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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內(nèi)容標簽: 悲劇
 


一句話簡介: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295   總書評數(shù):0 當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91,15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近代現(xiàn)代-愛情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5147字
  • 版權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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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作者:之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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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


      他走的時候,是很適合離別的深秋,與當年他第一次離開我時一般無二的時節(jié),只是那時我還沒有生下阿生。
      平日里哭鬧不止的阿生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今日里竟與他名字一般安生。
      他俯下身親了親我懷里阿生的額頭。
      我則自顧自地將目光凝聚在他油光可鑒的發(fā)頂上,找尋著發(fā)旋。
      忽又想起小時候聽過的童謠。
      “一旋寧,倆旋橫,三旋打架不要命……”
      一、二、三,剛好是三個發(fā)旋,也剛好是個打架不要命的人物。
      他參軍算起來差不多已有五六年了吧,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兵到官至少校。這期間,他流過多少血淚,我一來看不見,二來也算不清。但他身上多少傷痕,怕是沒人比我更清楚了。就算是情到濃時,那些遍布的傷痕也實在令我觸目驚心。
      他入伍走時,身上分明只有三塊可見的顯眼的傷痕。
      一塊是洞房當晚我在他肩上咬出來的,我也沒想到竟會咬得那樣深,至今都未曾消卻。其余兩塊,一塊是年幼時被熱水燙傷的,位置在左臂。一塊是跟村里那個王屠戶家的胖墩打架,額角不小心磕在了石頭上,傷好后便留下了小小的深紅的疤痕。
      等到他風光回鄉(xiāng),來迎我去南京時。
      那晚他搶先早早地關了燈,可我不止不是個瞎子,我是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我擁有正常人的觸覺。脫下衣服后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肌膚相貼之處滿是凹凸不平的疤痕。
      我從沒有哭得那樣狼狽過,鼻涕眼淚止都止不住,他只得擁我在懷,找來手絹為我擦拭,反復安慰我,“沒事啦,沒事啦,還沒當年跟村東王胖子爭你時磕得痛!蔽以诤诎抵忻鞯剿缟系膫,悲痛愧疚之余,竟又感到些許慶幸。
      你身上的傷痕逐漸增多,但其中有一道屬于我,它始終為你作陪著,與你一同經(jīng)歷那些我不能陪你經(jīng)歷的許許多多。
      思緒漫飛中,他忽然挺直身體,一手撈起我懷中的阿生,一手將我摟在懷里,他將下巴擱在我的頭頂,繾綣萬分地蹭著。我靠著他的胸膛,耳朵隔著軍裝緊貼著他的心臟。
      “咚……咚……咚……”
      聽著這顆心臟緩慢卻沉穩(wěn)有力跳動著的聲音,我的心也慢慢跟著沉靜了下來。
      “我要運送一批物資經(jīng)上海到臺灣。你等我,我們在短暫退守后,很快就會反攻回來。實在等不及的話,你就坐火車到上海,再坐船去臺灣。你收好船票,軍官證、結(jié)婚證你都帶上,萬一出現(xiàn)什么狀況了,用它應該能應應急。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這世道兵荒馬亂,你要護好自己和孩子。實在不行,你還是乖乖地待在這里,哪也別去,等我回來。”
      “我要去。我們重聚還不到兩年,我不想再分離。無論你去哪里,我都要跟著你。”
      “好好好,我等你。我該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阿生調(diào)皮,總愛鬧騰,你別太慣著他,我這兒子遺傳了我的皮糙肉厚,你怎么打都不會有問題!
      “打什么打,他剛滿一周歲呢!
      我從他手里接過阿生。
      “走吧。你不是說了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他終于轉(zhuǎn)身,邁出了大門。
      這時候天色還是一片暗沉,上級命令要求他一大早就得走。他藍灰色的背影在我的注視中漸行漸遠,漸漸化成一個再也看不見的小點。
      阿生在我懷里懨懨的,一副眼睛都睜不開了的樣子,我輕輕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臭小子,你爹爹都走了,你還睡呢。”
      話音未落,就聽到他一聲咕噥。
      “爹……糖糖……”
      他總是喂阿生白糖水,估計這時阿生正夢到自己喝白糖水呢。
      猝不及防地,一滴強忍已久的眼淚突然就砸到了阿生臉上。

