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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懷不似舊家時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初春的汴梁,風暖的醉人。長街上從早到晚絡繹不絕的人群熙熙攘攘。燈火通明的繁華盛景不似邊境凄慘的戰(zhàn)況。太過奢華的場景讓人隱隱有種不真實的錯覺。汴河邊上的垂柳已經(jīng)抽出新芽,太細小遠觀仍然是一片蕭瑟,反倒是西郊外的群山在霧中愈發(fā)青隱,黛色綿延遠去,宛如那人筆下的水墨丹青。濃郁的墨被他手中湖筆細細的勾勒成或深或淺的痕跡。在宣紙上洇成絕妙的意境。江南此時可是湖煙浩渺,桃蹊苔綠?
兩年前的寒食節(jié),那人立于桃花樹下思忖,全然不知花瓣飄落于他肩上,如緞黑發(fā)上。大概是習慣看到他的背影,所以無意間對上那雙墨眸時竟驚慌不知所措。于是只好裝作在嗅著花朵,無奈鼻尖前赫然掛著一顆青梅,于是又強作鎮(zhèn)定的走進家中。事后得知他是來與父親告別的,辭別好友,定居江南。我默然良久,他的才情和儒雅風流的個性或許真的只有如詩的江南才能相配。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
汴京的女子相較于其他地方的是自由的,不必整日待在樓閣閨房之中,還是可以出門游玩觀景的。就像元宵節(jié)的今天,我早已迫不及待的換上男裝想出門看花燈,記不清楚喜歡元宵節(jié)的原因,只是又覺得夜晚的長街被千萬盞花燈熏發(fā)出一片橘黃色的朦朧時,這座城才不會顯得過于孤獨。
與德甫的初見是在相國寺的一盞花燈前,當時我被那燈的精致吸引,正思索上面的燈謎,忽聽一人與我異口同聲說出謎底。轉過身發(fā)現(xiàn)是一個青衫男子,長眉橫斂入鬢,雙眸璀璨似星辰,唇角微揚,瀟灑自如的神態(tài)一下子讓我想起了另一張臉,不禁怔住了,他微微一笑施了個禮,我忽然意識到剛剛的失態(tài)于是立即還了一個禮。離開時微微的嘆了口氣,不知江南的那人可還好。建中靖國元年,趙丞相三子明誠來提親,我于簾后觀聽,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元宵節(jié)上那個星眉劍目的男子。九月,我嫁于德甫為妻。德甫對我說,花燈前一面之緣,他便知我是他此生注定。我只是笑了一字也說不出口,知道有些東西必須要熄滅了,盡管自己曾經(jīng)暗暗希冀過那么久。
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原以為我不過求一場際遇,雖不會是刻骨銘心纏繞一生的執(zhí)念,但在若干年后回想年少青蔥不至于后悔;楹笊顓s也愜意,德甫有大半時間忙于公事,見面的機會很少,他知我酷愛詞作,便不時寄回詩詞切磋琢磨,我也時常擬一兩首回贈,摘抄精妙之筆,相互陶醉其中,樂此不疲,我們之間更像是知交。崇寧二年,德甫出仕,朝廷局勢愈發(fā)動蕩,金人鐵蹄曾一度抵達京城,不久公公病逝,德甫亦被罷官。此后青州的十年里,夫妻生活雖然貧困,但卻情愿苦中作樂。月下賦詩,草間斗蟲,飲酒猜茶,那些日子都足以讓我懷念一生。然而,德甫每次看向南方時眼睛里不經(jīng)意流露的沉痛與遺憾讓我知道他并不如看上的那般快樂。我明白他的憂心與不甘,因為任何一個有尊嚴的人在國土堪憂時又怎會真正隨意得起來?宣和三年,德甫接到朝廷的詔書后復出。而這段平靜的生活終于結束,我內心說不出的矛盾國憂一日不解,平靜又能多久?
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靖康三年,德甫為建康知府,女真攻破汴梁,燒殺擄掠,城中老少皆被殃及。我始終不知德甫是帶著怎樣的心思選擇離開的,就像我始終無法平靜的面對那件事一樣。德甫被罷官,我們一路流離逃亡江西,對于那件事兩人都選擇閉口不提。雖然我看得到德甫眼中日益濃烈的絕望,但一想到建康的慘烈,那煉獄一般的哀嚎,就是沒有辦法做到釋然。建炎三年,德甫帶著愧疚走了,我感到心里有大半地方驀然坍塌了。時至今日,我早已不知德甫于我究竟有多么重要,在整理德甫的隨身包裹時,有東西零零散散飄落一地,那是一張張小箋,記著我寫給他的每闋詞。我在想,或許那一刻德甫可能只是想回家見我一面吧,眼淚終于不可收拾的流出來了。
檻里的菊花,梧桐零亂沾惹殘煙,斜陽照著深庭,而我不過一場又一場的宿醉。當時一起的賞花人,如今已人散如寒鴉。直到無意間看到鸞鏡中雙鬢生華的自己,竟覺得陌生無比,才想起來似乎從德甫走了之后就再沒照過鏡子了。以前小女兒情思泛起時,也會對著鏡子畫著細長的黛眉,會為了添堵新妝而激動的想立馬躥到他面前。一起要走的路終究零落是我一個,誰曾許諾共赴韶華白頭?德甫,你與我擁有的這轉瞬,擦亮了我生命絢爛的花火,卻又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輾轉于江南,漂泊無依的生活雖苦悶,但心底的思念卻幾度讓我無法呼吸。有一天,我聽到一聲陌生又熟悉的呼喊,
“阿清,果真是你!”,
我回首看到了那個人,雖時隔多年卻依然舊風華絕代。
”先,先生近來可好?”
”還好,多年不見,你竟然已這么大了“。
是!已經(jīng)這么久了。我早已不是當年倚門回首的少女,而你依舊是當年眉目如畫的你。可我心里早已有了一份深深的屬于我的眷戀,即使時間終把一切都刻成殤。以前也料想過所有的結局,可是卻不知有一種緣分叫情深不壽,相思原來如此蝕心疼痛,比刀鋒利,比劍刺骨。那些過往的風帶走了誰的記憶?留下了誰的思念?終負了誰的心。南燕尚可歸去故山,我卻于臨安以心為役,畫地為牢,這一生始終走不出去了。
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將我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孤寂度成毒。那年你走后就枯死的夾竹桃突然復蘇了,開出一朵紅花,殘艷似血,我看見你青衫素衣立于花前對我微笑,宛如初見。
后記:紹興二十五年雪夜,易安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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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以前在別的網(wǎng)站發(fā)過的文,不知道為什么我的ID消失了,文章都丟失了,于是在這里重發(fā)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