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在當地也算是小有名氣，百來年里不斷滋擾四鄰，但凡有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幾乎都見過這么一個戴著面具的謎一樣的妖怪，方圓百里節(jié)奏掉落若他屈居第二，沒其他妖怪能排第一。

　　三尾狐跟他有那么點似有若無的血緣關系，見他一次次被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甩，實在看不下去了，某日找到他，本想著促膝長談，結果進了妖狐的住處還沒坐下來，總覺得哪兒有一雙飽含敵意的眼睛盯著自己。

　　妖狐推門進來，見三尾狐如坐針氈，笑道，怎么這么矜持，你坐。

　　三尾狐拍案而起，喝道：你家養(yǎng)了什么！

　　妖狐疑惑挑眉，凝神半響，哦了一聲，走到桌子后面，從那下面拎出來一個小朋友，不顧他的掙扎，與三尾狐正色道，我年前與鯉魚小姐相約出行，那日春光爛漫，柳絮紛飛，水波瀲滟，我心甚是蕩漾……

　　三尾狐：說重點。

　　妖狐攤手道：我被甩了，回來路上無限沮喪，沿路撿了個小鬼。當時看他粉雕玉琢一團可愛，心想小姑娘我攻略不了，養(yǎng)成一個未來的小女朋友總是可以的。

　　三尾狐：你什么時候墮落到要走鬼父的套路了……還有這是公的吧。

　　妖狐手里拎著的小妖怪掙扎未果，臉色鐵青地被妖狐拎著一邊翅膀。妖狐一手拎著他一手風雅地搖開了扇子，朝三尾狐道，最開始不是沒認出來么。我也覺得公的沒什么用，后來想想養(yǎng)個跑腿的兒子也挺好的，日后給漂亮的小姑娘們送信就不用我親自去一趟，坐享齊人之美，此事豈不樂哉。

　　說完了把手里黑翅膀的小朋友拎得跟自己雙眼一般高了，合上扇子輕輕敲了敲對方額頭，嘆息教誨道：崽啊，阿爸對你很失望。我讓你把信送給墳場的跳跳妹妹，這點路程你還能把信搞丟了，日后如何成就大業(yè)？小生我……不，阿爸我真是憂心似焚。

　　目前體型還不大的大天狗黑著臉，被扇子柄敲到的腦門青筋直跳，凝視面前的成年妖狐，心道，媽的智障。

　　————

　　大天狗很郁悶。他幾個月前遭遇前所未遇的大敵，落入了咒術陷阱，醒過來的時候失去了幾百年的修行，連身形都維持不了，勉強逃脫，逃亡中途跌傷，連站都站不起來，倚靠一株櫸樹半仰半躺，眼前和腦海皆是混沌。

　　妖狐朝著三尾狐撒了謊。這些狐貍說謊總是信口拈來，臉不紅心不跳。那天他確實是要去見鯉魚精，天卻不是碧空萬里，而是疾風驟雨。
　　大天狗那天當時落敗亡走，記得絕對比妖狐準確。他當時狼狽難堪，少年體型穿著成人衣服，因為拖累早就舍棄了外罩，露出的半邊黑翼凋落大半，雨水滂沱在耳邊轟鳴，雷聲陣陣，閃電掠過樹梢，照亮他半邊被泥漿和草梗糾住的身體。

　　他那時候已經脫力，恍惚凝視閃電掠過的那片樹梢，心想我竟還不夠強。天地之大，終究有勝我一籌者；若是今日能留的一條性命，我必然將刻苦修行，將加于我身如今這些恥辱和恨意，以百倍千倍返還……

　　他那時候意識已經昏沉，感覺雨水急促如箭矢不斷釘進暴露的身軀上，冰冷刺痛。然后有誰將他從泥漿和草根里拔出來，疑嘆一聲，聲音甚微，周遭閃電雷鳴夾雜雨聲，卻叫自己聽在了耳中。

　　大天狗從昏沉中猛地一震，有了片刻的清明。閃電來自遠方，接連雷鳴劃過天際，他只看見面前有妖一手握著傘，閃電照亮他身后的樹林，照出一個輪廓，逆光看不清面目，對方卻能看清自己。似乎戴著面具，似乎又驚訝地笑了一聲。

　　大天狗記得這種笑法。狐妖是妖怪里較大的一支，這些家伙性狡，不可信任。

　　他懷揣著不可信任四個字，經歷了掙扎——掙扎未果——昏迷——在妖狐家里醒過來——逃——掉進被門口的陷阱——再逃——被窗口的網兜套住——再逃——迷路——被妖狐從灌木里拎回來洗干勁——懊惱地住下來養(yǎng)傷——懊惱地一住就住了大半年的復雜經歷。

　　上個月已經找他找得上火的雪女終于找準了，飄在妖狐家窗戶外面鐵青著臉，看著一條胳膊搭在窗臺上的短發(fā)少年。

　　雪女：你怎么還這樣子，你妖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快恢復。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大天狗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略有些懊惱，凝視雪女低聲道，不用你提醒。我自然曉得其中利害。

　　雪女走后他扭回頭，妖狐就在不遠處的地板上大刺刺地攤開四肢睡午覺，睡得心安理得心平氣和。他的面具散在旁邊，秋風吹落葉，萬木將迎冬，狐貍中畏寒的一些更嗜睡，另一些絨毛更豐沛，準備迎接即將而來的凜冬。

