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圈

　　初見他時，他還是個小伙子，連最基本的地理常識都沒有的。

　　我問他姓名，他說，趙子龍；我問他為何要參加義軍，他說，希望能盡點力，太平以后能有個家；我問他我們會贏么，他說，我相信，命運在自己手中。

　　那時，他叫我大哥，我給了他一份地圖，比劃著告訴他，如果我們能助主公走完一個大圈，那時候就能天下太平，我們也可以光宗耀祖的回常山了，他疑惑的問我，我們能不能走完這么大的一個圈，我笑他的燕雀志小，對他許下我的豪情狀語：男子漢大丈夫，胃口要大，連夢想也要大。

　　可我那時并沒有想到，真正將版圖記在心中的人，是他，他才是那個堅持著走了一圈的人。

　　那時他說，大哥，等天下太平之后，你、我還有小梅，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笑著說，好，他便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笑著向我保：我會努力的。

　　我知道小梅是他的青梅竹馬，我也知道，我是他最信任的大哥，可他說那話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希望我們?nèi)齻�在一起。

　　兩個人是一個溫馨的家，三個人便是一場尷尬的緣。

　　當(dāng)我親手為他穿上主公賜的戰(zhàn)甲時，我曾以為那是我的榮幸——戰(zhàn)場上的無情，是我?guī)е徊讲阶哌^，他的榮譽由我親眼見證，不是他的青梅竹馬，也不是其他任何人，可后來我才知道，那并不是我的幸福。

　　曹營一戰(zhàn)，我沒有親見，那種萬夫莫當(dāng)?shù)挠職馕覜]有，我只能遙望，卻也真的就讓我望見了他以一敵百的沖天豪氣，不僅我望見了，主公、將士，大家也都望見了。

　　從此他平步青云，五虎將，常勝將軍，他用鮮血打造了一個又一個神話，而我只能悄悄的躲在一邊，悄悄的答：常山羅平安領(lǐng)命，悄悄的想象著那個站在臺上封官拜將的人是我，他的大哥。

　　夜深的時候，我會望著他駐扎的營地，悄悄的想，他還記不記得他的保證，我們要一起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可是，我又時常悄悄的怨憤，他忘了吧？忘了我是他大哥，忘了是我?guī)е徊讲阶哌^，忘了，是我的懦弱與驕傲成就了他。

　　我悄悄的想了二十年，他戰(zhàn)了二十年，當(dāng)五虎將一名名慘死，我望著那一個個消失的神話，忽然間害怕將來的某天，他也悄悄的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摩梭著那些人生前的戰(zhàn)甲，冰冷沒有溫度，不如那一年我親手為他穿上的那件，我終于下定決心，見證了他所有榮耀的我，要一直見證到他的毀滅。

　　當(dāng)他身負著丞相的命令，來到埋葬著昔年神話的地方時，我才驚覺，三十二年，三十二年的時光已經(jīng)從我和他的指縫間溜走，我已經(jīng)衰老，他也不再年輕，于是我更加堅定，我不能再等待下去。

　　他望著那一具具冰冷的戰(zhàn)甲，摸著他們?yōu)樗A(yù)留的牌位，對我說，大哥，如果這次我不能回來，你可否親手將我的戰(zhàn)甲安放在這里？我忽然感到深深的悲哀，我的理想還沒有實現(xiàn)，而他，甚至沒能回去看望小梅一眼，如今卻要安排起后事，讓我親手埋葬他的一切。我沉沉的笑著，問他還記不記得曾經(jīng)許下的諾言，他說，我還沒有真正的家，還沒有……

　　于是我明白了，他一直都在努力著，努力著過最平凡的生活，努力實現(xiàn)曾經(jīng)的夢想。我想，丞相說的對，我們這樣一把年紀(jì)的人都是靠著美好的回憶活著，忘了現(xiàn)在，也忘了將來，而他，要去尋找他遺失的記憶，那么，他是否已經(jīng)決定拋棄現(xiàn)在和未來？

　　不過，沒關(guān)系，我是他的大哥，我?guī)哌^這片荒蕪，也要帶他重新回到將來，他的戰(zhàn)甲由我為他穿上，也該由我為他卸下，雖然我并不喜歡這樣的命運。

　　我說，帶我去，我去，為你歡呼，抑或卸甲。
　　你可以二十年不見我，但最后一戰(zhàn)，我要在你身邊。

　　那一天，天空是灰色的，山包是土黃的，那曹營則像是天地間沉淀下的最濃郁的色彩，一層又一層，散發(fā)著連陽光都驅(qū)散不了的沉悶。

　　我跟在他身后，看他巖石一樣堅毅的眼角上細微的皺紋，我看他看完錦囊后下巴隱約的顫抖，我們真的都老了，老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而像我們這樣卑微的志向，在如棋的世局里，只夠做一枚小小的棋子——他是丞相的棋子，而我是她的棋子。
　　她，曹操的孫女，一雙彈慣了琵琶的雙手，拿起長戟便是奪命的魔掌，柔媚的唇角，微微一勾便是惡魔的笑容，美麗而危險，像是邪惡的曼陀羅，引導(dǎo)著死亡的路徑。

