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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黎素鐘愛每個節(jié)日。在氛圍烘托下,不論生活中有何種不順難過到了那日也自動換了面皮掛上笑顏拋卻平日羞澀苦悶。你與世界相互歸屬,互不相欠,哪理它人心是好是壞。因這些個元素,黎素盼望著每日都是節(jié)日,而在其中,以春節(jié)和圣誕節(jié)為甚。
紐約的冬天潮濕陰冷,今早天剛蒙蒙亮太陽從厚厚云層中隱隱晃出絲身影,溫度沒有上升,不過倒是把下了幾日的雪停了下來。趁著陽光人人紛紛走出家門,三五成雙的一道在自家院子上擺弄圣誕裝飾。黎素把車靠在路旁熄火,對著后視鏡好好戴上帽子手套圍巾,確認自己裹得密不透風后才放心下了車。饒是這樣,室外的風還是使她打了個冷噤,膝上舊傷開始發(fā)難,針扎似的痛朝骨子里襲。黎素腳步停下,把脖上的圍巾朝上提了提,遮住口鼻,深深呼吸口氣,感覺到圍巾與鼻腔間濕潤的氣息后才覺得緩和些。正當節(jié)日,身邊盡是歡歌笑語,朝路旁一看,各個攜帶著孩子在院子里堆起雪人,裝飾圣誕樹,呵,還有穿著短袖的呢!年輕時在東北,自己賭咒發(fā)誓一輩子都不愿見的雪,到頭來還是甩不開這顏色。待腿上疼痛緩了緩,又接著路走,轉了個角,街上唯一未掛歡慶飾品的房屋便是她今日的目的地了。
“噢,親愛的黎,你來了。”房屋主人史蒂夫太太過來,眼角的淚水未干,掛在深深皺紋里黏黏答答。
見過太多這類面孔了,第一張就是六歲時自家窗戶上映著的自己。頭頂上紅繩子綁的兩個沖天小辮塌下了個,另一個繩也不知掉哪兒了。右臉上的灰泥是剛和隔壁院王小牛打架摔得,兩人打得難分高下,黎素正攥著王小牛的耳朵準備下個狠手呢,王家奶奶沖進院子就將她提溜起來。黎素唯恐王家奶奶替孫子報仇,自己吃了暗虧,兩手在半空里亂拍亂打。王家奶奶甩了腕兒,改提著背上襖子,任憑黎素怎么撲騰也傷不了人。黎素想著今朝這頓打是跑不掉了,誰知道王家奶奶根本沒顧上她孫子那茬兒,邊拍著大腿哭唱,邊提著她往自己家里帶。
“哎呦,真是闖了啥鬼神啊,好好的人哦。。?蓱z的娃可咋整哦。。!
王家奶奶又唱又哭的,黎素聽不明白,頭朝下暈著頭,跨過自家院子坎兒才瞧見門和窗邊一雙雙的腳,擠滿了人。黎素勉強抬了脖子,看著各個伸長個脖子往里頭望。王家奶奶用桶子粗的手刨開幾個扒窗戶的,把黎素朝地上一放,又自顧自的拍著大腿上旁邊抹淚去了。黎素其實老早兒就問著味兒,墊著腳朝屋子里望,家里昨兒剛鋪的床單罩在兩人身上。
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大概也是不懂。右臉擦破皮的臉滋滋的疼,冬天院子里回旋著的風讓人陣陣發(fā)憷,不知是臉發(fā)疼又或是其它,眼睛不知怎么老往外淌淚出來 ,和著灰和泥,又刺又糊。這是黎素第一次見著這面孔。
往后,學醫(yī)、鬧革命、下放、出國。。。這種臉多得難得算,其實多看兩回,管你美丑最后都一個表情。那么別扭,怎勾得起別人同情。
黎素把圍巾帽子大衣掛在門口衣帽架上,室內的暖氣讓她干澀的
皮膚有些隱隱發(fā)癢。她張開雙手給予這位史蒂夫太太擁抱。
“節(jié)哀順變!