　　少年大天狗瞧了一會，從窗口走過去盤膝坐在妖狐旁邊，端詳半天，手里團扇一揮，妖狐尾巴最邊緣的絨毛就隨著他動作微顫，如同被掀起漣漪的海浪。

　　大天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妖狐因為這一聲而悠悠轉醒，他眼都沒睜開，伸手把旁邊的少年攬在懷里，不顧對方的抗拒撫摸他頭發(fā)，啞聲笑道，你別玩小生的尾巴，你要是待得無聊就等到晚上，我聽吸血姬說即將是西洋的鬼節(jié)，晚上百鬼夜行，魑魅魍魎一戶一戶敲門討要糖果，若是討不到便會捉弄戶主。你可準備一些胡椒或者醋栗，裹一層糖衣給他們，或者堵著門看對方能施展什么手段……打不過也不必擔心，打不過就叫我。

　　大天狗恨恨心道，妖狐果然狡詐且詭計多端。好在眼前這個不知道自己妖力恢復。他既然對這鬼節(jié)甚是念念，那我便再耽擱一日，等過了這節(jié)日再恢復體型離開。

　　他心思正轉，身邊妖狐睡意朦朧，信手揉捏少年的臉，模糊道，鬼節(jié)好啊，若是有膚白貌美的姑娘才真對得起節(jié)日二字。

　　妖狐察覺懷里的少年用力掙脫自己手臂，睜開眼，笑道，發(fā)什么脾氣，你還沒成年，若是對這檔子事好奇，也得等有硬件條件才行。

　　然后還特意凝視了硬件條件所在的部位，然后在少年暴怒之前拿尾巴迅速蓋上自個兒腦袋。

　　當晚上果然有些熱鬧。妖狐晚飯都沒在家吃，天色一暗便出門獵艷。狐妖男的俊美女的妖艷，他今日換了新的衣服，更襯得俊逸瀟灑，只是見路上所遇的都戴著個面具或者兜帽，心底失笑，便再把自己的面具戴上。

　　他遇到了判官，與他相反，判官今日沒有遮擋著臉，露出他的面目。判官長得不錯，只是如今神情局促，一看就像是被人捉弄。

　　判官正強迫自己不去看躲在幾米外的山兔和孟婆。小姑娘們以為自己躲得很好，咯咯笑個不停，等著閻魔。

　　判官看見了妖狐，忙揮手道：別走！別走！別讓我一個站在這兒！拜托了！

　　妖狐攤手笑著退得更遠，道，小生人單力薄，妖力卑微，可不敢惹閻魔大人雷霆震怒。判官大人一向兢兢業(yè)業(yè)，想來上級不會如何刁難與你，又何必拉我下水呢。

　　判官又窘又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停也不是。妖狐瞧準機會飛快開溜，心底暢快，跳上樹梢，尚未落腳，只見面前一片熒光，上方是月光輝煌，左右是熒光如星辰墜落，天上地下都是億萬螢火。

　　不遠處正是螢草，螢草看見妖狐，啊呀一聲。妖狐暗笑，踏著樹梢晃動的葉子走過去，風姿甚是華麗，搖扇道，這位漂亮的小姑娘……

　　等到感覺后背有個狼牙棒伸過來，他自覺停在半路，無奈笑道，小生只是看月色漂亮，想與佳人共賞。

　　覺拿著狼牙棒戳他脊梁骨，冷笑再冷笑。螢草戰(zhàn)戰(zhàn)兢兢，妖狐饒了撓臉，道，好罷，小生請你們吃點糖果如何？我給家里小鬼做了一些，還想著晚上給他，你們大可拿去，我回去再買便是了。你們覺得如何。

　　覺大喝一聲，掄起狼牙棒就要往下打。妖狐最后關頭拋下那些糖包飛速跑掉，那一棒子就砸在了糖包上，包裝破裂，百來個糖果半空里灑落下去，樹下剛路過的妖怪紛紛尖叫。

　　妖狐沒著急回，趁著今晚上熱鬧，延續(xù)自己勾搭小姑娘的畢生事業(yè)。唯一可惜晚上回來還是孤家寡人，如今漂亮的姑娘不是與他人成雙入對就是冷若冰霜，單身甚苦，前路未卜，還需努力。

　　妖狐回家后發(fā)現(xiàn)兩個事：他忘了給家里那個小鬼再買一份糖；家里的小鬼不見了。

　　他轉身就要出去找，第一步還沒邁出去，見門口站了個妖怪，長袖黑翼，面具可怖。

　　妖狐一凜，也察覺到對方妖力怕是高出自己數倍，暗吸了一口氣，凝神道，閣下何事？

　　對方冷冷道：糖果還是搗亂。

　　妖狐吸的那口氣頓時泄了，站在那兒瞠目結舌，目瞪口度。

　　妖狐心道你是認真的嘛這位兄弟你不要這個表情說這么搞笑的臺詞你是哪兒來的你不要堵在我家門口你難道還真想要糖你多大的人了你能不能做點有意義的事你這樣是不對的你能不能不要再走近了你身高其實跟我差不多吧你仗著自己能飛就俯視我你這樣是非常不道德的你到底曉不曉得？？

　　——沒糖？不速之客摘了面具，露出一張冷著的臉，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妖狐莫名其妙就從對方冷漠的臉上看出了一絲緊張，他心想咦這人我好像見過的。

　　妖狐一邊納悶不已一邊發(fā)自內心誠懇疑惑道，什么不客——

　　大天狗湊近親完了，撤開距離，飛得更高一點，冷著臉道：有意見嗎。

　　妖狐：……
　　妖狐：嗯沒意見。

　　妖狐一臉懵逼，看見這黑翅膀的妖怪嗖的就飛沒影了。

　　——這么拉不下臉能不能就別搞這種班門弄斧的行為��？妖狐感覺自己多年調戲他人的經驗受到了嚴重的挑釁，伸手摸了摸下唇，剛轉過身，猛地想起一件大事，冷汗立刻下來了。

　　糟了。他心底一震，我兒子呢？�。�！

　　-萬圣節(ji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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