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爐里面深紅色的火焰在陰陽師的催動下歡快地跳躍著，比跳跳妹妹還要活躍，噼噼啪啪的炭火聲給不大的空間增添了很多生氣和熱度。

　　銀發(fā)藍眸的少女沉默地立在其間，她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蝴蝶結(jié)，也可能是在看自己的腳尖。

　　冷漠沉靜的眸子一如往日淡然無波，偶然間似乎掃過些許迷茫神色，隨即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寂靜的環(huán)境最適合思考問題。

　　的確。

　　這個少女沒有名字，她生在冰雪之域，有人叫她雪女。

　　她記不得她在人間已經(jīng)飄蕩了多久。

　　但她記得自己為什么來到人間。

　　她手里拿著一株雪蓮，純白色的花朵流光熠熠，帶著雪山獨有的清冷和高潔。五瓣的雪蓮在她手心乖巧地旋轉(zhuǎn)著。

　　雪蓮花期本來就很短，而如果被人采起，幾乎立刻就會失去光華，淪為平庸姿色。

　　不過雪女手中的這株雪蓮已經(jīng)盛放了很久，與她在人世間飄蕩的時間一樣長久。雪女用妖力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朵花的生命，這不是簡單的事情，雪蓮太嬌弱，活路里面太熾熱，雪女年紀又太小。

　　疲憊像潮水一樣一波波掃過來，雪女仿若渾然不覺，手中妖力分毫沒有削減。

　　雪山嚴寒，她的耐性自然格外強些，她想。

　　在人間的每一日，她帶著雪蓮和一枚玉佩，隱藏著自己妖的身份，尋找一個陵墓。

　　陵墓據(jù)說很好找，因為那是公主之墓。

　　可是雪女不敢隨意去問人們，京都是人類的平安京，是妖的噩夢地。

　　她第一次來到這里，親眼看見一個陰陽師引誘櫻花妖成為式神，然后把櫻花妖快速養(yǎng)大喂給別的式神。

　　她心中冷笑，這樣的守護著人類的陰陽師，視妖的生命如無物，那他們和他們口口聲聲討伐的妖有什么區(qū)別？

　　雪女看不起人類，尤其看不起陰陽師。

　　不過，她心里想，自己來到這里，不也是因為一個人嗎？

　　一個，很奇怪的人。

　　揉了揉已經(jīng)烤的有些發(fā)紅的眼睛，使用最后的妖力護住手里的雪蓮，雪女終于脫力，跌坐在火爐中心。

　　她已經(jīng)覺不出里面的炭多熱多難熬了，大概是待在這里太久了。

　　不知道陰陽師們打算把自己關(guān)在這里多久，聽說人類馴鷹會把鷹關(guān)在窄小的籠子里，連續(xù)數(shù)周不給食物，最后許以食物和稍微多一點的自由，讓鷹同意為人類做事。鷹妖們說到此事都恨的大罵，有時會毀滅人類整個村莊來報復(fù)他們。

　　現(xiàn)在她被關(guān)在一個整日燃火的火爐中，想來人類打算故技重施�？上ё约翰挥贸詵|西，也不怕孤獨，就連火，也僅僅是能讓自己難受一點而已。

　　雪女的身體、心和妖術(shù)都是冰雪澆注的。那里很冷很冷，就算是火焰，也沒辦法讓自己的心熱一點，更不要說讓自己害怕。

　　她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倚靠在爐內(nèi)，緩慢地回憶著，她見過的那個奇怪的人，那個人在雪山中耗盡生命，為了給妻子采妻子最想看見的雪蓮。

　　他的妻子是公主，那個人卻不是貴族，貴族們想要什么都直接找陰陽師幫忙，怎么會狼狽到送上自己的性命。

　　不過貴族也未必事事順心，像那女人，公主之尊，居然死的這樣早，居然連和自己心愛的丈夫生同衾，死同席都不能。

　　人類似乎總是做各種壞事情，不但阻止妖好好活著，也干涉別的人好好活著……真是奇怪而又讓人討厭的種族。

　　雪女又想起那個被哄騙去當(dāng)式神的櫻。

　　雪女從不會主動和人或妖交朋友，她喜歡獨自一個活著，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很多妖都受不了她冷冰冰的態(tài)度，不會走的太近，正遂了她不喜歡和別的妖接觸的性格。

　　那為什么會和櫻交朋友呢？大概是因為櫻對丈夫的思念讓雪女覺得很熟悉吧，當(dāng)時她想著，櫻和那個奇怪的人很像呢……可惜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那么靠近櫻的話，也能知道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么的吧。

　　雪女苦澀地抿了抿唇，她想，然后櫻也死了。

　　那種陌生的熾熱感那么奇怪，是因為它會帶來死亡嗎？

　　雪女想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己有些困意，直到自己似乎醒來。

　　2.

