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甄國來，向?qū)④娊鑲�(gè)東風(fēng)�！�
　　她哪里是借東風(fēng)來了，她不過是想見他一面，見見這個(gè)她朝思慕想的人。
　　可這東風(fēng)借完了，她的命也該償了。
　　——題記
　　— 壹—
　　天下東西南北，囊括四宇。自周一分為二，大小周并存。加上地處九源的穆國，大梁冒國，下相呂國，伏息甄國，大宛車國，治歷山的西麓，邙綏的旒蒟小國。八方之勢，九國爭雄。
　　“公主，穆國的霍將軍來了�！睂m人向她稟報(bào)。
　　“是嗎？”她輕點(diǎn)朱唇，剎時(shí)嫣然生色。

　　“末將奉命前來，便只為此事，望冀公多加考慮�！被魧幍�。
　　甄冀公捋須沉吟，緩緩向霍寧道，
　　“寡人自會(huì)多加思慮，霍將軍遠(yuǎn)道而來，不如讓寡人以盡地主之誼�！�
　　霍寧抱拳道，“冀公的心意，末將不勝感激，只是末將尚有公務(wù)在身，不便停留�！�
　　甄冀公微微頷首。

　　一陣清風(fēng)拂來，一條純白的繡巾被高高地掛在樹枝上，伴隨著女子的嬌呼，
　　“我的繡巾。”
　　“奴婢們這就去取，公主莫要著急�！睂m人急急道。
　　可陪侍在側(cè)的只有幾名宮女而已，也沒有法子取回那條繡巾。
　　霍寧路過花園，見狀，騰身一躍，便替公主取回了繡巾。
　　“送還公主�！被魧幬⑽⒌皖^，將繡巾呈上。
　　歡宜公主見他英氣明朗，眉宇間存然有一種威武之氣，不禁芳心暗許，紅了雙頰。
　　“多謝將軍�！睔g宜公主低頭嬌羞道。
　　掩在花間中的憷公主無意看到這一幕，目光突冷，嘴角卻綻如花開。

　　歡宜公主微顫著身子，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你不是很喜歡繡巾嗎？這可都是江南織錦的好綢料，你這殿里光線太強(qiáng)了，是該好好遮遮了。”
　　憷公主從木盤里撿了一塊粉紅繡巾，故意丟在地上。
　　這滿殿的繡巾綢帳，重重疊疊在一起，里三層外三層的把宮殿圍了個(gè)水泄不通，遮住了外面投進(jìn)來的溫煦春光，昏暗不見天日，懸掛在屋梁上密密麻麻的繡巾沉沉地給人壓迫，讓人喘不過氣來。
　　一想到不能踏出殿門半步，要在這昏暗幽深的殿里呆上三日，歡宜公主又情不自禁地啜泣起來。
　　臨走的時(shí)候，憷公主還特意囑咐歡宜公主。
　　“父王近日正為穆甄兩國交好之事勞累，如果你還想讓父王多幾份煩擾，就差人去告訴他，我一定不會(huì)攔著你�！�
　　看著歡宜公主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樣，憷公主嗤之以鼻。
　　她是甄國的憷長公主，但她一點(diǎn)也不喜歡自己的封號(hào)。
　　憷，意為害怕，受驚。
　　她曾問過母后，為何她的封號(hào)不能像妹妹歡宜，晏眉那般。母后卻告訴她，是她生辰八字不吉，惟有‘憷’字才能護(hù)她周全。
　　—貳—
　　溪山崖
　　馬兒在一旁休息，霍寧一手靠在屈起的左膝上，低頭思忖，眼神黯然。
　　他望著溪山崖，望著崖下的萬丈深淵，還有那棵依舊的大樹，遙遠(yuǎn)的記憶撲面而來。
　　怪石誕，怪石誕，怪石誕……
　　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霍寧抬頭一看，是傅江。
　　“虎將軍急詔�！�

