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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螺桃紅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李煜《漁父》
合州城外是一曲碧水,曰青螺。青螺江上,帆影如綴,閃動粼粼春光。春光里,少女們俯身青石之上,浣衣戲水,投石跳波。
幾點浪花,如珠如璉,落在一個碧衣少女裙裾之上。碧衣少女本是沉默在一邊,無有言語的,似在想些什么事情,這一下,被其它少女一擾,惶然失神,從回憶中醒過來,也不惱怒,只是假慍道:“你們這群小妮子,看我不收拾你?”
“姊姊哪有心收拾我們?只怕連洗衣服都忘了!”一個黃衫少女笑道,她體態(tài)微胖,臉如葵花,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著,一點也沒有懼怕的意思。
碧衣少女自有心事,現下回神才發(fā)現其它的少女都已浣洗完畢,待要離去,只發(fā)現身前的衣服一件未洗,不由停了爭吵專心浣衣。
不久,黃衫少女見眾人離去,只留下她二人,便湊到碧衣少女耳邊,一副認真嚴肅的姿態(tài),問道:“姊姊,告訴我吧,有什么好事兒都告訴我吧 !
“姊姊能有什么好事兒,我的事兒還不是你的事兒!北桃律倥贿呬较磩倓傆嘞碌囊路,一邊答道。
“蘭苅,你老實交代,是不是杜睢哥哥要回來了。”黃衫少女一改嬌稚,蛋圓臉上一片嚴肅,續(xù)道:“還敢瞞著我,說什么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杜睢哥哥的事兒也是我的事么?”
碧衣少女名蘭苅,是合州城的驕傲,眾姐妹都叫她姊姊,因為她最聰明,遇事最有辦法。此刻,她卻拿黃衫少女一點辦法也沒有,聽到杜睢的名諱,臉上一紅,羞怒交集,作勢嗔道:“雁子,你胡說什么,杜睢哥哥去邊疆守國,怎么會回來呢?”
黃衫少女也不著急,干脆挨著蘭苅坐下,自言自語道:“可是,昨天蘭姨告訴我說杜睢哥哥今天就要回來了,而且晚上就一定能到家,我問我爹,我爹也知道這事兒,難道他們都是騙我的?”
黃衫少女名何雁,是合州城出名的千金,鬼靈精怪,連他老爹合州知府何青山,都拿她沒辦法。
蘭苅洗完最后一件衣服,端起木盆,見何雁還在瞎想,不忍心道:“雁子,他們都沒錯,我只是不想讓這件事情鬧得太大,杜睢哥哥就要回來了,不是晚上,是晌午到家,我們快回去,說不定哥哥已經到了!
“哈哈,終于承認了,說,為什么不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就坐這兒不回去,你想單獨見杜睢哥哥?沒門! ”何雁假氣道,真的拿出了“你不說我就不回家”的蠻橫姿態(tài)。
蘭苅被她說中心事,臉如火燙,又怕被人撞見,恨不得鉆入水中逃走,只得央求道:“好妹妹,你別生氣了,既然知道了,我們就快回家,一起見杜睢哥哥去!
好妹妹叫了無數聲,何雁依舊不改慍色,兀自玩弄著身下的裙擺,神氣畢現:"你咎由自取,你怪誰?"蘭苅正拿她沒辦法,目光移向水面,竟然驚得說不出話來,從青螺江的上游正漂浮著一具尸體,由于水流極快,眼看那具尸體就要漂至江岸,被青石一阻,終于停下,翻身覆在了水邊。蘭苅方才驚醒,就見那具尸體似乎動了動,忙拽著何雁的衣裙道:“快看,雁子,快看,有具尸體,人好像還沒死!
“姊姊,你一急了,連騙人都不會了,人還沒死,怎么又叫尸體呢?呵呵!秉S衫何雁背對江面,不發(fā)一語,為的就是氣一下蘭苅,聽到蘭苅如此一說,心知計謀得逞,正暗自高興,那還管身后之事,眼光一閃,只見緋紅桃花后一道綠影急急向這邊奔來,是她的小丫頭綠竹,今年九歲。
綠竹跑到近前,喘著嬌氣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東邊門瑞姨的小女兒華芳不見了,瑞姨正在東邊門哭天喊地,你快去看看!
