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在街上走來走去，感覺有什么壓塌了他的發(fā)梢，滲進這片野性的叢林里，他的手指將這條涼絲絲的，蜿蜒的暗流攔腰截斷，反射性地往頭頂上一看，便曉得一旦躲不開第一滴雨，是注定要成為落湯雞的。

　　慈悲的上帝舉著機關(guān)槍掃射，哈利匆匆忙忙，閃避流彈，一條渺小的落單的魚，穿梭在暴力的海洋里，然后摔了個狗啃泥。

　　要我說，這是一場有魔力的雨。他一動不動地趴在路上，要是有行人，要是有觀眾，都該認(rèn)為他溺死了吧，可是他突然翻了個身，厚瓶底的鏡片下雙目圓睜，仍舊是個人間的住客。死神要奪走的靈魂，總是在烤著壁爐的室內(nèi)，掰開百葉窗葉窺探外面的人。哈利無意識地砸吧砸吧嘴巴，腦子里渾渾噩噩，竟是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在傾斜的雨幕底下，他茫然地站起身來，縮著脖子向不遠處的光源探去。

　　迎客的鈴響叮叮當(dāng)當(dāng)，柜臺后的小哥愁眉苦臉的，先是給水里泡出來的哈利嚇得一驚，然后像是看到了救星，招呼的聲音從飄忽變得堅定：“你…兄弟！你可來了！”說著便扯過墻壁上掛著的干燥毛巾，迎著哈利小跑過去，后者打了個寒戰(zhàn)，也不知道是風(fēng)寒入了體還是懾于對方詭異的熱情。

　　“昨天我有跟你提起過，我今天有一場重要的約會？”

　　哈利將擦干凈的眼鏡擱回鼻子上，嚴(yán)謹(jǐn)?shù)負u了搖頭。

　　“沒有就對啦！我的兄弟，雖然我實在不愿意用這事煩你，你卻心有靈犀，懷著分憂的主意，趕到了這里！”小哥眨眨自己通透的藍眼睛，微微躬身幫哈利擰干了沉重的衣擺，少年張嘴結(jié)舌，堪堪要抓住腦海里一閃而過的靈光，這邊一張不饒人的嘴巴，微微一笑，繼續(xù)開炮：“我的雙胞胎兄弟，他叫做哈利�！�

　　哈利不說話了，他隱約覺得這可能就是答案：“哈利？”

　　“就是你的名字�！�

　　小哥攀上他的肩膀，將人帶到反光的玻璃墻前，哈利放任自己的唇瓣卷出個圈圈：“這可真是…”

　　然后小哥將毛巾塞到哈利手里：“兄弟，拜托你了。”

　　哈利剛利用職務(wù)之便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在繚繞的香氣里發(fā)呆的人總有種想象力，覺得哪一個細節(jié)都不合邏輯，突然鈴聲夾著風(fēng)雨，現(xiàn)實是又一個同病相憐的落湯雞，還是個花白頭發(fā)的耄耋老人，過時的黑色長袍裹著干癟的身體，緊咬牙關(guān)——哈利默默驚嘆那牙根的強韌——表情猙獰。

　　臨時店員抓起毛巾低呼請進，這就是反應(yīng)敏捷的人最大的不幸，如果老人家沒有因為聲音的刺激抬起頭來，被枯槁指節(jié)搭配的慘白樹枝就不會差點戳穿前者的喉嚨：“你！你！”

　　差點。哈利后退兩步，撇撇嘴：“對，這是哈利，有什么能幫得上您的忙嗎？”

　　老人怪叫一聲，面露狂喜，舞著樹枝好似扣動扳機，臨時店員左閃右避，他作為一個近視眼，好歹也擋著一層脆弱的盾片。一時間墻上大片的玻璃被充作劇場畫面，對峙的一方上演先手得勝，只聽見一組怪異的詞語震蕩空氣，哈利的臉蛋便受到了唾沫星子的襲擊。

　　他抹掉掛上肌膚的水漬，扇掉了錯愕萬分的老人手里的小木棍：“飲料一杯4英鎊，先生�！�

　　泥濘潮濕的地板叫人腳底打滑，年輕人掙扎著托起飲料靠近壁爐，自稱伏地魔的不速之客坐在椅子上烤火，平靜得叫哈利發(fā)憷。

　　他安置好兩個杯子，揉了揉手臂上一片雞皮疙瘩的草原，低頭檢查胸前工牌的名字，老頭陰森地重復(fù)一遍：“波特——”