　　爐中枯燥的時光里面，雪女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

　　常常夢到過去的事情。

　　聽說妖覺得自己快死的時候，就會忍不住去夢過去喜悅的事情。

　　雪女夢見的卻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還只有六歲，身上的妖氣還很弱，村子里的人也沒有把她看成妖怪。雪女和村子里的孩子玩的很開心，最好的朋友是玉，最喜歡玉的小哥哥彬。

　　雪女喜歡和玉一起比誰跳得高，喜歡和玉一起射箭投壺，喜歡和玉比賽滑冰。

　　雪女很聰明，又因為是小妖，所以體力也比同齡的人類好很多。

　　玉總也比不過她。

　　不過玉很大度，還是會邀請雪女去她家一起吃東西，一起跟著彬做風(fēng)箏，一起喝茶，一起抱著木棍打架。

　　因為玉知道雪女沒有父母和家人，雪女再強，也比不上她。

　　雪女還是很高興，因為彬待她很好，像親哥哥一樣。

　　又是一個一起滑冰的下午，雪女滑的很快，玉已經(jīng)追不上了。

　　雪女笑嘻嘻地回去攙她，玉懊惱之下甩開雪女的手，兩個人都狠狠摔在冰上。

　　那時候雪女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妖怪，她和玉一起疼的哭了。

　　哭夠了她們照�；丶胰ネ妫蚓驼驹陂T口迎接她們。玉大叫一聲，開心地沖過去張開雙臂，彬就抱起了玉。

　　雪女也跑過去，也張開雙臂，彬說：“兩個人我可抱不動了！”

　　雪女委屈地說：“我今天也摔跤了，那你能抱抱我嗎？”

　　玉一聽這話，雙臂把哥哥摟的更緊了，撒嬌道：“哥哥，你是我哥哥，不是她的，所以你要先抱我！”

　　彬歉意地笑笑，他知道玉凡事都比不過雪女，從不忍心拒絕妹妹的撒嬌。

　　玉神采飛揚起來：“哥哥，我們?nèi)ノ葑�，外面好冷！�?br>
　　彬聞言轉(zhuǎn)身，玉就歡快地和雪女做了個鬼臉。

　　第二天雪女還是沒有忘記想讓彬抱抱她。

　　玉神秘兮兮地拉走她，故作老成地說：“不行呢，我哥哥會永遠陪著我，卻不能永遠陪著你呢！你是妖，哥哥是人，你們以后就見不到了。雪女，你可不能亂撒嬌，這樣你以后怎么辦呢？”

　　后來雪女生病了，她獨自躺在幽深的雪山中央，沒有人給她煮茶，也沒有人問她感覺如何。

　　她想到玉生病時候身邊熱熱鬧鬧的樣子。

　　想到玉的那句話：“雪女，你可不能亂撒嬌，這樣你以后怎么辦呢？”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難過，第一次半夜在雪山的風(fēng)聲中抽噎不止，第一次明白彬是別人的哥哥，第一次體會到妖和人的不同。

　　夢為何這么長，長到?jīng)]有盡頭。

　　3.

　　雪女感受到不同于火爐中火焰的光亮，本能告訴她，逃跑的機會來了。

　　她睜大眼睛看那個好奇地打開火爐的少年，少年還沒有穿上陰陽師的衣服，想來還是個學(xué)徒？

　　他探究地看過來，眼神十分冷靜。他問：“我叫晴明，你是誰？你是師父的式神嗎？”

　　雪女眼中還有血絲，顯得格外虛弱，楚楚可憐。她打量著眼前一頭銀發(fā)的男孩，心中盤算自己打倒他后立刻逃走，一刻不要停留。

　　晴明疑惑地看著一言不發(fā)的雪女，又確認了一遍雪女身上的氣息，精致的面孔閃現(xiàn)一絲愕然。

　　他皺起眉頭，眼中似乎醞釀著什么怒火，又極力壓抑下去，反而問起了無聊的問題。

　　他有些急切地問：

　　“你不是式神？！那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陰陽寮，在師父的結(jié)界中？你犯了錯誤，但是不想改正嗎？就像我陰陽術(shù)學(xué)不好的時候師父就會懲罰我一樣？”