　　“呂國已派使者，央寡人出兵援救，這兵，派還是不派？”
　　穆齊公面露猶疑看向眾臣。
　　裙下眾臣面面相覷，虎符年出列抱拳道，“呂冒兩國此次一戰(zhàn)，茲事重大，試若九國牽連進(jìn)來，必定是流血漂櫓，天下大亂，穆呂兩國雖為同根宗族，但一在九源，一在下相。早已沒有了互通交好之例，況我穆國正處于與甄國重修舊好之際，冒國王后又是甄冀公之妹，貿(mào)然出兵只會(huì)讓穆國進(jìn)退兩難。依卑職愚見，臣主不戰(zhàn)�！�
　　穆齊公思之，虎符年所言有理。
　　大夫元崇之出列作揖，緩緩道，“然臣之微見，出兵未然是壞事，一來可以博得穆國盡善盡德，維顧大局的贊譽(yù)，二來也有利于呂國與吾國修關(guān)復(fù)合，甄國如今尚未于兩國交好之事予以答復(fù)，前車之鑒猶以在目，不得不做他算，若論同根歸祖，呂王尚得喚您一聲從兄。”
　　群臣竊竊私語，有幾個(gè)出聲附和，也有幾個(gè)支持虎符年。
　　穆齊公眉頭緊蹙，甄穆兩國曾交于戰(zhàn)事，如今穆國想與甄國重修舊好，訂立盟約，而甄國遲遲未予答復(fù)。呂國雖然與穆國同根歸祖，畢竟枝旁疏遠(yuǎn)。若此次出兵援助呂國，勢然是站在了它這一方，而甄國定會(huì)出兵相助冒國，這樣一來，穆甄兩國豈不是又要兵戎相見？甄國是九國當(dāng)中唯一一個(gè)能與穆國相匹敵的國家，如此而然，定會(huì)兩相挫敗，元?dú)獯髠�，讓他國乘虛而入，坐收漁翁之利。
　　“霍寧，你意如何？”穆齊公把目光投向霍寧。
　　霍寧沉默了一會(huì)兒，抱拳低聲道，
　　“臣主不戰(zhàn)�！�
　　穆齊公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軍營
　　“祁山地勢險(xiǎn)峻，易守難攻，所謂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若九國他日大戰(zhàn)，此處便是穆國要害之地，可眼下軍營中并無可妥之人。”虎符年把目光投向霍寧道。
　　“末將愿請(qǐng)辭前去。”霍寧當(dāng)即抱拳道。
　　虎符年略帶欣賞的囑咐他，“但你此番前去，必要牢記，無詔不回�！�
　　“霍寧謹(jǐn)記。”

　　—叁—
　　甄冀公信步走到未澂殿。
　　憷公主出來相迎，款款行禮道，
　　“見過父王�！�
　　甄冀公罷了罷手，示意憷公主起身。命人將東西呈了上來。
　　宮人雁字排開，手中呈放著各色織紗，素雅淡靜的，清新悅?cè)坏模世_紛。
　　“這是大宛車國送來的禮物，布料稀奇，中原難有，父王便為你送了過來。”
　　憷公主淡淡的掃了一眼那些織紗，嫣然一笑，細(xì)細(xì)道，
　　“多謝父王美意，不過父王難道忘了，我從不喜歡素凈的衣飾�！�
　　甄冀公啞然失語，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嬌美如花，明艷動(dòng)人，容貌有七分似她母后。
　　一想到憷的生母，甄冀公不禁微微嘆了一口氣。
　　憷從小心高氣傲，惟惟只聽她母后的話。
　　可自打憷的生母離世后，她的性子甚為乖戾，越發(fā)盛氣凌人。念她小小年紀(jì)失了生母，甄冀公對(duì)她便比其它公主更為寬容，有時(shí)候連甄冀公都對(duì)自己這個(gè)女兒感到頭疼。
　　“歡宜畢竟是你的妹妹，她再怎么冒犯你，小小懲戒便足夠了。你是甄國的嫡長公主，自然要比他人多些寬容。憷，要念及手足之情�！�
　　甄冀公語重心長道。
　　“手足之情？”
　　憷公主聽到這里，不禁冷哼了一聲。“母后只有我和翾弟兩個(gè)孩子，翾弟早夭，我何來手足？”
　　憷公主眼中的憤恨讓甄冀公欲言而止，他知道憷恨什么。
　　憷自小最疼翾兒，當(dāng)初翾兒和允兒私自跑去池塘嬉戲，不料雙雙掉進(jìn)池里，他一人獨(dú)步散心經(jīng)過，聽到兩個(gè)孩子的呼叫聲，他正遲疑著到底先救誰，在水中掙扎的翾兒努力地把允兒推到自己面前………
　　允兒被救上了岸，可翾兒只留下了一具冰冷的小身體。
　　憷激動(dòng)地?fù)湓诼Q兒身上，淚如雨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喚著翾兒的乳名。
　　可她的翾兒再也不能輕輕喚她一聲，姐姐。
　　甄冀公久久不能忘懷那時(shí)憷看他的眼神，一個(gè)孩子，怎么會(huì)有那么深切的恨意。
　　他如此縱容憷，也多有一半是對(duì)翾兒的愧疚。
　　“唉！”甄冀公發(fā)出長長的一聲嘆息，便離開了未澂殿。
　　憷公主轉(zhuǎn)頭看見那些織紗，吩咐道，
　　“把這些東西送到歡宜公主那里去，就說，是父王賞賜給她的�！�
　　“是�！睂m人齊齊答道。

