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不懂所謂距離，大概我要走到那里花的時間久了，那里便是遠方
　　小時候的印象中，外婆很高，是掛在墻上的相片的那種高。她蓬松的黑發(fā)像被海風吹亂，彎彎的眼角似浮動的海上的白沫，和善得像夕陽下的港口。母親和她有七分像，我和母親也有七分像，但我不知我和外婆有幾分像。蓋是我年歲遠不及外婆，而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讓我和她的距離成了世間最遠的距離，外婆于我最真切的印象，只是掛在老家墻上的遺像和墻角里燒香用的壇中所插的刻著名字的簽子。
　　太多對外婆的印象，是從母親口中得來的。母親口中的外婆像月下的靜浪，美，平，我總看不清。母親總說外婆手很巧，在那面團上揉揉捏捏便做出美味的傳統(tǒng)紅糖鼠崽糕，蒸出熱騰騰的甜香，讓兒時的母親和兩個舅舅們爭相伸手去抓，又被燙的用手捏住耳垂“咻吸了！咻吸了！”直喚燙手。外婆笑罵著挨個拍下這三只不安分的小爪子，揀出最大的鼠崽糕用嘴吹去熱氣，先給了母親。
　　后來我也總算嘗到鼠崽糕的滋味，也是熱騰著的，也的確是好吃。但怎么也吃不出母親口中的外婆的滋味。明明嘴邊是同樣的鼠崽糕，但近在眼前的卻遠不及那遙遠的不可能嘗到的外婆的滋味�；蛟S遠方，是讓人惦念的罷？
　　幾天前夢見外婆時，又夢見他。以那模糊的面容，普通的聲線，融入夢里背景的身形確確鑿鑿是辨別不出任何人的。夢醒后的我卻篤定了他的身份。我并沒有原因，就是這樣覺得，就愿意這樣覺得，那他就該是那夢里人。
　　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看他，第一次打破兩人之間的尷尬，第一次一起笑，第一次提醒對方注意窗邊待捕羊羔的獵鷹老師，第一次為他加油，第一次送他禮物，第一次像他的朋友一般喚他外號……關(guān)系逐漸拉進，哪想直至最后隔了兩層人墻。我裝作毫不在意地拉開桌椅，挑眉笑他:“沒了我，你文科可得悠著掉啊”他合上寫得整整齊齊的草稿本，扶了扶眼鏡，咧了下嘴角，輕笑，看我:“數(shù)學”我掩面，雙手正好遮住弧度詭異不知是傷心還是被逗樂的嘴角:“好吧，你又贏了�！�
　　后來再見到他，畫面卻美得不像話。我趁著下課，拿著水杯去飲水機處接水。教室外陽光正好讓我正好看見樓上的他懶懶地倚在欄桿上，陽光照亮他的側(cè)顏，陰影聚在他的鼻翼，校褲兩側(cè)的褲縫在陽光下閃著金色，我感覺我看到了他那纖長睫毛投下的陰影。然后他好似猛的回過神來，朝著我，對，朝著我擺了下手，打了個招呼。我呼吸大概是窒了一下，手忙腳亂地舉起手胡亂揮了把，看到他好像是笑了，便馬上轉(zhuǎn)身逃似地快步向飲水機走去，卻不忘把背挺得很直，下巴悄悄抬高，努力營造一個美麗的背影，但慌張引起的腳步不協(xié)調(diào)差點讓我跌倒。
　　明明見到的是同樣的他，但才相隔兩層樓距離的擺手卻生生地讓我感到他離我之遙遠。兩個人早已沒有多少共同的話題，沒有重合的理想，沒有相似的看法，雖然都乘著學海里的小舟，但我卻在南岸擱淺，看著他隔得老遠于東岸與浪花戲耍�；蛟S遠方，是讓人向往的罷？
　　我總想看見，夕陽下有金色的浪兒卷來，港口的冰廠里數(shù)塊大冰磚順著窄小的鐵軌道咻咻滑下，冰碴子向下掉落，落到地上又不斷蹦跳著，一群孩子急急地跑去拾冰，一旁站著外婆，笑著看向進港的漁船。還有他站在一旁，看著我，笑得了然。
　　我這么想，對于我，我所惦念的向往的，那兒便是遠方了，而非路途，而非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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