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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全)
初戀
慶嘉兒
在這里,我作為一個記錄者,寫下同坐一趟火車的右手邊那個少年的故事。
少年是第一次離開故鄉(xiāng),去往南方開拓屬于自己的新生活。
車快要開的時候,落在書本上的光忽然被擋住了,然后那人問:“五十八號?”
我抬頭,笑了笑,問他:“五十七號?”
他回了一個笑容,拜托對面正往行李架上放背包的小伙子順便把他的箱子弄上去,一屁股坐了下來,扭開礦泉水壺一口氣喝了半壺有余。
火車開了,我合上書,靠在椅背上假寐。
剛經(jīng)歷一場無異于戰(zhàn)斗的考試,馬上又趕回家的我非常累,接下來還有十個小時左右的旅程,不睡會怕要撐不下去。
期間三個小時,我不時掀開眼皮,總能看到那個少年大口地咬去長條的厚厚的面包的部分。
胃口非常好呢。
彼時,因為考試的壓力整夜睡不著覺,對著喜歡的東西也懶得動上一口的我很是羨慕。
又一個小時。
“你在哪里下車?”他主動搭話。
“CZ。”我答。
“哦,我是去廣州!
我笑了:“那你可有得熬,需要十五個小時,運氣好的話。”
“不是吧!這么久……”他瞪大眼睛,隨即垂頭喪氣,“我以為廣西跟廣州很近,怎么會……”
“嗯,如果是直接穿過廣西的話的確蠻近。不過,這趟車要經(jīng)過湖南再下廣州!
“還要經(jīng)過湖南啊……”他像泄了氣的皮球,軟在座位上。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坐在這里?”我笑意更濃。
“對哦,CZ是屬于湖南的。你回家?”他稍稍振作,提出下一個話題。
枯燥的車上時間,如果有好的聊天對象,那么說說話,時間很快便過去。
我很樂意這么打發(fā)時間,自然有問必答。
之后,我們又關(guān)于職業(yè)發(fā)表了一番看法,然后從彼時現(xiàn)在的身份聊起,工作的環(huán)境,生活的地方,朋友之類,甚至還在做菜方面進(jìn)行了激烈的討論。
我的旅程已過半。
然后,他問:“說了這么久,我還不知道你姓什么?”
我愣了一下,才答道:“我姓蕭!
他抓了抓頭發(fā),吃驚地說道:“咦?”然后又笑了,說:“我姓朱。讀書的時候老師罵我笨,我就回嘴說‘沒辦法誰叫我是朱!’!彼匦ζ饋,突然用一種很懷念的語氣說道,“我喜歡的人,她也姓蕭。”
“哦?那還真不是一般的巧!
他靦腆地笑:“我也覺得。說到這個,你初中……我是九九屆的,你是哪一屆的?”
我扳著手指數(shù)了數(shù),笑道:“零一屆的!
“不是吧!你的樣子比我老很多誒?!”
“絕對比你小!
現(xiàn)在說起來,是十年前的事了。剛上初中的那會,他算是不良少年吧,打架斗毆拉幫結(jié)派,說不上是個壞蛋,但是確實做過把別人的頭打破這種事情。
她么,老實到讓人覺得呆的一個丫頭。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至今都想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那么喜歡她。其實,她也不好看,瘦瘦黑黑,小小的個兒,不常說話跟個悶葫蘆一樣。不過,她跟我倒是說了不少話呢。”
說到這里,他有些得意地笑了。
“一九九七年到一九九九年畢業(yè),整整三年,那句‘我喜歡你’好多次都到了嘴邊又被咽回去。好奇怪,我膽還挺大,怎么對著她就矮了一截不止呢。”
他疑惑地抓了抓頭發(fā),又嘿嘿笑了。
接著,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我啊,有給她寫過一封情書!
那是畢業(yè)以后的事情了。他進(jìn)了一所技工學(xué)校,而她順利地考上了高中,碰巧的是,跟他表弟一個班。表弟寄宿,他走讀。每回姨媽有什么差遣,比如送衣服、食物之類的,二話不說,搶著上。還特意選在他們正在上課的時間,等在教室外面,為的就是能夠偷偷地瞧上她好幾眼。
后來她考上了大學(xué),就要離開這個城市去遙遠(yuǎn)的北方了。
從表弟那里得到這個消息,他失眠了好幾個晚上,終于下定了決心。
“那個時候,我想的是,如果再不說,也許就沒有機會了!彼冻雎淠纳袂,但很快又笑了,“不過,我們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哦!焙荛_朗地笑著,一掃先前的陰霾。
信紙是淡紫色的,她喜歡的顏色,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
先在普通的紙上練習(xí),自己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寫到準(zhǔn)備好的信紙上。
“我寫完了整本三十張紙!彼瘸隽巳齻指頭,“不過,不是真的有那么多話要說。我寫好了,無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還是倒著看,都覺得不好。撕了重新寫,不知不覺,三十張紙就被用光了。后來,我告誡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樣,心理準(zhǔn)備時間長長,到最后什么都沒說出口。于是,不管滿意不滿意,我都要把信給她。半夜兩點鐘,我騎著自行車跑去表弟家,生怕我又后悔了呢。”他又抓了抓頭,不太好意思,“不過被姨媽說神經(jīng)病。”
那之后,他吃不好睡不好,卻怎么也沒有得到回音。
“上個月,我有點忍不住了,就問出口了呢!
