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包恩是一名頂尖的殺手。

　　所謂頂尖，是指心態(tài)過硬，承受能力良好，無論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都能面不改色的思考解決之道。比如被詛咒變成小嬰兒，再比如被要求去教導(dǎo)一個廢材。

　　雖然教育和他作為殺手的職業(yè)背道而馳，但是在自詡無所不能的里包恩眼中，只不過是為他傳奇的人生多添一筆不足而提的成就罷了。

　　當(dāng)他站在這棟標準日式住宅一樓的樓梯腳，望著被自己絆倒?jié)L下來導(dǎo)致臉湊到他眼前的少年時，也依然是這樣想的，并產(chǎn)生了‘果然和聽說的一樣蠢’的想法。

　　“里包恩？”天真到近乎愚蠢的臉湊到他眼前，疑惑的伸手貼上里包恩的額頭：“你臉色好奇怪哦，難道是發(fā)燒了嗎？”

　　里包恩不著痕跡的退開，猛然意識到不知何時起他們的關(guān)系有點親近的過分，于是比平常更加想欺負他：“蠢綱，你的作業(yè)寫完了？學(xué)校的作業(yè)太少的話，我還有額外的家庭作業(yè)�！�

　　他說著丟出一大摞習(xí)題集，滿意的看到少年慘兮兮的皺起臉。

　　他對教育愚蠢的少年興趣不大，只是礙于請求他的人有足夠讓他同意的能力。綱吉比他教過的唯一一個學(xué)生更加愚蠢，也更加軟弱。但愚蠢和軟弱在擅長操弄人心的里包恩面前，都算不上難題。

　　“啊，真是的，我為什么要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嬰兒逼著做這么多題啊……”

　　少年躲在書堆后面低聲抱怨，里包恩幸災(zāi)樂禍的喝著咖啡，心想起碼對方不情愿的態(tài)度和自己倒是不相上下。不過里包恩比綱吉更加看的開，畢竟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等他熬到綱吉畢業(yè)就能從苦差里解脫了，不論綱吉怎樣愚蠢，他畢竟是正統(tǒng)的血脈繼承人，在里世界最大的黑手黨的接班人身上花點時間也不能說是全然的浪費。

　　甚至關(guān)系更好一點，等綱吉以后追到他的女神，婚禮的時候自己可能還會被列為上賓。里包恩如是想著，故意沒有把話說全，放任綱吉沉浸在和京子在海岸邊夕陽下追逐奔跑的腦洞里。

　　這副無可救藥的模樣果然還是蠢透了。以偷看學(xué)生的腦內(nèi)小劇場為最大樂趣的里包恩撇撇嘴，哪怕是迪諾也能想出更浪漫一點的場景。

　　可樂尼洛把里包恩拉到一邊，偷偷摸摸的神態(tài)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前兆，里包恩過著風(fēng)平浪靜教育小孩的生活，血液里殺手的本能忍不住興奮起來，他期待的等著久違的大消息，卻聽可樂尼洛說：“里包恩，這個彭格列的十代目好像很好玩，要不要我?guī)湍阋黄鹜?弄、不是、教育他？”

　　“不需要�！崩锇骼淇岬乃ο驴蓸纺崧�，心里對他的摯友很是失望。被談?wù)摰纳倌旰翢o自覺的在不遠處呼喚他：“里包恩——”

　　等里包恩走到近前，綱吉駕輕就熟的抱他在懷里，全無防備的對他展開笑顏。在里包恩的教育下綱吉已經(jīng)慢慢有了首領(lǐng)該有的樣子，但同里包恩單獨相處的時候卻始終像一開始相遇的時候，只顧著興奮地說著各種瑣碎的小事。里包恩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看著少年逐漸長開的五官，心想蠢綱也算是他辛辛苦苦奉獻自己的回報，才不會分給可樂尼洛呢。