　　哈利便擺擺手，念出第一遍試驗發(fā)音，第二遍確認(rèn)設(shè)定：“雷德…克里夫，雷德克里夫。”

　　伏地魔的眼底又深又沉，他像蛇捋著舌頭，詛咒一個蜜蜂似的名字，哈利則倚在一旁，捧著杯子暖著手，腦海里都是風(fēng)呼嘯著卷走雨的聲音，并沒有料到在家附近散步，隕石是會從天而降的。

　　可年輕就是頂呱呱的肌膚和超越鬼神的反應(yīng)力。

　　驟然發(fā)難的老人擁有十片尖銳發(fā)黑的指甲，迫不及待地想要啄食嫩肉，卻未能著陸便被一潑咖啡澆滅了賊心，伏地魔捂住臉發(fā)出哀嚎，哈利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見底的杯子。

　　勞碌的哈利將清潔用具拿過來的時候，伏地魔已經(jīng)把自己的臉擦干凈了，平靜地在烤火。

　　他只好說：“把腳抬一抬唄，先生�！�

　　伏地魔回應(yīng)：“波特，拿起你的魔杖，伏地魔王應(yīng)允你與他一戰(zhàn)。”

　　“雷德克里夫，先生�！�

　　拖把駛得平穩(wěn)，直到撞上老人紋絲不動的赤腳，哈利愁眉嘆氣：“我早先摔了一跤，記事有點朦朧，您知道一旦需要求助，該向誰、該怎么做嗎？”

　　“腦子不太清醒？波特，想想圣芒戈的人會多么愉快地將你摁倒到病床上吧�！�

　　哈利含糊地答應(yīng)，繼續(xù)打理這片區(qū)域直到它回復(fù)光鮮的樣子。陪伴伏地魔的只剩下蹦跶在木材上的火星與劈啪作響的聲音，他瞇著眼打量晾在不遠處的衣物，哈利拐了個彎走近，對著它們翻找，哐啷清脆的金屬碰撞，年輕人在三步開外向伏地魔展示手里的兩枚金幣：“呃、瞧，我注意到您的鞋子好像丟了…”

　　他不趕緊住嘴，預(yù)感老頭下一刻就將進行二次襲擊，后者仰著紅得發(fā)紫的臉，惡狠狠地對著他又揮舞了幾下細木棒，最后卻像是被自己給擊倒了，好一會，才用冷冰冰的語調(diào)打破尷尬的氣氛：“看來你是真的摔壞了腦子，忘了不少�！�

　　“忘了什么？”

　　伏地魔停頓了好久才慢條斯理地為哈利解惑：“你是個巫師，波特�！�

　　“我是個…什么？”

　　“一個巫師�！�

　　“這很，”哈利點點頭，“有趣�！�

　　“那你以為自己是什么，一個服務(wù)生，店里沒有生意，一場暴雨里等待命運降臨——所以救世之星，摸摸你額頭上的傷疤仔細想一想吧，為何你以主人之姿，站在這樣的麻瓜店里�！�

　　哈利聞言伸手確認(rèn)：“先生，您的觀察力真好�！�

　　“是我添上的傷疤，男孩！”伏地魔兩頰松弛的肌肉抖動著，“別沾沾自喜，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手下的亡靈！”

　　“雖然我也愛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先生，既然聽起來我們之間有血海深仇，那為何不是現(xiàn)在？”

　　伏地魔不說話了，哈利要是想折磨對方，飽含同情地搖搖頭便也可以了，等他的兄弟結(jié)束約會回到店里，他們可以商量一下關(guān)于迷途老人的安置問題。

　　“等等，兄弟，你可沒有什么兄弟。”

　　有的，哈利肯定道：“…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除了眼睛的顏色�！�

　　伏地魔就用手來回輕撫那小木棍：“唔…你說你摔倒了，給我講講那過程�！�

　　哈利看他把玩手上的物事，像枯枝掃著枯枝，好一派荒涼的景象，看得出神，嘴里的事兒也吐得溜，伏地魔聽著聽著若有所思：“這種時候，你晃蕩到街上做什么…老蜜蜂，好算計。”

　　年輕人接嘴：“來替我兄弟的班，他有一場重要的約會�！�

　　“約會？這樣的鬼天氣，他要趕什么樣的約會�！�

　　“什么樣的約會都可以，只要有愿意等他的人，先生�！�

　　“或許他就是死神，等著天時地利取人性命�！�

　　“我的兄弟心善又熱情，他有權(quán)利為自己尋點開心�！�

　　盲眼如鼴鼠，被獻祭的豬，伏地魔涼涼地一聲嗤笑：“隨便往街上扯過一個路人稱兄道弟？波特，你真讓我大開眼界�！�

　　“哪來的路人能夠讓人將他的活計滿懷信任地交托出去呢？！”

