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毛蟹爪葉筋各兩支，大中小白云各兩支，提斗一把。油煙墨一條，松煙墨一條，徽墨一條。澄泥硯一方。熟宣一打。香爐裊裊，紗帳飄飄，紙上書：紅袖添香薔，青絲染塵霜，豆?fàn)T垂薄淚，焚盡畫中郎。
　　清明雨纏綿如絲，迷蒙了雙眼，朦朧了人心。遠(yuǎn)處一座孤冢，青蔥雜草叢生無人理會(huì)，墓碑歪斜，刻字亦模糊不清。山中遍布?jí)炡�，清明時(shí)節(jié)，煙氣繚繞，哭聲哀慟，更添陰森悚然。遠(yuǎn)處一人朝這孤墳徐徐走來，手中一幅卷軸。他將卷軸攤開在碑前，“這張如何？畫了月余才得的。你若喜歡，我便留下它�！庇杲z綿密，不多時(shí)將畫打濕，畫中男子霎時(shí)面目全非。來人卷起卷軸，仍是笑著，“便是天仙也入不得你這法眼。罷了，若真不是原來相貌我也不習(xí)慣的�！闭f完留下一吻在冰冷的石碑上，“三年，最后三年�！钡袜D(zhuǎn)身，流連后折返，身影溶在煙雨里，頃刻不見。
　　畫肉畫皮難畫骨，繪聲繪影莫繪情。
　　“少爺，園子里新摘的龍井，您嘗嘗？”小廝捧上盛了明前新葉的小匣，葉片舒展青翠，清香撲鼻。他捻起一片，先聞后抿，入口微澀，以舌潤之，爽滑頓生。少爺點(diǎn)點(diǎn)頭，小廝將匣子拿下去，心內(nèi)不免嘆息，少爺生的這樣好相貌，偏偏是個(gè)啞巴。
　　是啊，吳家大少爺，茶莊吳園的大掌柜，吳越庭，生來便不會(huì)說話。
　　審過明前茶，吳越庭今年的清閑日子就到了頭。春茶是茶莊最拿的出手的，若是春茶掉了價(jià)，這一年怕是都要不好過了。
　　回了自己住處，昨日未完的那幅畫還在那兒攤著，筆墨也未收，凝成了墨塊。他挽起寬大的袖子將筆放到身旁的筆洗里仔細(xì)清理，邊想著師傅對(duì)自己說的話，“少爺志向本不在此，執(zhí)意強(qiáng)求不得�！彼嗥鸶蓛舻拿P，轉(zhuǎn)頭一看卻是嚇了一跳。他那未完之作竟然成了形。他仔細(xì)回想，昨日自己絕對(duì)未將它畫完，畫室的東西下人一般不碰，況且這畫技十年后的自己也未必達(dá)到。究竟是誰？
　　他不會(huì)說話，只好環(huán)顧四周，并不見有旁人來過的痕跡�！拔揖雇四悴粫�(huì)言語�！币宦曕皣@傳來，只有紗帷在風(fēng)的鼓動(dòng)下飄動(dòng)。吳越庭拿起手邊的硯臺(tái)防身，卻聽那聲音愈發(fā)的縹緲，“莫怕，我晚間再來�！痹捯魟偮�，吳越庭只覺自己頭一昏，已是丟了硯臺(tái)歪倒在小榻上了。
　　吳越庭是被夜間畫室的冷風(fēng)吹醒的，憶起白日種種心里更是驚惶，連忙起身往房里跑。可還未出門，平日好好掛著的紗帷盡數(shù)纏在身上，蒙在眼上，他使力一扯卻纏得更緊，腳腕下一簇直直將他纏倒，裹成個(gè)蠶也似的，動(dòng)彈不得。
　　那縹緲之聲又響起來了，“越庭，莫怕。”吳越庭驚恐更甚，連名字都被那不知何物的東西知道了，實(shí)在是危險(xiǎn)。他本不信那些怪力亂神之事，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信自己被鬼纏了身。