“他是位好人,上帝不該那么早帶走他的!币粯拥臏I,不值錢的流。
黎素只好再輕言寬慰幾句。
房內多是同事或曾被機構資助過的病人。一位老病友握著黎素的手,臉上寫滿悲傷的困惑:“黎醫(yī)生,你們中國說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是真的嗎?史蒂夫醫(yī)生是位天使,上帝對他不公!
黎素講不來場面話,也道不出治愈良言。古話內涵綿長,與外國人是難以道清的。她兩句敷衍過去后尋到房屋角落里落座。
同事扎克尋來與她聊天。
“黎醫(yī)生,史蒂夫先生走了,我想該由你來接他職位!痹苏f道。
老話怎么講的呢,人走茶涼。
“不,我已經老了,難以勝任!崩杷財[擺手回絕。
“機構是由你和扎克共同建立的。幾十年來,你和史蒂夫救了多少生命,你是位天使。當之無愧!
天使,又是天使。誰知道在中國還會有人用神仙來稱謂別人嗎?
黎素搖頭:“不不不,我心中已有人選,假期一過我便會宣布!
扎克其實有個名字想提,可見她打定主意,也不再多說,這位從中國來的黎醫(yī)生讓他看不透徹。千里迢迢來到美國建立公益醫(yī)療機構,幾十年間,工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在她手上救助過無數(shù)的婦女兒童,是大家心中贊美的天使慈愛黎媽媽?缮钪校龥]有約會,沒有娛樂,沒有家人。對于名利財富不掛心上。有些人,為了口碑行做善事,或是心有熱血,因奉獻而奉獻?衫杷夭煌,每天都在行善,可你感覺不到她的愛,比白水還淡。
黎素腿邊前的茶幾上放著史蒂夫生前照片,一生的影像慢慢晃過,黎素瞧見了他們的一張合影。呵,是那個時期。在國內土坯房里,史蒂夫躺在床上,黎素佝著背頭別扭地埋在脖頸間兩手緊緊端著銹跡脫色的瓷盆站在一邊,說不出的唯喏猥弱。那時她被批斗的厲害,下放東北農場,每日在冰天凍地里改造,手腳長滿凍瘡,根根手指腫如紅蘿卜,癢脹難忍。史蒂夫前來做采訪,途中生了病。她便被組織派來救治他。當初她就是被扣了“□□”的帽子開始得黑暗日子,對于外國人如見猛獸般排斥,暫不提人言可畏,一個詞一舉手都是把柄陷阱。鄰村一位改造的女老師因為被旁人瞧見私下里和混血兒說話,隔天就被舉報,聽說后來受不了一夜瘋了。黎素只想本本分分干活,不多說話也不與旁人多接觸,對生活沒了期盼,日子就這般過了就行,可千萬不要出個岔子,白搭了自己的命。
農場醫(yī)療條件艱苦,一個感冒拖久了也是絕癥。領導下了死指示,不管方法代價要救活人。黎素起早貪黑的照料治療史蒂夫半個來月,終于見他恢復氣力得到好轉,一口氣都未來及松懈就出了事。像場里尋到骨頭的來福,史蒂夫一口口撕吮著黎素。黎素悄悄摸索著旁邊舉起了藥罐使出猛勁往下砸,手在半空中生生停了下來,腦子里惡人的嘴臉,背上的鞭痕,手腳上的癢脹繞在身邊圈圈的晃,愈來愈快,一股子酸臭沖上她的口腔、鼻子、大腦,她死死咬著嘴唇逼著自己壓住喉嚨中腐朽的味道。她失去了魂魄,也許她早就沒了靈魂,一堆骨肉罷了,誰又稀罕。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突入而來的冷靜使她腦里畫出了一條路。一條黑夜恐魅盡頭晃出光點的路。直到下了飛機的一刻,撲面而來的無所適從和難以言狀的釋放才讓她魂魄重歸了□□。
史蒂夫太太在門廳喚她,來了一位中國人,要介紹與她認識。管你在哪兒,人人總是被劃分歸類。你與他是老鄉(xiāng),那自然在異鄉(xiāng)會親密些,你們同是中國人,在國外就會有人替你牽線,將你們拴綁。
黎素右手撐著沙發(fā)扶手起身,左腿膝蓋陣陣刺痛。扎克趕忙扶著她。
“老了,老了!崩杷刈猿暗。
史蒂夫邀人進來。她著黑色羊毛大衣,紅色圍巾未摘取,一頭銀色短發(fā)因風吹亂,淡淡的眉毛下面那雙眼睛,那雙鳳眼,在她夢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眼睛。
“黎素,黎素!是你嗎黎素?”
