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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良人唱不盡
【一】遭遇悔婚報私仇.
整個上海灘都知道,陸將軍家的大小姐把映月戲班的頭牌花間塵逼得一個月跳了兩次河。當(dāng)然,自殺未遂。
老上海的老爺少爺,小姐太太們,沒有一個不知道花間塵這號人物的。他是映月戲班的臺柱子,老上海映月樓的名角兒。聽過他唱戲的人,無一不神魂顛倒,一場戲唱下來,像是給人灌了迷魂湯,沒個兩三天醒不過神來。
事兒就出在這戲子身上。
陸小萌本來要嫁給金家的三少爺,結(jié)果在婚禮當(dāng)天新郎跑了,說是他喜歡上了映月戲班的男戲子花間塵,這婚,不結(jié)了!
婚禮上陸小萌氣的甩下高跟鞋破口大罵,整得陸夫人當(dāng)場暈厥,金家老太太心跳二百二直接歸西。這轟動上海灘的大事兒成了八婆大媽碎嘴阿公茶余飯后的共同話題,眾人也一直持續(xù)關(guān)注這事兒的后續(xù)發(fā)展。
“間塵啊,明兒個的戲,再刪一臺吧!庇吃聭虬嗟陌嘀鞒蠲伎嗄樀拇曛p手,“陸小姐又帶了一幫人來堵你了!
花間塵嘆了口氣,揉了揉畫了吊睛的眼角,放下描眉的青石黛,頗為頭痛,“我去去就來!
陸小萌金絲旗袍修身,肩上裹著著白狐皮裘,來回的在映月樓回廊上踱步,見花間塵從上妝閣走出來,眉眼飛起一絲驚喜,轉(zhuǎn)而又生生壓下,緩慢的走到花間塵面前,抬著下巴,“喂,戲子,明日本小姐要去大洋商行老板舉行的泳池舞會,你去給我擋酒去。”
花間塵有一對瀲滟的丹鳳眸,凝視時艷麗勾魂,陸小萌看著那雙眼睛差點溺死在里邊。
“陸小姐,”花間塵苦笑,胭脂勾勒的丹唇溢出無奈話語,“明天小人還有三場戲要唱!
“凈是胡說!”陸小萌挑眉,“我問過班主了,你明兒只剩一場早戲,我晚間才去跳舞!
花間塵只得道:“小人酒量俾薄,恐怕難以……”
“什么酒量不行,班主說你喝的下一壇紹興花雕!你要是害怕掉水里我可以保護(hù)你!”
花間塵一聽,更無奈了,這個班主怎的什么都說,“陸小姐,前兩次我落水好像都是您推的吧……”
陸小萌臉唰一下子紅了;槎Y那日她脫了婚紗,踹開跟在身后阻攔的老管家,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沖向映月樓,不分青紅皂白一把將在露天戲臺上唱戲的花間塵提起來丟進(jìn)了湖里。
陸小萌低著頭,一下子沒了氣勢,“那啥……第二次我不是故意的……”
第二次是陸小萌冷靜下來,聽了映月樓戲班主解釋,“陸小姐,這事兒真不怪我們間塵,是金家三少看上間塵好相貌,一直糾纏不休……我們間塵也苦惱得很呢。”
自知過錯的陸小萌拉不下臉來給花間塵道歉,就搜羅了一堆供閑暇時把玩的稀罕物件兒硬塞到他懷里,誰知陸小萌送東西時推攘的力氣太大,硬生生把站在岸邊的花間塵再次撞進(jìn)了湖里。
看著頭快低進(jìn)領(lǐng)子里的陸家千金,花間塵無計可施,“既然陸小姐賞臉,花某人也就卻之不恭了!
“那好,明晚六刻我派福伯來接你!钡玫娇隙ǖ年懶∶认采厦忌,神情可愛,一瞬又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挑柳眉,杏眼圓睜,重新裝作凌厲,“哼,本小姐的邀請,想你也不敢不來!
直至午夜,映月樓散了戲場子,花間塵卸了濃重脂粉,換件月白色長衫,提著燈回了宿樓?粗雷由详懶∶人蛠淼奈钑樱念^又狠狠地痛了痛。先是金三少爺,又是陸大小姐,這沒結(jié)成婚的兩口子是老天派來報復(fù)他的嗎?