      快到晌午,阿生突發(fā)起了高燒。
      這一燒,燒得我五臟俱焚,連忙抱起阿生沖向醫(yī)院。
      阿生高燒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便在醫(yī)院守了他一天一夜。
      燒終于在第二天傍晚退了,我?guī)缀跻矘O而泣。
      幸好,幸好阿生沒事。
      等到阿生逐漸恢復得跟尋常一樣生龍活虎的時候,我便帶著他踏上了找他爹爹的旅程。
      火車票很難買,正是時局動蕩,來來往往的人塞滿了火車站。但到底還是買到了,我抱著阿生成功擠上了車。
      一個女人,還帶著一個小孩子。
      或許是看起來太過好欺負,一路經(jīng)受了不少刁難。
      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與他重聚,所有苦難似乎都開始變得有價值。
      總算到了上海,但去臺灣的船票一票難求,他給我的那張船票已經(jīng)過了時限。
      我每天守在輪船公司,拿著軍官證與結(jié)婚證低頭彎腰去求一張票。
      “我的丈夫是位少校,他去了臺灣,我得帶著孩子去臺灣跟他會面。你們行行好吧,求求你們,成全我們一家。”
      我一面說一面給他們?nèi)X,他們默默收下了錢,卻終是沒有給我一張票。
      而他們的要價,卻一次比一次高。
      我實在沒了辦法,積蓄也基本被消耗一空。
      我?guī)е⑸州氜D(zhuǎn)回到了南京。
      對不起,我還是沒能找到你。
      我跟阿生就乖乖地待在這里,等著你回來找我們。

      為了維持生計,我去了工廠,做了一名紡織女工。在工廠與家往返,一面工作,一面照料阿生,幾乎疲于奔命。
      早起忙碌著洗漱,為阿生兌好奶粉,把他喂飽之后,再隨便填點足以飽腹的食物,馬上又要風風火火地沖向工廠準備上工,中午急急忙忙趕回家做飯,吃完又要去上工,直到天黑才能放工回家,回家繼續(xù)忙碌……

      由于總是忙于掙錢,無暇照顧阿生。我便與隔壁鄰居王姐商量好,讓她在我不在家時,幫忙照看一下阿生。王姐人很好,憐惜我一個人帶孩子,再加上她只有一個丫頭,一心盼著有個兒子,對阿生好得像是對自己的親生兒子。
      阿生稍大點了,便要送他上學。
      日子轉(zhuǎn)眼間也就過去了。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十余年過去了,“反攻大陸”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我等他這件事也變成了街頭巷尾的一個笑話。
      人們?yōu)槲夜谏稀肮褘D”之名,開始批斗起了我這個“國民黨反動派的遺孀”,甚至夸大其詞地稱我為“國民黨的間諜”。
      我把阿生寄養(yǎng)給了王姐,通過王姐的關系改動了戶籍資料,改了父母、改了姓名、甚至改了年齡。從法律層面,他不再是我的兒子了,但他永遠都是我的阿生。只是從此,他便有了另外一個家,有更多的人愛他。王姐家境還算殷實,似乎還與某幾個□□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阿生托付給她,我也放心許多。
      那段日子說起來真是漫長啊。盡管王姐也有幫我斡旋,為我減了幾分罪責,但還是并不好受。
      被迫戴上寫有各種莫須有罪名的帽子,被拉著游街,跪在人前,承認所謂的錯處,不然就得遭受毒打。
      我終于還是說了違心的話。
      我說我的丈夫是反動派,我說他十惡不赦,我說他死了。
      一遍又一遍,漸漸地仿佛也把自己催眠。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這種聲音不斷地在我腦中激蕩,蕩得我六神無主,蕩得我魂飛魄散。
      終究還是熬過去了,只是我開始時常懷疑,時常在午夜驚醒,他死了嗎?他會不會真的死了?
      王姐在事情平息后,把阿生還給了我。她對我說,她做阿生的干娘就足夠了。

