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單身日記

　　那天晚上，電話響的時候，我正畫著設(shè)計圖，值得慶幸的是當(dāng)時只畫了個小小的輪廓，然后電話就響了。
　　其實我一看就知道是他打來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數(shù)到第九聲，我拿起了話筒

　　“喂？哪位找？” 這個號碼曾經(jīng)被我記得爛熟，我又怎么會不知道是他？說這話不過是要刺刺他罷了，我惡意地想象一枝箭穿過他心臟的畫面，忍不住笑了。

　　“喂？是我...”他頓了一下，顯然是信心不足吧，又加上一句“還記得我是誰嗎？”
　　記得！當(dāng)然記得！山無棱天地合，你化了灰我都記得你！
　　“這么晚了，有事嗎？”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那個僵尸總監(jiān)訓(xùn)人時的聲音一樣平板。
　　“....其實也沒什么...昨天....” 吞吞吐吐的，混蛋！
　　“昨天怎么了？！”我很沒個性的問，然后后悔，希望他沒注意到這話里包含著我該死的緊張。
　　“昨天削鉛筆的時候割著手了，流了好多血，很痛...突然想起來你以前也這么割過手指的，所以.....”

　　眼淚馬上滴滴答答地掉落在稿紙上，真慶幸，這張紙上還沒凝聚多少勞動結(jié)晶，不然我一定會恨他的。
　　“哦？” 我隨意應(yīng)著，抬起右手細(xì)細(xì)觀察自己的手指，淚眼模糊，我用衣袖胡亂擦了一把，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居然是燙手的。手指蒼白而瘦長，關(guān)節(jié)有點泛白，因干燥而微微皺起的皮膚覆在上面，偏偏就沒有丁點曾經(jīng)割傷過的痕跡，真的！一點疤痕都沒留下來。連一點讓我借題發(fā)揮的根據(jù)都沒有，老天也真待薄我了！

　　“那時候，你痛不痛？” 電話那頭那個白癡這樣問道。一個遲到兩年的問題。

　　“��？你問的是哪件事？我有弄傷過嗎？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痛！痛死了，痛得死去活來！所以我輕描淡寫的又刺他一下，上帝保佑他一定要感到受傷，不然我也太冤了！

　　“....是這樣啊......”他的聲音低下去了，受傷了吧？難過了吧？哈哈哈！活該！我胡亂滴著不值錢的眼淚，心里張狂大笑，身體顫抖得像片秋葉，偏偏語氣溫和無辜得像個老太太，不禁要暗自感嘆自己的功力又上一層樓了。

　　“小林，我......我.......我好想你！” 他說出口了！他說了他說了他說了！他終于說他想我了！

　　“張飛你這個死人！” 我歇斯底里大喊出聲，眼淚狂涌，抽噎的聲音一定讓他有如身臨其境，呵呵，那又如何？他終于說他想我了，呵呵呵呵呵呵！

　　很老土的，我和張飛原在同一大學(xué)念廣告，開始的時候還互不相識，是直到大三了，小小的風(fēng)聞過一些關(guān)于他的事情才去留意他的，沒想居然是個帥哥，那時候色心頓起，沒多久就把那家伙勾引到手了，之后一直過從甚密，我想大家從此也知道我們是怎么回事了吧，不過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閑話都是說在背后的，沒當(dāng)面讓我聽到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了。

　　發(fā)展到后來，我們干脆在外面租了房子一起住，生活費一人一半，家務(wù)也一人一半，其實當(dāng)時天天吃飯?zhí)茫緵]在家做過飯，所謂家務(wù)也不過是打掃一下收拾收拾而已，連衣服都是各洗各的，這同居生活過得跟宿舍生活沒兩樣。

　　可是那時候在熱戀期，愛得發(fā)昏，巴不得每分鐘都能看到對方，更不愿意再住那種用公共浴室的學(xué)校宿舍，因為舍不得他沖涼時被人家看虧了，于是花光了兩個人打工賺的錢搬了出來，天天粘在一起，傻乎乎的以為自己時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后來跟人家一對比才發(fā)現(xiàn)，這種故事真是隨手一抓一大把，仔細(xì)分析起來，不過就是一段扭扭捏捏的噯昧期，某天沖動的表白，碰得牙齒生痛的first kiss，臉紅心跳的第一次，再就是血氣方剛自以為是的同居生活了，哪段愛情故事不是這樣的？真是白癡到家了！不過當(dāng)然，那時候白癡的不止我一個，還有他...