蘭苅聞言,心中一驚:瑞阿姨的女兒華芳昨天剛滿十三,還是她組織眾少女一起為華芳過的生日,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況且,華芳聰穎懂事,決不會獨自一人外出,莫不是遭了什么野獸?一邊想著,何雁已經著急了,拉著蘭苅的手就往回跑,道:“姊姊,華芳出事了,我們快過去看看!
“尸體,尸體怎么辦?”蘭苅一向最有主意,乍見死尸,反倒亂了心神。何雁這才急急回頭一瞟,原本要發(fā)怒的表情也一下變成了驚懼。小丫頭綠竹先驚叫了一聲:“死人了,死人了,小姐,死人了。”一邊喊一邊往何雁身后躲,心下暗怪自己剛來時怎么沒有注意到。
“姊姊,怎么真有死尸?”何雁是第一次見到死尸,心中也有懼意,仗著膽大,擋在綠竹身前,眼神卻向蘭苅求助。
“尸體可能沒死,我剛才看見他動了一下!碧m苅來不及解釋,見到兩個少女都露出害怕的神情,知道自己一定不能現出懼意,否則她二人會更加害怕,而且那邊還有瑞姨的事情,不可耽誤,于是鼓起勇氣,向著尸體緩緩走過去,抓著何雁和綠竹的手,輕聲安慰道:“別怕!現在還是正午呢!北M量提高音調,又緊緊握了一下二人的小手。
三人屏住呼吸,走到尸體近前,蘭苅伸手要探那人的鼻息,卻被何雁一把攔下。蘭苅知其意圖,便退到那人身后,順手抄了搗衣棒,先試探著觸了一下那人的頭顱,之前那人雖身體朝上,但臉卻怪異地別向地面,這一下素面朝天,竟又讓蘭苅三人吃了一驚,沒料到死尸竟然是個美男子。即使臉色蒼白,仍然散發(fā)出一種陰郁的美。
何雁見尸體了無生氣,心中畏懼減了大半,便又大大咧咧地往前,待仔細瞧瞧這個美男子的俊臉。“小心!”蘭苅話未出口,便已遲了,死尸突然躍起,不及眨眼,迅速扣住何雁雪頸,以人為防。蘭苅料定死尸有此一招,搶先守住何雁身后寸方空隙,只見眼前人影一閃便運力將搗衣棒杵了過去。
尸人似乎身受重傷,步履拖沓沉重,躲閃不及,正中當胸,氣血在腑臟內奔涌不息,喉頭一腥,哇的一口鮮血射將出來,蘭苅挪過身形,卻見尸人再次委頓于地,嘴角鮮血直流,尚自喘息不停。
何雁乍遭暗手,雖是有驚無險,卻把一旁的丫頭綠竹給嚇哭了,她原也嚇得夠嗆,但見綠竹丫頭哭得恁的傷心,反倒無所畏懼,心下一片釋然。尸人終究內傷過重,鎖在何雁頸項上的鐵爪未及發(fā)力便已乏力。
蘭苅出手治敵,勝得機巧,周身冒出冷汗,見二人無事,方才歇下一口氣。
尸人盤坐水邊,一身白衣被泥水污成了灰衣,腐臭之氣散溢而出。舊戰(zhàn)不久,又添新傷,他完全不曾料到邊城小鎮(zhèn)竟然有如此好手,而且還是個女子,要不是“命魂引”護身,只怕適才一斗已經魂歸西天,轉念一想 ,其實自己死也活該,若不是自己出手,便不會引發(fā)內傷,只是事情未了,心愿未畢,怎可輕易丟命,一時間百念雜陳,心境無定,跟著氣息再次紊亂。
蘭苅小心提防著尸人,卻見那人只是緊閉雙眼,表情扭曲,似乎在苦苦掙扎。她一對墨玉般的眸子盯著尸人,至此才發(fā)現尸人原只是個少年,和她的年齡相仿,一瞬間,她似乎被觸動了什么,突然覺得:眼前的尸人少年雖陰郁兇橫,但絕非壞人,他一定是被什么惡人欺負,負了傷才逃到這里。
思忖間,一個喑啞的聲音飄蕩在蘭苅的耳畔:“救我,救我,我不能死!”尸人少年再次噴出一口鮮血,暈倒在光潔的卵石上。
蘭苅聞聲,不加思索,直覺地走到少年身前,蹲下身子,就要扶少年回家!版㈡!”一聲尖利的音調如醍醐灌頂,使蘭苅猛然從遐想中驚醒過來,訝異地發(fā)現自己竟把這個尸人少年扶在身畔,頓時玉臉桃紅,羞得說不出話來。
