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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壹 有子名炎
正是春光明媚時節(jié),冰雪已經(jīng)融化,河中水聲叮咚歡快。河岸上嫩葉新花,嬌俏著,也換了好看模樣,便是山上的老樹也抽出了新芽。
魏炎顧不得好生看看這派春光。面容尚顯青澀的少年郎,擔(dān)著這一上午砍來的柴,匆匆下了山。
只是等他到約好的地方時,那個人已經(jīng)到了。
她穿了一身碧綠色的春衣,黑發(fā)松松挽起,僅插了根精致的木簪。
魏炎一眼看去,忽的就說不出話來。
“怎么發(fā)傻了?”她抬頭,看見呆站在亭子外面的少年,嗤笑出聲。
笑顏如花。
魏炎醒來時,帳篷里尚一片昏暗,只有王嘎他們的呼嚕聲清晰可聞。魏炎坐起身,記起夢中場景,有些恍惚地愣了許久。直到同帳的士兵陸陸續(xù)續(xù)地穿衣起來,他才收了心思。
這是魏炎參軍的第二年,他十七歲。
“嘿,炎子,我媳婦給我寫信說,我有個大胖兒子啦!”魏炎與人輪班回來,迎面就是拿著兩方竹簡,笑得一臉燦爛的王嘎。王嘎是年初才進隊的,不認字,往日里的信都是讓魏炎幫忙念給他聽,今日卻是等不及魏炎回帳了。
“真好,嘎子哥有兒子了!蔽貉讚狭藫项^,有些憨傻地笑了。
少年木訥,雖然為王嘎開心,卻也不多言。
瞧著其他人都圍上來恭喜打趣,魏炎有些無措地退了兩步,自覺嘴笨,便坐到自個的床鋪上,只看著他們鬧。
然后翻出包袱,拿出那卷視若性命的的竹簡。
少年近乎虔誠地輕輕打開竹簡,看著早已背熟的內(nèi)容,臉上泛出不自知的溫柔笑容。
竹簡上字跡娟秀,顯然是女子手筆。
一字一句,皆是那人親筆。每每翻閱,仿佛就能看見那人溫柔眉眼,仿佛,就能離她,更近。
這是無人知曉的少年心事,屬于魏炎自己的秘密。
“炎子,哎,又在看你那寶貝書簡呀,先別看了,快說說你有沒有中意的姑娘?”被大柱拍了肩,魏炎抬頭看去,營帳里的人竟是都止了話語,只望著他。卻是因為王嘎喜得貴子,勾起了大伙的傾訴欲望,過去說起葷段子便性質(zhì)高昂的人,原也有偷偷喜歡人的時候,也有此刻的思妻紅眼。
魏炎腦子空白了一瞬間,倏地就紅了臉頰,喃喃道:“有的!
“喲嘿,炎子,那姑娘生得可好看?”
于是,魏炎不禁又想起夢中人的容顏。
好看,當(dāng)然好看。魏炎書讀得少,不知怎樣才能形容出女子的美好,只能一遍遍在心底說,她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女子。
何況,她的好又豈止是因為生得好?
遇見她,是魏炎一生的幸運啊。
魏家父母早亡,魏炎由兄嫂養(yǎng)大,自年紀大點便開始上山打柴貼補家用,直到十五歲官家拉人參軍。他不去便是大哥去,于是在兄嫂的復(fù)雜目光中,他收拾包裹來了邊關(guān)。
隨身只帶了一身換洗衣物,和她贈與的竹簡。
“這是阿兄生前最喜的兵書,我謄抄了一遍,又添上了阿兄留下的心得注釋,就當(dāng)是我送你的出師禮物!
