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暗，小雨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一絲停的意思，被晚春的涼風(fēng)一吹，竟是穿腸入肺的寒冷。小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抱著身子靠在路邊一棵樹坐下，她實在是走不動了。

　　她冷，尤其是從足底下傳來的寒意。

　　“你……沒事吧？”不知何時，一襲藏藍道袍映入她的眼簾。小玉勉強抬頭對他笑笑：“沒什么，我腳冷，走不動了。”這個相貌端正、沉默寡言的年青道士她認得，這兩天一直在她身后趕路。

　　小玉被泥水濺濕的裙擺下，露出一雙纖巧白皙的裸足。道士出神地盯著她的腳好一會，忽然扭頭離開。

　　吱呀聲中，一輛馬拉板兒車緩緩駛過。隨著山路顛簸，板車上放著的草席松動，一叢烏黑糾結(jié)的長發(fā)垂掉出來。小玉嚇了一跳，原來車上運著的是個女子的尸體。趕車的漢子喃喃自語：“到了，快到了。葬完這姑娘，得買二兩燒刀子好好驅(qū)寒。什么鬼天氣！”

　　聽了趕車漢子的話，不知為何小玉忽然有力氣，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跟在板兒車后。她望了望細雨迷茫的山路，快了，再翻過幾個山頭，就到家了。今天可是清明，也許還能趕得上給爹娘掃墓。

　　翻過一個山頭，小玉剛停下來歇息，方才走開的道士追了上來。

　　“這是給我的？”一雙月白繡鞋放在小玉身前，她又驚又喜。

　　“穿上了不冷，趕路能快些�！钡朗繙匚挠卸Y，看向小玉的目光卻是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憐惜。

　　穿上鞋，不但身子暖和了不少，連走路都似乎輕快了許多�！爸x謝你。我叫小玉，道長怎么稱呼？”

　　“我叫清陽�！备袅撕靡粫懦雎暎f完又沉默，低頭趕路。

　　小玉笑瞇瞇地看著腳下，那繡鞋邊上，還繡著一朵橘黃色的小花�！斑@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收到的禮物。從小家里窮，年荒的時候總是趕著四處去討飯，收到的盡是討嫌的眼色。如果討到也還成了，要象去年大旱……”她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傷心事。

　　清陽忽然開口問：“去年怎么了？”小玉驚訝地瞧了他兩眼，“原來你在聽�。课疫�以為就我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她抬眼望向遠方的山頭，目光幽幽，“去年大旱，爹和娘都餓死了。我今天趕路，就是給他們掃墓去的。那你呢？你大老遠的，也是去掃墓嗎？”

　　“不是，我……”清陽被問得語窒，想了想，“我是去送人上路的�！�

　　細雨下了一天，山路泥濘不堪，前面的板車忽然陷入淤泥里，無論漢子怎么使勁趕馬，都是徒勞。清陽和小玉見狀，卷了袖子上前幫忙推。車身晃動，裹著尸體的草席邊緣露出一雙小腳，在雨水的沖刷下，刺目的慘白。小玉打了個寒噤，覺得渾身又開始漸漸發(fā)冷。

　　板車被推出了泥沼，又搖搖晃晃地上路。駕車的漢子回過頭來答謝說：“道長真是個善心人，不如好人做到底，待會這位姑娘下葬的時候，給做趟法事超渡了她吧�！鼻尻枴班拧绷艘宦暋�

　　“這姑娘生前曾說過死后想葬在父母的身邊，可這山頭這么大，我哪里去尋她父母的墳阿？等會找個風(fēng)水看著不錯的地方，葬了便是�！毕胧呛貌蝗菀子龅絺�說話的，漢子一邊趕車一邊打開了話匣，“說起來這姑娘也是可憐，孤身一人在小鎮(zhèn)酒樓里賣唱，生了病也沒人照料，死了以后尸體被掌柜的扔到河邊，連雙鞋子都沒給穿上�！�

　　原來世上還有人和她一樣經(jīng)歷這么悲慘的遭遇，小玉鼻子酸酸的，直想哭。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車輪滾過山路的吱呀聲。來到一處山腰，小玉忽然停下四下張望�！暗搅�，我爹娘的墓就在這里�！彼龘荛_路旁叢生的雜草，那里露出兩座并列的墳堆。

　　“爹、娘，今天是清明，小玉來看你們了�！彼毿某度炆系碾s草，又用衣擺擦了擦兩塊小小的墓碑。

　　“我瞧這里不錯，懶得再找了，就葬這兒吧�！睗h子停了馬，將尸體連草席搬下來，從懷里掏出塊木牌模樣的東西放在一邊，在離小玉父母墳幾尺遠的地方開始挖起坑來。

　　小玉哭了一會，拜祭完站起來，不經(jīng)意瞥見地上那塊小小的木牌，忽然全身冷到了極點。木牌上面，分明刻著“遲小玉之墓”五個鮮紅的字，仿佛張牙舞爪般撲向她，令人毛骨悚然。她抓起木牌撲到漢子面前，驚恐地問：“為什么這上面刻著我的名字？”可是漢子仿佛看不到她這個人，聽不到她說的話，還是埋頭一鋤一鋤挖著坑。

　　小玉慌了，轉(zhuǎn)過頭，卻發(fā)現(xiàn)清陽靜靜站在草席裹尸旁，正用一種悲憐的目光看著她。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木然走到尸體邊上，緩緩揭開草席。

　　“道長，坑挖好了，我們把她葬了吧�！睗h子拾起掉落地上的木牌，“小玉姑娘，山頭這么大，我怕是找不到你父母的墳了，把你葬在這里，離他們估計也不會遠，你可以瞑目了�！�

　　草席里，小玉一雙眼睛毫無生氣地睜著。漢子嘆了口氣，伸手幫她輕輕合上。

　　一雙月白繡鞋，靜靜躺草席旁，鞋的邊緣，還繡著一朵橘黃色的小花。清陽用手拾起，輕輕地將鞋套上小玉纖巧蒼白的裸足。

　　（全文完）作于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