蕭琴小步走過來雙臂環(huán)抱住她,稍許,扶著她肩膀靠后幾分眼中滿溢出憐愛與驚喜,臉上的笑容如昨日往昔。黎素怔怔看著眼前人,驀然間,她翻起手臂伴著翻騰的血液緊緊抓住她。
剛來美國的前幾年,她朝著心中的光點奮力往前奔。在百老匯街上、各舞蹈學校里、劇院演出時,那日日設想重逢的景象從沒出現(xiàn)。日復一日,小小光點蕩然無存。在午夜難眠歲月里,她攥著回憶,一字一句一挪步一抬手的過往在腦海里反反復復拆分咀嚼。擋不住日益遲鈍的大腦,蕭琴的模樣其實已難描繪,可那雙溫柔的眼睛還有那可親的笑容,她難以向別人講述,但卻怎么也難以忘卻。
蕭琴離開時,黎素和同學正在學校地下室里和呂教授做實驗,幾位同學輪著上手,不休止的探討研究。眾人在地下室不知不覺地呆了好幾日,形勢來的突然,待她接到消息趕回去時,蕭家已被抄。呂教授替她打探了消息,除蕭琴外家中全入了獄。她急的要死卻沒一點法子,思來想去她寫了書信寄給蕭琴,告知國內情況,囑咐她千萬別回國,自己珍重。可惜這信連本市都沒出去便被截了回來,當日就有人帶她進去交代海外關系,她心里記掛著蕭琴唯恐拖累她遂屈打成招,背下了諸多莫須有的罪名。
黎素找了附近的咖啡館和蕭琴坐下,她細細打量著蕭琴,蕭琴也是同樣。過晌,兩人均是笑了。
“快五十年了,老了許多,是吧?也胖了。不像你們練舞蹈的,保持的好!崩杷貙擂蔚呐呐哪橆a。
“不管怎樣,我總能一眼認出你!笔捛偻杷匚⑿Α
兩人都想到了以前玩捉迷藏游戲時,院子里有個廢舊的荷花塘,一次幾個孩子想躲在堰塘的臺階下,可踩錯了步,一個孩子摔在塘里接著一個拉一個都摔在爛泥里洗了個泥塘澡。黎素在旁看著他們玩,也受了連累,蕭琴跑來時,一眼就在一個個泥娃娃中認出了她。
父母去世后,黎素被送進孤兒院呆了一年,后來與父親是發(fā)小的蕭伯伯得了消息找上門,將她領了回去。剛到蕭家時,蕭伯母當著她面兒與蕭伯伯爭執(zhí)起來,語句里未加遮掩的表達對她難以接受。正吃著飯呢,黎素緊抓著碗,不知該放還是該吃,眼眶里的淚珠轉了幾轉也沒敢掉,畢竟碗里還有塊紅燒肉。在這尷尬難捱的時候,蕭琴拉著她回到房間,稍后又悄悄把她飯碗帶進來,碗里盡是冒著尖兒的紅燒肉。黎素生涯中的溫暖均是與蕭琴沾邊。蕭琴是上天賜給她的暖心姐姐,從學校到家里,她每時每刻都纏在蕭琴身邊,蕭琴從不嫌她,同學要是多嘴蕭琴第一個站出來維護,闖了禍蕭琴替她在伯母面前遮掩。蕭琴細心溫暖,從未讓她感到一絲歧視不公。正是這樣,黎素也想著法兒一點點報答她。憑著在孤兒院學到的,每日比蕭琴早起,替她放好洗臉水校裝,待她起來后替她折被子。黎素最拿手的就是折被子,跟整刀切得豆腐塊似的,床上也平整的瞧不出一個褶兒。蕭家的老傭人?滟澦智伸`活,只有蕭伯母不喜,會白上她幾眼。黎素不在乎,她眼里只有蕭琴,因為蕭琴愛她。
“蕭琴,我找了你幾十年,沒想到你和史蒂夫是舊識?,若是早知道。。!
