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緊老舊的大衣，脖子往后縮了縮，阻擋住侵入頸部的冷風(fēng)。大衣是土黃色的，在黃昏的街上顯得格外的融洽。微微隆起的背部，一頭花白的發(fā)順著臉部卷曲著，滿臉的皺紋如疊起的衣袖，微瞇著眼睛往前面看去，冷風(fēng)的吹襲讓他的腳步有點(diǎn)踉蹌。扶住邊上的墻壁，看著窗邊的圣誕貼花，他仍像往常一樣走向市中心。

　　市中心是這一帶最繁華熱鬧的，平時街上人潮涌動，連車都只進(jìn)不出。這周圍開滿了大大小小的店鋪，男男女女中，有的圍著店鋪購買著必需品，有的擁擠中依舊能談笑生風(fēng)，慢慢的談天說地，散心散步，還有的吵吵嚷嚷，聒噪不休的爭論著什么。當(dāng)他走到市中心時，以往的情況卻消失了。大部分店鋪已經(jīng)關(guān)閉，閘門上掛著木牌板，寫著關(guān)于圣誕的祝福。街上零零星星的走著幾個人，影子拉成竹筷似的長條，在黃昏的覆蓋下顯得格外寂寥。偶爾有人往沒關(guān)的店鋪跑去，提著一大堆叮咚作響的東西匆匆的返回，雖然累得“呼哧呼哧”的喘氣，眼睛卻像曜石般亮晶晶。

　　隨著黃昏的消失，最后一家商店也關(guān)閘了，街上僅剩他一個人，一望無際的黑暗籠罩著他，仿佛波濤洶涌的大海，將他孤立在一個小島上。捂住咕嚕作響的肚子，他用力地揉了幾下，試圖止住饑餓。再次扶住街道邊上墻壁，打算按原路返回，兩邊的窗戶漸漸亮了起來，窗戶上裝飾著漂亮的金色的條紋。他往其中一個窗口看去，一個長長的餐桌上，打扮莊重的女人半彎著腰，正認(rèn)真的放置著銀晃晃的餐具。隨后她又往廚房走去，本來空無一物的餐桌，很快被她放滿了食物，盤子邊上的紅花精巧細(xì)致，甜點(diǎn)蛋糕松軟誘人，中間的烤鵝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股香味像令人沉迷的罌粟般纏繞在鼻尖，攝去他的心魂。

　　他留戀的看著烤鵝，又害怕被主人家發(fā)現(xiàn)他的偷窺，只得小心翼翼的轉(zhuǎn)移視線。在房子的角落，一棵漂亮的常青樹吸引了他的注意，樹梢被修剪得整整齊齊，樹上布滿了五彩帶，五彩帶掛著一個個小巧的金鈴，金鈴又系上了漂亮的紅緞子，紅緞子往上則插著一顆碩大又閃亮的星星。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從另一個居室出來，雙手拿著嶄新的大紅色長筒襪，小跑著圍在女人的裙邊，胖嘟嘟的手交疊在胸口，像是祈禱著什么。女人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頭，給了一顆彩色糖。他湊近窗口，隱約聽到一道溫柔的聲音說：“圣誕老人會在平安夜給每一個乖小孩禮物的，今晚你乖乖的睡覺，明天圣誕節(jié)會收到的。”

　　看著小孩滿心喜悅的圍著女人蹦蹦跳跳，臉上的笑容像溫暖的向日葵般綻放，感染了他的情緒。他開始回想自己度過的圣誕節(jié)，卻發(fā)現(xiàn)怎么回憶，那段記憶就像塵封的鑰匙般被埋葬了。在綿長的時間里，他已經(jīng)記不住這些事，如同殘舊的書籍般，缺缺漏漏，不再完整。