　　到了大四，一邊找工作一邊想“�。∪松_始了，要和那個人過一輩子了！”心里很有點不甘的，畢竟才那一點點的歲數(shù)就把一輩子交給一個人，這賭注也太大了點�？墒窍胂胨暮�，想想他的甜言蜜語，那點不甘心馬上被沖得一干二凈，甜甜蜜蜜的在心里按了“確定”的鍵，萬萬沒想到，他按的鍵是“退出安裝”。

　　我又氣又恨又打又罵，然后才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他鼻青臉腫神情沮喪，活象電視上被好人痛打的大壞蛋（嗯，他確實是大壞蛋�。苌窠�(jīng)質(zhì)的看了自己的手很久才開口跟我說：“我是個孤兒..….”

　　我最恨就是這種“我要講一個感動死你的故事了！”的表情了。廢話！一百年前我就知道了。我還知道他從小就被遺棄，是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母把他撿回來了，多少年來一直待他有如己出，噓寒問暖供書教學(xué)不減清暉.....那又如何？我都沒嫌棄過呀！ 莫非是.......

　　“我父母都六十多歲了，我媽身體又不好，我不能丟下他們跟你留在這里，我要回去...” 哦！忘了說，他家在外省，而我在本市。

　　多經(jīng)典的雙城故事��！終于要勞燕分飛了嗎？我哭得黃河泛濫，話說得比杜十娘凄涼，歪理邪說引用得比XX功弟子還多，終于還是把他留下來了。

　　可是我不快樂，因為他更不快樂。他找了份工作，一看就知道是不經(jīng)思考隨便找的，他的冬天衣服放進行李袋后一直沒放回衣柜里，他心里想什么比司馬昭還明顯。他開始發(fā)呆，他開始不理我，他每次打電話回家都說上半天，詳詳細(xì)細(xì)地問完又問，放下電話又發(fā)呆，或者靠在窗邊抽煙扮委屈。

　　是的，最委屈是你了，我最得意最沒壓力了！我家里還不是有雙親高齡？！我還有個90歲的奶奶呢！我每次回家看著那么多雙期待的眼睛編著還沒女朋友的借口時的心情你知道多少？！你最委屈了，你扮憂郁吧，我都忍你了，只要你呆在這里就好，誰叫我那么喜歡你呢！

　　可是你終于還是走了，那天，你放下電話后說你媽的健康跌倒最低點了，你無論如何要回家一趟。我知道我理解，所以我只是一邊削著蘋果一邊問，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記得嗎？你當(dāng)時愣了一下，眼神混亂。然后果刀削到我的手指了，你看到了可是沒作聲，我也看到了可是我不在乎，甚至沒感到血在流傷口在痛，因為某個地方更痛。

　　“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又問。
　　“.....盡量吧...”你說，然后回房間收拾行李了。

　　知道嗎？當(dāng)時有個傻瓜渾身無力地跌倒在地上，喘氣喘得哭都哭不出來，而你居然整晚都不出來，連我就這樣趴在沙發(fā)旁邊發(fā)了一晚上的呆都不知道！
　　……
　　第二天，他走了。臨走前在門口搭住我肩膀說他會盡快回來，遲疑了一下還叫我保重。
　　保重你個頭！這種份量的話是隨便可以說出口的么？不準(zhǔn)備回來怎么不說清楚點？你以為我會等你？做夢去吧！

　　我當(dāng)著他的面把門摔上了，第二天就把他留下的東西打包好寄到他老家去。讓他去吧！讓他做個知恩圖報的二十四孝子吧！我理解你我支持你！我是不求天長地久不求回報的偉大愛人！你走吧！沒認(rèn)識你之前我都健康快樂無驚無險的過了二十年，難道現(xiàn)在沒有了你我就死得了？怎么可能！世界末日地球污染還要我去拯救呢！哪里地震水災(zāi)了還要我的捐款呢！地球沒了我說不定會停止轉(zhuǎn)動的，我現(xiàn)在沒了你還不是飯照吃班照上？！哼！

　　可是可是，你這混蛋居然又來招惹我了！說什么你想我說什么痛不痛？！你不是還有六十多歲的風(fēng)燭殘年恩重如山的老爹老娘嗎？

　　“兩個月前，我媽過世了..”你說。
　　“哦...節(jié)哀！”是地球人都聽得出我的話毫無誠意。憑什么要我傷心��？你媽又不是我媽，人家是為了愛情連老爹姓什么都不記得了，你卻為了個老媽狠心拋棄我兩年！

　　“我想回到你身邊.....” 超級厚臉皮的人終于開口了，我就知道，哼！
　　“這兩年，你有沒有.....其他的新朋友了？”他小心翼翼的加上一句。

　　死人！你知不知道我等這問題等到胡子都白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做夢就在編著回答這話的故事？我要告訴你我過得非常幸福非常精彩，生活輕松追求者眾，還有個比你好上一百倍的新朋友，目前最大的困擾是要不要從這低矮潮濕的小鴿籠搬到他的百萬豪宅去.....

