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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部分
永元六年元月廿三日,微雪。
斜日西沉,雄偉的城池在夕陽下熠熠生輝,漫天的云霞,似席卷邊際的天火,帶著狂熱的毀滅欲,將一切燃燒殆盡。
趙瑢燁上觀景臺時,只見他臨案而坐,正手執(zhí)杯盞,欣賞著暮色下的皇都。
不過數(shù)月不見,他已清減許多,錦緞華服勾勒出的消瘦脊背,卻絲毫不損風雅,反倒給他添了幾分如竹如松般的韌勁。這番傲骨,卻更引出人想折斷其羽翼的欲望來,至少,趙瑢燁就是這么想的。
只是還未等他上前,對方已偏頭看過來,一雙古板的眼眸平靜如波,一絲驚訝也無,仿佛不過看到了一個路人。
趙瑢燁微勾唇角,上前一拜
“皇叔!
感覺到對方的視線落在他頭頂,他半跪著等了許久,卻未得到一個應(yīng)答。
趙瑢燁不由自主地抬頭,湊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微微浮現(xiàn)出了幾分酒色,水平如鏡的眼神之下,竟然是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
這算是……醉了嗎?
趙瑢燁不禁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他盯著他的臉,試探性的開口
“皇叔?”
“趙玹桓?”
只見對方半垂下了眸,似乎在思考這兩個人是誰。
趙瑢燁的笑容不由得擴大了些許,徑直站了起來。
他走到桌前,拿起了酒壺。
還未拿近,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不由得令他皺了皺眉
就算是戰(zhàn)時資源缺乏那會兒,他也沒見過皇叔喝過品質(zhì)如此低劣的酒。
小幾旁還散落著幾個酒壇,粗劣的陶制壇身,歪歪扭扭的貼著酒名:解千愁
一醉解千愁嗎?
趙瑢燁勾唇,回過頭,卻發(fā)現(xiàn)趙玹桓連帶著頭也低下去了,還一點一點的,似乎在打瞌睡。
這酒后勁這么大嗎?
他晃晃壇身,還有少許未曾倒出的酒液殘余在壇底,隨著他的輕輕搖動,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舉起酒壇,也不顧會弄臟他的華服,他徑直喝了起來。
辛辣的酒液從口腔開始一路辣到胃部。
他用手拭去多余滲出的酒液,痛快的大笑。
“果然是好酒!
他再度回頭,對方仍安安靜靜的坐著。
印象中,皇叔的酒品可沒這么好
趙瑢燁深深看了他一眼,離開了觀景臺。
幾乎在他走后不久,趙玹桓睜開了眼,一雙眼眸中黑是黑,白是白,哪還有些許醉意?
他舉杯,擋住了嘴角隱約浮現(xiàn)的微笑。一口飲下,辛辣的刺激卻讓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夕陽潤色的繁華皇都已經(jīng)亮起了盞盞華燈,極目遠眺,似乎還能看見那個孑然前行的身影。
然而暮色四合,很快吞沒了天邊最后一絲光亮。
第二部分
“陛下……叛軍已攻入皇城!!您快走吧。
空曠的大殿,能聽見遠處隱隱傳來的兵刃相接與沖天的叫喊聲。
趙玹桓歪坐在龍椅上,把玩著玉璽,似笑非笑。
那是他的心腹,也是宮內(nèi)的太監(jiān)首領(lǐng)。此刻正狼狽的跪爬趴在殿內(nèi),哪還有幾分大內(nèi)第一人的威風。
氣氛一時僵持,卻有道聲音打破了沉默。
“皇兄,跟著趙四走吧!
隨聲而來的,是一位少女。
趙玹桓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
少女抬頭看他。
無言之中透露出一種固執(zhí)到偏執(zhí)的堅持。
趙玹桓沒有接她的話,反而親昵的將她的碎發(fā)撥到耳后,溫柔的注視著她。
少女倔強的神色在他的注視下漸漸軟化,卻在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重新變回緊張。
他偏過頭,對跪在殿內(nèi)的人說
“趙四,帶公主走。”
她先是身體一僵,隨即眼淚便落了下來。
趙玹桓依舊溫柔的拭去她的眼淚,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趙四說
“還不快走!