　　—肆—
　　祁山，穆國邊界。
　　“甄國拒絕了我們。”站在霍寧身后的傅江沉聲道。
　　霍寧皺著眉頭端摩祁山的山脈起伏。
　　“這是在試探我們，看我們出不出兵援救呂國。甄國在其余八國中實(shí)力最強(qiáng)，自然不想與我們平分秋色。它如今斷然拒絕我們，勢必會(huì)出兵相助冒國，若我們出兵救呂，那便會(huì)形成甄穆兩大陣營，其它幾國則會(huì)根據(jù)自身利益，各投其營。那天下可真要大亂了。”
　　“那……”
　　傅江疑惑道。
　　“王自有打算�！被魧幙闯鏊念檻]。
　　霍寧眼神突然犀利起來，待看清馬上來人后，殺氣才漸漸退去。
　　一身男裝的憷公主拉住韁繩，向霍寧緩聲道，
　　“我從甄國來，向?qū)④娊鑲�(gè)東風(fēng)�！�

　　月黑風(fēng)高夜，冷冷蕭瑟景。
　　篝火靜靜地燃著，兩個(gè)人都沉默不語。
　　“從這里到九源，需多少時(shí)日？”憷公主向他問道。
　　“至少十天半個(gè)月，姑娘想見虎將軍也不一定非我不可�！被魧幹敝钡乜粗�。
　　憷公主稍有驚異，轉(zhuǎn)而微微一笑。
　　“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
　　“我只是好奇，為何你要我親自護(hù)送你去九源？”
　　“別人我不放心，”她頓了頓，“除了你�！�
　　霍寧不解。

　　從祁山到九源，路途遙遠(yuǎn)，不過好在他們有馬匹。
　　霍寧向來話語不多，兩個(gè)人除了簡單的交流外，沒有過多的言語。
　　“如今呂冒兩國交戰(zhàn)，甄國已派兵救冒，不知穆國做何打算？”
　　馬上的憷公主道。
　　霍寧聞言，唇角微揚(yáng)，慢聲道，
　　“你是甄國人。”
　　憷公主知道他意指何意，且不論她是甄國人這一層不說，就算她是穆國人，他也不會(huì)告訴她。
　　甄國已向冒國派了救兵，穆國到如今仍然按兵不動(dòng)，也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可曾聽聞過甄國的憷長公主憷？”她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向他道。
　　“略有所聞�！被魧幍�。
　　霍寧行至幾步，勒馬停留，望著前面的茫�；牡氐�，
　　“前面就是冣崤關(guān)了，此處常有盜匪出沒，切要小心�！�

　　—伍—
　　冣崤關(guān)
　　茫�；牡�，一望無際。
　　狂風(fēng)卷起砂礫撲打在臉上，硬硬的咯著生疼，憷公主屈起右臂擋在眼前，防止沙粒吹進(jìn)眼里，風(fēng)沙的狂舞，馬兒也亂了步伐。
　　“過了冣崤關(guān)，去九源的路上也就沒有什么阻礙了。”
　　霍寧看著她，不言一語，調(diào)轉(zhuǎn)馬頭，行至她面前，側(cè)身替她擋住風(fēng)沙。
　　憷公主心下一暖，但沒有喜形于色。
　　霍寧側(cè)耳注意周圍的異常，風(fēng)沙漸漸退了下去，他的眼神變得犀利。
　　因?yàn)樗闹苡蟻淼氖鞘治璧度械牧骺埽瑢⑺麄儗訉訃А?br>　　糟糕！憷大感不秒。
　　為首的那個(gè)把刀背搭在肩上，他臉上的那條長長的刀疤赫然嚇人。他仔細(xì)地打量著今日的獵物。
　　霍寧不動(dòng)聲色地退了下來，向憷公主伸出手，沉聲道，
　　“上馬�！�
　　憷公主順勢上了他的馬，身子被他緊緊環(huán)住。
　　為首的大刀一揮，四周的流寇紛紛駕著馬，揮著刀，嘴里呼呼嚷嚷著從周圍向他們殺過來。
　　看著他們殺氣騰騰的樣子，憷公主開始擔(dān)憂起來，以霍寧一人之力，如何抵抗這些威猛流寇。
　　“這些皆是亡命之徒，將軍可要當(dāng)心�！�
　　霍寧低頭，記住了她此時(shí)的樣子。
　　刀光劍影，鮮血四濺。
　　縱使霍寧有再好的身手，一人敵眾，又要護(hù)她周全，自然是分身乏術(shù)。
　　憷公主能感覺得到他胸口的劇烈起伏，她抬頭望著他濺了血跡的臉龐，他的眉眼，他的唇鼻，她曾是那般熟悉。
　　“小心！”憷公主的話音還未落地，鋒利的刀刃已穿過霍寧的肩胛。
　　“霍寧！”憷公主驚呼。
　　他的眉頭突兀一蹙，手中劍鋒一轉(zhuǎn)，狠狠刺中身后那人要害。
　　“撲騰”一聲，那人滾落下馬。
　　霍寧目光寒冽，殺氣騰騰。
　　剩下的盜匪見狀，不由得退了幾步，他們雖以燒殺搶掠為生，卻是頭一次遇見身手如此了得的人。
　　眼看著他們又要逼近過來，那刀刃上還淌著霍寧的血。
　　憷公主慌亂道，
　　“怎么辦？”
　　“不要緊，你記住，一會(huì)兒朝南跑。”霍寧調(diào)轉(zhuǎn)馬頭。
　　他握住她的手，卻把韁繩交到她手里。
　　“那你呢？”憷公主驚慌失措地望著他，她害怕，害怕他就此要和她分離。
　　霍寧一躍下了馬，“走！”
　　他猛然一拍馬背，馬兒便飛馳起來。
　　霍寧側(cè)身替她擋住流寇，凝神閉氣，運(yùn)功集于右臂，長劍鋒影一揮，眾匪人仰馬翻。
　　憷公主策馬回頭，是他被飛揚(yáng)的塵土淹沒的身影………