“姊姊,你怎么?他是壞人呀!”何雁在一旁眼見蘭苅如醉酒般將尸人少年扶起,既驚且努,一連不解地質問蘭苅。
“哥哥不是壞人,哥哥吐血了,哥哥就要死了!本G竹聽聞小姐言語,心中不解,眼前的這位哥哥雖然扣住小姐的脖頸,卻一點也沒傷害她,反而自己吐了很多血,現在又昏死過去,只怕活不長了,芳心之中同情大于畏懼,不僅隨口哼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何雁聽到綠竹這番不合時宜的爭辯和感概,哭笑不得。幸好尸人現在蘭苅懷中,應該是徹底暈了吧!不過,姊姊到底怎么了?難道她想把尸人救回家?
“雁子,你聽見了嗎?他剛剛喊‘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就扶了他起來!碧m苅也覺奇怪,只是人在懷中,總不至于再把他扔回地上吧!于是續(xù)道:“雁子,快過來幫忙,他傷得不輕,我們先把他扶回去,瑞姨那邊還有急事呢?”
“不行,我們憑什么要幫他?他剛才差點就要了我的命,我的脖子現在還疼呢!”何雁心有不甘,就算不報復但也不至于反過來幫他,這豈不是自己拍自己的臉嗎?她不動,綠竹也不敢動,蘭苅一人不可能把那尸人少年扶動,只好站在原地,望著何雁,目光求援。
“雁子,人命可不是鬧著玩的,別誤了時辰,否則害死人可就大大不好了!碧m苅本也沒有多少心思幫助這個陌生少年,可是經過剛才一事,自己就這么稀里糊涂勸著她的好姐妹
和她一起救人,真是少年入懷 ,情愫生亂,卻又聽之任之,奈他若何。
“對呀,小姐,哥哥不是壞人,害死人就不好了,害死人的人就成壞人了!本G竹小丫頭偷偷地瞧著面色蒼白的尸人少年,一顆心兒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生怕一眨眼,這位哥哥就會失魂死去。
何雁熬不過兩人的敦促,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一只手扶住尸人,一手捂著鼻子。尸人少年也不是身體發(fā)生了什么變化,腐臭氣味熏人欲死。綠竹見小姐動作了,也跑過來分出一只手扶住尸人少年。
三人好不容易扶著尸人少年,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青螺江岸,留下兩岸火紅的桃花,嬌艷奪春。
“快,我們先去東邊門吧!碧m苅道。“不行,那豈不是繞了個大圈子?”何雁大搖其頭,爭執(zhí)道!版㈡ⅲ瑸槭裁次覀兎秋阶约喊阉突厝?找個人把他安頓好不就沒事了么?”“對呀,我們怎么沒想到,還是小丫頭聰明。”“找誰呢?大中午的,人都呆在家里,沒人在外邊閑逛,不然,剛才就可以叫個人把他抬回去,而且別人我們也不放心,有人愿去我家媽?”蘭苅道。“去你家干嘛,是你不放心吧,我可是非常放心的,把他送到我們府里不是更好么?”何雁道,“綠竹,快回府上叫幾個人把他給弄回去,我們先走了!闭f完就丟開玉手,尸人少年重心不穩(wěn),差點栽在地上,幸好蘭苅及時在背后扶住。
蘭苅本想等綠竹的人來后再走,但一來沒什么理由,二來瑞姨那邊的事實在不容擱誤,只得輕輕地將少年靠在一旁的桃樹下,又探了一下鼻息,細細瞧了幾眼,才攜著早等得不耐煩的何雁,迤邐東去,只余下碧黃兩道背影,夾雜在粉色桃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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