【二】陰差陽錯愛戲子
從映月樓出來時已是五刻過半,這個時辰映月樓晚戲還未開始,巷子里一片寂寥,空無人煙;ㄩg塵一身天青色綢子長衫,顯得身形頎長。
冷不丁一個人從巷子拐角處閃出來,是金家三少。金志西身材微胖,面容圓潤,一雙手抓來摸去。花間塵微微皺眉,不動聲色躲了開去,“金少爺,今兒我不唱戲,您明兒個再來吧。”
“誰喜歡聽你唱戲,這臉這腰身還用得著唱戲?”金志西伸手在他腰上一掐,“跟了我,保證不用你天天吊嗓唱戲。今兒你是必須跟小爺走!”
兩個布褂小跟班從金志西身后走出來,拿著麻袋和粗繩,花間塵的腰被金志西摟著,拖拖拽拽的綁起來,“一個戲子別不知好歹,小爺為了你連陸家大小姐都不娶了,你怎的這般不知好賴……”
花間塵難堪至極,奮力掙扎,奈何這身子骨常年唱戲走花架子,竟是沒有太大力氣,眼看就被綁結(jié)實了塞麻袋里。
心灰意冷。
“金王八,本小姐約了的人你也敢劫?”一聲大喝,陸小萌劈手給了金三少一個耳光,從旗袍下掏出一把锃亮的手槍,“快滾,小心姑奶奶斃了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幾次三番挑釁,我倒要看看,這老上海陸家還容不容得下你金家!”
跟在陸小萌身后的跟班小六上前,三兩下撂翻了三個禍?zhǔn)戮,“小姐,交給我吧!
花間塵慢慢起身,解開繩子,緩緩走出巷口。
陸小萌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臉色訕訕,想走近又不敢。
花間塵苦笑,他已過弱冠,又唱遍紅塵戲,陸小姐這心思他怎能看不出。只是,這軍閥世家,又是他一介戲子惹得起的?
煙雨迷蒙。
已是深秋時節(jié),細(xì)雨攪起的冰冷水汽伴著寒氣滲入車內(nèi),涼的人不由得皺了眉頭。
花間塵與陸小萌一同乘車赴晚宴。二人同坐一座。陸小萌看著純素容顏,清俊出塵的男子,心里想著剛才的事,不知該怎么開口說話;ㄩg塵看著窗外的夜景,一只手搭在車窗上,另一只手則不自覺的按揉著膝蓋,眉頭略蹙。
“給你暖爐,”陸小萌目光停在他膝蓋上,“你的腿是老傷了,不能涼。我前幾日托人尋了個老藥方抓了藥,待會兒散了宴會就給你。”
花間塵愣住,他小時雜耍練功傷了腿的事連班主都不知道,她如何得知?
“只要是我陸小姐想知道的事,就沒有能瞞下來的!”似是看出了他所想,陸小萌得意的小眼神一飛,托著下巴道:“你今兒個不施脂粉,還真是萬里挑一的俊吶!
花間勾唇一笑,神色如常,“陸小姐說笑了!
“別小姐小姐的叫我,喚我小萌。”她將捂熱的手掌扣在花間塵冰涼的膝蓋上,滿意的感覺到他渾身一顫。
陸小萌是個十足的上海灘美人兒,身段窈窕,柳眉杏眼,因生在軍旅世家,身上有股傲氣,做不來討好之事,卻又小心的想討好于他。
花間塵嘆息,在戲班里混了十幾載,待人接物之術(shù)早就習(xí)得八面玲瓏,看慣了世間捧高踩低,但這次對著陸家大小姐的討好竟一句回話都說不出來。花間塵看著低頭認(rèn)真給他揉著膝蓋的女子,不知怎的,伸手一攬,就將她摟在懷里。
陸小萌樂的兩眼發(fā)光,乖乖的趴在花間塵懷里一動不動。
這晚宴,也許沒必要參加了。
【三】花前月下似真情
幾日后,上海又一勁爆八卦來襲。
陸家小姐跟金家三少公開叫板,開始搶著捧映月樓的戲子了!
聽說婚禮當(dāng)天跑去尋仇的陸小姐看了花間塵美若天仙的真容以后,也竟迷上了這尤物戲子,日日遣了陸公館汽車停在映月樓門口接人。華麗的洋汽車在熙熙攘攘的老街呼嘯而過,被撲了一臉灰的乞丐伸頭咋舌,“這戲子也是燒了高香,教陸小姐看上!