　　��！我還要略帶憂郁的對你說，以后不要再打我的電話了，我怕“家里那位”會不開心.....
　　我早編好了！背得滾瓜爛熟一字不漏，我要讓你傷心，讓你也嘗嘗被人丟下的感覺！

　　可是....此刻我卻把這個完美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只是傻乎乎的問：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是的，我一邊痛恨著自己的懦弱一邊堅定不移地這樣問道。兩年來每個失眠的夜晚總算是白費了，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再掙扎下去。

　　哦！對了，你不是還有個老爹么？莫非連他也翹了？

　　“我爸他.....血壓老是降不下來，我記得這邊有家醫(yī)院治高血壓很有效的，就把他帶過來了...”

　　原來如此！走的時候為的是他們，沒想到回來的理由還是一樣！那我呢？！我就不能做次冠軍風(fēng)光一下么？我看著話筒，開始考慮若他再不講些好聽的哄我就摔他電話，結(jié)果這廝什么甜言蜜語都沒說，只是說了一句：
　　“開門，我在外面�！�
　　“啥？�。�！”
　　“我在門外呢，冷死人了，快開門吧！”

　　真的假的？我不顧形象地赤著腳沖過去打開門，然后看到了一個和我一樣淚流滿面的家伙。
　　“不好意思，我把老爸安頓好才過來，醫(yī)院效率低，拖到現(xiàn)在才.....”你說。

　　哼！我才不關(guān)心呢！

　　“呃....那個，我把那邊的房子賣了，過幾天在這附近買個單位，以后可以一邊照顧我爸，過來這里也方便了....”你說。

　　東宮西宮？你還把我這里當(dāng)客棧了？！不過也罷，反正老頭子也熬不了多少年，到頭來你還不是我一個人的，嘿嘿！

　　“呃....那個.....”你還想羅嗦的，可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噴嚏讓你改了口：
　　“好冷，可以讓我先進來嗎？”

　　你想得美！我這門是隨便能進的么？我沖前兩步一巴掌甩過去，把他打得暈頭轉(zhuǎn)向，再拖回屋里慢慢折磨。

　　嗯，念在他悔過認(rèn)錯的樣子還算誠懇，就賞他一顆感冒藥啦！
　　然后.....哈哈哈哈！他終于回來了！是我的終究還是逃不掉，誰叫我長得那么帥呢，哦呵呵呵呵呵呵！

　　告訴小林我愛他

　　日落黃昏，又經(jīng)過那段熟悉的鐵路了。一列火車載著看不清的面孔緩緩駛出本城，由北往南。
　　我一邊走一邊看著斑駁老舊的一節(jié)節(jié)車廂離我遠去，秋意漸濃，大部分的車窗都關(guān)起來了，偶爾看到一格闖開的小小窗子前趴著個申請可愛的雀斑女孩，她在看著什么？是在留戀著這個落寞的城市？或是憧憬著另一端的目的地？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眼中難以掩飾的羨慕？
　　火車漸漸離我遠去，消失在轉(zhuǎn)彎處，剩下一段同樣老舊的鐵路伴著一個同樣一成不變的我，永遠掙不脫留在這個城市的命運。遠去的列車，遠去的旅客們，如果你們的目的地是那個深駐我心的南方城市的話，如果你將要和我心中的那個人共享一片深藍淺黃的南方秋天，呼吸著同一處干燥而微涼的空氣，甚或只是匆匆的擦肩而過，請幫我告訴他，這里還有一個人，還在想念他，愛他，然而.......那個人，也還是繼續(xù)選擇著逃避他，辜負(fù)他。

　　和小林分開多久了？細(xì)細(xì)數(shù)來，已是兩年光景，道完一聲珍重，從此冷暖自知，以他激烈的性格，大概覺得我們也是老死不相往來了。我很想告訴他，也很想說服自己，不是這樣的，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可是，那已經(jīng)是何年何月，何事何地？認(rèn)識小林到現(xiàn)在都快四年了，互相的了解已經(jīng)夠深，我們又怎會不明白，各自肩上沉重的責(zé)任？他有他的白發(fā)高堂，我有我的垂老雙親，上一輩的扶養(yǎng)，忽略不得，我和他的年華，耽誤不得，是以，我們只能分開，各自各精彩－－如果，我現(xiàn)在這種心態(tài)和生活可算精彩的話。