　　冰球已經(jīng)在手中準備好，雪女冰冷的眸子也漸漸恢復(fù)了冰藍色。

　　她突然眸光一閃，隨即卻斂下了眸子，低聲回答道：“我沒有犯錯誤。我是被陰陽師強抓來這里的�！�

　　回答的時候，她看見晴明瞳孔猛然縮了一下。

　　那邊陰陽師已經(jīng)快步走過來，抓住了晴明的手腕，嚴厲威嚴的聲音道：“晴明今天怎么亂動師父的東西？你功課都做好了嗎？”

　　晴明不動聲色地笑道：“師父莫不是忘了，我明日就要成為正式的陰陽師，今日要來挑選衣服。功課自然早就好了，最后一次功課我特別用心，稍后便讓師父看我新制的符咒！徒兒自信，這次一定會做的和師父一樣好�！�

　　他用扇子一拍手掌，似乎極有興致，隨手關(guān)上了雪女在的火爐，火爐關(guān)上前她聽見老陰陽師爽朗喜悅的笑聲。

　　他似乎很疼他這個徒弟，可惜這個徒弟要讓他失望一次了。

　　雪女安靜看著手中的傳音符，手中沒有動作，眼中卻不自覺溫柔了些。

　　她覺得，也許櫻那么親近人類，也自然有櫻的理由呢？

　　纖細雪白的手指輕盈撫過傳音符，晴明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今晚我會再來看你，時間不多，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有淺淡的笑容在雪女臉上一閃而過，這個人，這種話也算威脅嗎？頂多算是……她想，也許算團伙作案前商量一下？

　　端詳著掌中旋轉(zhuǎn)的雪蓮，雪白的花瓣飽滿而又堅硬，雪蓮這種花朵，寧折不屈，不知道喜歡雪蓮的公主是什么樣的人啊。

　　在火爐中待得太久了，竟然開始喜歡這種溫暖，就連持續(xù)炙烤帶來的不適也開始覺得習(xí)慣。

　　雪女還是有些疲憊，但這次她沒有昏睡過去。

　　她覺得自己不會對人類有任何期待，但她還是隱隱盼望有個人會來。

　　她看著手中的雪蓮，和自己說，我就相信這一次。

　　4.

　　眼睛中又開始出現(xiàn)血絲了，但雪女還是沒有休息，她似乎這個狀態(tài)很多天了。

　　沒有辦法入眠，傳音符還在手中，只要撫摸符咒就可以聽見那個聲音，似乎很嚴厲但是又好像很溫柔的聲音。

　　晴明……雪女又一次喃喃這個名字。

　　她不知道距離那個承諾已經(jīng)過了多久，但是肯定已經(jīng)過了當(dāng)天的晚上和第二天的晚上。

　　太久不合眼，她的精神越來越不好，剩下的精力不多，她死死護著那朵花，嘴中念叨這個名字。

　　開始的時候，那種心情，明明告訴自己不會有人來卻還是很高興。后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高興變成了成百倍的難過，還有委屈，這是失望嗎？就像櫻愛的那個人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后那個人離開了的那種失望？櫻為了那種失望追來了京都，那自己呢？

　　雪女想不清楚。

　　她太久沒有合眼，模糊想著自己是該殺了那個人嗎？很快又意識模糊一些，忘了這個念頭。

　　她還沒有殺過人，可是已經(jīng)有陰陽師來捉她了。

　　雪女突然打了個激靈，她想起來，晴明來的那天似乎說他要成為陰陽師了。

　　大概陰陽師都不會憐憫妖吧？陰陽師只會想著除了妖。

　　她悶悶不樂地想，所以晴明，你永遠都不會來了。

　　但是我，永遠不會做陰陽師的式神。

　　眼角，似乎有什么東西滑了下去。雪女昏迷前想，原來自己身上不全是冰冷的，眼睛中居然還有涼的液體，居然沒有凍成冰。

　　那心是冰的嗎？

　　5.

