今兒是廣發(fā)洋行千金白瑪麗小姐結(jié)婚的日子，白老板近花甲之年，只得了這一個女兒，自然是千嬌萬寵，豪氣無比，使了幾千塊大洋鋪排場，又包了上海灘最富麗堂皇的萬國飯店，大擺珍饈筵席，廣邀名流賓客。
　　眼見宴會廳里貴賓們陸陸續(xù)續(xù)來了，男男女女，皆穿著華貴，衣香鬢影伴西裝革履，明星貴婦挽豪商高官，這一夜，大上海的達官貴人可算都聚齊于此。
　　然而，白瑪麗小姐的心情卻愈發(fā)糟糕了，只見她焦急地在二樓房間里踱步，走得久了，難免腳痛，便生氣起來，將白色高跟鞋"咚"地蹬到了門口，一頭撲倒在沙發(fā)上，可憐那時下最流行的綴白蕾絲的西洋舶來婚紗，已被壓得不成樣子。
　　白老板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急又氣，一張胖臉已漲成了豬肝紅，又夾了些青色，煞是好看。他將手杖往地下重重一砸，驚了隨侍的仆人，一時間，鴉雀無聲。半晌，白瑪麗從沙發(fā)里抬起頭來，突然嚎啕大哭，尖叫道:"爸爸，志成跑了！我今天丟這么大的臉，不如死了算了！"
　　這樁破事，還得追溯到一年前。
　　那日春光明媚，白瑪麗小姐剛從教會學校出來，在坐車回白公館的路上，她偶然往車窗外一瞥，卻看見一對少年情侶，男的高大俊朗，女的清麗動人，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白小姐一時眼熱，差人打探了那二人的底細，原來是一對未婚夫妻，男的名志成，女的喚玉珠，從外地來上海務工不過數(shù)月。
　　白瑪麗對那男孩一見鐘情，不久便找到他工作的地方，也巧，偏就是她家里的廣發(fā)洋行。白瑪麗暗喜，果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她軟磨硬泡，使盡渾身解數(shù)，終于在半年后將志成俘獲，喜滋滋地將他領(lǐng)到白公館見她爸爸白老板。
　　那日白老板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前日剛?cè)⒘说谖宸啃±掀�，今日女兒就帶意中人回家拜訪，他略略審度了志成，見他身形挺拔，舉手投足間都風姿卓然，縱然家境平凡，也是堪配女兒的良人。白老板略放了心，將女兒喚來細細囑咐一番，讓白瑪麗領(lǐng)著志成四處在白公館里四處逛逛，因他還有要事，便急急忙忙出門去了。
　　白瑪麗拉著心上人自是喜不自勝，一路嘰嘰喳喳，志成推說有些累了，二人便去別院花廳略作休息。
　　不料，竟有故人相見。
　　那廂玉珠也怔了怔，三人尷尬莫名，一時無語。卻原來，玉珠就是新娶來的五姨太。她咳了咳，先打破了沉默，道:"志成……"話音未落地，志成冷哼了一聲，已憤然離去。
　　這二人，一個攀了明月枝，一個傍上金龜婿，倒也真是志同道合，只可惜明月枝和金龜婿活在一處，真是啼笑皆非。
　　三人十分有默契地瞞住了白老板，后來日子雖尷尬不已，卻也平平淡淡無甚波折，自去不提。
　　不久，白瑪麗和志成的婚期將了。然而婚禮當天，白家新女婿和五姨太，一夕消失，隨他們而去的還有價值萬金的珠寶首飾，房契地契。
　　這就回到開頭那一幕了。
　　而此刻的志成和玉珠，已在開往北平的火車上了。玉珠嬌笑道:"志成，說好到了上海便分開行事，沒料到你我夫妻同心，騙也騙到一家，真是上天注定，此番白公館給我們搬空了，榮華富貴的好日子在后頭呢！"志成也激動不已，哆嗦著手將珠寶契書數(shù)了又數(shù)，頃刻間小小的包廂里傳來二人張狂大笑之聲。
　　火車在暗夜里極速前行，星子黯淡，殘月寂寂，而夜色如魔，將一切吞沒。
　　玉珠在北平的前一站下了車。志成仍在熟睡，渾然不知自己只剩一個空空如也的舊藤箱。
　　她嘴角泛起了奇異的弧度，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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