　　“巨怪腦袋，想想你那火雞社的同伙。”

　　哈利心里不痛快，唇上也不設(shè)鎖——這里的每一個齒輪都完美相契，要是哪里埋伏著陰謀家，你早該束手就擒了——伏地魔頓時氣得將手里的小木條往地板上一摔，隨后又趕緊挪腳踩住蓋起來，年輕人低聲嘆氣：“您很珍惜它�！�

　　“這就是魔杖，波特，巫師的一半生命，要是你告訴我你弄丟了它，我想我會忍不住大笑。”

　　“事實上，我是沒有的。”哈利指著掛上椅子的衣物說，“并沒有�！�

　　伏地魔如其所言干巴巴地笑了幾聲，又是狐疑地直勾勾地往哈利的額頭緊盯著瞧：“你很輕松�！�

　　臨時店員不動聲色地別過頭。

　　“你的傷疤…”

　　在這樣的雨天里，是沒有人能阻止事情不變得詭異起來的，正如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它安然無恙，并且看起來快要愈合了。

　　事不過三，哈利終于喝上了熱咖啡，至于伏地魔，任他消沉吧，杯子就在桌上，隨他愛碰不碰吧。

　　這雨勢不同尋常，竟越來越大，一墻玻璃倒也配合自然，偽裝魚缸，估計是雨云裂了縫斷了層，讓天光泄下來，還像片海平面下的斑斕。

　　突然。哈利垂下的頭一個激靈，消了點睡意。

　　某人身著夸張的紫色長袍——哈利斜了一眼伏地魔——闖進了方寸的水族館。雨點那么沉重，折了他的帽尖，他揮動手中的小木棒喃喃自語，哈利啜了一口咖啡，余光察覺到老人的動作，他快步向門邊行去，他沒有看到，那紫色長袍的男人只是在做無用功，很快便攜著一臉夢游中的漠然離開了魚缸。

　　哈利回頭張望，伏地魔對著能作鏡子的墻面，拉扯自己的白發(fā)，老化的肌肉，還有——鼻子。

　　視線回到水族箱內(nèi)，奇裝異服的人不時路過，陸上的兩腳魚在水里呼吸不得，所以他們的表情通常都是恐慌的。有個男人引起了哈利的注意，他在街上奔跑，焦急地左顧右盼，與人狹路相逢總是一個照面就將他們嚇得落荒而逃。

　　他丟了非常重要的東西，哈利想，看著那男人跌倒在地。

　　這時伏地魔將自己摔回椅子上，對著天花板無聲地釋放了一口濁氣，才緩緩順著年輕人的視線望過去：“…小天狼星…”

　　“你說什么？”

　　伏地魔沒有回答。

　　三句話做幕布，幾秒遮羞的時間，卻沒有看到男人抬頭挺胸的身影，他跪在地上摸索，像巷里尋常的野狗，直到無形的雷霆降臨下凡，他才挺直腰桿，將抓在手里的東西高高舉起來，猶如一出偉大悲劇的最高潮。

　　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有人追求那些大開大合的戲劇舉止，哈利思考了一個來回，然后表示理解。

　　伏地魔瞪著那方向咬牙切齒：“魔杖！波特——你的魔杖！”

　　是雷德克里夫——哈利也努力地將脖子伸長，盡可能地將眼睛睜大：“魔杖？等等、真稀奇，這樣的暴雨里，能找著那樣的小東西？他還將手舉起，這要是電閃雷鳴…”

　　雷聲并沒有隨之響起，這讓哈利的心里添了點安慰，沖上舞臺的兩位年青人肩負著將主演從泥沼里拯救出來的任務(wù)，伴著勸說、慰問，表示同情、有共鳴，對話卻被過于嘈雜的雨聲升級為對吼，看得哈利心驚膽戰(zhàn)。

　　而更荒唐的角色從街上的另一側(cè)登場了，矮笨的個子黑沉沉的斗篷，看他偷偷摸摸地掠過街角，哆哆嗦嗦似過街的碩鼠，他目的為何，只敢鬼鬼祟祟地尾隨身后，伺機作惡？

　　兼職店員聽得耳邊傳來椅腳摩擦地板的聲音，心疼之余也頭皮發(fā)麻，可他陷入了詭異的熱切，實在是移不開眼睛。男人的身子一晃，視野越過救場的俊俏男孩，察覺到了來者的偷襲，深秋的灌木叢可掩不住飄落地面的烏云，電光石火——幾乎與對方同時起手，送出了手里的——哈利瞇起眼睛，然后想起了老人對此的稱呼——魔杖。