那是他最后一次見她,在時隔半年之后,面容憔悴一身素衣。然后,她仿佛河畔的神女,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后,只有這卷竹簡能證明,一切不是他的大夢一場。
貳 好女名姝
天下列國,日起紛爭。
魏炎參軍的第三年,邊關(guān)爆發(fā)了繼五年前那場慘烈戰(zhàn)事后,形勢最嚴峻的一場交鋒。
來犯之國兵強馬壯,反觀己方,糧草拖欠,遲遲不發(fā),寒冬臘月,過冬衣物竟是由蘆葦和棉花摻雜填充。
這是魏炎軍戎一生,經(jīng)歷的第一次,也幾乎要了他命的真正戰(zhàn)爭。交戰(zhàn)第一月,他親眼看著大柱因體虛凍僵,自城墻墜落;交戰(zhàn)第二月,雙方短兵相接,王嘎為餓得眼花的他擋了那致命一擊,倒在他的面前、、、、、、
魏炎不知道,還有多少士卒因此抱憾喪命,有多少熱血灑落在這塊寒冷土地。而直到此時,他才真正體會她當(dāng)時所言。
“我有時真恨不得為男兒身,此一生致力清朝堂,愛人才,還政以清明,護邊關(guān)將士,攘攘百姓不為奸佞所害!蹦鞘撬趟R字半年后的一日,他正認真地臨摹著新學(xué)的十個字時,就聽見她的低聲慨嘆。彼時他自是不懂,只是覺得那一刻的她無端地顯得很悲傷無助。而他無從安慰,只能呆呆看著少女的單薄身影。
黑夜里,經(jīng)歷了生死錘煉的青年,在抹去無力的眼淚后,終于開始主動握緊手中的武器,去走接下來的路。
而這一場日后傳唱了多年的勝仗,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永遠無法知曉其中的艱辛。這一戰(zhàn)打了一年,然早在交戰(zhàn)第二月的時候,軍中就再無糧草可食。上自將軍,下自馬夫,吃樹皮,吃黃土,才能活命。城墻上的尸體堆了一層又一層,才勉強擋住敵人的腳步。
第三個月,方圓十里再無樹皮可吃。魏炎看著將軍沉寂得瞧不出異常的神色,心中有什么也在慢慢熄滅。
所有人都知道,敵軍來犯的消息早已傳入國都,然兩月已過,除了唯一的一條讓他們誓死堅守的冷漠軍令,他們沒有得到任何補給。
軍中謠言四起,全因?qū)④娺未放棄,才不至于兵敗如山,只是魏炎隱約知道,他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轉(zhuǎn)機出現(xiàn)的時候,魏炎已經(jīng)四天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當(dāng)聽到振作起精神的將軍對著余下的所有將士說,糧草馬上就要到達軍中,援兵也在路上時,他幾乎以為是錯覺。
然后,就是不可遏制地,淚流滿面。
許多年后,已然手掌舉國大半兵權(quán)的魏炎,魏大將軍,憶起這改變了他之后命運的一戰(zhàn)時,除了苦笑,再無言語。
是這一次,自小打柴,力氣較之常人更大的他,因為殺敵奮勇,被將軍看中,從而加以提拔,又因為他是軍中難得的會識字,且習(xí)過兵法之人,而受到重用。從此,他由最底層的士卒,伴隨著廝殺和鮮血,一步步走上了他也未曾想到的位置。
可是,自地獄中走過的人,縱使得到再多,一切,也不過身外之物。
援兵帶著部分糧食率先抵達后,魏炎他們這些一直負傷堅持的將士就被送到了城內(nèi)養(yǎng)傷,半月后,救命的糧食冬衣也順利進了軍營。
