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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司徒家的小公子今日異常的煩躁。
長安已經(jīng)連著下了半個月的小雨,隨風(fēng)起舞的綿密雨絲把樹干上的葉子打得更加翠綠欲滴,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淺不可聞的雨聲和風(fēng)吹過的沙沙聲。
他在等,等那熟悉的琴聲。
一個月前,他家隔壁搬來了一個姓紫的年輕人,隔日他便開始聽到從那里傳來的陣陣流水一般的琴聲。
他始終不曾見過那紫姓年輕人,他只知道從那人來了之后,自己頭痛的怪病就好了很多。
司徒家的小公子的身子一直不算好,這讓商人出身的司徒當(dāng)家不得不致力于將自己的其他兩個兒子培養(yǎng)成家業(yè)的繼承人,留下這最小的兒子天天在家修身養(yǎng)性舞文弄墨。
只是那司徒小公子卻是天性活潑好動,生性也不喜讀書,唯有那一手擅長的狂草卻是行云流水恣肆寫意,頗有一番懾人的氣勢,只可惜司徒小公子生有怪疾,發(fā)作起來便是頭痛欲裂,就連在夢中都是那些可怕的夢魘,每每午夜夢回都是因那可怖的夢境驚醒,繼而撲面而來的就是叫他生不如死的頭痛。
司徒當(dāng)家找遍了全京城的大夫,都沒有辦法治好他小兒子的怪病,好在隨著兒子年齡的增長,那病發(fā)作的次數(shù)倒是逐漸的少了,直到他家的隔壁,搬來了那個青年。
說也奇怪,那琴聲第一次響起時,正是那司徒小公子的怪病發(fā)作疼的死去活來之際,仿佛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的天籟之音,空靈純粹,低沉迂回的曲子卻絲毫沒有沉悶之感,傳入耳后就似生出了奇特的魔力,緩緩的撫平了他的傷痛,呼喚著他墮入黑甜的夢鄉(xiāng)。
那是司徒小公子有生之年睡的最舒服的一個覺,夢中不再是一片黑暗,他像是來到了落英繽紛的梅花樹林,洋洋灑灑飄落下的都是潔白如雪的清麗花瓣。
有人遠遠的站在突兀的紅梅樹下,紫發(fā)撒落到了腰際,背對著他信手撩撥著琴弦。
他上前幾步想要問話,那人卻似已經(jīng)有所覺察,竟緩緩的轉(zhuǎn)過臉來。
紅梅洋洋灑灑的飄落,站在花雨之中的那人眉目如畫,他一時間竟也看的癡了,可當(dāng)他睜開眼睛,卻是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臉龐,饒是他想破了腦袋,卻始終記不起那紫發(fā)的彈琴之人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三少爺,這雨這么大,您就別站在窗子口了,小心著涼!
身邊的婢女放下手中熱氣騰騰的飯菜,輕聲呼喚著想事情出了神的主子。
站在窗口的人回了神,“嗯……”他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著,走了過去用起了午膳。
食不知味。
只因那次次會在此刻規(guī)律響起的琴聲始終不曾傳來。
那一整日都沒了琴音,他也郁郁寡歡了一日,知道他心思的貼身小丫鬟捂著嘴笑,“少爺您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倒像是害了相思病一般,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在想著哪家的姑娘呢!
他啐了那丫鬟一聲,不曾搭話,心想難道今日那彈琴的不在家?有事出去了?
他那一夜都沒睡好,滿心都是對隔壁新鄰的莫名的猜測和擔(dān)憂。
干脆明天去拜訪一下那姓紫的人家好了,下了決定后,他總算才安心的閉上了眼睛,窗外已經(jīng)是微微透出亮光來,他這才昏沉沉的睡了去,夢中依舊是陰森的黑暗,卻再也不曾嚇著了他。
第二天依舊是個雨天,他睡到下午才醒,睜開眼睛的時候早已過了平日那琴聲響起的時辰,丫鬟們說今日那琴聲卻也不曾響過,他腦子一熱,胡亂扯了件衣服穿上打著紙傘就沖進了漫天的細雨中。
他跑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隔壁那家有人關(guān)上了門,正撐著一把素白的傘緩緩的離去。
他看到那人握著傘柄的手潔白修長,完美無暇,那人披散著長長的紫色的發(fā),遠去的背影竟與他夢中的人一模一樣。
雨漸漸的下大了,因為奔跑濺起的水花早就打濕了他的衣擺,肩膀也潮了,他卻顧不上這么多,一心一意的想要追上那人,想要看看他的樣貌。
那人走的并不快,信步一般的走上了青石板砌成的橋,他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喚,“等一下!前面的人!!”