　　吳越庭不做掙扎，身上的紗徹底松了，那聲音在耳邊縈繞不休，“習(xí)畫三年未成，還不如我這個(gè)孤魂野鬼。越庭，你實(shí)在不適�！眳窃酵ヂ犃擞行┬唪�，不過恐慌也散去大半，他自說不出辯駁的話，拂袖轉(zhuǎn)身。可還未邁步，破碎的紗纏上來，柔柔地拉住他，那聲音又響起，“越庭，你不想知道我容貌如何嗎？”
　　吳越庭頓住腳步，這鬼魂知道自己姓名形容，自己若什么也不知道，豈不是虧了。他一停下，那鬼又使輕紗將他拉到案幾前，蠱惑他，“越庭，畫一幅畫，那便是我的容貌�！甭曇羧缃z在耳間鉆來鉆去，纏著他的手不自覺抬起來，將筆沾了墨，順著心意勾出幾道線條，眉眼身形頃刻清晰起來，不過一柱香時(shí)候便成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成形的畫，筆法精致順暢，人物俊俏風(fēng)流，臉上還帶有一絲淺笑。他丟下筆凝視著自己的手，紗又纏上來，“借越庭手畫成的，如何？”吳越庭還未反應(yīng)，那紗已纏上雙眼。他正要抬手去扯，就聽見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一雙素手伸將過來，摘了他眼前白紗。吳越庭猛然回頭看去，那鬼魂已踏畫而出，好一個(gè)清麗俊秀的翩翩少年。
　　“畫皮之術(shù)罷了。越庭，你給我畫了張什么模樣的？”他說完笑盈盈地看著吳越庭，燭火映在他臉上，白瑩瑩的，全不似尋常鬼怪的慘白。吳越庭看呆了，他原以為鬼魂凈是兇相，沒想到這只如此溫潤，君子樣貌。
　　那鬼魂向他作一揖，“晚生蘇畫生，見過吳老板�！�
　　那只叫蘇畫生的鬼魂就這樣住進(jìn)了吳府，吳越庭告訴下人那是他從前在學(xué)堂認(rèn)識(shí)的學(xué)生，在府里暫住一陣子。下人們看他相貌堂堂舉止端莊又愛說話，一時(shí)間對(duì)他比對(duì)少爺都要親，害吳越庭有些吃味，對(duì)下人們溫柔了些，反倒讓下人們驚惶了。
　　蘇畫生的皮不需要人血來喂，這讓吳越庭放心不少。他自己不會(huì)說話，蘇畫生卻好像看他一眼就能懂似的，整日彎著盈盈笑眼與他說話，有時(shí)還欺負(fù)他說些葷話臊他，惹得正埋頭喝茶的他嗆個(gè)大紅臉，那人卻沒皮沒臉笑得張狂。
　　吳越庭也不知道為何自己不怕他，明知陰陽兩隔，明知人鬼殊途，卻還是拿他做摯友看。大概是寂寞吧。
　　梅雨時(shí)節(jié)，陰雨綿綿連屋子都不想出，吳越庭還在提筆練畫，旁邊那只鬼無聊地看熱茶變涼。趕在梅雨前新采的瓜片，冒著裊裊熱氣，氤氳了本就潮濕的宣紙。吳越庭似是到了瓶頸，端著筆比劃了許久不見落。蘇畫生看著著急，走過去握了他的手畫起來。頃刻一池蓮花畫成。
　　吳越庭比他高大，手也長出些許，他抓握不便，于是改站到吳越庭身前，“來握著我的手�！眳窃酵ド焓帜媚笞。挥X他冰涼皮膚滑膩膩的，手指纖巧，竟有些抓不住，便使了些勁，蘇畫生嗔道，“這么緊做什么？紙要被你抓破了�！眳窃酵ミ@才又想起來，他手里握著的，別說不是嫩滑的女子酥手，連人都不是呢。
　　恍然間那池蓮花連葉子都蓬勃了起來。收起筆墨，吳越庭還怔忡著，手里那只手要抽走，他下意識(shí)緊緊一抓，卻聽到刺啦一聲，一片白紗已蒙上雙眼�！霸缃心闼尚�，紙都被你抓破了。”白紗一撤，吳越庭往蘇畫生手上看去，腕上一圈不復(fù)原來的雪白，是了，最近換的宣紙確實(shí)不如原來的白。
　　突然就想揭開那張紙，看看他究竟長得什么樣子。