      我又重回了紡織廠,在嘈嘈的機器聲中努力賺著衣食。
      王姐繼續(xù)幫襯著我送阿生上學,阿生也爭氣,成績一向很好。
      又過了幾年,他成了遠近聞名的工農(nóng)兵大學生。
      他這一生基本穩(wěn)妥了,掛著大學生的牌子,有一份清白的出身。

      阿生畢業(yè)了,很快便進入了機關單位工作。他讓我辭去紡織廠的工作,說以后由他來養(yǎng)我。我開心得不得了,阿生長大了,真如他名字一般“安生”了。只可惜,他現(xiàn)在不叫安生了。
      這時,阿生突然問我:“媽,你還在等爸爸嗎?”
      我被問得措手不及一時啞然,轉(zhuǎn)眼間二十年過去,我都快記不清他的樣子了。想翻看相片,卻發(fā)覺他的那些包括婚紗照在內(nèi)的所有照片、軍裝、軍官證都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幸得保留只有結(jié)婚證,當年的結(jié)婚證還只是一張簽字蓋章的紙,沒有相片。
      他像是個只存在于我腦海里的幻影。還是當年離開時的樣子,軍裝筆挺,頭發(fā)油亮?伤拿嫒輩s變得越來越模糊。我轉(zhuǎn)眼盯著阿生,腦海里的面容又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他說過很快就會再見。”我喃喃。
      “媽……”阿生想要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

      轉(zhuǎn)天我才明白阿生的欲言又止,原來是王姐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
      認真計較起來,他確實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是大學教授,曾是阿生的老師。
      他說他的妻子幾年前重病去世了,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總覺得孤單,所以打算找個伴。
      他說他與王姐是老朋友了,從她那里也了解了我的很多事情。
      他還說阿生是他的得意門生,他相信能生養(yǎng)出這樣一個阿生的我不會太過差差。
      他很會說話,也很文雅。
      可我看著他,卻想起了像是土匪流氓一般的那個他,只對我卸下盔甲的那個他,只對我溫柔的那個他。
      “抱歉,我還在等我的丈夫!

      王姐真是個熱心腸,前前后后為我安排了很多次相親。
      我卻只有這么一個不變的回答。
      “王姐,你快別替我操心了,我還有阿生呢!
      “阿生也會結(jié)婚啊。到時候,你又是一個人了。”
      “一個人也挺好的!
      “你快得了吧,好什么好!你就是在等他唄,先不說他死沒死,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總不會也在一直等你啊。誒,算了,你無可救藥了。”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了下去。
      阿生娶了媳婦,生了對龍鳳胎。
      抱著兩個小嬰兒,我絮絮叨叨地說與空氣。
      “你看,你有孫子孫女了,眉眼都很像你!
      兒媳婦虛弱地笑道:“媽,他們這紅彤彤皺巴巴的,誰都不像,就像倆小猴兒!
      兒媳婦是個中學教師,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很快又回到了崗位。
      孩子就讓我與王姐帶著。
      他們的乳名是我取的,特意取了兩個與脾性相反的名,想著略微調(diào)和互補一下。
      文文是小孫女,整日里鬧騰得不得了;鬧鬧是小孫子,又太過安靜乖巧了。
      以封建守舊一點的眼光來看,他倆的性格合該調(diào)換一下。但還好,王姐一家不怎么在意,我也沒什么意見。
      我總感覺自己似乎又年輕了一回。
      阿生小時,我凈想著如何謀生了。在腳不沾地的忙碌中還要抽時間照顧孩子,不可否認,心里總充斥著焦躁與不耐煩,壓根沒怎么享受過帶孩子的樂趣。
      文文與鬧鬧的性子不像阿生在成長的過程里漸漸被扭轉(zhuǎn),他們在家人的寵愛與縱容下保留著本性,文文鬧騰,鬧鬧文靜。
      這讓我對阿生感到分外歉疚。
      阿生一頭霧水地問我:“媽,我最近是做什么好事了嗎?你這天天都做我愛吃的食物,還特意給我做衣裳。我不明就里,還真有點惶恐!
      “你這臭小子,對你好點兒,你反倒還別扭起來了。就當你老媽母愛泛濫吧!
      我把衣服扔他臉上!翱烊ピ囋,讓媽看看合不合身。”