“史蒂夫早年曾幫助過我,我是看了報紙才知道他去世。”蕭琴飲了口咖啡。
“史蒂夫倒是個好人!笔捛傺a上一句。
那酸臭味猛的襲上黎素口鼻,她悄悄掩了掩嘴巴,不予置評。
“你考進紐約芭蕾舞團了嗎?我到了紐約后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那兒,可我沒用,沒尋到你半點消息!
“咳,我來這兒后荒廢了些日子。不過后來我倒是做了老師,專教小孩兒!
黎素立刻維護:“你的舞蹈是我見過最厲害的!闭f完有點后悔,遂又補道:“那你的學生也是遍布整個紐約啦。”
蕭琴替她續(xù)了咖啡,添了牛奶。
“你呢?怎么來的美國。”
黎素笑容僵住低下眼,右手食指來回摸索小碟。難以啟齒的過往,她不愿讓蕭琴知道自己本質原是這樣下賤不堪。
“我七零年的春天來的。坐遍了海陸空,顛簸了近一月,鬧得如今看見輪船飛機頭就暈!
“我當初也是,來的匆忙,頭次飛那么久,從上機到下機,吐了一路!
黎素瞧見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心中突突響。
“你先生呢?”
蕭琴瞧著手上的戒指恍惚一瞬,搔搔脖上繞著的圍巾道:“早死了。生意破產,從公寓頂上跳了下來。喏,就給我留下了這個玩意兒!
“琴姐姐!崩杷販厝嵬,“我是為了你來的美國。若不是想著見你一面,我早就,早就。。!毙刂型蝗簧鹨还勺託,好像幾十年來的積怨委屈攢到了今日才冒出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聽說了那些事,我開始不信,后來他們帶來的消息越來越恐怖,給家里去了幾封信也沒回復,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蕭琴從包中取出紙巾,替黎素拭去眼角冒出來的水珠。紙巾外未熱起來的手指觸到她皮膚,一個激靈,從心臟中迸發(fā)出的酥麻順著血液貫通全身,她不得不深深吸氣來平息脈搏中的躁動。
“給我講講吧!
黎素不知從何說起。
“你走的第二日我才知道。我聽說有架飛機被攔了下來,心里又急又怕。琴姐姐,其實,路上我還想,要是你沒走成。。。還好,那些手段,你怎么受的住!
“教授待我很好,只可惜我們學的外科,逃不過的。教授日日都是頭輪子,后面便是我。說來不怕你笑,一個個站在臺上,搜肚刮腸的找法子罵自己,然后再來群陌生人,其實誰也不認識,但各個都像有深仇大恨,繞圈圈圍著指著鼻子罵?,我那時腦子里把他們換成你練謝內的模樣。那樣,我才好受些!
“黎素,你受了苦!
黎素笑著搖搖頭:“我好太多。呂教授才是,你認得他的,一身清高,哪想到會受這種污蔑屈辱。他反抗,惹了□□諸多打,兩只手都廢了。那些人知道他是醫(yī)生,拿手術刀的,專往手上招呼,數(shù)九的天,讓他埋手在雪里,不到幾日,手指就壞死了三只。他的小拇指我偷偷在雪里刨出來,結果也沒能給他接上。”
“我聽爸爸說過,呂教授是為了國家回的國!