　　割斷的，是彼此的聯(lián)系，從他把我的東西寄回給我之后，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實質(zhì)的聯(lián)系了，雖然，我還深深懷念彼處的一草一木，還有小林的一哭一笑。揮不斷的，是離愁，或者說，已經(jīng)不是離愁了，只是沉重的思念吧......再不愿意承認(rèn)，那個逃避的，放手的，懦弱的傻瓜，就是我。既然那人是我，我還有什么資格去想念被留下的他呢？說不定，他知道了我這么藕斷絲連的私自想著他，又會暴跳如雷吧。

　　每次在夢里都看到他生機勃勃的擰著我的耳朵訓(xùn)話，或是羅羅嗦嗦的讓我記得這個不要忘了那個，還有那些毫無道理的胡搞蠻纏.....那時候不覺得不耐，此刻，更是難得的珍貴回憶，只敢想這些了，即使是在做夢，我也不敢去想那些晴朗的天氣，兩個人走在校園的快意時光，曾幾何時的每個纏綿的，用力的，感傷的，溫暖的及時擁抱，到了今天，都變成嘲笑懦弱的我的儈子手，寸寸凌遲著我。更不要提起臨別時他的破碎的絕望眼神了，我至今還沒有完整的回憶過一次，而且在時時防備著這眼神從記憶深處浮上來，對我說“活該！”

　　小林曾經(jīng)說過“得不到的不是最好的，握在手中的才是�！�
　　我很慶幸他有這種想法，至少他能夠這樣想是樂觀的表現(xiàn)，一旦沒有了我，他也不會苦苦堅持，不想我，明知道自己握著最好的了，卻生生放棄了他，然后一邊追悔著，一邊走在與他背道而馳的路上。

　　親愛的小林，可曾記得我們相約過第一次存夠一萬元后的計劃？你說要去長征，兩個人騎著單車不問地點的一直向北行，看最后能不能走到我家去，而我說，還不如把錢繼續(xù)放著，等存夠十個一萬的時候，兩個人舒舒服服的飛到歐洲轉(zhuǎn)一圈......
　　真傻，原來我們兩個都計劃錯誤了，在還沒存到第一個一萬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分開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約定存夠一千就行動，即使是騎著單車?yán)@城一圈也好.....

　　那時我常常皺著眉頭說你做的菜太甜，我不能習(xí)慣南方的口味，而現(xiàn)在，我又覺得，我適應(yīng)不了北方的口味了，太咸，太濃，已經(jīng)沒有你手中的淺淺的細(xì)膩的甜了，我不能習(xí)慣不是你做的菜，我不能習(xí)慣沒有你的生活�？墒牵乙廊辉跊]有你的地方，道貌岸然的生活了兩年。

　　那天，看到一句“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深閨夢里人�！本谷徊铧c哭了起來，明明不是形容你和我的，我這是怎么了呢？過量的想念，難道已經(jīng)讓人變得神經(jīng)質(zhì)了？

　　其實，我想過回到你身邊的，很想很想。一邊照顧著病弱的母親一邊想，一邊按著親人的好意去相親一邊想，所以，都只能是空想。我沒有這個勇氣，我沒有這個能力。在親情和愛情的天平上，原諒我減輕了放在你這邊的砝碼。因為你還年輕，你還有選擇，而我的雙親當(dāng)年選擇了我，到今天，如果我放棄了他們，他們就再選擇不了什么了。
　　我這樣說很不負(fù)責(zé)，很自私是不是？幸好我們已經(jīng)分開了，你也不用再猶豫要不要原諒我了。

　　可是，兩個月前，當(dāng)我摯愛的母親終于離開了我們。臨終前，她用猶豫的眼神和斷續(xù)的聲音對我說，她拖累了我，讓我以后不要再顧忌他們，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想要的，除了他們，就只有你��！可是，我還能得到嘛？
　　如此完美的你，如此聰明如此決絕的你，還容得下一個曾經(jīng)狠心拋棄你的人嘛？
　　我沒有這個信心，也沒有這個勇氣。

　　一別兩年了，小林，你有想念我嘛？哪怕是極無聊的一瞬間？我多么想知道這答案，多想知道這是個肯定的答案...因為，也許這是我奔向你的唯一的勇氣源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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