　　里包恩是一名頂尖的殺手。

　　所謂頂尖，是指無論發(fā)生任何事，總是有備用的plan B，并且在事態(tài)脫離自己掌控之時保持鎮(zhèn)定。

　　他來到并盛一晃也有幾個月了，每天和綱吉朝夕相處，同寢同食，不敢說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起碼也能排在前五。此時他正陪著綱吉走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夕陽的余暉拋出一片溫柔的橙黃，綱吉才剛剛經(jīng)歷過和Xanxus的爭奪戰(zhàn)，神情氣質(zhì)都比前段時間堅韌了不少，因此也顯露出疲憊之色。

　　里包恩從墻頭跳下來，攔在綱吉面前，正思考著說點柔軟的話作為獎勵，卻驀然感覺身體僵硬，卻是被莫名定在原地。十年火箭筒散發(fā)著陰謀的味道向自己砸下來，他眼看著綱吉驚慌失措的喊著自己的名字朝自己撲過來，卻無法發(fā)出聲音。時光在耳邊呼嘯而過，被剝離的五感逐漸恢復(fù)，紛亂的色彩重新組合，在眼前變幻成一張熟悉的、更年長的臉龐。

　　“里包恩！”他的學(xué)生在十年后顫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游移的指尖透出主人百味交集的心情，被時光拉長的身形單膝跪在他的面前，只有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愚蠢�！疤昧�，幸好召喚成功了！”

　　“你在搞什么，蠢綱�！崩锇髀牭秸賳镜恼f法心生不快，正要板起臉狠狠教育一下膽大包天的學(xué)生，卻在看清眼前的一切時停住了。

　　綱吉全心全意的看著他，就像以前任何時候一樣，可他的眼里凝著兩點水氣，光線落在上面，像兩彎跌進湖底的彩虹。“里包恩，時間緊張，你聽我說……”

　　里包恩才注意到窗外是濃如黑墨的夜空，上面潦草的點綴著幾顆稀疏的星。夜風(fēng)拍打在玻璃上，發(fā)出渾厚而悲情的聲響。他平靜的聽著，即使聽到自己和其他幾人死亡的消息，都沒有一絲波瀾。

　　綱吉和正一提前把他替換過來，是為了防止發(fā)生他被替換到室外，暴露在致命射線下的情況，這一點里包恩很快就明白了，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但他更多的還是驚訝。

　　沒有想到短短十年時光竟然可以讓一個連普通都達不到的廢柴蛻變成出色的首領(lǐng)。綱吉將他的計劃徐徐道來，舉手投足之間沉穩(wěn)果決，神情是運籌帷幄成竹在胸，赫然是使人心悅誠服的十代目。

　　多么令人驚艷。里包恩一面覺得綱吉既然是自己的學(xué)生那么他有這樣的變化也不足為奇，一方面忍不住又被他吸引，綱吉像是破繭重生的蝴蝶，褪去了青少年時期毛躁丑陋的外衣，輕輕扇動的羽翼是如此流光溢彩。

　　使人目眩神迷。

　　“……大概就是這樣�！本V吉說完了他的想法和計劃，征求老師的看法：“里包恩，你認為怎么樣？”

　　里包恩眨眨眼睛，強行拉回漫游的思維：“就這么辦吧。”

　　他想多說一點，比如夸獎他十多年沒有白過，思維能力明顯有相當(dāng)大的進步；比如嘲諷他都是一個大家族的首領(lǐng)了，卻還要老師指導(dǎo)；比如問問他這些年過得快樂不快樂，滿足不滿足，和他一直喜歡的女孩子有沒有進展；比如問些別的事情，別的能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任何綱吉帶著純粹的熱情同他敘說的瑣碎小事，但他只能說出五個字，并且緊緊閉上嘴巴。

　　綱吉看起來像是仍有期待，又像是意料之內(nèi)。他從衣帽架上摘下自己的外套，說：“這是我不常用的房間，你今天就在這里休息吧，明天再安排更合適的地方�！�

　　里包恩對此倒不是很在意，綱吉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聲音里帶著猶豫：“明天我們的計劃就要正式啟動了，如果不成功……”

　　“蠢綱，計劃還沒開始就沒有自信了嗎？”