隨著這兩支隊伍的到來,國都的消息也漸漸傳遍軍營。
那是魏炎第一次聽到姝夫人的名號。
護糧而來的士兵說,姝夫人是王上如今最為寵愛的美人,生得貌美如花,世間不可多得;還說,這一次也是這位姝夫人不忍見邊關(guān)士卒受苦,不忍見百姓流離失所,哀啼不止,高熱不退,才使得他們向來優(yōu)柔寡斷的王上,難得的不顧朝中求和割地派,收回了原先的不作為旨意,強硬地開始全面支援邊關(guān)。
許多人開始對姝夫人好奇,自然也有許多人滿心感激,魏炎也是其中一個。
因為姝夫人,他們這次才能死里逃生。
姝夫人是個好人,這一刻起,魏炎有了這樣的認知。
不過,在他眼里,最好的當(dāng)然還是她。虛弱的青年年抱著竹簡,在心底無聲地向女孩兒述說著心意。
魏炎遇到少女時,他十四歲。因著一塊隨水而來的絹帕,結(jié)識了她。第一眼,他就知曉,那個少女,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生得極好,穿著打扮瞧得出出身不凡,不是他一個窮人家出身的打柴郎可以碰觸的人?墒前。龝䦟λ麥厝岬匦Γ瑫诓煊X他想識字后,一遍遍耐心教他,還會和他說著他不懂的兵法。
少年慕艾,那么好的人,就在這些瑣碎相處的時光中,深深刻入了心底。
只是,她沒有說過自己姓甚名誰,那個自卑著的少年魏炎,也不曾有勇氣問。
叁 此情可憶
邊關(guān)氣候差,無事時,將士們都愛喝幾口烈酒暖身子。只要不喝醉誤事,將軍多是不管。
晚間,魏炎和人交了班回來,想了想后,又提了酒壺蘆,尋了一棵高樹坐了上去。這一夜沒有月光,也沒有刮骨般的冷風(fēng)。魏炎沉默地灌了口酒,烈酒刺得喉嚨像火燒一樣,身上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
魏炎參軍已經(jīng)有五個年頭了,年前大哥托人帶來的家書還在說,讓他找個媳婦。
當(dāng)時,魏炎撫著竹簡,心底的堅持無人能懂。
年華最好時,他遇到了最美好的一個人,從此心心念念的,不過是再見見她。何況戰(zhàn)場無眼,保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喪命,這樣的他,何必去耽誤別家姑娘。
出神時,樹下走過三三兩兩的士卒,一個名字傳入耳中。
姝夫人。
一個不算陌生的名字。
魏炎又喝了口酒。對常年呆在軍營,難得有些樂子的士卒而言,國都的所有消息都可以作為談資,好好說上一番,而這兩年,這位姝夫人幾乎無人不知。
姝夫人,閨名葉姝,出自官宦世家,十七歲入宮,自此榮寵不衰,專寵御前。
比起其他人帶著情艷之色的傳言,在將軍身邊的魏炎,自然知道得更多更準確。
這位姝夫人對王上的影響已經(jīng)大到舉朝皆知,即便是王上要殺的人,只要有姝夫人求情,也能安然無恙。
王上是當(dāng)真視其為至寶,百般珍愛。
將軍曾經(jīng)慨嘆,姝夫人實乃奇女子。
彼時,在姝夫人的暗地扶持下,朝堂上已然弱勢的忠臣能將終于重新和佞臣維持了一個平衡。
這些,將軍不曾對魏炎隱瞞。魏炎依然木訥寡言,只是多年歷練,他也在飛快地成長著,眼界早不是當(dāng)年樵夫時可比。而對姝夫人了解得越多,魏炎忍不住越發(fā)敬佩。
夜深林靜,魏炎晃了晃酒壺蘆,朝著國都方向,露出一個一如當(dāng)年的憨傻笑容。
你看,有人在做著你想做的事,你知道了可會高興?