他轉(zhuǎn)過身去,看著向自己跑來的少年,神秘的紫色眼眸里寫滿了柔情,“兄臺是在叫我?”
司徒小公子站定身子看向他,愣了愣,似乎是驚訝于自己所看到的景象,那人生的一副頂好的相貌,眉眼間滿是從容和淡定,一雙美目帶著自己看不透的情感打量著自己,他有些局促,抓抓自己生來就有的一頭白發(fā),“不好意思喔,我只是想叫住你,看看你長什么樣!
那人挑眉,“不知鄙人的長相在司徒公子看來卻是如何?”
司徒小公子“誒”了一聲,指著自己說,“你認識我?”
那人微笑,“鄙人住在三公子家的隔壁,自然認識司徒三公子!
被提到的那人不好意思的摸摸頭,“那你……你莫非就是那個彈琴的?”
那人聽到他的這番話眼神更顯柔和,“正是在下。”
“呵呵,原來就是你啊,”司徒小公子開心的笑了,“你彈琴彈的好好聽,聽著你的琴聲我的頭痛都沒了呢,我們做個朋友吧!!”
那人聞言微微的勾起了嘴角,“能交得司徒公子這樣的朋友是鄙人的榮幸!
“別這么說啦,那我還覺得能認識你是我造化呢,如果沒有你的琴聲我豈不是要受很多的罪?”他笑笑,“我叫司徒澈,你呢?”
那人走向他,然后停在距離他三步之遙的地方,“鄙人姓紫,單名一個丞字!
紫丞看著細雨中逐漸遠去的身影,癡癡的笑。
握著傘柄的手竟是有些微微的顫抖,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當(dāng)那個人叫住自己的時候,當(dāng)他終于可以真正的和他面對面說話的時候,他的心里掀起了怎樣的駭浪驚濤。
直到剛才,他似乎才真切的感受到,那七生七世的輪回,原來真的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那是一切都塵埃落定后的百年,他站在當(dāng)初失去他的地方,尋找著那抹思念百年的身影。
他曾固執(zhí)的認為,他們倆終究還會有再相見的一天,他用永恒的壽命等待著他,幻想著找到平衡清濁之氣的方法后他們再度并肩的景象。
找到方法又如何?
百年之后,金神指著幽深的盤古之心淡淡的問他。
百年雖短,卻足以讓一個仙人的身軀在那滿是濁氣的地方消失殆盡,就算他換去了你的濁氣,他的身體,怕是終究難逃被侵蝕完全的宿命。
再后來,他還是找到了方法,平衡了那股強大的濁氣,他迫不及待的站在盤古之心外呼喚著他的名,卻始終聽不到回應(yīng)。
原來一切,終究只是幻想,那曾經(jīng)的點滴,此刻卻是最傷人的利器,毫不留情的撕裂他的心,嘲笑著他的情。
心如死灰,說的就是現(xiàn)在的我吧?
紫丞灌下冰冷的酒,喉間刀割一般的熱辣,酒味苦澀,似乎要生生逼出他的淚來。
金神站在他的身后,搖著頭一聲嘆息。
罷了罷了,就當(dāng)是仙界欠你們的,本神再為你們做最后一件事好了。
這是本神在盤古之心找到的樓澈殘余的魂魄,你帶著他,在他灰飛煙滅之前快些去鬼界找鬼王吧。
若能讓鬼王同意將他送入輪回,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小心翼翼的將那縷幽魂捧在心口,腦中只是回蕩著金神的話語,卻是瞬間已經(jīng)過了黃泉海,踏上了奈何橋。
鬼王站在橋頭,看著他手中的魂魄,無情的拒絕了他的請求。
魔界之王,你可知你手中的所謂魂魄其實已是殘破不全,他早已沒了七魄只余三魂,這樣的靈魂并沒有輪回的資格,更何況,這幽魂主人的命格已毀,哪里還能轉(zhuǎn)世?
他自始至終只有一句話,救他,無論要我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鬼王瞪著他良久,最終敗下陣來,癡兒,又是一對癡兒。
要救他對本座來說的確很容易,只要過了這奈何橋,讓他投入輪回,七世,只要七世,他便可補全那失去的七魄,重新變回原來的模樣。
那么,您要我做什么,才肯讓他入了那輪回?