　　暑氣一上來，茶莊愈發(fā)熱鬧。頂著大太陽，蘇畫生非拉著吳越庭要去茶園。吳越庭好奇他一只鬼如何能光明正大行走在陽光下，他戴了頂草帽笑得放肆，“我是你畫的，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吳越庭心里莫名一甜，放任他拉著自己走在光下。十指緊扣，這樣他便逃不出掌心了。
　　采茶時(shí)節(jié)已過，吳越庭帶他往茶室去坐著，蘇畫生不高興，但看著吳越庭擰起的眉，只好老老實(shí)實(shí)跪坐在小案旁。茶室里熏著香，頗為安神。蘇畫生拄著下巴看旁邊小爐上煮的水，突然道，“你這莊子名字我不喜歡�！眳窃酵ヌ裘伎此�，他雙手支著臉，“吳園，那豈不是說咱倆無緣。不好，我不喜歡。”吳越庭聽他任性言語實(shí)在好笑，又有些感動(dòng)，他在紙上寫，“你我何緣？莫非姻緣？”
　　蘇畫生正色，“你當(dāng)我是說笑。我……”后面的吳越庭沒聽到，似是被輕紗塞住了耳朵�？墒撬吹搅�，對(duì)面那只鬼嘴唇翕動(dòng)，說的話卻讓他心神不寧。
　　你當(dāng)我是說笑。我若不是喜歡你，又何必在你家當(dāng)了二十年的紗帷。
　　爐上的水沸了，咕咚咚冒著小泡，吳越庭舀了水沖好茶擱在蘇畫生面前，附上一張紙條，“吳園美人唇，還請(qǐng)?zhí)K先生品鑒。”蘇畫生輕呷一口，“果然好茶，只是非我蘇某人所要�！�
　　蘇畫生拈起一片茶葉，起身傾在吳越庭身前，將茶葉貼在他唇間，輕喃道，“吳老板唇上有珠，才是真正的美人唇�！眳窃酵ケ凰p佻之舉驚著了，任那鬼魂略帶冰冷的氣息噴灑在臉上，看他逐漸迷蒙的雙眼，不禁閉上眼睛，似是有所期待。
　　蘇畫生的氣息愈發(fā)近了，吳越庭的睫毛已經(jīng)觸到了他的鼻尖，可那氣息又快速離開了，帶走了唇上那片茶葉。吳越庭驚訝地睜開眼，蘇畫生已經(jīng)端端正正坐回去了，他心內(nèi)失落，只聽那鬼喝了一口茶道，“吳園美人唇，果然不同凡響。你這茶莊處處都好，唯有名字我不喜歡�！�
　　終究是無緣美人唇。
　　蘇畫生擱下茶杯，杯中水漬絲毫不見少。他乃畫皮，披了宣紙一張，又薄又脆，根本經(jīng)不得濕，反倒是干旱處適合他。鬼魂以精氣為食，若真要吻上越庭，世間怕是從此就要少一人了。
　　吳越庭卻不知，只覺是自己孟浪，反倒那鬼清明自持，一時(shí)間羞于言語，默默烹茶。在他眼里，蘇畫生那杯茶已見了底，他執(zhí)起小壺要給他續(xù)杯，卻發(fā)現(xiàn)灑了一桌子。蘇畫生按住他的手，撤了障眼法，“枉費(fèi)好茶罷了，我是鬼，吃不得人間飯食的。何況我一身紙皮，喝了這水不是要化了自己嘛�！�
　　吳越庭方才憶起面前這位，鬼魂一個(gè)罷了。不吃不眠不休，空披了一張皮囊，連溫度都是冰的。
　　暑氣過熱的時(shí)候，吳越庭連提筆的興致都沒了，取來新采的杭白菊，煮上一大鍋放到地窖里涼著，稍稍用過午飯便偎在藤椅里喝涼茶。旁邊那只鬼全不在意暑熱，身上清爽得很，有時(shí)還來撩撥他，“越庭若是熱的緊，不如抱著我啊，晚生別的長處沒有，做吳老板的紙夫人還是稱職的�！眳窃酵ヂ牭酶窃餆�，轉(zhuǎn)頭閉眼不理他，心里卻幻想著懷抱著那鬼的觸感。
　　他使勁灌下一盞涼茶，那鬼調(diào)笑道，“不如晚生伺候吳老板沐浴吧，還可清爽些。像吳老板這般出這樣多的汗……”白紗纏上他的雙眼，一條冰涼柔軟的物什貼在臉上，順著汗?jié)n游移上去，激得吳越庭渾身緊繃。白紗撤去，蘇畫生單手拄著下巴撐在小桌上，“夜間就寢也不舒服�！�
　　吳越庭羞惱非常，索性拂袖而去，徒留蘇畫生在房里笑得恣意。
　　天氣涼些，吳越庭又常駐在畫室了。許久不碰筆墨，畫技退步竟連人的輪廓都描不好。不，是鬼。那只鬼身量比自己小了一圈，臉型比自己周正，那雙手自己能完全包在掌心，白皙纖巧得很。
　　蘇畫生在一旁插科打諢，指導(dǎo)他畫，卻擾得吳越庭心煩意亂索性揉了畫紙丟在一邊。蘇畫生正色道，“越庭，你學(xué)畫初心已變，恐難再進(jìn)�！眳窃酵タ聪蛩�，他仰頭笑著，“這張皮能撐百年，吳老板無須擔(dān)心。”
　　百年后呢，世間早無我吳越庭，連你這孤魂野鬼也不見，豈不是寂寥得很。
　　每年初秋，吳越庭都會(huì)把今年酵好的茶連同自家池子里出的螃蟹往山上觀里送些。那座道觀信徒不多，香火也不甚旺，但是老道德高望重。蘇畫生聽說他要去道觀本來不想去，可是又不放心他孤身一人，只好硬著頭皮跟上。
　　蘇畫生身為鬼魂頗不自在，可是無論是掃地徒還是香客對(duì)他都無動(dòng)于衷，他這才放下心來。
　　吳越庭與那老道在丹房，蘇畫生無聊與掃地小道搭訕，“小道長好生小氣，連茶都不給一口�！毙〉离p掌合十，“施主莫怪，只因施主飲不得水，所以未曾準(zhǔn)備�！碧K畫生撇嘴，戒備更甚，連個(gè)掃地小道都知道自己不是人，他這鬼也做得忒失敗了。
　　閑坐了一上午，吳越庭終于出來了，面色沉重，強(qiáng)裝笑臉。蘇畫生不好問他聽到了什么，回了家看了他一天臉色。
　　隔日，蘇畫生還賴在床上，聽見外面一片嘈雜伴著煙氣，他以為著火了連忙沖出去要救吳越庭，就看見畫室一片濃煙，他沖過去看見吳越庭正帶著人燒那房子。“你瘋啦！那是你這么多年的心血，就這樣燒了？”吳越庭甩開他的手，徑自往別處走了。蘇畫生跟著他走到寢居里，吳越庭拿出筆紙想寫些東西，沾好了墨又停了，最后只寫了行小字，“我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痛恨我不能言語�！碧K畫生估計(jì)定是那老道從中作梗，當(dāng)下便身形一隱上了山。
　　山上也是一片哀慟，來晚一步，老道歸仙了。昨日那個(gè)掃地小道哭哭啼啼跑過來，“施，施主，師父要我把這些交給你……”說完哭著跑開。
　　蘇畫生癱坐在地上將那一封封書信打開。
　　見信之際，肉身已歿。百年前貧道將施主肉身畫出之時(shí)便知大錯(cuò)鑄成，只有以身殉道。吳施主原是天上命盤星君座下小童，因作畫道破天機(jī)被貶下凡間歷劫。施主便是他那畫中人。星君將畫隨手丟下界去，恰被貧道拾起。貧道窺此天機(jī)助當(dāng)今圣上平天下，歸隱至此。后來被施主蠱惑畫出肉身，又窺得吳施主投生之處，委屈施主藏身吳家二十載。如今劫數(shù)已至，貧道自難熬過，唯愿吳施主早日渡劫飛升。
　　畫皮蘇畫生，還記得你上一張皮嗎？我便是上一個(gè)你。脫下一層皮就死了一次，你如今已有新的記憶了吧。那老道也不知死了沒，若他還活著你有什么不懂大可以問他。你是吳越庭畫出來的，也會(huì)死在他手上，聽那老道說的，宿命如此。愿你永遠(yuǎn)不要遇到這個(gè)叫吳越庭的，生生世世。
　　其余都是吳越庭跟老道說的話，句句透著對(duì)蘇畫生的愛意深情，讓蘇畫生招架不住。可是我總會(huì)死在你手上，我活著一天，你就回不得天庭一天。