我莞爾:“問什么了?”
“嗯。我很嚴(yán)肅地說,我有一個問題藏在心里很久了,今天非要你回答不可!
“哦?”
“是在□□上問的,不敢在電話里問,太直接了!
我微笑:“是問了,你是否曾喜歡我吧!
“。∧愫孟裼悬c太聰明了。是了,你說你五歲讀一年級,今年二十一歲馬上要大學(xué)畢業(yè)了啊,不聰明做不到吧。不過,你真的只有二十一歲嗎?我覺得你應(yīng)該是結(jié)婚了的太太了……”
我握拳放在唇邊,咳嗽兩聲:“抱歉,事實不可抹殺!
“反正問了呢,還說起那封信的事情!
她似乎受到很大的驚嚇,良久沒有任何反應(yīng),最后才說,我記得那封信,不過我以為那不是給我而是給我最好的朋友琴深,你知道的那個時候你表弟喜歡的人是琴深。
好像作了個詭異的夢,他傻傻地,反復(fù)重復(fù)那一句:“怎么會這樣?”
“就這樣。”他聳聳肩,望過來,“你不準(zhǔn)說造化弄人這個詞,它太可恨了!
我從善如流地攤手:“不說。有一個問題。”
“問吧!彼艽蠓。
“你該有署名吧,她的名字,你的名字!
“有!
“那么,為什么拿到信的琴深沒有把信還給她?”
“簡單的理由,復(fù)雜的四角關(guān)系!彼D(zhuǎn)頭看著窗外,淡淡地說。
“OK,我換個問題好了。能多告訴我一些有關(guān)你和她的事嗎?”
那三年里,有很多值得珍藏的回憶。
比如,他和她曾經(jīng)前后桌,她的長發(fā)經(jīng)常掃在他桌子上,他偷偷摸過好幾回。為了不讓其他人笑話,他還把她的頭發(fā)夾在文具盒里。上課時班長一聲起立,文具盒應(yīng)聲而起。結(jié)果,他把她弄哭了。他驚慌失措,請她冰淇淋三個她才表示考慮原諒他。
又比如,那個時候?qū)W校里很流行半個巴掌大的收音機,三十塊一個,兩節(jié)電池可以耗上一整天。她想聽,總是跟別人借。于是,他求著村里的大人幫忙挑了一個星期的河沙買了一個,又?jǐn)著伙食費,買下一大堆電池。每天躲在她身后偷偷聽收音機,周五放學(xué)也故意走很慢,落在后面,等著她追過來。她果真跑過來跟他借,他又不愿意了,總要東說西扯一大堆,在心里說:等下再給她,過了下個路口再拿給她,過了下個路口……結(jié)果把她氣跑了。他也暗罵自己是傻瓜笨蛋難怪要姓‘豬’,跟過去看她進(jìn)了屋又不敢再靠近,只得在附近徘徊?伤鰜恚錾纤,他又開始嘴硬胡扯——路過,路過。簡直不知所謂,最后沒辦法沮喪地回家。
再比如,快要畢業(yè)之前,他和她因為大雨困在教學(xué)樓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有兩個小時之久。等到她姐姐來接她,又因為只有一把雨傘的緣故,躲在傘下只要稍微移動便能挨到她。
他往后靠,手背搭在眼睛上一會,然后繼續(xù)說道:“二零零三年春節(jié),初七那天傍晚,表弟說要去河邊看煙火,我便載他過去。第一眼,我就認(rèn)出她來了。比以前高,也白了很多,還是瘦。她在人群中間,在商店里,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那也許是她的姐姐。我當(dāng)時想,停車,走過去,跟她問好。我真的很想見她一面,想跟她說說話,隨便什么都好,就算只是問你還好嗎都可以。然后我聽見她在叫我的名字……”他唇角彎起,“你猜我那個時候干了什么?”