　　時間越走越慢，它經(jīng)過差點落入困境的男孩，被推開的人兒倒向一旁，它繞過另一位活潑的紅頭發(fā)，后者跨出一步使手伸展，它變成了亙古歲月中的唯一星辰，當(dāng)它閃爍的一剎那，整個宇宙都給這位循規(guī)蹈矩的紳士以面子，悄無聲息地，靜止了——然而現(xiàn)實就是對浪漫的機械講述，這顆星球遠遠沒有到達停止運轉(zhuǎn)的結(jié)局，要說有人白日做夢，不正是兩位在雨中僵持的演員嗎，他們的姿勢好不正經(jīng)，充滿張力，一絲不亂，可哈利并不想要畫畫，哈利只是期待爆炸。

　　雨依舊很大。這兩樁雕像并沒有使空氣產(chǎn)生什么變化。不得不說這相當(dāng)尷尬，他們各自將小木棒又再揮動幾下，哈利打賭他們是想要甩出急速的雨點擊傷對方。

　　做個戰(zhàn)士，先生！男人最后選擇撲上前去掐住敵人的脖子，哈利將飲料噴回杯子里，向在身邊踱步的伏地魔求助：“這是該呼叫圣芒戈的時候了吧？”

　　不，棕發(fā)的男孩兒給了叫好的蘿卜腦袋一記有力的肘擊，兩人最終艱難地架走了暴怒的男人，而蜷縮在風(fēng)暴中的一團蟲子，黑斗篷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哈利的視野。

　　雨依舊很大。對伏地魔來說，生活一定是一隊敲鑼打鼓的蛇，哈利看著游行隊伍在老人的頭上繞圈，后者揉了揉太陽穴，奪過年輕人的杯子將內(nèi)容物一飲而盡。

　　“…呃，可是先生，我們這里不送外賣…先生、什么？好吧，貝爾芬格先生，我們并不送外賣，不送外賣！”

　　臨時店員叩斷電話，將沸騰的液體倒進空蕩蕩的現(xiàn)實里，嗯，現(xiàn)在他們有溫暖的壁爐和歇息的老人，為什么不嘗試著開始講一個故事呢。

　　“那好吧�！惫砂桶偷亻_口，“從前有個魔王…”

　　“停下！你怎么敢！你這騙子！”

　　“可我見您并沒有開口的意愿啊�！迸R時店員恍然大悟，“噢，您從前是位魔王？”

　　“現(xiàn)在進行時！……你記起了什么？”

　　“什么都沒有�！彼穸ǎ忉屪约阂琅f是一個，“…和您一樣，被困在孤島的人。我挑了個比較在意的，在我腦海上漂浮的字眼，試著為一場談話起個不錯的開頭。你看起來有故事�！�

　　他們聽不見啪嗒啪嗒鞋子踏進水洼的聲音，因為他們在火苗搖曳的縫隙里充當(dāng)黑影，窗戶是耀眼的白背景，新進場的一隊黑斗篷追逐著一個女人，每張斗篷里各藏著千奇百怪的模型，其中有一匹狼，魁梧的直立行走的怪物，他躬身一躍，將獵物撞進了四濺的水花中。

　　哈利扁扁嘴，把杯子塞進伏地魔手里。

　　這樣他們就錯過了驚險浪漫的鏡頭，女人那疤痕貫面、身形消瘦的愛人掀開了這座致命的大山，這是要有一場殘酷的搏斗拉開了帷幕啊。又一群迷路的黑斗篷，瞧他們面面相覷，三分懵懂十分猶豫的樣子，如果他們手里本來只有一支玫瑰，言語間誦唱的是求不得的情詩，他們豎在路邊，裝作一排看板，也就妥當(dāng)、順眼多啦。

　　哈利沒打算讓伏地魔移開視線，而后者也絕不示弱，看那雙眼睛，一雙小狗的眼睛，滾出滿滿綠色的果凍，腌過的□□才會有的顏色，伏地魔的手指有節(jié)奏地在大腿上敲敲點點。