邊關(guān)的日子過得快,魏炎每日都訓(xùn)練到極累,而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五年,經(jīng)過無數(shù)血的拼殺的魏炎,目光灼灼,已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第十年,自參軍來從未歸過家的魏炎隨著將軍重新踏入了國都。
邊關(guān)冷風(fēng)呼號,鮮血綻花,國都歌舞升平,夜夜笙歌。這塊土地,從骨子里透著溫軟。已經(jīng)像邊關(guān)那般冷硬的魏炎喝著國都盛產(chǎn)的溫甜美酒,不適地皺了眉頭。
將軍給了假,魏炎循著遙遠的記憶,回到家中時,蒼老了許多的大哥一見到他,便濕了眼眶。
血脈親情,不容抹殺?v使如今的魏炎再怎么內(nèi)斂,也不會忘記當(dāng)年兄嫂撫育他的不易。
“阿炎,既然這次回來了,你的婚事、、、、、、”
大哥接下去的話消失在魏炎的目光中。上過戰(zhàn)場的魏炎,一身氣勢非尋常人可擋。
這事,終究不了了之。
十年未歸,魏炎已有兩個侄兒,一個小侄女,最大的那個今年十六歲了,還記得他。初時的陌生后,便纏著他要他講邊關(guān)的事來聽。
魏炎不大習(xí)慣小孩兒的親近,生怕自己嚇著他們,五大三粗的人笨拙地放軟聲音,帶著笑意去哄著他們。
“小叔叔,我為什么還沒有小嬸嬸,隔壁的二花就有一個對她特別好的嬸嬸。”一直怯生生呆在娘親身邊的小侄女突然用著稚嫩的聲音問道。
魏炎抬頭,便看見嫂子躲閃的目光。
離開家后,魏炎一個人走上了那條當(dāng)年身為樵夫的自己每日里都要走過的路。
路旁的那條小河依舊水聲潺潺,路邊的風(fēng)景也沒有多大變化。
蹲在河畔,魏炎朝上游看去,水面澄澈,空無一物。
而那年,她在上游丟了絹帕,他在下游丟了心。
魏炎其實有些記不得那人的面貌了,只是,若是再讓他遇到她,就是只一眼,他也信自己能認得出來。
站起身,又朝著當(dāng)年的亭子走去。
“你是?”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初她教他識字的時候,看到了雖然青澀,依然好看的她。
面前的少女緋衣嬌俏,與當(dāng)年的她有七分相像,正歪著頭瞧他,魏炎看著她,晦澀難言;秀敝皇且凰,他自然知曉這人不是她,可是,她們實在太像了、、、、、、
他站在亭子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在說:“你,是否有一個與你極像的姐姐?”
然后,他瞧見對面的女孩臉上浮出一絲驚訝。
“咦,你認識阿姐?”
終此一生,魏炎不曾娶妻。四十歲那年,他官拜將軍,接替恩師老將軍掌了邊關(guān)兵權(quán)。
那一年,入朝謝恩的他,終于在闊別多年后,再次見到了她。
隨王伴駕,多年來規(guī)勸王上重用忠臣清官的姝夫人,確實如世人傳言般,有著尋常女子難以比肩的容顏,便是時光也厚愛著她,讓她清麗如昔。
魏炎不敢多看,埋首謝恩時,紅了眼眶。
離京的前一日,王上又加賜了一樣獎賞,由宮中最受寵的總管太監(jiān)送來。
兩卷宮中珍藏的兵書。
字體端正,唯有卷尾,是熟悉的娟秀字跡。
望海晏河清,君自珍重。
眾人退下后,魏炎站在府中,遙望層層宮墻,似乎這樣就能看見那個他惦念了半生,心懷萬民的女子。
然后,這位無論受多重傷都沒有落過淚的將軍,潸然淚下。
后記
葉姝被阿爹送入宮中時,她的阿兄,葉誼逝去整一年。
那個最是寵她,無論何時都不會委屈她的阿兄,因為未能及時獲得支援,戰(zhàn)死在了邊關(guān)。
葉姝在那段時日哭成了淚人,哪里愿意見到魏炎,這個肖似阿兄的人。
魏炎一生都不知,最初時,葉姝對他那般好,不過是因為他那副相貌。
只是,魏炎與葉誼終歸不同。
世人傳言,姝夫人自進宮便深得圣寵,其實,不是的。
知己知彼,方能出奇制勝。
葉姝視這方后宮為戰(zhàn)場,視這一國之主為敵人,用著阿兄教她的兵法,在現(xiàn)實中不斷成長,方在沉寂半年后,開始一步步俘虜這位昏庸無能的王上,繼而左右朝政。
古有妖妃禍國,今有她葉姝以女色護國。
怕是阿兄見了她,也得贊她一句厲害。已不再年輕的葉姝看著由她一手撫養(yǎng)大的賢明新帝,眼角酸澀。
只是,夜深人靜入夢來的,除了葉誼,還有著那么一個木訥得只會癡癡看她的少年郎。
那,是她回不去的少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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