　　又開始做夢，連綿不絕的夢。

　　雪女已經(jīng)九歲，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出色的小妖怪。

　　也開始被村子里的人害怕，玉雖然還在和雪女玩耍，但是已經(jīng)不敢再像小時候那樣推搡她，也不再口出狂言。

　　雪女看著待自己越來越好的玉，漸漸卻失去了和玉一起玩耍的興趣。

　　她只是常常去村莊，躲在玉和彬看不見的地方，看玉和彬一起玩耍。

　　雪女不再來，玉和彬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想念，似乎還大松了一口氣。他們做的風(fēng)箏已經(jīng)可以飛的更高，沒有雪女在身邊似乎笑得聲音都格外響亮。

　　天邊雪山山峰積了越來越厚的雪，山下也開始下起鵝毛一樣的雪花。

　　連續(xù)了一天一夜的時候，玉無趣地和彬抱怨道：“我都要悶出毛了，為什么還在下雪？你說是不是雪女又在練什么奇怪的法術(shù)？”

　　彬給一根新的箭綁上鮮艷漂亮的赤色羽毛，頭也不抬地回道：“不知道，妖總是有妖的事情，他們才不在乎鬼天氣給我們帶來不方便，他們就喜歡自己開心�！�

　　雪女當(dāng)時正在用茅草和妖術(shù)幫他們把房子弄的更溫暖一些。

　　聞言靠在房子外面，心中委屈地道，小時候的雪也是這么大的，那時候我們還可以一起在屋子烤火，也很開心的。

　　山邊有銀色的光閃過，雪女瞥了一眼，隨即看到大片的雪浪跟著暴風(fēng)從山上席卷而下。

　　“這個方向！”，她心中一驚，飛快地奔到村子前面，想要設(shè)下結(jié)界守護，雪崩遠遠比她施法的速度快得多，身后的村民也已經(jīng)騷動起來。

　　很多人都看到站在村子前面的雪女，不知道是誰先大聲喊道：“就是她叫來了雪崩！”

　　一個尖厲的女聲道：“她想修煉妖術(shù)，來我們村子做什么？”

　　有大人甚至罵罵咧咧地把玉拎了過來，嘴里喊著“小災(zāi)星，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東西！”

　　彬也沖過來，想要奪回玉，一邊大喊著：“關(guān)我妹妹什么事！你們當(dāng)初就知道這些了嗎？”

　　身后混亂如市集，身前是呼嘯而至的雪崩。

　　雪女根本沒心思聽眾人的呼喊聲，她只想趕快阻止雪崩的靠近……只是這種混亂之境，自保尚可，八歲的她想要對抗自然，還是太天真了些。

　　后來卷入奔騰的冰雪中央，雪女還在精疲力竭地施法，想要讓冰雪流的慢一些。

　　手中捻起的術(shù)訣突然止住，她錯愕地看向自己的胸膛，一只紅色的箭從背后直穿過來。

　　這種傷不算什么，雖然正中心口，但是血被凍得很快止住，不能讓她真的如何。

　　只是頭腦中間一片空白。

　　身后的村莊不知道如何了。

　　她舉起手，不知道該施哪個法術(shù)。

　　于是她將箭先逼了出去，反手拿過來，握在手中。

　　赤色漂亮的羽毛在狂風(fēng)中耀武揚威般飄揚著。

　　終于失去意識。

　　6.

　　雪女又一次醒來，頭還暈著。

　　有人打起來了，在附近。是的，人之間打起來，雪女看著不遠處飄飛游弋的藍色黑邊的衣角，嘲諷地瞇了眸子。

　　呵，這就是你們?nèi)祟惖淖炷槨?br>
　　她沒有關(guān)心那個戰(zhàn)場，轉(zhuǎn)而看了看身邊。她身處一個破舊的小巷，墻上的磚風(fēng)化出圓滑的邊角，搖搖欲墜的房頂有一些枯黃的野草在風(fēng)中搖擺。

　　完全沒有到這里的印象。

　　雪蓮丟失了，玉佩還在。雪女撫摸白玉上清晰的鳳紋，仿佛又看見公主的陵墓，白玉上的紋路和墓碑一模一樣。

　　公主似乎是這一代皇室中去世最早的人，連陵墓也是孤零零自己一處，離周圍的陵墓都很遠。

　　那時雪女看著陵墓怔然，她覺得那里比雪山還要森寒。如果真的要把什么放在公主旁邊，不應(yīng)該是雪蓮……她那時想，至少不應(yīng)該只有雪蓮，她想到那個男人的骸骨，如果那副骸骨可以安葬在這里，公主會不會很高興？