　　故事的惡魔懸在半空中游離在視線之外，除了等說故事和聽故事的人交換契約，這小畜生并沒有別的閑事可做，感覺自己又浪費了生命？你一定是中了它的詭計。這真的是一個沒有多大新意的故事，一種關(guān)于預(yù)言的故事，我打賭你們也已經(jīng)聽說過很多次了，為什么我們不快進，最大限度地從那惡魔手里保護自己的利益？

　　哈利鼻子里哼哼，說：“您果然認(rèn)識他們，剛才那三個人，是您的親…”

　　“是你的親友，波特，哈，看來你早有所覺，卻不像自己所表現(xiàn)的那么正義？”

　　“在沒有確認(rèn)之前，將您交到陌生人的手里？”哈利搖搖頭，他只是丟掉了記憶。

　　“而你現(xiàn)在已然知曉了這一切�！�

　　年輕人敏感得很，肌肉緊繃，僵總是老的辣，伏地魔眨眨眼便褪下偽裝，顛覆短短時間里自然構(gòu)筑的印象，你以為這條路軟綿綿的，搞不好其實是怪物的舌頭呢，一句話里醞釀著冷靜、理智的殺意，就好比黑色的火焰燃盡空氣，瞬息就能使人窒息。

　　“你要怎么做，救世主，你想怎么做�！�

　　“冷靜下來，先生，我并沒有加害您的意思，您也…傷害不了我，所以…”

　　“你以為我會怎么做——讓我瞧瞧，這里有一顆不安的魂靈，他沒有過去，且對未來充滿疑慮，他想要人指引迷津，又不相信世間神秘，存有大奇跡，固執(zhí)自欺，以為會掉進地獄里�！�

　　哈利緊緊地抿住嘴巴，皺起眉頭注視他。

　　“被困在孤島的人？適合你，不識好歹的小子�！�

　　“那聽起來你的仆人會為你準(zhǔn)備駕輿，陛下？”

　　哈利，一個勤奮的匠人，總是致力于打造一個更平和的空間，魔王保佑，他每一回都注定無功而返，因為他的死對頭只想伸出老朽的爪子破壞一切美好——天啊伏地魔，哈利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他生來就樂意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里耀武揚威嗎？

　　這就很無趣了，兩人的視線膠著，你們懂的，火星四濺，然而掃過老人臉上彎彎繞繞，深不見底的溝壑，無趣之余他又覺得很愚蠢。

　　不知道這種折磨要持續(xù)多久，只聽砰一聲鈍響，糊到玻璃上的貓頭鷹攜著水珠，將冷戰(zhàn)的火種撲滅，哈利的心隨這小家伙抹著墻滑下去，連伏地魔都覺得不可思議。街上的人也不知道是從何處，在何時涌出來的，你要說是在舉行狂歡，又比較像是亂戰(zhàn)，這規(guī)模還絕然不小，映著墻角邊奄奄一息的貓頭鷹，不和諧感就像一艘風(fēng)浪中晃蕩的船，讓置身其中的哈利反胃不已，他得尋求幫助，而那人還能是誰呢？

　　可是身旁的伏地魔臉色比盤桓的烏云還陰沉，好像被全世界的惡意潑一臉，哈利可以理解，仔細想想，伏地魔的故事還頗顯條理，邏輯也清晰，要不是情節(jié)既老套細節(jié)又瘋狂，哈利倒還真想試一下代入其中。

　　現(xiàn)在，換位思考一下吧，哈利，他在心里對自己說，要是這群人就是伏地魔嘴里的兩方勢力——瞧那些戲服樣的袍子！——你就真的瘋啦！…不，是老人該有多沮喪吶，因為那些拳打腳踢看起來一點也不魔法，一點也不信仰。

　　哈利舔舔嘴唇，正想抬起手來安慰一下對方，又回憶起那些故事里的生死敵對，也許這樣的舉動只會惹來嘲笑，哈利把手收回來調(diào)整自己胸前的工牌，沒錯，他還有一位能為約會憂心的兄弟，哈。

　　就這么點躊躇的時間，伏地魔甩手轉(zhuǎn)身，大步生風(fēng)，只聞鈴響，伏地魔走進滂沱的大雨里。

　　可外面的世界一點也不友好——街上的人們舉止怪異，還會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甚至沒有人撐起一把傘，在這樣的大雨里！