趙四抬頭,想說些什么,卻在看到趙玹桓神色時咽下了猶豫。
只是認真磕了個響頭。
“主子爺,保重!
少女亦是深深福了一禮,卻只是低聲說
“哥哥,我等著你!
趙四帶著公主離開了,殿內(nèi)便只剩下了趙玹桓一人。
他信步走出了大殿,藍天下,厚重而肅穆的宮殿竟隱隱顯現(xiàn)出了幾分敗落的荒涼景象。
諷刺的笑了一聲,今日,竟還是個難得的晴天。
緩步走上了觀景臺,那里依舊放著那張小幾。
那些兵器相擊,哭號呼喊之聲更近了,放眼望去,竟無一處安寧之地。
斷壁殘垣,生靈涂炭。昔日繁華的皇都早已化身地獄火海。
趙玹桓也只是漠然看著。
“我很奇怪,到底時候你才會驚慌失措!
身邊的空氣一熱,等他回神時,已經(jīng)落入了對方的懷抱。
溫熱的吐息落在耳畔,宣示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隱欲。
“皇叔!
“從小開始,我就一直希望皇叔能夠和我玩。可是皇叔始終不愿理睬我…于是我就想,等到我足夠強大,一定就能夠獲得皇叔的目光。”
對方低笑了一聲。
“可是,等我長大了,卻發(fā)現(xiàn)皇叔離我越來越遠了。我看著皇叔一步步登上那個最高的位子,卻從未施舍一分目光給我。”
“于是我就想,從你手中搶過那個位子時,你是不是就會看我了呢?”
是什么時候換的稱呼,趙玹桓已經(jīng)不知道了。只是當兩個人都沉默下來時,空氣中便充滿了一種難耐的熾熱。
“趙瑢燁。”仿佛過了很久,趙玹桓才找到他的聲音。
“你幾歲?”趙玹桓掙開懷抱轉(zhuǎn)過身,古怪的看著趙瑢燁。
對方的眼眸卻一直鎖著他,那眼里是不解、瘋狂,還有扭曲的愛意。
他突兀的笑了起來
“趙瑢燁!彼俅文盍艘槐檫@個名字,一邊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的臉。
“所以…你想說這就是你篡奪皇位的理由?”他每個字都念得很重,卻有些似笑非笑。
趙瑢燁哪見過他這般作態(tài),眼神頓時暗了幾分。
“我可以理解你說我治下不嚴,處事無方,甚至當你打出清君側(cè)的旗號的時候,我甚至真的以為你成長了。”
他依然勾著唇角,卻垂下了眼眸
“可是你讓我很失望。你到這臺上來,說這些廢話,只是為了告訴我,你想得到我的目光?”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帶著比趙瑢燁更深的瘋狂,幾乎要刮傷他的臉。
“我會再來找你的,到時候,希望你能值得我傾注目光!