“今日唱個什么曲兒?”花間塵換了戲衣,肩上琥珀流蘇一溜的掛下來,坐在陸公館的梳妝臺前開始上妝。他唱花旦;ǖ⿰y總是千種風(fēng)情,腮邊、眼角一點紅。他端坐在檀木椅上,悠悠地上脂粉,纖指如玉拿松煙,描黛眉,扣頭飾,插絹花,粉面,絳唇,娥眉,鳳眼,云鬢。
陸小萌在旁邊捧著紅酒,看著吊睛紅唇的美人,覺得酒還未入口,她就醉了。
“看什么看,”花間塵嫣然一笑,“總有一日會看厭了的!
“若是我有那個福分,看一輩子都不會厭!标懶∶饶闷鹱澜堑陌私橇鹆,“夜里黑了若是看不見你,我就徹夜明燈,不睡也要看著!
花間塵沒忍住笑出聲來,“一個大家千金竟說出如此大膽的話!
他大約是瘋了吧。風(fēng)月場里沉浮數(shù)載,這風(fēng)月之人最忌諱真心。一直將自己用盔甲包裹,直到遇見那個笨的兩次將他推湖里的女子。沉寂了多年的心躁起來,若是人生有劫數(shù),陸小萌就是他的天定克星。這半月,他和陸小萌日日玩鬧,靜夜湖邊,朗星臺下,朝霞寺前,游遍了上海每一個角落。他從未發(fā)現(xiàn),燈紅酒綠的老上海原來這么美。
陸小萌放下酒杯,“我不單單說大膽的話,我還敢做大膽的事!
說罷,她將他一把扣在墻角,細(xì)指拂過他挑好松墨的眼角,嘴巴覆上胭脂勾勒的丹唇,花間塵掙扎著,卻有欲擒故縱之感。
許是她口中的紅酒太濃,花間塵覺得自己頭有些暈。
頭暈?zāi)垦5膹膲ι匣沟靥荷希麘袘械脑僖膊幌肱榔饋怼?br> “喂,”陸小萌霸道的按著他的肩,“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陸小萌的人了,別人誰也別想動你。我最討厭糾纏不清的人了,比如金王八!
花間塵失笑,這還有沒有王法了,別人糾纏不清就不行,她日日開車到映月樓下堵他就可以?
鬼使神差的,花間塵卻是不想拒絕,“好!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ㄩg塵每日只在映月樓唱一臺戲,剩下的時間都卯足了勁兒和陸小萌到處亂竄,玩的不亦樂乎。
“間塵,你說,我們?nèi)绻チ硪粋小城,離開這繁華,你愿意嗎?”畫舫中,陸小萌靠在花間塵懷里,看著湖面粼粼的波光。
秋色深,秋水清,寒潭飛雁,雕樓畫橋。
“怎的凈說胡話。”花間塵拿起溫好的花雕酒,斟了一杯,“陸老爺不會讓你出上海的。”
“爹這兩個月都不會在,他去余杭了,根本沒時間管我。他也應(yīng)該不會找你麻煩,是我先纏上你的,最后說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了,看他怎么辦。”
“口無遮攔!被ㄩg塵嗔怪,“被你纏上了還真是休戚共存呢。”
“唉,我為你日日熬煎于相思之苦,你卻碰都不讓我碰,我這……還真是憋屈。”
花間塵嗤笑,秋日金黃的銀杏葉飄落,他接了一片在手心,今日的陽光燦爛的不可思議。
“我打算和你過一輩子的。”陸小萌的腦袋從花間塵肩上往下滑,最后枕著他的大腿望著秋高氣爽的湛藍(lán)天空,“我求得也不多,一處竹屋,兩人共度,三四孩童,五六牲畜,七八家禽,九十田畝,如此足矣!