　　“你說得對，我們的計劃很周詳，我有信心�！本V吉轉(zhuǎn)過身，目光灼灼的望著里包恩：“吶，如果計劃順利，一切能重回正軌的話，你可以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嗎？”

　　“什么要求？”

　　里包恩是真的很想知道十年后的綱吉還有什么有求于他的事情，但他等了半天，綱吉卻自己搖搖頭：“唉，沒什么�！彼麤Q然的一揮手：“算啦，自欺欺人也沒意思，晚安，里包恩。”

　　里包恩是一名頂尖的殺手。

　　所謂頂尖，意思就是沒有缺點，沒有軟肋，無懈可擊。

　　他很得意自己的這份完美無缺的狀態(tài)，也從沒想過將來有一天會有一個人能牽扯他的情感，讓他方寸大亂，將理性全部拋諸腦后。

　　他自己的死亡不能做到這一點，其他彩虹之子的死亡也不能，甚至親眼見到被送回彭格列基地的綱吉的尸體也不能。

　　直到熟悉的帶著慌亂的腳步聲響起，重重的踏在里包恩的心跳上；直到毛茸茸的棕發(fā)和稚嫩的五官再度出現(xiàn)在里包恩的眼前；直到那兩彎彩虹在棕色的湖泊里碎成七彩的光暈，消融在喜極而泣的表情里，里包恩才終于意識到，弱點的形成是無聲無息的，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無法根除了。

　　他愚蠢的學(xué)生朝座位上的玩偶伸開雙臂，里包恩心情復(fù)雜的一腳踹上他的后腦勺。

　　連真人和玩偶都分不清楚，真是蠢透了。里包恩毫無愧意的聽著少年氣急敗壞的指責(zé)，將聽十年后綱吉的計劃產(chǎn)生的對少年綱吉的稀少的同情心消除的一干二凈。

　　綱吉直挺挺的躺著，茫然的盯著天花板上一點，同被送回來的綱吉幾乎一模一樣。里包恩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害怕?lián)鷳n緊張的心情，但他這樣的姿勢卻讓里包恩看了心頭火起。

　　“害怕的睡不著？”

　　綱吉立刻坦白的回答：“嗯，有一點�！�

　　里包恩反而后悔自己開口詢問。他不知怎么，心里很別扭，就是不想安慰綱吉。

　　綱吉也沒有真的指望會聽到里包恩溫柔的開解，繼續(xù)說：“吶，里包恩，我們以后會怎么樣呢？”

　　少年的聲音軟軟的，沒有成年后那份不容置疑的魄力，里包恩似乎看到綱吉手挽著新娘立在神壇之前接受祝福的景象，面紗之下笑容明媚溫婉，卻十分刺眼。

　　他含糊的哼了一聲，綱吉干脆支撐起身子，側(cè)躺著同他說：“到底能不能順利回到過去呢？”

　　原來是在說這個。里包恩皺起眉，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望：“只要你們一起努力，一定能回到過去的。”

　　說辭乏善可陳，語氣平板呆滯，但對綱吉卻很有效果。

　　過后幾天，綱吉果然以拼命地程度投入到訓(xùn)練里，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破破爛爛，灰頭土臉。里包恩想著他的事情，不留神竟然被山本的竹刀打中肩部。

　　山本武驚訝的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竹刀，滿是不敢置信。里包恩臉色一沉，中止了訓(xùn)練。

　　他不愿提起也從未提起的過往，是他被詛咒的生命中永恒的傷疤，無法爛掉也無法治愈，隨著每次呼吸鮮活的跳動著。里包恩太長久的浸泡其中，幾乎忘記了那是怎么樣的痛苦，痛苦又是什么感覺。