“是啊,最后,也死在了人民手里!
“呂教授死了?”蕭琴吃了一驚。
“死了幾天我們才找到他。鉆的空子自己跑去背山用手術刀抹了脖子。尸體被場里養(yǎng)的狗啃得七七八八,我們幾個學生摸黑沿著溝找了一路勉強湊起骨頭將他葬了。”
蕭琴沉默許久。半晌問道:“我的家人,他們?”
黎素搖搖頭:“我們被關在不同地方,后來也分的遠。那幾年太亂了。我只知道蕭伯伯,你也應該知道的。”
蕭琴緩緩的點點頭。
父親在一天前接到消息,掛完電話后就慌亂替她收拾行李,母親嚇得大哭大叫,一時間家里亂做一團。大難到了家門口,躲不過,一家人抱頭痛哭。父親記掛還在學校讀書的黎素,差蕭琴早些去接她,他傾盡財富替兩個姑娘買了座位計劃送出國。蕭琴抹抹眼淚準備往外跑,母親狠狠拽住了她,用力一推摔得她在地上不知所措。母親兩眼快瞪出眼眶,眼白全掛上了紅絲,她轉過頭對著一旁的父親歇斯底里的咆哮。
“都什么時候了,還管誰!琴琴要是路上耽誤了被人半道劫了怎么辦?你看看外面要抄咱們家的人都快堵門口了!我們蕭家就這根獨苗苗了,要是琴琴有個三長兩短,我要跟你拼命!你還掛著別人干嘛!我問你!她白吃白住那么多年,還想怎么著!”
母親拉起蕭琴,塞了厚厚鈔票在她衣服內袋,又把行李包給她,兩手推拉著她朝后門走:“乖女,我的乖女。車子在后面等著,出去了就別回來,啊,你好好的,好好的!笔捛傺劾镟邼M淚水,不斷回頭望他們,與父親對視幾秒,張了張嘴,始終沒說出口,上了車,孫師問她:“小姐,是不是往學校走。”她沒有遲疑說:“出城!钡人狭孙w機,看著越來越小的家鄉(xiāng)終忍不住抓著頭發(fā)痛哭撕扯。她等了四年,四年后才收到故人消息。信中字字誅心,父母的遺體不知去向,黎素了無音訊,她當然以為已遭不幸。自那日開始,一把火每日燒灼她的心肺。
蕭琴瞧著黎素開合的嘴,一張一閉,她不時用右手揩掉眼淚,那手上,猙獰的傷疤是潰爛后流膿瘡洞的痕跡,還有左邊殘缺的耳垂,她的腿,對,她的腿已受創(chuàng),需人攙扶。重逢的喜悅漸漸平復,埋藏著的恐懼冒了出來。面前失去焦點,唯有黎素的嘴,她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張嘴,突然長了駭人的利牙沾染鮮血朝她襲來。她猛地退靠在椅背上摩擦出一道刺耳聲響,咖啡館突然寂靜,人人朝她望去。
黎素趕忙放下咖啡,過來替她舒背:“蕭琴,琴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嚇著你了?”
咖啡館里眾人的眼光化為審判的利劍,刀刀朝她胸口刺去。耳邊母親不斷朝她哭怨“乖女,乖女。。!薄K缰烙羞@一刻,她以為多年來的不順可以彌補一些心中的愧疚,大不了死后下了地獄受火烤刀割一并還清這罪責就罷了?删褂谢钪胤甑囊蝗。蕭琴痛苦的抓緊胸前衣裳。
黎素見她呼吸困難,立即將她大衣扣子解開,把圍巾取下,扶住她下頜后仰。蕭琴意識突然回位,兇狠推開黎素,兩手緊緊護住脖子。
就是那么一瞬,黎素也看見了脖上的痕跡。
“琴姐姐。。。”黎素心中受到不小震撼,踟躇幾分,不知怎的開口。
蕭琴微微顫抖抓住圍巾,想繼續(xù)往上拉,大概是想將臉一同遮住罷。黎素半蹲地上伸出手替她整理,牢牢圍擋住脖子,又將圍巾下擺挽成一朵小花。隨后她回到座上,小刀把布朗尼蛋糕切成小塊,用叉子插上一塊遞給蕭琴。
“來,琴姐姐,你最愛吃布朗尼了,這家的味道不錯的,你嘗嘗合口不?”