　　蘇畫生扔下那些紙回了吳家，遠(yuǎn)遠(yuǎn)看去讓他心驚不已。吳府已著了起來，滾滾濃煙染黑了一隅天。蘇畫生飛至門口，平時(shí)伺候的丫頭立馬哭著上來求救，原是想只燒一間屋子，可那火怎能控制，不過一瞬便躥起來了。
　　蘇畫生聽到吳越庭未出來，不顧勸阻強(qiáng)行沖了進(jìn)去，想留我在世間茍活，姓吳的你真狠！他兜頭澆了自己一桶冷水，雙腿立即軟了險(xiǎn)些站不起來，他沖進(jìn)濃煙里，使些法術(shù)尋到了吳越庭，他生息還在，可自己身上的皮已經(jīng)被濃煙烘得又黑又破，內(nèi)里褐紅鬼體隱隱可見。他舉起快要折斷的手臂，強(qiáng)行把吳越庭搶出來，即將跨出大門那一瞬，背脊被落下的滾燙房梁砸中，生生將脊骨砸斷，再無知覺的手臂最后一送，將吳越庭扔出大門，自己卻被火舌強(qiáng)留在門內(nèi)，斷了生路。
　　疼極后毫無知覺的蘇畫生連將鬼體脫出的力氣都沒有，只覺身邊滾燙熱烈，身上卻冰涼一片。吳越庭，這算不算死在你手上？若是算，可別忘了給我在冥君面前美言幾句，十八層地獄我可是不愿去。
　　天雷滾滾炸在昏迷的吳越庭身邊，不多時(shí)大雨傾盆，澆熄了熊熊大火，雨水淋在吳越庭臉上將他打醒，再睜眼時(shí)雙眼清明毫無昏迷之跡。他嘴唇翕動(dòng)竟是說出了話，“畫生呢？”
　　周圍逃出來的下人們嚇壞了，少爺二十年不會(huì)言語，一張嘴就問畫生公子。反應(yīng)快的說了蘇畫生進(jìn)去將他救出來，吳越庭即刻起身往門內(nèi)跑去。
　　紅木門已脫了形，門檻上堆著一件殘破衣衫，是畫生今日所穿。吳越庭顫著手想拾起那件衣衫，又怕將畫生的灰燼抖落，只好小心翻動(dòng)，直至眼淚奪眶。他捧起衣衫附近那一抔焦土，不管是不是畫生的灰燼，都收攏到自己衫子里兜好。畫生啊，畫生你還能換一張皮出現(xiàn)在我眼前嗎？他讓下人尋了個(gè)骨灰盒，親自給畫生挖了個(gè)衣冠冢，將墓碑立好。
　　不知生卒年份，亦不知用何稱謂，最后只能將名字刻在碑上而已。孤冢清墳，鬼氣森森。
　　吳園散了，茶園荒了，吳府燒了。原是城里大戶的吳家一日內(nèi)傾塌，徒留斷井殘?jiān)?br>　　“罪仙吳越庭向星君請(qǐng)罪。求星君放過畫生�！碧焱ッP星君府，吳越庭向座上君叩首求情。星君未曾想到他丟的那副畫引來這許多事端，吳越庭本應(yīng)命喪天火，再入輪回修行一次，卻被那只畫皮救下，少了一世劫數(shù)。罷了罷了，命盤難改，天機(jī)難斷，再入一次輪回吧。
　　“畫皮思凡成魅，著他再入輪回洗去鬼氣。你也少一世劫數(shù)，過了這一世你再帶他回來一并發(fā)落。只是冥君那里我卻不好做主，得留他二十年。他既從畫中脫出，肉身毀于天火，你畫一張與他，再世成人我也好看顧�！毙蔷粨]袖，吳越庭頓覺手指輕靈不少，“畫得好看些，免得他再回來時(shí)礙了本君的眼。”
　　地府冥君座下多了個(gè)侍從，懂事聽話很得冥君眷顧。只是他總數(shù)著日子，總說著還有幾年之類的話，倒教人摸不著頭腦。
　　人間三年，天上不過三天。三天后命盤星君拿起窺視人間的寶鑒，就看到帝王家誕下龍子，同朝丞相亦喜獲麟兒。
　　帝王姓吳，丞相姓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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