遠(yuǎn)處的天幕邊,一隊排成人字形的大雁緩緩滑過。花間塵半合著眼,長睫若蝶翅輕顫。
這情劫,來的太猛,太快,跑也跑不掉,躲也躲不開。
快入冬了。
立冬那日,花間塵又在陸小萌的屋里表演。
手執(zhí)流蘇馬鞭,頭戴點翠鳳冠,花間塵水袖一甩,斜飛的鳳眼一挑,張口婉轉(zhuǎn)的咿呀一嗓,戲詞如珠落玉盤。
戲臺上的花間塵叱咤風(fēng)云,一顰一笑牽動著陸小萌的心,她眼睛都不知該看往何處。
這世間怎么會有這么美妙的人。
“大小姐,不好了,”小六急急忙忙的跑過來,撞開屋門神色驚慌,“老爺從余杭回來了!”
“什么?不是下個月才回來的嗎?”陸小萌從沙發(fā)上彈起來,“現(xiàn)在在哪?”
“已經(jīng)進(jìn)了前院了,不知哪個嘴碎的嚼舌根子說小姐流連戲樓,與一戲子私定終身,教老爺聽見了,提前回來要處置小姐呢!”
【四】棒打鴛鴦心灰冷
陸小萌想掐死那個嘴碎的。
急急忙忙把花間塵從后門送了出去。這男未娶女未嫁,卻整得像是紅杏出墻般見不得人。
“唉,”陸小萌嘆了口氣,回到房間里全副武裝準(zhǔn)備接受陸老爺?shù)呐谵Z。踏進(jìn)門,她爹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等她了。
“這屋子一股子脂粉氣,”陸馮毅渾身一股懾人的威壓,眉頭皺得死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進(jìn)你房間,這么多年學(xué)的規(guī)矩是喂了狗嗎!
“爹……你怎么能這么說!”陸小萌有點腿軟,這個帶兵多年的父親她可是一直都害怕。
“那個映月樓的戲子,你和他玩的倒歡快?”陸老爺冷笑一聲,“你們?nèi)松俚挂餐娴臍g快,正好,我手下還有剛來的幾個賴頭兵,送去跟那戲子一起玩!
陸小萌一身冷汗,她爹這是在拿間塵的性命威脅她!
“爹,你說笑了,他不過一個戲子,哪有資格跟您手下的兵混!标懶∶茸,拿了杯茶,“我和那個戲子廝混是因為金志西。我到要看看什么人能把他迷的毀了婚也要喜歡。嗯,爹,用你平常施號發(fā)令的話簡單些對金王八說就是,‘那個戲子,比我可愛,所以要分開?也好,那我就,把他搶過來!
“哦?”陸老爺饒有趣味的看著自家閨女,“真的?”
“那還有假!标懶∶葦[擺手,“一個戲子就把我迷的私定終身,您也太小瞧您閨女了。我是玩玩,當(dāng)不得真的!
她都這么違心的貶低花間塵了,但愿她爹別去映月樓找他麻煩才好。
“如此甚好!标戱T毅點點頭,“這次金家的事是爹對不住你!
雖然嘴上這么說,陸馮毅的樣子也沒有一點抱歉,“這次我聯(lián)系了余杭的白家,你過年以后就嫁到白家去。”
陸小萌白了臉。
陸老爺說完這些,站起來拍拍她的肩,神色自然,“閨女,爹需要白家的勢力支持,委屈你了!
陸小萌哭了一個晚上。
上海的姑娘都羨慕陸小萌,生在軍閥世家,吃穿不愁,看上誰都可以為所欲為,上海灘一家獨(dú)大,到哪里都可以橫著走。
可這豪門苦衷又有誰知?若是不能嫁個合意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陸小萌在家里貓了五天,終于找了個機(jī)會溜出陸公館。映月樓的生意依然紅紅火火。她走進(jìn)花間塵的妝閣,卻不見他人在。
“陸小姐呀,”班主出現(xiàn)在陸小萌身后,“別找了,間塵病了,已經(jīng)三天不曾上臺唱戲了。”
“他怎么了?嚴(yán)重嗎?他宿樓在哪兒我去看看!”陸小萌急了,說著就要往門外沖,老班主攔住她,焦急道:“是肺癆,他特地囑咐我這個老頭子拼了老命也要攔住你,你可不要枉了他心意呀!
“我把陸公館的洋醫(yī)生帶來,他什么病都能治的……”她急得哭了出來,“間塵病了怎的不通知我……”
班主嘆氣,“他不讓我告訴你的,這病怎么也得過上兩個月才好,我去請了郎中,抓了藥,已經(jīng)沒事了。”
陸小萌還是不放心,“那我要兩個月之后才能看他了?”