      文文和鬧鬧上初中了。

      那天傍晚,我和尋常一樣籌備著晚餐。
      阿生走進廚房,告訴我:“臺灣開放老兵探親了!
      我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卻猛地一顫,瓷碗摔在地上,變成一地碎片。我趕忙蹲下身,一面徒手撿著碎片,一面遲鈍地回問,“你說什么?”

      阿生連忙把我扶起來,在我耳邊清晰有力地說,“臺灣開放老兵返鄉(xiāng)探親了。”
      “?臺灣開放了?開放老兵回鄉(xiāng)探親了?”我抓住阿生的胳膊,不厭其煩地向他確認。
      “是的。”

      我從那一天起,又重新陷入了焦灼狀態(tài)。
      我每日坐立難安,又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做一些不知所謂的噩夢。
      看著鏡子里日益憔悴的老婦人,我恍然驚醒。
      我開始關注起各式畫報,從畫報里找尋所謂的時尚潮流,并試圖追趕。
      我去理發(fā)館把斑白的頭發(fā)染成了黑色,順便還做了個據(jù)說很時尚的發(fā)型。買了幾身顏色明艷做工精良的旗袍、幾雙我從來避之不及的高跟鞋和一些瑣碎的胭脂水粉。
      我重新端起了夫人儀態(tài),挺直因長期勞作而彎下的背脊,走起路來故作搖曳生姿。
      我以為我把自己打扮得如同一個正值好年華的小姑娘,卻在鏡子里窺見了一個面目可憎的老妖婆。
      我每日反復問王姐、問阿生、問兒媳、問文文、問鬧鬧無數(shù)次,“好看嗎?”
      在得到肯定的回復后稍微定定心,不一會兒卻又心慌意亂了起來。

      我又搬回了老宅,開始最后的一段等待。
      我又開始頻繁產(chǎn)生幻覺,總覺得隨時隨地都有那么一個老妖婆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對我哂笑,那笑聲尖利極了。
      我害怕她,我害怕她笑。
      我用被子蒙住頭,我低聲祈求她,“別來了,別笑了!
      她卻又鉆進了夢里,她出現(xiàn)在他身邊。
      他還是年輕時的樣子,身邊卻站著一個蒼老的涂脂抹粉的老妖婆。
      我湊近了,終于看清了他的臉,臉卻是阿生的臉。或許是我實在記不清他的模樣了,只能以阿生的面容來頂替。
      老妖婆又開始笑,笑得我百爪撓心。
      夢醒了。
      老妖婆又出現(xiàn)在鏡子里,玻璃窗里,別人的眼睛里……
      這樣的日子真是難捱啊,比當年被批斗的日子似乎還要難捱。

      我終是沒有等來他。
      我只等來了一盒骨灰。
      一個與阿生長得有三分相像的男人帶著他的骨灰叩響了老宅的大門。

      我不知道他在臺灣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有了一個怎樣的妻子、除這個年輕人之外還有幾個兒女、又有幾個孫子孫女。
      我不知所措地接過他的骨灰與遺照。
      我看向照片,照片上是老年時的他,他變了很多,黑了,瘦了,頭發(fā)白了。面對鏡頭時卻還是我熟悉的滿臉的不開心,從前他就不愛照相,總是抿緊了唇,眼睛死死瞪著鏡頭。你不是能耐得很嗎?怎就只把自己瞪成了張照片。
      我反復撫摸著骨灰盒,很想問他一句,火化的時候該很痛吧?
      也是你活該,就該燒你,燒你不守諾言,燒你拋妻棄子……
      還有那個說好會伴你一生的傷疤,也終究是被燒得連渣都沒有留下。

      “不是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嗎?”
      “也該你再等我一回了。你等我,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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