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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加爾湖畔異事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現(xiàn)。
你清澈又神秘,在貝加爾湖畔。
你清澈又神秘,像貝加爾湖畔。
1.
早晨,蘇武發(fā)現(xiàn),羊無緣無故又少了一只,且再次尸骨無存。這種狀態(tài),已持續(xù)發(fā)生了五天。
別問他怎么知道羊的數(shù)量,他在貝加爾湖畔放牧公羊大致有十五輪春夏秋冬了。十五年里,新月狀的湖水冰封了又消融,岸邊的白樺林開花后又結(jié)果,羊群們除卻吃草偶爾會在高蹺樹的樹根下擠擠攘攘或閑庭散步。如果他不是被單獨囚禁至此,又被斷絕口糧,也許這種生活不失為是一種愜意的享受。
沒有糧食,他吃魚和草根。只要是能吃的,他不挑剔,除了羊。在這枯燥、孤獨的歲月里,羊是他的伙伴。
許多年就這么過來了,他似乎已被人們遺忘,但他始終沒有放棄回到故土的希望。十五年來,這里的生活幾乎一成不變,而外面的世界卻已經(jīng)滄海桑田。變的還有那根陪著他的代表朝廷的旌節(jié),上面的穗子幾乎全掉了;而十年前那個壯志凌云的壯士,如今飽經(jīng)風霜已然知天命之年,他古井無波的內(nèi)心,很難再起波瀾。不過每當他被惆悵侵襲時,心里矢志不渝的信念,照樣會使他渾身熱血沸騰,給他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蘇武尤清晰地記得,那日單于咬牙切齒地對受盡饑寒等折磨卻拒不投降匈奴的他說:“哎!我倒要看看你的能耐是否能感動上天,得到垂憐!我這就把你送到北海去放羊,等公羊生了小羊,自會放你回漢!憋@然,這是變相監(jiān)·禁。
公雞會下蛋嗎?男人會生孩子嗎?幾千年幾萬年后會嗎?就算奇跡會發(fā)生,他的生命也是有限的。
日復一日無波無瀾的日子里,清澈如仙子明眸的湖水無法徹底洗滌他眼睛里日積月累的渾濁,也不能沖垮他心底最后的堅守。
直到有一天,一個古怪的家伙猝然間闖進了他的生活,足足盯梢了他五天。這五天里,羊不斷地減少,一天一只,腳趾頭想想,這事情和這家伙也脫不了干系。而每當他遠遠覷見這家伙隱在白樺樹后的身形,想上去一探究竟時,便總會撲個空。十五年來,他頭一次被觸發(fā)了好奇心。
這個家伙太奇怪了。雖然幾天里他不曾細致地瞅見他的模樣,但是這人過分頎長的身形乍看之下以為是踩了高蹺,就算老態(tài)畢現(xiàn)的旌節(jié)恢復往日的氣勢也會被比下去。那家伙應該是個男人,他上下比胡服更加利落、直挺的黑色稀奇裝束是蘇武未曾見識過的。這身打扮在主人沉默態(tài)度的映襯下,比一身黑羽的聒噪烏鴉還瘆人。
不過這都不算什么。因為那高瘦個子的家伙不知何時已出現(xiàn)在十米之外,并向他慢慢靠近,蘇武終于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因為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空白面部,比常年掉穗的旌節(jié)還要光滑的頭顱讓他像是一只行走的枯骨!蘇武竟一個氣短,昏厥了過去。
昏厥時,他悲憤交加:最終他沒有等到回家的機會,卻等來了疑似勾魂使者的無面骷髏人?
2.
無面人不會說話,只會寫鳥字“Slender man”,蘇武看不懂,對方也聽不懂他的官腔和方言。兩人之間的溝通,只能通過神交。
蘇武醒來后,已是傍晚,無面人正側(cè)身坐在離他五步之外,沒有注意到他的蘇醒。蘇武覺得這算是比較安全的距離,所以當春季的夜風拂面時,他曾受了驚嚇的心臟已經(jīng)恢復了規(guī)律的跳動。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昏迷一天的他精神飽滿,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就算再看見牛鬼蛇神,他也已經(jīng)有備無患,能夠坦然面對。
面前篝火上的烤全羊冒著油水,聞到香味兒后蘇武才后知后覺得知了又一只羊的噩耗,差點兒氣得再次昏厥過去。他的羊,他的同伴呀!而無面人面對眼前的美味,暫時忽略了他這個老臘肉。
咳咳!氨秩颂K武,字子卿,杜陵人。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先禮后兵,雖然對方迄今共殺害了他六只羊,看著著實不像面善之人,對方來意不明,行為詭異,但他不能因此先失了禮數(shù)、亂了分寸……等等,無面人今天怎么多吃了一只羊?他分明沒有五官,怎么吃的羊?