他舔了舔唇,沖他一笑,轉(zhuǎn)過身跳了下去。
趙瑢燁眼瞳微縮,幾乎是下意識的想抓住他,卻只抓住了衣物的一角。柔如流水的衣料從他手中溜走。最后看見的,是趙玹桓的微笑。
第三章
等到坐上這皇位,他似乎才真正理解他當日之舉。
一日復(fù)一日的處理公事、審批折子。當午夜夢回,腦海中印象最深的,卻仍是那日他留下的話語。
重重宮墻連同層層華美卻厚重的服裳,壓抑住了人的精神的同時束縛住了□□。
他突然無比的思念起皇叔,思念起小時候,思念起那日的醉酒,思念起那天的微笑。
他開始變得暴戾與喜怒無常,也開始不務(wù)正業(yè),只期待他早日到來。
當手下的探子回稟他某處的異動時,他先是激動萬分,在得知真相后卻被潑了一身的冷水。
他不耐煩講道理,于是將異動血腥鎮(zhèn)壓。
他不耐煩看見朝臣唯唯諾諾的臉色,于是干脆不上朝。
也許他只是不想承認,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逼皇叔早些回來。
不過是一處小小的異動,誰知過了幾月卻演變成一場轟轟烈烈的起義。
百姓聞風喪膽,群臣亦是談虎色變,唯有他坦然自若,實打?qū)嵉男娜缰顾?br> 這皇位,他坐膩了。也許還是皇叔來比較好。
終于等到那一天。
他只枯坐在大殿。
自他登基后,大殿便未重修,仍保留著一派永元年間的風采。
他斜倚在龍椅之上,只等待最后一刻的到來。
當年的永元帝尚有公主與忠仆的挽留,于他時,卻不過孑然一身四字。
他闔眼等著,聽著漸近的腳步聲。
抬眼,立于殿門的影子在斜陽的照射下,被拖得很長。
那人背光而立,卻獨攬全部光華。
他低聲喃喃
“皇叔。”
幾乎懷疑只是自己看到的幻覺。
眼見著那人一步步逼近了,到達他跟前,將單手提著的那把雪亮長劍對準了他的下顎。
趙瑢燁只是看著他,那雙眼像是從前一樣溫順,卻未曾掩藏了其中的貪婪。
趙玹桓冷笑一聲,用劍尖挑起了他的下巴,微微劃出一道血痕。
“你叫我皇叔?你也配姓趙?”
的確,趙瑢燁只不過是藩王家中庶子,雖然與天子姓趙,甚至當年被父親貍貓換太子送入京城當質(zhì)子,卻從小牢記嫡庶有別
趙玹桓雖不受寵,卻是繼后嫡出的次子,又因為與嫡長子年歲相差甚大,并無什么威脅,在宮中做個隱形人的日子里,倒也落了安分守己,不爭不搶的好名聲。
只是命運怎會將他輕饒,先是不經(jīng)意的救下了上京的質(zhì)子,被迫與藩王綁在一條船上——這對于當時想做隱形人的他實在是過于高調(diào)了,使得他對那個可憐的質(zhì)子從未有過幾分好臉色,甚至連臉色都懶得施舍;后是奪嫡之戰(zhàn)時的無意卷入——依舊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質(zhì)子;再加上小人的鼓動,母家的慫恿,和其他哥哥的鷸蚌相爭。最后,竟是他這個漁翁榮登了大寶。
只是當了皇帝之后,才懂得期間的苦楚。他從小作為一個閑散王爺養(yǎng)大,處理政事少不得從頭學起,兢兢業(yè)業(yè)的六年來,竟從未碰過女色,而從小的不受重視,也讓他的后院從未起火——畢竟沒有可燃物,就算有火花也大多自行熄滅。
愛這一詞,對他來說,太過奢侈,也太過貴重。
不過,他這一輩子,倒是有大半時間是和這個人綁在一起,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是和他最親近的,不是忠心耿耿的趙四,也不是活潑可愛的妹妹,而是面前這個既固執(zhí)又不講理的家伙。
趙玹桓嘆了一聲,收了劍,徑直走到他身邊。
趙瑢燁似乎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你干嘛?”似乎還有幾分委屈。
趙玹桓摸摸下巴,對他說
“椅子分我一半!
趙瑢燁先是下意識應(yīng)了一聲,等過了片刻反應(yīng)過來趙玹桓已經(jīng)和他擠在了一起。
幸虧龍椅寬大,擠擠也能坐兩個人。
“趙瑢燁,還想不想做皇帝了?”
趙瑢燁搖搖頭。
“愿不愿意跟我走?”
趙瑢燁點點頭。突然有點疑惑,想轉(zhuǎn)頭喚他
皇字還沒出口,就被堵在了舌尖。
那人的唇覆了上來。
原來他的眼中并不都是平靜無波,原來他的目光也不是不曾落在他身上。
現(xiàn)在他的眼中滿是笑意,他的眼中只盛滿了一個人。
趙瑢燁眼神暗了幾分,加深了這個來之不易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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