　　—陸—
　　她從來未曾覺得，等待一個(gè)人是如此的漫長。
　　枯藤枝上，老月蒼涼。
　　她望著凄涼的月光，月色朦朦朧朧，浸染了心房。
　　那夜，長信殿的月光也是如此。
　　她光著腳丫，蜷縮的長信殿的角落里，嘴唇被凍得發(fā)紫，而她卻渾然不覺。
　　母后死了，連翾弟也離她而去了。她不知在以后的漫漫長夜里，誰還能陪伴著她。歡宜？晏眉？還是允？
　　歡宜和晏眉自小忌憚她，從來都不會(huì)像翾弟那般喚她姐姐，她們只會(huì)低著頭，斂著氣，小心翼翼的喚她，
　　“長公主�！�
　　一想到允，她便有濃濃的恨意，對(duì)允的恨，對(duì)允的母妃珺華夫人的恨。
　　如果不是他，那她的翾弟還是活蹦亂跳的，而不是現(xiàn)在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翾弟從小最怕黑，可他每次都愛揚(yáng)著小腦袋，倔強(qiáng)的說不怕。
　　倘若翾弟泉下有知，會(huì)不會(huì)怪她這個(gè)姐姐太狠心。
　　不遠(yuǎn)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她驚喜地回頭。是馬兒馱著傷痕累累的霍寧。
　　她不知怎么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小心翼翼的揭開霍寧身上因傷口粘在一處的衣物。
　　霍寧倒吸了一口氣。
　　憷公主連忙停住手上的動(dòng)作，柔聲道，“忍忍就過去了�！�
　　霍寧身上不止這些新傷，他赤裸的上半身上林林總總匯集了幾十道傷疤。
　　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看得她心下一緊。
　　他戎馬沙場不知受了多少傷，想到這兒，她手上的動(dòng)作更加輕緩了。
　　她簡單地給他包扎好傷口，正欲給他整理胸口的衣衫，
　　霍寧卻拉住了她，“多謝姑娘好意�！�
　　憷公主默默地將手收回，隨即坐在他身邊。寂寥一笑，緩緩道，
　　“不知哪位姑娘才能有幸得將軍青睞？”
　　霍寧整理衣衫，腦海里卻是那一聲聲呼喚，怪石誕，怪石誕，明天你還會(huì)來嗎？
　　“月有陰晴圓缺之時(shí)，人有悲歡離合之事。緣分此事，不可強(qiáng)求。”
　　“那將軍可有什么等待之事？”她側(cè)臉問他，眼里是他清澈的影子。
　　他想起溪山崖，那個(gè)失信的約定，但他巧妙地掩飾過去。
　　“無非是兩種結(jié)局，一種是緣盡，一種是緣始�！�
　　他望著枯枝上的那輪殘?jiān)�，仿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br>　　他望著月，憷公主望著他，月光灑落在他們周圍，一切如此靜謐祥和。
　　她倒是希望這是緣始。
　　她突然淡淡道，“我以為你不會(huì)回來了。”
　　“我答應(yīng)過你的，就一定不會(huì)失信�！�
　　憷公主驀然抬頭。