　　雪女就是那時被陰陽師抓獲的，連把雪蓮放下都來不及。

　　如今雪蓮不見了，用來辨認陵墓的玉佩卻還在。

　　雪女輕輕揉著額頭，想這世界真是無常。

　　她想尋找的那個答案，在這無常之中，可能早就消失了，和雪蓮一樣。

　　她體力已經(jīng)恢復(fù)，從地上站起來，轉(zhuǎn)身離開。

　　身后有符咒隨著疾風(fēng)過來，她抬手用冰墻阻擋。一個和別人對戰(zhàn)的陰陽師還妄想留住自己，人類是否太高看自己。

　　那道符咒連冰墻都沒有到達，被另一個符咒攔住了。

　　一個著急而又憤憤的聲音喊道：“師父！”言語之間正義凜然。

　　雪女眸子微微睜大，腳步錯愕了一瞬。

　　沒有嘲笑那人的偽善，她只是轉(zhuǎn)過頭去看，她第一次認真看那個戰(zhàn)場，是兩個陰陽師的戰(zhàn)斗。

　　是，抓她的陰陽師和……晴明！

　　晴明不是他師父的對手，已經(jīng)處于下風(fēng)，白皙精致的臉蛋上染著嘴角一點血絲，那點紅色十分刺眼。

　　雪女腳下一踏，喚起暴風(fēng)雪向陰陽師打去，護住受傷的晴明。

　　她心想，我只是報仇而已。

　　眨眼之間卻已經(jīng)互相過了數(shù)招，雪女和晴明聯(lián)手，空中法術(shù)留下的冰藍色痕跡尚來不及散去，下一招就又開始。

　　陰陽師冷冷哼道：“雪女，你不是誓死不做式神嗎？”

　　雪女冷聲道：“無恥的陰陽師。”

　　她冰藍色的長發(fā)隨著自己的招式一起飛舞，胸中連日積累的不悅似乎終于找到了發(fā)泄的渠道，不擅長速度的她今日卻也化入了這些虛影之中。

　　快要戰(zhàn)勝對方的時候，雪女眼前一花，再看清楚時已經(jīng)被晴明帶到了一個山洞。

　　雪女不認識這里，她冰藍的眸子望著四周，外面藤蔓圍繞，將山洞洞口遮掩地剛好，是個隱匿的好地方。

　　不過要贏的是他們，為什么他們反而要逃走。

　　晴明捂著胸咳嗽兩聲，咳出一口血來，又低低咳了一聲。

　　雪女這才看向他，他看上去很不好，面如金紙，仿佛一揉即碎。面色本來是極其蒼白，可是又因為受傷泛上反常的潮紅，一雙瀲滟的鳳眸此刻含著水霧，那日還看著精神無比的人今日就虛弱成這個樣子。

　　雪女心道他多半是為了自己，輕嘆一口氣，心中柔軟起來，便要過去攙扶他。

　　空中又是一道綠光閃過，清脆的聲音伴著一個綠影就響起來：“哎呀，晴明大人，你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

　　她一邊施法為晴明療傷，一邊微微笑著和雪女打招呼：“嗨，我是瑩草，你的雪蓮在我這里。真不容易，你人都昏迷過去，還在執(zhí)著地給雪蓮施著法術(shù)保護，如果是我，恐怕早就忘了這回事兒了。我想雪蓮一定對你很重要，正好晴明大人不許我插手，我就去附近要了一個花瓶，沒想到出來你們就不見了��！”

　　雪女剛要告訴她，雪蓮與自己無關(guān)，就看瑩草又對著晴明嘟囔起來。

　　“晴明大人你也太不愛惜自己，明明知道我就在附近，還要重傷成這個樣子！難道叫我一聲就這么難嗎，作為你的式神，我也是想要保護大人的啊。就算不能讓我并肩作戰(zhàn)，我也可以在戰(zhàn)斗中為大人療傷，如果大人真的……那你叫瑩草該怎么辦呢？”

　　晴明此刻已經(jīng)好了一些，他擦擦唇邊殘留的鮮血，安慰瑩草道：

　　“就是知道瑩草在我身邊，我才敢讓自己傷到現(xiàn)在這樣啊�！�

　　瑩草嘟著嘴，“你又嘴硬，嘴硬心軟，這樣的晴明大人，我們也很擔(dān)心��！”