　　他嘆了口氣，放棄了對回憶的追溯，繼續(xù)摸索著前進(jìn)。肚子再次打起了鼓，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卻仍然步履蹣跚。在經(jīng)過另一扇窗口時，有微弱地光閃動。他往里面瞥去，只見一個小孩面黃肌瘦的盯著木桌上的粗糧面包，另一位看起來疲憊不堪的婦人將一小截燃燒的蠟燭放在面包上，使得黑暗中的涌現(xiàn)出些微的光亮。婦人沒有說什么，抬手摸摸小孩削瘦的臉頰。

　　再往里瞧，他見到了一棵圈滿鐵絲的樹，是街上常見的盆栽，上面掛滿紅紅綠綠的布條，樹頂纏繞著掰成星星形狀的鐵絲，仔細(xì)看，才知道這又是一棵圣誕樹。在這棵圣誕樹的下面，正放著一個打著補(bǔ)丁的長筒襪，看起來是將老舊的襪子縫縫補(bǔ)補(bǔ)而成�！皨寢專フQ老人可以讓我代替你工作嗎？”小孩說道。婦人憐愛的看著小孩：“你長大就可以了，不用圣誕老人也可以，你不妨說說還有什么希望得到的�！毙『Ⅻc(diǎn)點(diǎn)頭，鄭重的回答道：“那我希望圣誕老爺爺能送我們家永遠(yuǎn)吃不完的食物�！�

　　他站在窗外邊，聽著小孩童稚的話語，冷風(fēng)在空曠的街上游蕩著，拂過商店邊上的架子，吱吱作響，吹得門上的木牌板搖晃不止，“啪嗒”的拍擊聲響著，協(xié)同著呼嘯的風(fēng)，成為街上唯一的聲樂。他攏了攏泛紅的耳朵，耳邊被寒風(fēng)刮得刺痛，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安缓靡馑迹饷媸遣皇怯腥嗽�？”屋里的婦人往窗外看去，只見一個佝僂身影在窗外閃動。

　　他往屋里的婦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打擾的歉意，便往住所的方向走去。雙肩微微抖動，脖子暴露在寒冷的夜里，他再次裹緊大衣，隔開與冷風(fēng)的接觸。婦人走出屋外，看著他駝著背，艱澀的扶著墻行走，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格外的注目。婦人猶豫了一陣，眼前突然浮現(xiàn)小孩鄭重的臉，轉(zhuǎn)過身，進(jìn)入屋內(nèi)……

　　回到天橋底下，他往爛布鋪成的床上一躺，摸著脖子上大紅色的布，想起小孩跑到跟前氣喘吁吁的樣子�！袄蠣敔�，我媽媽希望你能收下�！毙『⒕`開笑顏，兩顆大門牙露在空氣中，像可愛的兔子，隨后又耷拉著腦袋，說道：“老爺爺，您能低下頭嗎？”他點(diǎn)點(diǎn)頭，彎下山峰似的背，脖子便被溫暖的布圍住了。他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就像堅(jiān)硬的石頭，屹立在狂風(fēng)暴雨里，突然有一天遇上了沁人心脾的甘露，滲入了石頭上的縫隙，這顆頑固的石頭終于有了點(diǎn)松動�！袄蠣敔敚魈焓鞘フQ節(jié)，今晚要記得許愿，圣誕公公會實(shí)現(xiàn)你的愿望的！”小孩笑著往遠(yuǎn)處的婦人跑去，他望向遠(yuǎn)處的兩人，心底有些溫?zé)帷?br>
　　他起身撿了些樹枝，交錯的插在地上，又用紅色的帶子綁著，最上頭戳著爛了角的塑料泡，細(xì)看下有五個角�？粗矍暗摹笆フQ樹”，他輕聲的對自己說：“圣誕快樂�！北闾苫貭�床，閉上雙眼。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他從床上坐起，往周圍的角落摸索起來。隔了一會兒，他掏出一條破爛的襪子，寶貝似的往懷里擦了擦，又找張廢紙寫了幾個字，粘在破襪子上，珍重的放置在“圣誕樹”下，安然的入睡。

　　紙上歪歪曲曲的寫著蠕蟲般的字，“希望圣誕節(jié)早日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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