　　綱吉不知從哪里得知他將這段歷史告訴山本的事情，委屈的目光控訴的瞪著里包恩，里包恩無法直視隱含在目光之后萌動的情感，干脆避開他。

　　夏末的日光燦爛明亮，穿越層層樹葉編織而成的屏障，把鳥居的影子投射在高聳的臺階上。里包恩站在最高一階，俯瞰著繁華安寧的并盛。

　　“里包恩！真是的，你跑這里來做什么？”少年的身形成長的很快，從未來回來之后，綱吉像是脫胎換骨，眉目間隱約可見成年綱吉的影子。

　　少年抱怨著，不快不慢的走到里包恩身后，蹲下身讓自己的目光和里包恩的持平，堅持道：“你可以避開隱私的部分不說呀，你總得告訴我，我才能知道該怎么解開詛咒呀�！�

　　“避開隱私的部分？”里包恩垂下眼睛，盡量冷漠地說：“那就無可奉告了�！�

　　他的思緒又漂浮到從未來回來的那一天。少年綱吉打敗了白蘭，在尤尼的幫助下彩虹之子們紛紛復(fù)活，唯獨他自己因為時空悖論，沒有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他回到基地，恰好看到蘇醒過來的十年后綱吉，正在和某個人說話，臉上是里包恩從沒見過的生動的深情。他下意識地躲在角落里，視線卻被直射進眼睛里的陽光阻礙，無法看清綱吉談話的對象是什么身形。

　　綱吉抬手將對方擁入懷中，里包恩努力分辨著，卻聽到那人熟悉的輕笑聲，頓時如雷轟頂。

　　那分明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自己的聲音。

　　為什么只有自己變回了成人？是在暗示什么嗎？

　　“里包恩？里包恩？！”少年綱吉端詳著他，若有所思的說：“你又走神了，你從未來回來以后經(jīng)常走神哎，是看到了什么嗎？”

　　里包恩忽然想到十年后綱吉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沒什么，自欺欺人吧�！�

　　“哈？什么意思，自欺欺人？我嗎？”

　　里包恩不再解釋，沿著臺階慢慢走下去。喜歡是想要占有，想要滿足自己的欲望，愛卻是想要保護他，想讓他遠離危險，活的安全又快樂。

　　他不是不想解開詛咒，正大光明的站在他身邊。但是勝出的機會太過渺茫，失敗的后果遠遠超出他能負擔(dān)的程度。他已經(jīng)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所畏懼的賭徒，也不再是沒有瑕疵的殺手，他的弱點日益長大，結(jié)成的果實墜在他的心尖上。

　　“吶，里包恩，如果詛咒順利解開的話，我可不可以提個要求？”

　　里包恩抬頭望著他，他愚蠢的學(xué)生悠然的晃著秋千，全然沒有大戰(zhàn)在即的緊張。里包恩一瞬間有些恍惚，那個被拋到未知的時空而惴惴不安的少年似乎還在眼前，一轉(zhuǎn)眼就長成了這樣從容不迫的大人模樣。

　　“什么要求？”

　　“嗯，這個嘛�！本V吉神秘的眨了下眼睛，曖昧的說：“等我贏了，你要答應(yīng)我哦。”

　　里包恩平靜的翻著書，詛咒被解除的感覺就像久病新愈，靈魂里沉重的壓力一掃而清，四肢百骸流動著全新的生命力，心里癢癢的，像拱破地表冰層頑強的冒出尖角的綠色的萌芽。

　　“里包恩，你答應(yīng)過我的�！本V吉堅持不懈的騷擾他，變聲期的嗓音低低的，意外的撩人。

　　里包恩指出事實：“我沒有答應(yīng)你，我當(dāng)時什么也沒說。”

　　“你那樣明明是默認了喂！”綱吉跳起來指著他，十分傷心的控訴道。

　　“拜托，你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很有戀童癖的嫌疑嗎？”里包恩合起書擱到一旁，又祭出拿手的、天真可愛的小嬰兒式賣萌：“好可怕喵。”

　　綱吉臉色十分精彩，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里包恩悠然的路過綱吉，他的學(xué)生身上有千萬般變化，唯一不變的還是同以前一樣的愚蠢，蠢到看不懂他的心意，聽不懂他的回答。

　　不過教育學(xué)生也是他這個老師無可逃避的責(zé)任嘛。

　　里包恩是一名頂尖的殺手。

　　所謂頂尖，是指他有一流的智慧，一流的技巧，以及一流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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