他堅定的看著鬼王,目光里沒有一絲猶豫。
鬼王嘆口氣,鬼界自然有鬼界的規(guī)矩,本座本不應(yīng)違反它們,只是幾百年前本座就已經(jīng)為了一對情侶壞了規(guī)矩,今日就當(dāng)再壞一次罷了。
鬼王招回他手中的閃著脆弱光芒的靈魂,閉上眼睛開始施法。
魔界之王,本座幫你并不是因你那一界之主的身份,也不是畏你乃盤古之靈所化,你可知道,這個殘破的靈魂里剩下的,是對你滿滿的思念和記憶,就算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他也始終惦念著你,他因你斷了天命,失了生機,你還是好好想想將來該怎樣回報他好了。
我自然會永遠的將他留在身邊,不再傷害他,不再欺騙他,好好愛他。
他這樣說著,神情肅穆,宛如許下最莊嚴(yán)的承諾,永生永世不會違背的誓言。
呵,那你就答應(yīng)本座一個條件吧。
鬼王狹促的笑,手卻已是迅速的將那縷幽魂拋向了橋的對面,孟婆舉起手中的拐杖,輕巧的將它送入了輪回。
他會在第八世的時候脫出輪回,回想起一切,但是在那前七世里,你不得與他見面,就算他尚是襁褓中的嬰孩,你與他也不能有任何的照面,你也不能干涉他的一切,無論是姻緣還是人生,你都只能旁觀,不能參與。
他苦笑,鬼王開出的條件果然苛刻,但是,這么多年我都等下來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刻,不過,只有一件事,紫某斷然不能答應(yīng)鬼王。
喔?
我還沒有寬容到看著我的摯愛去擁抱別人,無論男女,都不行。
他看向鬼王,挺直了脊梁,我就是這般的自私,沒辦法。
的確自私,鬼王嗤笑著搖了搖頭。
所以,請不要給他姻緣,我愿意七生七世都不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我愿意站在一旁靜看他在滾滾紅塵中浮沉輾轉(zhuǎn),無論他遭遇了什么,我都不會插手,這些我都會做到,但若是他有了姻緣,我就一定會毀了它,無論會做出什么,都要毀了它。
鬼王仰天長笑,魔界之王,你果然很自私,既然你都撂下如此狠話,我若是再堅持只會弄的大家都不好收場,罷了罷了,都隨你,本座只希望你記得你今日的誓言,莫要他日反悔,若是在他七世之內(nèi)讓他見著你一面,他就會立刻斷了輪回,你且謹(jǐn)記好了。
紫丞看著奈何橋的那端,笑著點了點頭。
這七世,就讓我一個人承受那相思之苦吧,你曾不計代價為我付出一切,如今我只不過為你獨自等候七世而已,只要我們還能相見,區(qū)區(qū)七世又算得了什么?我只希望你莫要怪我絕你姻緣,因為在這個世上,你只需愛我一個就夠。
鬼王對樓澈的確很是不錯,這七世他都投在了富庶人家,哪怕是身處亂世卻也從未遭受過戰(zhàn)亂之苦,他的身邊也永遠環(huán)繞著一群真心疼愛他的親人朋友,他每一世的壽命都接近百年,想來也是鬼王刻意安排,這七世的輪回,竟也讓紫丞生生的等待了將近七百年。
想到這里,紫丞默默撫琴的手驟然停止了彈奏,裊裊的琴聲卻還在空曠的山谷中回蕩,眼前正翹著二郎腿叼著草稈一派悠閑的躺在草地上的少年一臉疑惑的轉(zhuǎn)過頭來,“怎么不彈了?”
紫丞拂去一片飄落到琴弦上的花瓣,淡淡的笑。
他伸手撫上面前人的臉頰,暖暖的體溫沿著手指傳了過來,就是這樣的舒適的溫度,卻總能輕而易舉的融化自己心頭的堅冰,若是他再綻開一個燦爛的笑靨,怕是連自己的世界都要熠熠生輝起來。
頭還疼么?
他這樣問著,好笑的看著平日爽朗大方不拘小節(jié)的司徒小公子紅了臉頰別扭的搖頭,垂在身邊的手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七世前的記憶注定要在今生伴隨著魂魄的完整回到他的身體,他的頭疼也正是因為這個,紫丞心疼他受的苦,只能在找到他后日日彈奏那安神的琴曲,以求幫他減輕一絲絲痛楚,而他這么做了,效果看上去倒是不錯,至少那司徒小公子是與紫丞愈發(fā)的親密了。
彈琴的,你最近怎么總是發(fā)呆?