　　“如今這戰(zhàn)火已燒到韶郡，若此下去，豈不是要危及我穆國百姓�！蹦慢R公細(xì)細(xì)地端摩案上的羊皮圖紙道。
　　“不知王做何打算？”虎符年道。
　　“惟有這塊方是我心頭大疾。”穆齊公輕輕叩著羊皮圖紙上的某一處。
　　虎符年不看也知道，是伏息的甄國。

　　—柒—
　　九源城門
　　“九源到了�！�
　　她當(dāng)然知道九源到了，意味著他護(hù)送她的路途也到盡頭了。
　　“我已向?qū)④娊柰炅藮|風(fēng)，他日之后，我祝將軍飛黃騰踏�！便拦黝H有意味緩緩道。
　　霍寧雖有不解，但只道，“功名利祿于我，早已是身外之物�！�
　　他只想回一趟溪山崖。

　　虎符年正坐于書房，翻看兵書謀略之計(jì)。
　　霍寧帶著憷公主進(jìn)來。
　　霍寧抱拳道，“將軍�！�
　　虎符年仔細(xì)地打量霍寧身后的人，他早已收到霍寧的飛鴿傳書。
　　雖然心生疑惑，但還是急詔霍寧帶人回來。少年眉清目秀，英姿勃發(fā)，神采奕奕，可眉宇間卻缺少一份陽剛之氣。
　　虎符年揮了揮手，示意霍寧退下。
　　“不知公子有何事要與老夫商榷？”虎符年合上書冊(cè)。
　　“想必老將軍近來也為此夙夜難眠。”憷公主故意頓了頓，“八荒之地，天下爭雄，九國之中，惟數(shù)周，穆，甄三國實(shí)力最盛，可周一分為二，裂形于大小二周，強(qiáng)權(quán)分離，漸如鴻微。呂冒兩國政治平平，實(shí)力均衡，如今又引戰(zhàn)火，罔不論是非成敗，兩國均會(huì)元?dú)獯髠�，一時(shí)半刻難以復(fù)原。大宛的車國雖天性兇悍，矯勇善射，但新繼位的胡汗王無他，惟好女色。治歷山的西麓國和祁綏的旒蒟國曾叱侘過塞北，畢竟是小國寡民，和車國一樣難成氣候�！�
　　虎符年略有警惕地看著憷公主，這小公子如此清楚九國之勢，且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各國之弊，語出驚人，必有圖謀。
　　“公子言下之意是—”
　　憷公主拔下頭上的玉衡，三千青絲盡散落，容貌清麗宛動(dòng)人。
　　她定定道，“我要滅甄�！�

　　呂冒兩國突然宣布休戰(zhàn)，由穆國來做這個(gè)和事佬。
　　于三日后，黃憑舉宴，甄國同為見證。
　　當(dāng)甄冀公將欲想在黃憑舉宴上把她許予穆國公子陽重一事告知憷公主時(shí)，憷公主斷然拒絕。
　　“要嫁我只嫁霍寧�！彼龥Q然道。
　　甄冀公疑道，“你何曾見過霍寧？”
　　憷公主端坐不語。
　　“甄穆兩國聯(lián)姻是最好不過，你嫁于陽重，必使穆甄少于戰(zhàn)事。”
　　“那父王可是說笑了，父王膝下之女又不止我一人。”
　　見甄冀公緘默不語，憷公主又言道，
　　“父王可別忘了，甄國江山可是有一半是姜氏替你打下的�！�
　　甄冀公驚然一怔，他從未想過憷竟會(huì)以此來要挾他。
　　甄國姜氏，手握兵權(quán)，姜氏一族均為朝野重官。
　　姜氏，憷公主生母便是此姓。