　　哈利意識到這些，連忙跟上去，可他看到了什么？他只看到有人往水里扔了一塊被燒得通紅的鐵，煙從伏地魔蒼白的皮膚上升起，哈利產(chǎn)生了滋滋炸響的幻聽，以致于一時間竟無法分辨恒溫的人體和燙手的山芋有什么區(qū)別。不過他并沒有失魂太久，視死如歸的手將這頭嗚咽著發(fā)出沉悶，壓抑慘叫的野獸拖回店內(nèi)，哈利心如擂鼓，爭斗的噪音隱隱約約，他緊緊靠著墻，目睹伏地魔的身體從抽搐到平復(fù)的過程。

　　別看他的臉！年輕人警告自己，某種濃稠的漿水從伏地魔的下巴滴落到地板上。

　　蜘蛛有八足，多添一雙就成了伏地魔的手，他那種極端細長的手指怎么可能包裹住整張臉呢，哈利希望自己只是在胡思亂想，那一點一滴色澤可憎的肉醬都是幻覺之類的。

　　成百上千扇窗戶，無數(shù)的眼睛，它們都瞎了嗎？人們的耳朵難道從不探究過分的喧鬧嗎？為什么沒有人喚來維持治安的隊伍呢？哈利痛苦地想，這樣他就不必獨自一人面對如此毛骨悚然的景象啦。每一回他想要退縮，方向感就會麻利地溜走，這樣，他除了繼續(xù)前進就沒有別的出路了——他輕聲呼喚著伏地魔，朝背對他的人伸出了比篩子還要抖的指尖。

　　誰都能猜到的故事橋段，哈利的手永遠也無法將這一程風(fēng)景跑完，因為伏地魔會搶先一步回過身來。

　　也許老人正怒火沖天，哈利將過量的唾沫咽回去，順便猜測。因為沒有人會廉價到采用泡爛的面巾紙來做五官，所以要辨別它的表情也實在是太難了，老人那糊成一團的臉正是最尋常的套路，也是最離奇的親身經(jīng)歷。劃破室內(nèi)凝固空氣的開始，是伏地魔使用那（竟然還是）人類的，歇斯底里的嗓音詛咒這毫無道理的，狂暴的天意——

　　“這是什么雨！這是什么陷阱！是誰？！”

　　此問還頗具深度，哈利回答不上，只好垂著雙手，做一位好聽眾，聽伏地魔嚷嚷他是怎么從倫敦的上空飛過，又因為這場莫名其妙的大雨墜落到不遠處的屋頂上，然后這位可憐人推開了一扇門，門后竟然是自己的死對頭。

　　伏地魔越是叫罵情緒就越顯激動，不安分的腳尋求嫁接怒火的物品，然后就有了小圓桌一聲無辜的哀鳴，而始作俑者則被返還的暴力刺激到全身發(fā)抖，臉上的凹凸也因此蠕動起來，年輕人嚴(yán)肅地告誡自己該把囂張的嘴角給管好了，這般詭異的情景他竟然也差點要忍不住哈哈大笑的沖動。

　　不過一眨眼，當(dāng)伏地魔又轉(zhuǎn)過身來，那張可怕的臉居然神奇地恢復(fù)如初了——哈利懷疑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是撞上了海市蜃樓一般的奇景？他選擇了一種相對輕松的說辭，譬如說，也許老人的臉上曾覆蓋著一層濃厚的妝容之類的…可是如此一來，心底發(fā)寒的感覺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甚了...得了吧，哈利安慰自己，好像你從前就沒把他當(dāng)作瘋子似的。關(guān)鍵的線頭藏得很深。那至少先就座，先給身體一個放松的支撐點，哈利搖搖頭，還要安撫一下面目猙獰的老人。他繞到窗前，為后者拉開了椅子，示意老人入座。伏地魔撐著最近的桌子，怒不可遏，卻沒有動作，也不屑一句回應(yīng)，哈利當(dāng)然知道他沉默的答案，只是事到如今，上前攙扶這位攻擊傾向極強的老人難道不是一件需得衡量一二的事情嗎？

　　將混亂告一段落。伏地魔揉著腰回歸椅子的懷抱，被凌亂的雨打聲擾得頭痛，哈利等著下一壺水煮開，腦內(nèi)是沸反盈天的各方辯詞。他為兩人的飲品都續(xù)了杯，粗暴地放下水壺，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這短短時間里的遭遇給抽光了氣力。墻角的貓頭鷹不見了，估計已經(jīng)被誰給撿走了吧，而那些活在騷亂中的人們，哪怕傷員遍地哀嚎，也沒有一方要停止這場無意義的爭斗。哈利看著，思索著，如果自己確實是一位救世主，那還真是難以言喻的絕望。

　　“…說真的，為什么他們都不打傘呢？”