蕭琴看著這塊蛋糕失神。父親時常出差國外,總愛帶些零嘴糕點回來。一日他帶了兩份布朗尼,蕭琴幾口吃完仍在回味,轉頭一旁的黎素卻是一口未動,看見蕭琴吃完后雙手捧著蛋糕,笑的眉眼彎彎:“琴姐姐,給你吃,我不餓。”,而后的每次蛋糕甜點,她都吃的雙份。
蕭琴接過叉子吃下蛋糕,又將叉子放下,穩(wěn)了穩(wěn)心神,抬起頭望著黎素的眼睛,臉上扯開一抹笑。
“黎素,我有話想對你講。。。”
黎素覆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繼續(xù)說下去。黎素虎口、關節(jié)處的粗糙磨抵著她手背,無聲息的將她聚攢起來的勇氣抹滅。徘徊游走在身體里幾十年來的內疚與歉意,無端地,慢慢平息。她知道,此次沒有開口,這些話,一輩子都不會再提了。
黎素不知道她的琴姐姐現(xiàn)下內心的波動,她只覺心里緊,連自己遭受那些痛苦時都未曾有過的憤怒沖出來。蕭琴是在優(yōu)渥環(huán)境中成長的姑娘,理應受到所有的‘最好’。一塊美玉,誰舍得在上面留下劃痕。在尋找蕭琴的途中,黎素只管找到她,關于她過得好不好,生活是否保有原本富足是沒有想過的。哪會想這些呢?可是剛剛,她意識到,原來在紐約的蕭琴已不是在國內的蕭琴。她該也是遭了些罪的。蕭琴心氣高她是知道的,讀書時班上有位轉學來的女同學萬思勤,舞蹈基礎好,老師也是青睞有加,學校有次匯報演出,本是蕭琴的主位,后來被換成了萬思勤,蕭琴面上不顯,私底下聽不得別人對她的議論,那幾日像是患了疑心病,見誰悄悄說話都覺得刺耳,背地里哭了好幾場。黎素以為蕭琴要給她訴說在紐約受苦的日子,連忙止住她的話,她聽不得蕭琴說這些,也忍不下心去聽。
兩人陷入各自的心思,廳內氣氛慢慢濃烈起來,樂隊彈著快樂的圣誕舞曲,情侶、兄妹、朋友高興的結對在舞池里伴著拍子旋轉,店里應景的下起人工雪,點點片片,落在兩人發(fā)梢,沒入不見。
“琴姐姐,你聽,是silent night!崩杷亻_口,拉著沒松開的手,隨歌手輕輕哼唱。
蕭琴由手緩緩抬眼看著黎素晃動的頭。
“兩個乖女,姐姐跳舞,妹妹唱歌,來,爸爸給你倆彈琴伴奏,咱們唱給媽媽聽!
小黎素拘謹站在壁爐旁,小聲和著蕭伯父的琴聲唱,一雙眼睛亮亮地隨著蕭琴的身姿旋轉、展臂。
“……
Son of God, love's pure light ,
Radiant beams from thy holy face,
With the dawn of redeeming grace。
……”
黎素轉過頭,晃晃兩人牽著的手,示意一起唱,蕭琴笑笑,和著她,唱出聲。
“都過去了。”
“是啊,圣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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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短篇。本來圣誕節(jié)就該發(fā)的,但是,因為懶,所以···可是,今天也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