　　—捌—
　　黃憑舉宴
　　當(dāng)她以一襲盛裝出現(xiàn)在宴會(huì)上時(shí)，那嫣然似桃花，昳麗生動(dòng)的妝容驚艷了四座。
　　就連穆齊公也不禁多看了她兩眼，除了他——霍寧。
　　呂冒兩國都愿意各退一步，互相割城讓池，重訂盟約，以換取和平。
　　宴會(huì)上杯盞交錯(cuò)，你來我往，輕歌曼舞，管竹絲弦，莫不融洽。
　　霍寧自飲了兩斛，自覺無趣，見穆齊公和其它幾位尚在盡興處，便請(qǐng)辭離去。
　　憷公主見霍寧離了席，便也借故離開了。
　　“霍寧�！彼谒砗筝p輕喚他。
　　霍寧見是她，作揖行禮道，“末將見過憷公主。”
　　他從一開始便知道她身份特殊，一個(gè)甄國女子千里迢迢從伏息趕來，卻只為見虎將軍一面。面對(duì)盜匪不慌不亂，行事沉穩(wěn)冷靜。一路下來，他便知道她并非普通女子。他也有曾猜測過她的身份，她是甄國的憷長公主，一切好像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憷公主慢慢向他走近，他第一次這樣站在她面前，她夢中的容顏真真實(shí)實(shí)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忍不住想要去觸摸他的眉眼。
　　然而霍寧退卻一步，語氣并無多大起伏，卻像是一盆冷水澆在她身上。
　　“請(qǐng)公主自重�！�
　　她的手就這樣停在空中，但她仍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如果我問你，霍寧。你可愿娶我？”
　　霍寧只是抱拳低頭，“末將不敢�！�
　　“不敢？是不敢，還是不想呢？”聽到這個(gè)答案，憷公主步步向他逼近。
　　她的氣息撲散在他的臉上，如蘭清香。
　　可他的眉眼至始至終都沒有動(dòng)過，就像今夜所有人都驚艷于她的美貌，忍不住想要多看她兩眼一般。
　　唯獨(dú)他，始終沒有為她所動(dòng)。
　　見他這般神情，憷公主退后兩步，她自嘲道，“你當(dāng)然會(huì)覺得我可恥�！�
　　那日她離開虎符年的書房時(shí)，虎符年卻道，
　　“你以什么作為憑證？”
　　她扶住門框，側(cè)臉堅(jiān)定道，
　　“姜氏必反�！�
　　她一抬頭，便看到門外的霍寧。
　　她自然知曉，他眼中的輕視。

　　宴席上
　　甄冀公思忖再三，又想起憷對(duì)他說的話。最終還是向穆齊公然然道�！靶∨缃褚训交榕渲g，今日借此機(jī)會(huì)，愿將小女—”
　　“我仰慕公子陽重久矣，想要與之結(jié)為秦晉之好。”憷公主徐徐而來，巧笑嫣然。
　　甄冀公頓時(shí)了然于心，繼而微笑道，
　　“齊公，可否？”
　　穆齊公面露悅色，大笑道。
　　“善也�！�

　　—玖—
　　未澂殿
　　她描上了最動(dòng)人心魄的妝容，戴上了最繁重的冠飾，她一襲紅色嫁衣，眉黛如山，雙瞳剪水，櫻唇似火，嬌艷欲滴。
　　今日原是她嫁于穆國公子陽重的黃道吉日，然而此刻穆國正在攻打甄國的城門。
　　才幾陣光陰。
　　穆國聯(lián)合大宛的車國橫掃中原，先是設(shè)計(jì)挑呂冒兩國的戰(zhàn)火，后滅掉政權(quán)不穩(wěn)的大小兩周。趁此又先后挾治歷山的西麓，祁綏的旒蒟國兩王為質(zhì)，迫使兩國不敢輕舉妄動(dòng)。
　　呂冒兩國早已元?dú)獯髠�，車國已直搗呂國下相。穆軍銜枚而進(jìn)，攻城得池，直逼冒國都城大梁，冒岌岌可危。
　　甄國這才恍然大悟，匆忙派遣大軍救冒，城中留下王室親信姜氏一族鎮(zhèn)守。
　　誰知道這竟中了穆國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
　　穆國反過來攻打甄國，聲勢浩大，勢如破竹。
　　宮人們個(gè)個(gè)膽戰(zhàn)心驚，頻頻向城門方向望去。
　　她理好鬢發(fā)，打趣她們道，
　　“瞧你們怕成什么樣了，甄國是那么容易被攻下的？”
　　宮人聽了，神色回定不少。
　　只有她知道，今晚王宮中必有大風(fēng)浪。
　　她看著銅鏡里面的自己，容貌傾城而獨(dú)立，因這紅色嫁衣更顯妖嬈，難以讓人移開視線，她想起了她的母后。
　　甄冀公手執(zhí)長劍，怒氣沖沖，疾步走進(jìn)來。
　　宮人見狀，嚇得四處散去。
　　“父王是來祝賀我的嗎？”
　　憷公主溫婉一笑，剛轉(zhuǎn)過頭來，殺氣騰騰的劍刃便直指她鼻間。
　　甄冀公怒發(fā)沖冠，大聲叱責(zé)道，“為何唆使姜氏謀反？”
　　憷公主輕輕笑出聲。
　　“姜氏沒有謀反，只是他們知道真相后，不能再擁您為王了�！�
　　“你究竟跟他們說了些什么？”甄冀公咬牙切齒恨恨道，他的江山，他的王位，轉(zhuǎn)眼馬上就成了空了。
　　“我只是實(shí)話實(shí)說而已，母后并非病逝，而是你——親自賜的毒酒逼死她的。”憷公主揚(yáng)起手指指著他，憤恨道。
　　甄冀公吃驚地看著她，“你……”
　　“那日，我就在殿內(nèi)。”
　　那日，她回來得晚了，害怕母后又要責(zé)罰她偷偷溜出宮玩耍，她便悄悄地躲在長信殿的一角，想和母后捉迷藏，卻見到了讓她永生難以遺忘的那一幕。
　　母后跪在冰冷的地上，苦苦的哀求她的父王，說翾和她還小，不能沒有母親。
　　可她的父王多冷漠，漠然地將鴆酒遞給她的母后。
　　“先王在時(shí)，便有女主亂政之例，姜氏一族均為朝中重官，寡人不得不立子殺母，你去之后，翾便是太子�！�
　　母后央求無果，聽聞此言后，去意已決，臨去之時(shí)悲然道，
　　“愿王善待憷和翾�！�
　　言罷，杯中鴆酒一飲而盡。
　　她驚恐地用手遮住口鼻，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diǎn)兒聲響，眼淚卻隨著指縫流入她的口中，竟是那般苦澀。
　　“翾弟從小被那些庶子指著鼻尖唾罵是沒有母妃的孩子時(shí)，你可曾替他想過�！�
　　“寡人本欲立翾為太子，可……”
　　一提到翾，甄冀公的語氣也軟了下來。
　　“夠了！你逼死母后，不就是想立你的珺華夫人為后，立她所生的允為太子嗎？害怕女主亂政，想要立子殺母，你為何不一并賜死她？姜氏一族又憑什么要為他人做嫁衣，鋪江山？”憷言辭激烈道。
　　小時(shí)候，她不懂為何母后常背著她和翾弟偷試著眼淚，她不懂為何允每日都可以見到父王，而長信殿里偶爾才有父王的足跡。
　　“你想要政權(quán)安穩(wěn)，而我只想要一個(gè)母親。”憷神色黯然道。
　　甄冀公頹然地閉上雙目，默然長嘆，到底還是他對(duì)不住她，對(duì)不住翾。

　　憷也不知道她這樣坐了有多久，耳旁有太多的聲音，有廝殺聲，宮人的驚呼聲，四處慌亂的逃散聲。
　　甄國憷長公主，史冊(cè)上該怎么寫呢？賣國求榮還是囂張跋扈？
　　她如今卻不怎么討厭自己的封號(hào)了，憷，膽驚受怕。她的確是擔(dān)驚受怕，為了霍寧。
　　未澂殿殿門被人一腳踹開，來人身有戾氣，劍柄上還淌著鮮血，待他看清憷公主的容貌后，兩眼突放異彩，不懷好意的笑著朝憷公主走近。
　　憷豁然起身，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兩步，打翻了妝奩……

　　—拾—
　　霍寧終于在城墻上找到她。
　　她一襲紅色舞裳，在城墻上翩躚起舞，腳步輕盈，衣袂游動(dòng)，步步生姿。
　　忽而清風(fēng)一來，她手中的紅薄紗便吹了過來，覆在他的臉上。
　　憷慢慢向他靠近，她隔著薄紗覆上他干裂破血的嘴唇，輕輕地，輕輕地留下淺淺一吻。
　　當(dāng)她溫?zé)岬拇接|碰到他的唇時(shí)，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了。
　　還未等霍寧反應(yīng)過來，她便踩著舞步離開了他。
　　霍寧見他舞著舞著突然停了腳步，對(duì)他盈盈一笑，宛如芙蓉花開。
　　他還未走近她一步，便看見她整個(gè)人向后倒去。
　　他急忙上前抓住她，她的衣袖在他手中滑然而過。
　　耳旁的風(fēng)一略而過，呼呼地做響。
　　他的手中空空如也。
　　她聽不見其它的聲音，她的眼眸里只有霍寧。那久違的感覺再次涌入她的腦海里。
　　可為什么，為什么它來得這般遲呢？霍寧。
　　她在空中依然笑得那么淡然。
　　可當(dāng)霍寧看清她口中凄然的唇語時(shí)，他的瞳孔驀然放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她說的是，怪石誕。