“是,陸小姐兩個月以后再來吧!
陸小萌走后,花間塵從廊角的耳房里走出來,除了神色倦怠,倒不像是疾病纏身。班主看著精神不是很好的他,道:“真不明白你既然不想趟陸公館這灘渾水,為什么還要招惹陸小姐,我看那可是個癡心的姑娘啊!
花間塵低著頭,神色淡漠,“班主,您不用說了。一個豪門世家的跋扈丫頭,不會懂得何為癡心!
癡心不癡心都是能看出來的嘛。那丫頭明顯是愛慘了你啊。班主心想,算了,這年青人不懂的珍惜也不聽勸可要自己吃苦頭。
回家之后,陸小萌哭的山崩地裂。她被陸老爺禁足了,過完年元宵節(jié)就要嫁到余杭。這個節(jié)骨眼花間塵還病了,兩個月之內(nèi)不能見面……她覺得自己處在冬天的心上又下了一層雪。
【五】新年伊始雙私奔
這個年,陸小萌過得特別不是滋味。
三十那日,鞭炮爆竹響聲震天,映月樓午夜守歲戲的場子爆滿,她去的晚了連個位置都沒占上。
十幾年冬天不曾下雪的老上海今年年頭銀裝素裹,雪花如鵝毛般紛紛揚(yáng)揚(yáng)。午夜打梆聲傳來,子時了,新的一年來臨。陸小萌站在映月樓門外,街道上空無一人,她踩著咯吱咯吱的雪,裹緊了貂裘。
站了一個多時辰,陸小萌頭發(fā)上肩上全是雪,凍得身體都僵了,通紅的手凍得幾乎拿不住包裹。
沒錯,她要私奔了。和花間塵一起。
“間塵,你終于來了!”陸小萌看見映月樓偏門里走出個青色身影,忽然一下子覺得不冷了,“你看,下雪了,好不好看啊?不咳嗽了吧?”
花間塵喉頭動了動,澀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約好了亥時。
她亥時就在映月樓門口站著了,花間塵在閣樓上看著,她就這樣站了一個時辰,見到他之后卻沒有一句怨言。
“你為什么不進(jìn)去等,”花間塵抬手拍掉她頭上、肩上的雪,“外邊這么冷!
“我怕被班主發(fā)現(xiàn)了嘛。”陸小萌吐吐舌頭,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包裹,“我把我這么多年所有的家當(dāng)都拿來了,夠我們后半生衣食無憂了!
花間塵心里忽然酸的厲害,垂下眼不敢看陸小萌清澈的眸子,“馬車我已經(jīng)備好了,我們從映月樓后門走!
“好!”
坐到馬車上,花間塵遞給她一個手爐,暖暖她凍僵的手。
“你后悔嗎?”花間塵把帶的干糧放到車廂里。
“不后悔!”陸小萌笑的眉眼彎彎,“我真慶幸沒嫁給金王八,還因此認(rèn)識了你!
花間塵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后只道:“我怕我配不上你。”
陸小萌急道:“不許你這么說!”
她說:“等我們到了江城就能安頓下來了!
她說:“我說過的竹屋,你我,孩童,牲畜,家禽,田地,我們一樣都不會少!
她說:“我會愛你一輩子,談何配不配的上!
她凝視他,鄭重道,“吾愛之于汝,甚于昨日,略匱明朝!
原來她一直不理解,素來覺得這情啊愛啊你死我活的俗氣得很,可當(dāng)遇見花間塵之后,她被他眸中的波瀾擊得丟盔棄甲。第一次沖到映月樓看見他時,他正在戲臺子上蓮步輕移,唱腔婉轉(zhuǎn),她頓時覺得金三少悔婚不悔婚不重要了,視野里只剩下鳳冠花衣的戲子。那么多人看他唱戲,真是礙眼,那么,把他推到湖里去好了。
花間塵低頭,抿了抿唇,轉(zhuǎn)身放下馬車簾,揚(yáng)鞭。
“駕!”