　　我忽然間有些后悔，他會死在她的手里么？

　　揚馬前馳，彎弓射月，振臂一呼便是喝彩無邊，我那在夢中想象了無數(shù)次的英雄作為，展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便是可笑的弓搖箭亂，弓箭脫手的一瞬間，我終于明白，我?guī)哌^的，只是地圖上最小的一點——鳳鳴山，而他，卻真的走了那么一大圈。

　　鳳鳴山，這個開始了一切的地方，今日要帶走一切了。

　　風(fēng)輕輕的拂在臉上，能感覺到細微的灰塵，他輕輕的推開記憶中的大門，我記得那里面有一尊佛，破敗落寞，似喜似悲，我曾在那里祈禱我的理想能夠?qū)崿F(xiàn)，我的兄弟能夠平安，他答應(yīng)了我一半的請求，如今，我只能再一次靠他，只不過這次我許下的第一個愿望是子龍能夠平安，第二個愿望還是子龍能夠平安，一半的請求能夠?qū)崿F(xiàn)，那么子龍是不是真的能夠平安？

　　我還來不及更多請求，那豪壯的琵琶已經(jīng)侵染了鮮血肆虐在蒼茫的原野上，殺戮，以從未展示過的壯烈上演在我的面前，我看見紅的鮮血，白的斷肢，黃的腦漿，染就了我這一生最恐懼的夢靨，戰(zhàn)火燎原，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鮮血澆注的烈焰才是焚燒一切的妖魔，我也才真正的明白，這二十年來，子龍經(jīng)歷了什么，而我，躲過了什么。
　　鄧芝離去前，曾堅毅的微笑：決絕，坦誠，又不可動搖，我多么想能像他一樣，堅定的對他說，大哥還在你身邊，大哥帶著你。

　　可我不能，在經(jīng)歷了這樣一場焚燒了一切的生命、驕傲還有理想的烈焰后，我沒有資格再對他這樣說，而他，也不需要。

　　風(fēng)靜靜的吹著，我靠在門框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拼命的想要擺脫那惡心的味道，可是沒辦法，他們像是亡靈，纏在我的身上，鉆進我的血肉里。

　　而他，依然冷靜，他說，沒有勝何來敗，他說，大哥，為我卸甲。

　　我在那尊佛的注視下為他卸甲，為他卸下我親手為他穿上的戰(zhàn)甲，果然還是跳不出命運設(shè)下的圈套么？繞了一個大圈，回到原點，自己種的因自己品嘗果，他在戰(zhàn)場上，找回了遺失的記憶，而我，卻失去了最初的夢想。

　　他忽然輕輕的說，大哥，對不起。

　　我沒敢抬頭，為什么對不起？

　　他說，大哥，你明白的。

　　我只能沉默。

　　他說，男兒生于世間，治世亂世，都有自己卸不掉的責(zé)任，你給我的，我還不了，你欠我的，我也要不回，當(dāng)初在這里，我們許下最初的夢想，如今，我們只能撿起來帶進棺材里，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從今以后，就都忘了吧！

　　我點點頭，他要走了，我不想他還牽掛著，但忘記，只是說說而已的么？

　　他說，就算只剩一兵一將，我也要死守鳳鳴山。

　　是，一兵一將，我是兵，他是將。

　　他舔血飲亡，我鳴鼓揚威；他戰(zhàn)死沙場，我，為他收尸。

　　我再也不會以為他忘記什么，也不會再記恨什么，當(dāng)這一切都回到原點的時候，我仍然是他的大哥，而他，是我的常勝將軍。

　　我回到常山，沒有光宗耀祖，也沒有雄心壯志，我和小梅一起過著平凡的日子，這是他的希望。

　　兩個人是一個溫馨的家，三個人是一場尷尬的緣，可我，從來沒想過會是我們兩個回到這個溫馨的家，我知道，他已經(jīng)找回他遺失的記憶，現(xiàn)在未來都不重要了，可是，我還是想問問他，能原諒大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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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來去匆匆，我常山羅平安，生于亂世，胃口要大，夢想也要大，所謂好狗也要找個好主人，所以，我選擇了劉備，我和子龍就是在這里認(rèn)識的。

　　“籍貫？”

　　“常山！”

　　“姓名？”

　　“趙子龍！”

　　“離開家鄉(xiāng)多久了？”

　　“我想大概……差不多兩年了！”

　　“為何要參加義軍哪？”

　　“想盡點力，希望太平以后能有個家�！�

　　“你覺得我們會贏么？”

　　“我相信命運在自己手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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