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山居于溪邊，此山無名，此溪亦無名。
　　于我，世上只有一座山，只有一條溪，是以也無所謂姓名。
　　爹離世后，我不得不離開從小長大的山。爹生前替我定了一門親事，我下山去，又進了別人家的門。
　　山外的世界我不懂，只覺得山下有很多人，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快樂的，不快樂的，好好壞壞地過日子。幸好婆家是包容的，由得我去，也不需要我做成什么事情。每日里我澆澆花，散散步，也就這么把日子含混過去。
　　我的夫君待我不好不壞，有些時候在外頭住得久些，終歸還是會回家。旁人問我會不會嫉妒，我奇怪我要嫉妒什么呢？她們就很贊嘆了，說我一等一的賢良。
　　婆家似乎也覺得面子上很有光，每每對我更加親切溫和些。我雖然不懂什么，但覺得既然大家都高興，一直如此行事倒也可以放心。
　　然而煩惱還是漸漸找上門來了。
　　我三年無孕，閑言碎語說得難聽，婆婆整日給我臉色看，我終于有了一點惶恐——我嬉戲山間，不曾學(xué)會什么謀生手段，若是被婆家掃地出門，又背著無子的名聲，誰還會收留我呢？
　　——且慢，聽說夫君常去的場所是收留我這樣的女子的。
　　可當我想到人們提起那些姑娘時鄙夷的神情，我又覺得似乎我并不該去那兒，還得另外想個法子。
　　有個常來往的媳婦悄悄勸我去附近的寺廟里求子，說她當年亦久無身孕，后來去求了菩薩三次，回來就一舉得男。我心中很以為然，見大家都這么說，自然是不會錯的。于是在成婚的第四年上頭，我開始往寺廟里去求子。
　　山路漫長，我見天色還早，就在路邊摘花。林間簌簌響了一下，一個小和尚立在那里看著我，我對他笑了一下。
　　他說，施主所為何來？
　　我就說是為了求子。
　　他長久地看著我，我以為他要對我說什么，但他只是轉(zhuǎn)身消失在了樹木間。
　　到了寺廟里，我請了一炷香點上，但心中對于接下來要做什么也很是模糊，只是跪倒在蒲團前發(fā)呆。過了不知道多久我回過神，看見山腰上的那和尚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我面前。
　　他問我我的心可誠。
　　我脫口而出，和尚，你真好看。
　　這一次我無功而返。
　　后來我又去了一次。山間的野花已經(jīng)漸漸稀少，我百無聊賴，用野草編了手鐲，對著太陽自顧自欣賞了一會兒，才想起應(yīng)該繼續(xù)趕路。
　　這次還是那個和尚，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我說，生不出孩子，我就會被趕出去。趕出去，我可能會餓死，或許餓不死，誰知道呢。但不被趕出門總是最好的。
　　那好看的和尚雙手合十，只說，施主請回吧。
　　我就有些惱，反正也是灰溜溜回去，我就又把真心話說了出來。我說，師傅，你長得就像佛前的青蓮。
　　第二次無功而返，我的夫君待我越發(fā)暴虐，我在床笫間很是受折磨。
　　于是我第三次上了山，又見到了那和尚。
　　此時山中草木已枯，我也沒了嬉戲游玩的心情，點完香，就跪在菩薩面前。菩薩面容慈悲，神情就像那邊上斂目站著的和尚。

　　和尚這次沒有問我問題，一直留我到夜間。
　　十個月后，我有了一個孩子，男孩，哭聲洪亮。
　　婆家為此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之前勸我去山上的媳婦也來吃酒席，我終于明白她一直以來那種眼色為的是什么，從此我們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和尚問過我，這究竟是慈悲，還是淫邪。
　　我想對我來說是慈悲。
　　至于和尚，只要我此生不再去見他，那對他而言，這也就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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