　　那年，他十四歲。
　　在殿前犯了錯(cuò)，被父親責(zé)罰，閉門思過。
　　他一時(shí)賭氣，便跑去溪山崖，他正揮劍亂舞泄氣，隱約卻聽得有人在求救。
　　“救命啊，救命啊……”
　　小女孩害怕地拉住小樹枝，身體被懸在半空中，她的腳底下是萬丈深淵。
　　霍寧著急地不知道怎么辦，要是一個(gè)不小心她就有可能命喪于此。
　　“你別害怕，別害怕�！彼蛩拷�。
　　小女孩的啜泣聲漸漸變小，她等著他來救她�？墒菢渲υ谶@時(shí)‘嗒’地一聲斷掉，她便這樣掉了下去。
　　霍寧還是在最關(guān)鍵的時(shí)刻抓住了她的手。
　　那小女孩反倒不哭鬧了，怔怔地看著她，甜甜一笑�！澳憔褪悄赣H大人常說的怪石誕吧�！�
　　“什么是怪石誕？”他把她救上來問道。
　　“在人們遇到危險(xiǎn)的時(shí)候，怪石誕每次都會(huì)出來救他們的�！彼缡钦f。
　　他暗自一笑，不知道她母親為何要給她講這個(gè)故事。
　　可她就像打開了的話匣子一樣，滔滔不絕地給他講她的小故事，從天南到地北，從海上到月明。
　　他一字一句的都聽得很認(rèn)真，她那天真無邪的笑容深深地觸碰他的心。
　　他都忘記了今日在殿前的陰影，只有她和她爛漫的笑。
　　“對(duì)了，你為什么來溪山崖？”講完小故事的她好奇地問。
　　“我被父親罰過�！彼拖铝祟^。
　　她的笑聲宛如銀鈴般動(dòng)聽。她主動(dòng)湊過來道，“其實(shí)，我也是被母親罰過的�！彼低档馗嬖V他她的小秘密。
　　霍寧看著她，開心的笑了。
　　天色漸晚，她戀戀不舍地道，
　　“母親怕是要找我了，我該回去了�！�
　　“恩�！� 霍寧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將不舍表露出來。
　　她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一樣，他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原來是他腰間佩戴的那塊玉原石。
　　“送你。”他取下小石頭送給她。
　　“謝謝，怪石誕哥哥�！彼龘P(yáng)著頭看著他，眼睛笑如月牙。
　　他喜歡這個(gè)新稱呼，怪石誕。
　　“明天你還會(huì)來嗎？”未行幾步的她轉(zhuǎn)過身來。
　　“我答應(yīng)過你的，就一定不會(huì)失信。”
　　她站在遠(yuǎn)處，笑靨如花，而他卻將這樣的笑容深刻于心。
　　可是，那天他在溪山崖等了一天一夜，卻始終沒有等到她的到來。
　　他不知道。
　　她興高采烈地回到長信殿，想和母后捉迷藏，卻見到了她今生難以忘卻的那一幕。
　　父王卻對(duì)外宣稱，母后是病逝的，舉國大喪。再后來，翾弟溺水而亡，她傷心欲絕，不能接受這個(gè)事實(shí)，這世上她最親近的人接連離她而去，她還有什么可以依賴的呢？
　　等她看到桌上放著的那塊玉原石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后。
　　她驀然想起她和他的約定，抓起玉佩就往外面跑。
　　可是溪山崖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再后來，她召集了宮里所有的畫師到她殿里來，她將他的容貌細(xì)細(xì)描述給他們聽，可是沒有一副是像他的。
　　直到她以他們的性命要挾那些畫師時(shí)，才有一副逼真的畫像送到她手里來。
　　她輾轉(zhuǎn)得知，他是穆國霍將軍的嫡子，霍寧。
　　她命人從千里迢迢的穆國送來他的畫像，有花下舞劍的，有晝夜點(diǎn)讀的，有沙場奮戰(zhàn)的……她輕輕撫摸畫像上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她早已對(duì)他，情根深種。
　　第一次在花園里遇見他，卻看到的是妹妹歡宜的嬌羞，她不允許任何人染指她的霍寧。
　　他護(hù)送她去九源，一路上甚少交談，他對(duì)她照顧有周卻疏遠(yuǎn)。
　　她在等，等一個(gè)合適的機(jī)會(huì)，在合適的時(shí)候告訴他。
　　那晚玉階上的凌辱，她還是咬著牙忍住了寧為玉碎的想法。她要留著性命，留著性命再見他一面。
　　—尾記—
　　她終像一朵牡丹盛開在于城腳，鮮艷動(dòng)人。
　　“我答應(yīng)過你的，就一定不會(huì)失信�！蹦莻�(gè)少年暖如春風(fēng)。
　　霍寧，是我失信了，來世……來世你可愿再等我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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