　　“你算什么巫師，波特�！�

　　一張只會嚼出風(fēng)涼話的嘴巴！哈利憤憤地把眉毛一揚，反彈這句不懷好意的詢問，心里卻又惶惶，魔法存在與否？伏地魔的臉龐融化掉的一幕對他的沖擊實在是太深刻了。

　　哈利想來想去，想要思考未來，卻發(fā)現(xiàn)未來必須要有過去作為鋪墊，于是他又開始探究自己的過往。

　　空空如也。哈利除了這一場大雨，一位店員小哥——長得與自己相像，據(jù)稱是親愛的兄弟，煮咖啡的方法，名為伏地魔的老人，及被他人告知的人生經(jīng)歷以外，什么都沒有了。他好像也懂得了那種失望的感覺，該怎么辦呢，當(dāng)風(fēng)暴來臨，你家的墻壁都轟然坍塌，你家的地下室里是隨意游走的滿地蟲子，你手邊的相框里站著你不認(rèn)識的人。他的冷汗冧冧，濕了背后的布料，風(fēng)雨沒能被建筑物遮擋在外，自然的偉力想要摧毀他。

　　伏地魔看出哈利非是發(fā)呆而在沉思，一咧嘴，他怎么會讓自己的死對頭好過呢，他笑啊笑，幸災(zāi)樂禍的表現(xiàn)愈是不加收斂，忘記了得意忘形者總被生活以干脆利落的耳光，等他扇開那雙被復(fù)仇女神蒙蔽的眼睛，就看到了屏幕后面高潮平復(fù)，尾聲漸近，血本無歸的預(yù)感石化了他的笑容。

　　這位黑暗公爵，如果現(xiàn)在有來客詢問哈利，他對前者有什么看法，年輕人會說這是一個害怕自己名字的人。盡管此人堅稱榮耀尚存，然而可想而知，一個在孤島上吃海鷗蛋的人憑什么得到加冕呢。哈利窩在自己的座位上，千萬的思緒，夢幻泡影，都帶上滑稽的音效連連破裂，帶起微聲的驚嘆，迎接從窗戶的邊緣再度登場的男人。教父，哈利的心中期待，添了個前綴，院里的野草也比郊外的玫瑰更珍貴。氣勢洶洶的男人擠進了光明方的包圍圈——喔這太好辨認(rèn)了，至少他們沒有全體一抹黑不是嗎——哈利正打趣這一點，倏地頸后一涼，他立馬扭轉(zhuǎn)視線警惕身側(cè)，一位好觀眾，老人兩眼發(fā)直，閃動晦暗的光芒。轉(zhuǎn)念一想，那遍地的爛泥，不正是伏地魔的追隨者嗎，唯有圈圈中央的女人依然趾高氣揚，猙獰的面孔扭曲地笑，對敵方的喊話充耳不聞…這就是恪守紳士禮儀在戰(zhàn)場上毫無裨益的范例了。

　　哈利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老人落魄的現(xiàn)狀不代表那些光鮮的過往會被洗褪，擁躉追捧，仆從環(huán)繞，一座高塔，人人觥籌交錯，夜夜笙歌，色調(diào)富麗堂皇，基底一觸即散。邁步逼近的終結(jié)舉起了拳頭，將伏地魔光怪陸離的王國砸破了，閃閃發(fā)亮的，切口尖銳的碎片撒了一地，暈倒地上的女人激起了哈利周身的雞皮疙瘩，他的教父舉起雙手，被拄著拐杖的男人拍了拍肩頭。哈利的心跳上了嗓子眼，他無聲地大叫，看這邊，看看這邊！

　　仍然保持清醒的戰(zhàn)士們陸續(xù)聚攏到一塊，打掃戰(zhàn)場，把失去意識的敵人推到屋檐底下。年輕人從座椅上彈起，將悄無聲息的伏地魔留在身后，從些許躊躇到大步流星，他推開門，雨聲徹天貫地，眼前有兩位少年一閃而逝的身影，其中一位有著那么顯眼的紅發(fā)，潮濕的空氣里留下了隱隱約約的一句話，飄飄忽忽，猶似幻聽。

　　“Dumbledore'sgone!”