對方?jīng)]有回應。
“……今日風和日麗,昨日也風和日麗,之前接連幾天都風和日麗……閣下是哪里人士?為何幾番偷吃我的羊?來者何意,所求為何?”
無面人沒有搭理蘇武的寒暄,連頭都沒有扭過來。蘇武被無視了,張口欲舌燦金蓮強烈譴責對方的偷竊行為,可下一瞬他生生定住了。原來無面人察覺羊肉烤的差不多后,兩臂倏然如彈簧般伸長,在蘇武面前光明正大、毫不謙讓地捧走了篝火上的羊肉,胳臂“嗖地——”收縮回去時,他迅速地將整只羊連帶骨頭從衣服下塞進了肚子里,好像怕誰搶似的。他的肚皮上有張大嘴,蘇武隱隱約約看見了。
他,他真的是妖怪?為何沒有傷害他?他今日出其不意地現(xiàn)身,只是為了多吃一只羊?
飽餐一頓后,無面人滿足地抻了抻胳膊,然后在地上寫下“Slender man”這串字符。蘇武看不明白地上的鬼畫符,試著又問了無面人幾個問題,無面人依舊無回應,只是面向他坐著一動不動,像塊兒石雕。
費盡口舌卻得不到對方只言片語的回應,莫非無面人他聽不見、看不見,不會說話只會吃?
蘇武用眼神譴責無面人的偷竊行為,無面人自巋然不動,如老僧入定,其實是睡了過去。心里沒底的蘇武盯著無面人正上下左右打量半晌后,肚子適時地咕咕叫嚷起來,終于發(fā)覺自己一天都沒吃東西,想起身去找些吃的,發(fā)現(xiàn)了腳邊早已涼透的烤魚……填飽肚子,精神一松懈,蘇武也睡意襲來,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中間的篝火比和煦的春風更加溫暖解人意,雖然柴堆不時發(fā)出幾聲輕微地爆裂聲聲張自己的犧牲,卻并沒吵醒地上兩個熟睡的人。
無面人執(zhí)意地跟隨蘇武左右,和他春夏捕魚牧羊、賞景遣懷明志;秋季捕魚牧羊、儲備干草、賞景遣懷明志;冬季協(xié)同喂羊、拔草填腹、山洞取火、賞景遣懷明志。兩人形影不離卻無話可談。蘇武以為他是在懺悔,把他當成了老實巴交的迷途羔羊,全力指引、真心相待,實則是獨自喋喋不休,與他不久前深沉內(nèi)斂的形象相去甚遠。蘇武也漸漸習得眼神術(shù),與無面人神交已久。無面人廚藝精湛,蘇武常常忍不住凝視無面人以此贊嘆烤魚真香,無面人此時一貫地回以正臉。不知何時,無面人再沒有偷過羊,羊群們見到他也不再慌張地四處逃散。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無面人陪伴了蘇武四年,期間沒有說過一句話,只寫過一次名字,蘇武一直不曾知曉其意。這種奇妙的關(guān)系,比他的公羊兄弟們更加親密。友誼和愛情,都不分先來后到。
十九年的監(jiān)·禁,連嬰兒也長成年,蘇武更是須發(fā)皆白,面容滄桑,故人難識。蘇武終于等到了結(jié)果。他得到獲釋消息的那日清晨,激動地跑回草屋想要告訴無面人好消息,可是他找遍了貝加爾湖畔的草地、樹林和山腳,神秘無面人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就像剛開始闖入他的生命里那般無聲無息。
無面人為何而來?又為何而去?蘇武無從得知。猝不及防的相遇和別離,好似一場夢,F(xiàn)今夢醒了,他是否仍和以前一樣活得明白?或者活得更加明白?
無從得知蘇武曾否感動過神仙,但是誤入此時空的魔鬼斯蘭達最終放棄了他這個唾手可得的獵物。
遲來的陽光徐徐照耀這片大地,連小心翼翼躲藏在草葉間的晨露也被蒸發(fā)得一干二凈。陽光下一片生機勃勃的萬物,難道不曾受到過黑夜的侵襲?他們有的在昨夜衰敗,有的在今日凋謝,誰能說他們沒存在過。
剩下的蓬勃生命,默默注視著蘇武年邁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方轉(zhuǎn)頭微笑著面向朝陽,就像以往一樣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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