馬車駛?cè)胍股小?br> “間塵就在前面駕車呢,”陸小萌在馬車?yán)镒匝宰哉Z,傻笑出聲,出了上海城就安全了,大年初一晨光熹微之時,差不多就到江城了,她的軍閥老爹也不會找到她?嗟攘藘蓚月,等到間塵的“病”好了,也同意拋下一切和她私奔,真是不容易。以后定會一帆風(fēng)順了。這么想著,她安心的在車?yán)锘杷^去,一夜無夢。
【六】許是你我最美好
江城是一座靠海的小城,氣候宜人,靠捕魚撈蝦,養(yǎng)殖珍珠貝支持經(jīng)濟(jì)。
兩人在海邊紅樹林旁的一處木屋安頓下來。花間塵在屋前扎了籬笆,墾了一塊菜地,屋后圈了院子,養(yǎng)些家畜家禽。陸小萌也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變成掃地做飯洗衣的農(nóng)婦。
“……你先咬咬牙把這些吃下去,我,我晚上再給你好好的做一頓……”看著飯桌上奇形怪狀還帶些焦糊味的菜,陸小萌恨不得一頭撞死在豆腐上,“算了,你還是別吃了,我去給你重新做……”
“回來。”花間塵一把拽回陸小萌,不出意料的把小妞抱在懷里,“我一邊看著你一邊吃飯就好,秀色可餐就是這么個做法!
他用力抱著她,不松手。
陸小萌臉蛋爆紅,她以前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花間塵這么不正經(jīng)呢。
寒冬臘月,即使屋里點了炭,也還是涼氣襲人。陸小萌打來井水給花間塵洗衣服,白嫩的十指在水中冰得通紅,跟衣服摩擦的褪了皮。
剛開始辛苦一點,以后總歸會好的。她用錦衣玉食換取終生自由,真值。鸚哥雖然待在金絲籠里舒服,但它失去的是整片天空。
開春以后,天氣回暖,二人的日子已經(jīng)過得有模有樣了。當(dāng)初陸小萌設(shè)想的生活已經(jīng)實現(xiàn)得七七八八,就差三四孩童了。
她紅著臉別別扭扭的把想法告訴花間塵,換來他一句:“今晚成親!
下午,花間塵沉默的買了紅燭喜字,拿出紅衣紅褂,開始張羅起來。
陸小萌蹲在墻角反思,他之所以準(zhǔn)備這么急是不是她表現(xiàn)得太饑渴了?
入夜,紅燭高燒,紅紗影綽。無三媒六聘,無父母高堂,只有二人相依。屋里讓燭光映的朦朦朧朧,別樣美好,美好的想讓人落淚。這一路艱難險阻,終是攜手相將。
陸小萌小時候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自己的婚禮,金碧輝煌的教堂,白胡子黑長袍的神父,潔白的婚紗和精巧的戒指……但現(xiàn)在二人對坐,床上鮮艷的紅帳,窗外晶亮的雙喜,桌上雕花的紅燭,她竟覺得,心里滿滿的,容不下其他。
陸小萌端著小杯,“喝了這酒,我們一輩子不分開!
花間塵紅衣映的臉色溫柔,鳳眼細(xì)長上挑,說不出的風(fēng)情。他一言不發(fā),一只手握緊她的手,另一只手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交杯酒之后,陸小萌就醉了。酒是陳年花雕,醇香濃郁,不知是酒美,還是人美。
眩暈感襲來,陸小萌倒在床上,管他的酒美還是人美,她,醉了。
【七】陰陽相隔誤終生
大亮的天光喚醒了陸小萌。
“間塵,幾時了?我們到哪兒了?”
無人應(yīng)答。
陸小萌揉揉眼睛,看清四周后,一個激靈完全醒過來。
雅致的歐式裝潢,哥特柜子梳妝臺,她現(xiàn)在在一幢洋房里。
“間塵,間塵,你在哪?”陸小萌扯著嗓子喊,一直喊到聲音都嘶啞了也不停歇。
自是無人應(yīng)答。
她害怕的揪住被子,縮到床腳,“間塵……”
“別喊了,他走了!弊厣鹉鹃T被推開,西裝革履的男子神色淡漠的走進(jìn)來。
“你是誰?”陸小萌警惕的看向男子,“這是哪?我怎么會在這里?”
“我是你丈夫,白艾城。這里是余杭,這房子是白公館。你嗎,自然是花間塵送來的!