　　哈利傾身探望，減了一面窗戶的干擾，街上的人們卻有如霧中石柱，一個又一個，模糊了臉孔，他們站到一處，竟是一點也不起眼了。不安的情緒像墻角滋生的霉菌，哈利向那群人招手，賣力呼喊，終于，由噩耗灌澆的鍍層從他們身上剝落，他們開始動作，朝著哈利的方向，用一種受驚的鹿群移動的急速，掠過長長的街道，打最前頭的人越過了哈利，他沒有看見他，接二連三的人像激流遠去，岸邊的風(fēng)景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塵埃。男孩沖動地想要投身雨幕，圍裙的系帶卻掛上了門把，他焦躁地把頭抬起來，鬧劇來得快散得也快，這街上還能自由活動的人，是一個也看不見了。

　　哈利回到伏地魔身邊，將散開的圍裙脫掉，為輕信戲言的自己感到羞恥，卻也提不起抱怨分毫的興致。多么可怕的故事，到了最后竟沒有一方贏得勝利。哈利那綠得驚人的眼睛透過捂住臉的手指縫隙瞪著伏地魔枯槁的雙手，骨白色的木棒隨意地從后者的掌心滑落，斑駁的影子給了身邊人蕭瑟的描述，光原來并無例外地也打在了老人的身上。哈利想，他的兄弟還會回來嗎？

　　“你能相信嗎，我們坐得閑適看著閑事卻無人得知�！�

　　“我們背靠昏暗，他們頂著白日天光�！�

　　“要是這雨不停歇，這淺淺的臺階，怎么護得住火焰不滅�！�

　　“那又如何，不過一地廚余，只能喂養(yǎng)蟲蛆�！�

　　哈利絞緊手里的圍裙：“那也是生命！”

　　“顯然，這里就是地獄�！�

　　年輕人難以置信地瞪著垂垂老矣的魔王，又釋然地軟化為憐憫。伏地魔怕死嗎？他害怕自己毫無價值地倒下，和隨處可見的平凡人一樣�？扇缃袼m未倒下，手上卻無力，足下也生根，離了暖爐就簌簌發(fā)抖，漸漸變成了隨處可見的平凡人。

　　“不！別用那種眼神盯著我！可恨的綠眼睛！”伏地魔張開五指擋住自己，害怕這只□□無禮地蹦到他的臉上，“你憑什么如此傲慢！”哈利的心落回了胃里，對呀，名牌反射的光彩晃得他難受，連雙襪子都沒有的伏地魔身邊坐著姓名都存疑的哈利，在這個空蕩蕩的世界里，誰也不比誰高貴。

　　“……如果你真的無處可去，或許這暖爐邊…還留有一個位置�！�

　　兩個失意的人賞著同一片景色，那些被高處的風(fēng)催趕的云朵顯露出明亮的傷口，給長街的窗戶映出輝煌的詩篇，這樣燦爛的日子里下著沒完沒了的大雨，整個下界都淹沒在從天而降的寶石里，美麗，卻不符常理。

　　檐下的黑斗篷堆里，有種動靜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伏地魔屏住了呼吸，一只手從沉重的掩蓋下鉆出來，像盛放的花兒舒展她的腰肢，可當(dāng)它的本體搖搖晃晃地重歸傾盤暴雨里，哈利就不禁為那丑惡的笑容擰緊眉頭。年輕人尋求確認(rèn)，老人的眼里充斥著同樣的復(fù)雜。狼狽的女人神經(jīng)兮兮地抽動手指，突然就向這店里投來了驚喜的神色，差點沒使兩位觀眾毛骨悚然，只見她喜滋滋地向這片落地窗奔來，眨眨眼就要經(jīng)過阻隔的馬路。

　　然后厄運比打鳴的公雞還要準(zhǔn)時。

　　一輛遲來的轎車疾馳入鏡，女人甩著弧線，遠遠地被撞飛出了哈利和伏地魔的視野，在巨響落地之際——

　　——啊，麻瓜科技！兩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叭叭兩聲鳴笛，司機是位俊美的黑發(fā)青年，他撐開了傘——一把傘！——繞過車廂有禮地邀請副駕駛上的客人，哈利的嘴巴在不自覺地張大到極限——是他的兄弟握住了那俊俏人兒的手。而伏地魔自打看到那位司機，就拼著骨頭散架的狠勁站起身來，用一種可怕的聲音低呼：“不可能…這不可能！”

　　倒是沒有人再去在意那可憐女人的現(xiàn)狀了。

　　店員小哥吹著口哨推門進來，褪下黑色衛(wèi)衣的兜帽，摘下了骷髏面具，將手里巨大的鐮刀收回儲物間去，接著轉(zhuǎn)身向兩個失魂落魄的人打招呼：“喔，你們還在這？——那現(xiàn)在，來談?wù)勀銈兊纳砗笫�？�?br>
　　Fin.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