今生的他,依舊喜歡叫自己彈琴的,自己也樂的享受這個自己的專有稱謂,紫丞理了理那人凌亂的發(fā),甩開衣擺大剌剌的往草地上一坐,也不說話,只管直直的看著面前的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看什么看呀,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被他看的有些窘,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彈琴的你怎么搞的,當(dāng)初認識你的時候覺得你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跟個仙人似的,怎么如今變得越來越傻氣了?難道是整日彈琴彈成笨蛋了?
紫丞被他一席話氣的差點一下子敲上他的腦袋瓜子,好在涵養(yǎng)夠好的魔界之王還是控制住了情緒,四兩撥千斤的回了過去,和司徒兄處得久了,難免會受些影響罷了。
那人果然立刻跳了腳,氣鼓鼓的臉頰像極了紅潤的蘋果,彈琴的,你就知道欺負本公子,虧的本公子還對你這么好。。
說著轉(zhuǎn)身作勢起身就要走,紫丞見好就收的拉過他的手,輕輕施力將那人又拽了過來好生哄著,把這人惹生氣再花點心思把人哄開心,是紫丞最近很熱衷的一件事,并且,他還樂此不疲。
哄到最后,紫丞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壇薰風(fēng),那人立刻兩眼放光,哪里還顧得上和紫丞生氣,就差沒撲過去搶過那壇酒來。
這么長的時間來,有些事情始終沒有變,比如他那一聲獨一無二的“彈琴的”,他永遠是龍飛鳳舞的畫符似的字跡,再比如說,他對薰風(fēng)自始至終的喜愛。
只可惜他的酒量卻是異常的不濟,兩三杯下了肚就紅了臉,神志也漸漸的模糊起來,雙手孩子氣的使勁抓著紫丞的衣袖,口齒不清的不知道說著些什么。
紫丞好笑的將他攬在懷里,細細的梳理著他柔順的發(fā)。
那人抓起一綹紫色的發(fā),傻傻的湊近了此刻自己看來更是俊美無雙的臉,喃喃的說,彈琴的你真漂亮,不如干脆舍了你的陽春白雪跟了本公子好了,哈哈。
紫丞捧著他的臉,輕柔的答著好,在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輕柔的將唇覆上他的,傾身壓了上去。
那壇薰風(fēng),醉了清風(fēng),醉了斜陽,醉落了一地的霜白梅花,青天白日之下,旖旎的春光就這樣轟轟烈烈的鋪散開來,卻也是一派別樣的繁華。
奈何橋邊,孟婆手中的湯碗已空,她瞥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站在自己身邊的白發(fā)少年,哼了一聲,今日的湯已經(jīng)沒了,你若是實在想喝,明天就起早吧。
少年“喲”了一聲,連忙擺手,婆婆的湯本仙人前前后后都喝了七次了,可不想再喝這第八次了,婆婆還是省下點還是留給別人喝吧。
孟婆沒再看他,只是用很難得的調(diào)侃的語調(diào)繼續(xù)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你以為我喜歡給你喝我這湯?你可知前七次每次你喝湯的時候那魔王大人都恨不得用眼睛把我這老婆子盯出倆窟窿眼兒來,如今你就算是想喝,我還不會給呢。
樓澈不好意思的笑了幾聲,眼神有些飄忽的移向了遠處那正逐漸走來的紫色身影。
肉身可有準(zhǔn)備好了?
孟婆這樣問他,樓澈也忙不迭的點著頭,臉上寫滿了對紫丞的信賴。
那最后一世你就只活了二十年吧,這魔王大人也忒的沒耐性了,這么多年都等過來了,多等個幾十年又不會要了他的命。
孟婆嘀咕著,見到紫丞已經(jīng)走近,卻也識趣的閉上了嘴,抓著自己的碗悄悄的消失在了奈何橋的一端。
一切都安排好了?
樓澈迎上去,眸子里滿是溫暖的笑意。
紫丞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執(zhí)起了眼前人的手,雖然樓澈仍是魂魄之體,紫丞卻已經(jīng)能夠觸碰的到,紫丞只管與他十指相扣,牽著他慢慢的走。
金神用白梅和清氣給你做了個新的肉身,所以我們要先去仙界一趟。
嗯。
然后我們?nèi)ヌ酵幌履愕膸熓,這些年來他也很是想你。
嗯。
這些年人間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也可去人間逛逛。
嗯。
然后……
然后我們一起回魔界吧!
他拉著他的手,打斷他的話,含笑的晶亮眸子定定的看著他,他認真的對他說,然后我們一起回魔界吧。
紫丞悄然地握緊了他的手,微笑著點頭。
對,然后,我們一起回魔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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