“你把他怎么樣了?你要是敢動他……”陸小萌從床上彈起來,神情激動。
“你可真是癡情,”白艾城嗤笑,略帶諷刺的說,“他把你賣了,拿了我的錢,安安全全的回老家了。你爹不是把你嫁給我了嗎?今日起,你就好好待在白公館好好當(dāng)你的白少奶奶吧!
陸小萌跌坐在床上,渾身冰涼。從頭,涼到腳。
“你都跟他私奔了卻還不知道他的名字,花間塵只是他的藝名,他的真名,叫江離!
他把你賣了,拿了我的錢,安安全全的回老家了……
賣了,拿錢,回家……了。
恍惚中,一個年齡幼小的童聲在她耳畔響起,一遍遍提醒她,他走了,賣了她,拿了錢,回老家了。
拿錢,回老家了……
他不要她了,他把她賣了。
賣了……
怨不得自私奔那日之后,他便常神色遲疑,總有欲言又止之時……之前的重重疑點宛如散珠,經(jīng)此一事,所有的珠子都串聯(lián)成鏈,竟是花間塵早有預(yù)謀。她被情愛沖昏了頭腦,才會愚鈍若此,如今看來,終究是她癡心錯付……
花間塵,不,江離,若是有來世,我陸小萌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過你。
“江離,我恨你!
“江離,我恨你!”
陸小萌所居住的房間下一層,昏暗的地下室。
花間塵躺在冰涼的泥地上,看著結(jié)了蜘蛛網(wǎng)的天花板,笑了。他的小萌,就在天花板上一層的一樓呢。
他離她很近。
雖然她不知道。
她一定很恨他吧。
也好,那樣,她一輩子也忘不了他了。即使以后他不在人世了,她依然會記得他。
四肢被鐵枷鎖禁錮,渾身沒有一塊好肉,稍稍一動,剛凝結(jié)的血枷便崩裂開來,淤血涓涓淌出。
“這么流血人很快就死了!备2掷锬弥け,吩咐小六,“弄兩桶辣椒面來給他止血!
沒想到,一直跟在小萌身邊忠心耿耿的福伯和小六,會是陸老爺?shù)娜恕?br> 花間塵猛一哆嗦,兩桶辣椒面倒在身上,被血液浸透糊在龜裂的傷口上,他四肢抽搐,肌肉近乎瘋狂的痙攣,嘴巴被貼了膠布,無法發(fā)聲,只得從喉部憋出嘶啞的“嗬嗬”。
“唉,早知今日,你當(dāng)初何必去招惹我女兒呢!标戱T毅推門進(jìn)來,身后跟著兩個提著鹽水的跟班,“渾身都是血,給他洗洗澡!
鹽水澆在身上,露出被蟄的發(fā)白的猙獰傷口,血水混合著辣椒面,隨著鹽水流下,蜿蜒了一地的紅。
花間塵半昏厥過去,朦朧間回憶起了那日,陸老爺帶人將剛從后門走掉的他抓回去,按在門口聽里邊說話。
——我和那個戲子廝混是因為金志西。
——我到要看看什么人能把他迷的悔了婚也要喜歡。
——那個戲子,比我可愛,所以要分開?也好,那我就,把他搶過來。
——一個戲子就把我迷的私定終身,您也太小瞧您閨女了。我是玩玩,當(dāng)不得真的。
現(xiàn)在他知道了,她是為了保護(hù)他才那么說的。
可惜當(dāng)初他卻覺得她沒有真心。
后來回到映月樓,他裝病,打算和她一刀兩斷。
直到她愿意放下一切和他走。本來已經(jīng)堅定不理睬她的心,又動搖了。
沒想到陸老爺早已知曉了女兒的計劃。
陸老爺找到他,給他說了一段話,確切的是下了一段命令:“你有兩個選擇。一,不顧一切和萌萌走,我派人在路上,在她面前殺了你,讓她傷心一輩子。第二,你助我把她送到白公館,保她錦衣玉食一輩子,順便做些事讓她恨你,這樣她就不會因為你死了而難過!
陸老爺倨傲的神情刺痛了他,“在陸家面前,你連一條狗都不如!
“限你三日之內(nèi)做出選擇!
“逾期就讓你慘死在萌萌面前。她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慘烈死相!
他選擇了一個他至今不后悔的結(jié)局。
若是還能對她說一句話,他想說,對不起。我的真名叫江離,一直沒能告訴你。我愛你。我從未后悔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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