　　雪女在一邊看著，面上仍是淡然無波的樣子，心中卻掀起漣漪，原來式神和陰陽師可以是這樣的嗎。

　　晴明又笑道：“師父最疼愛的徒弟就是我，他不會真的對我怎樣的�！彼D(zhuǎn)頭看向雪女，聲音還留著剛剛安慰瑩草時候的溫柔之意：“所以雪女姑娘，如果你剛剛立刻離開也是沒關(guān)系的。師父雖然在某些方面有些……固執(zhí)，但是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雪女苦笑：“我并沒做過你們說的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來京都，也不是為了害人�！�

　　瑩草道：“很多妖都是很好的妖，我也沒有做過這些呢！”清脆動聽的聲音充滿了炫耀。

　　雪女閉上眼睛，“恐怕陰陽師卻也不在乎這些�！�

　　晴明似乎想爭辯什么，但是張張嘴，卻又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倒是瑩草急忙喊著：“不是的，晴明大人就待我們很好。他從不會冤枉無辜的妖怪的，你看他花了這么多天尋找你，又想辦法救你出來，不惜和他最敬愛的師父反目……”

　　晴明面上帶了幾分羞郝的紅色，襯得容顏更是欺霜賽雪，他低聲道：“我只是想幫師父彌補些什么�！�

　　他抬頭注視雪女，“你不要太過介懷，師父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妖怪橫行的時期，那時候百鬼夜游，家家自危，據(jù)傳情形十分可怕。惡鬼居多，妖又有了報復(fù)人類的機會，一個個分外猖狂，經(jīng)歷過那時的陰陽師都對妖有著難以根除的偏見和恨意，師父雖然寬厚，但是他見你出現(xiàn)在皇家陵墓，也難免惡意揣測些什么�！�

　　雪女冷然道：“那你呢，你冒失放我出來又是什么道理？先虐待后施恩難道不是你們慣常的收服式神的方式嗎？”

　　瑩草急聲道：“你不要這么說大人，他不是這樣的人！”

　　雪女厲聲道：“你呢，你為什么成為他的式神？”

　　瑩草道：“我幼年獨自在荒野飄蕩，食不果腹，是晴明大人收留了我，他一向待我很好，成為他的式神保護他是我自己的念頭！你不要冤枉大人！”

　　雪女收回雪蓮，照常滋養(yǎng)在手心之上�，摬菡业幕ㄆ奎c綴著淺綠色的荷葉和金色的錦鯉，是很溫暖吉祥的圖案。她目光飄渺著晃過一人一妖，冰雪做的眸子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水汽朦朧，似乎在思索什么。

　　良久，她嘆氣道：“晴明，你身為陰陽師，永遠沒辦法證明你對妖沒有惡意……成為你的式神似乎是我報答你的唯一方法，但是對不起，我對人世實在太多不解，我不愿意依附任何人類，也不想保護或者被保護。我想體會一只妖的生活，希望不被人類打擾的生活，所以請恕我不能成為你的式神�！�

　　晴明點頭：“我理解了�！�

　　雪女微微一笑：“那你可以打開山洞的結(jié)界了嗎？晴明大人，我不想和你動手�！�

　　晴明苦笑著揮了揮手，一道符咒丟了過去，說道：

　　“無論如何，如果你日后也感到一個妖獨自活在世間的孤單，歡迎來找我。無論是作為一只獨立的妖還是作為我的式神，我想，我都一樣歡迎你的到來和居住�！�

　　一個妖獨自活在世間的孤單嗎？

　　雪女冰藍色的眸子疑惑地盯著晴明的眼睛，輕輕點頭。

　　“還有，我可以借助靈視看出一個妖是否做過惡，如果你日后做了壞事，我們就會是敵人。”

　　雪女眨眨眼睛，又一次微微笑了笑。

　　原來這樣。

　　轉(zhuǎn)身，跳出洞口，離開。

　　身后瑩草還在抱怨：“晴明大人就這么放雪女姐姐離開嗎？她再去陵墓還是會有危險的��！”

　　很遠了，聽不見晴明的回答了。

　　但是，雪女把雪蓮貼在胸口，她突然想到晴明的回答可能是什么了。

　　那個人一定會說：“雪女是一只聰明的妖，沒有妖比她更懂得如何躲避人，所以她不會犯第二次錯誤�！�

　　的確不會，只是這樣，真的很孤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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