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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陰陽師世界的寮辦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屋檐下掛一個白皮紙燈籠,寫著客服幾個大字,用戶們可以隨時從燈籠里穿越過來,里面冰冷的對話框隨時備著,用戶們問問題,許久才等來一句不痛不癢的回答。肝陰陽師的人,無論何時來,帶著自己式神,花六十勾玉買一管體力——這是第一次買的價,再買一管是要漲錢的,看起來是想要限制你肝過頭——在各色鯉魚旗下刷不同的副本;倘肯微微氪金,便可以買幾張藍符,或者一袋勾玉,為自己通往非洲酋長的路多鋪些磚塊,如果氪金再多些,通往非洲陰陽師的路就修得快些。都想著抽SSR,但這些顧客,多是黑臉的,大抵沒有多少歐氣。只有神豪或者大佬們的,才被SSR們簇擁著,踱進大廳后面的高級斗雞場里,掀著簾子直播,慢慢切磋。
我從二十歲起,便在網(wǎng)易的寮辦里當(dāng)伙計,掌柜說,我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氪金主顧,就在外面做管理卡池的罷。外面的非洲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瞪大眼眼看著藍符翻起,看過R前面有S沒有,又親看下面有幾顆星,然后摔手機:在這嚴重監(jiān)督下,偷偷換走里面的SR和四星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掌柜又說我干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不痛不癢地賣勾玉一種無聊職務(wù)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白皮紙燈籠下,專管我的職務(wù)。雖然沒有什么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diào),有些無聊。掌柜是一副兇臉孔,玩家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全服砸鍋賣鐵氪金仍沒有SSR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身邊雖然帶著六星姑獲鳥,可是面板數(shù)據(jù)感人,似乎十多年沒裝過六星御魂,也沒有升級。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玄能救非,叫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滓壹阂坏降辏泻染频娜吮愣伎粗,有的叫道,“孔乙己,你又沒有抽到SSR!”他不回答,對柜里說,“買一袋勾玉,今天帶姑獲鳥肝御魂!北闩懦鼍盼拇箦X。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等下一定又抽了式神去!”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猜測……”“什么猜測?我前天親眼見你把勾玉全浪費在抽符上了,抽了一堆R卡,姑獲鳥身上御魂一點沒好起來!笨滓壹罕銤q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吸了歐氣……改命!……偷渡歐洲的事,能算浪費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一發(fā)入魂”,什么“抱歐洲大腿”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里談?wù),孔乙己低等級時也把姑獲鳥用得很好,但終于沉迷于抽符,又不甘心沒有SSR;于是愈過愈差,弄到姑獲鳥也養(yǎng)成廢物了。幸而家境很好,便把家當(dāng)換了抽符,卻出了一堆狗糧?上钟幸粯泳笃,便是不見SSR不收手。買了勾玉還沒捂熱,便到屋里召喚去了,出來時牽著幾個狗糧,抽出來了也不帶。如是幾次,肯和他切磋的人也沒有了?滓壹簺]有法,才免不了偶然做些練級的事,把姑獲鳥帶成了六星。但他在我們服務(wù)器里,氪金卻比別人多,買符從不手軟,很受我們歡迎;雖然間或會受到寮辦的非洲酋長獎勵,暫時消沉不抽了,但不出一月,定然卷土重來,砸錢買禮包買勾玉。
孔乙己打了兩把魂八,漲紅的臉色漸漸復(fù)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dāng)真打算肝非洲戰(zhàn)神打贏茨木童子么?”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六星御魂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偷渡船翻了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掌柜是決不責(zé)備的。而且掌柜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fā)笑?滓壹鹤约褐啦荒芎退麄冋勌欤阒缓孟蛎刃抡f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抽過符么?”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抽過符……我便考你一考。畫符的時候該怎么寫?”我想,SSR都沒有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滓壹旱攘嗽S久,很懇切的說道,“不會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畫法應(yīng)該記著。將來畫符的時候,抽SSR要用。”我暗想我抽到了也懶得肝,而且畫啥也改變不了這個游戲沒有SSR的設(shè)定;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想怎么畫怎么畫嗎?”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柜臺,點頭說,“對呀對呀!……想要大天狗有四種畫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滓壹簞傆弥讣渍毫司,想在柜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SSR哉狗糧也。”
有幾回,鄰居萌新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帶他們肝肝御魂。萌新看到翻了車,招了急,便問為什么輸出那么低,以為他沒出主力,要看他家式神。孔乙己著了慌,伸開手將式神們擋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好,真不好!敝逼鹕碛挚匆豢醋约簜}庫,自己搖頭說,“不好不好!歐洲哉?非酋也!庇谑沁@一群萌新都在笑聲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策劃活動,貼了海報,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這次有新禮包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準備帶首無去斗雞的人說道,“他怎么會來?……氪金氪得強家蕩產(chǎn)了!闭乒裾f,“哦!”“他總?cè)耘f是抽符。這一回,是自己發(fā)昏,竟把房子賣了氪金。非洲人的命,氪金改得了的嗎?”“后來怎么樣?”“怎么樣?先抽了一堆R卡,后來手機震了一下,低頭才發(fā)現(xiàn)好不容易來個SR還是清姬,抱著童男童女哭了大半夜,再就下線了。”“后來呢?”“后來下線了!薄跋戮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出坑了!闭乒褚膊辉賳枺匀宦臄(shù)他的錢。
中秋過后,秋風(fēng)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穿上棉襖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玩家,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來一袋勾玉!边@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磿r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螢草攙扶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漆黑一片,已經(jīng)不成樣子;穿一件破爛的狩衣,盤著兩腿,跟著一群狗糧,姑獲鳥在最后面;見了我,又說道,“來一袋勾玉!闭乒褚采斐鲱^去,一面說,“孔乙己么?你還來最貴的嗎?”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再買罷。這一回是最便宜那種,要買體力去御魂!闭乒袢匀煌匠R粯樱χ鴮λf,“孔乙己,你又要抽符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抽符,怎么后面的姑獲鳥還是這副不忍直視的面板?”孔乙己低聲說道,“肝了草,草,草……”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時已經(jīng)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裝了勾玉,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里,見他滿手漆黑,難怪運氣這么非,他取了勾玉,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帶著螢草走了。
自此以后,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年關(guān),掌柜貼出海報說,“孔乙己該來買禮包了!”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該來買禮包了!”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guān)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xiàn)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出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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