“又干傻事了?”我嘆息。
“是!明明我那么想要見她,很想很想跟她說話。可是,當(dāng)時的我聽到她叫我的名字,居然把頭一低,用力地踩自行車,一溜煙一樣地從她視線中消失了!彼D了頓,“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
我只覺得眼睛酸酸的,忽然有一種落淚的沖動,抿抿嘴唇,撇開頭,說了一句:“豬!
“沒辦法,誰叫我姓‘豬’呢!彼猿暗匦。
夜深了,車廂里的廣播停了,流淌的空氣靜了。
很久,我們都沒有再說什么。我開始昏昏欲睡,眼皮合上一會,攸地睜開,又緩緩合上。
大約三小時之后,我便到站,可以期待黎明的第一趟回家的汽車。
旁邊的少年翻看雜志,我忽然注意到他的手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
聯(lián)想到他之前說的,他是一名電焊工人的介紹,我輕易地猜出那是因為電焊時四濺的火花造成的。
“你都不戴手套工作嗎?”我示意地指了指他的手。
他握了握拳,笑道:“沒辦法,誰叫我這是高中作業(yè)呢。戴了手套也沒用,一下子就燒出洞來了!
我了解地點了點頭,道:“是一雙生活的手!
“嗯?”他十分詫異地挑高了眉毛。
“是值得女性依靠的人呢,你!
“謝謝夸獎!彼读擞幸粫,才說。
我一時找不到話接,便微微一笑,不語。
他又說:“你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
“這么巧?”我的第一反應(yīng)“啊,不會是又是她吧?”。
“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拼,去年的時候,公司來了位出納。剛好因為手掌燙傷而休假,可是又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每天每天都去公司報到。一來二去,我們就熟了。之后,我恢復(fù)上班,她就跟我說我們在一起吧!
我只是微笑著,等著下文。
“雖然工作了七年,但是,一點積蓄都沒留下呢。雖然每天的工資有一百五,一個月也只工作十五天?删褪且驗樾菹⒌臅r間跟工作的時間對半分,一閑下來,就想花錢。交了女朋友,兩個人了,捉襟見肘。被她嘲笑說,有一雙生活的手,看著像是值得女性依靠的人,實際上卻不是。然后,很悲慘地被這個理由打敗了!
“被甩了?”我好奇地詢問。
“嗯!彼冻鲎猿暗男θ荩耙驗樘豢煽苛税。凰κ呛芾硭(dāng)然的吧!
我笑了,附和地說好。
“你還真是不客氣呢。”
“因為覺得對你客氣好像太溫柔了!蔽艺{(diào)侃地說。
“但你還是很溫柔呢,一般人不會這么認(rèn)真地傾聽吧,也許我是在騙著你玩兒呢?或者說,只是無聊的搭訕,為了讓話題變得更有趣,所以編了一個看似感人的故事!
“嗯,就算是假的,但是你的情緒是真的呢!
況且,我不過是過路者,偶爾同路,迅速地分開,真真假假何必在乎那么多。
時間似流沙,很快,廣播提示,一個小時后,即將到達(dá)C市。
“你要下車了?”他問。
“嗯。”我起身,收了收行李,又坐下了。
“有人來接你不?”
“沒有。一個人回家,很多次了,也不覺得害怕。”我微笑著,“一個人旅行,感覺也很好!
他沒有答話,垂著眉眼,手指交叉撐住下巴。
我看著這個少年,回想他說的故事。
想象著,年少的他,在一九九七年到一九九九年畢業(yè),整整三年,那句”喜歡“到了嘴邊又被吞回去。怎么這么難開口,心里想:告訴她,告訴她。嘴巴擅做主張,盡說些傷害她的話。轉(zhuǎn)身不見她,滿心懊惱,悔恨的好像甩自己幾巴掌。下次一定要告訴她,這么發(fā)誓。但是,結(jié)果……
將近下車,我提著行李,站起來,活絡(luò)手腳。
他忽然抬頭對我說:“那個故事還剩下最后一點點,愿意聽我講完嗎?”
我一愣,笑了:“非常樂意!
下車后是另外一番景象,霓虹燈閃爍,雪卻鋪蓋了薄薄的一層。
回家之前就得到電話,媽媽說,早些回來比較好。冰凍天氣持續(xù)了一個星期了,車輛行走不方便。等雪下下來,車子說不定完全不能上路。
一邊抖著,喃著“好冷好冷”,一邊上了車。
車上的暖氣很足,知道很快就能到家,莫名地升起一種叫“安心”的心情。
“加油。”
我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嗯。絕對!彼χ鴵]手。
他說要開始新的生活,進(jìn)工廠,雖然枯燥了點,但好歹能存下一筆錢。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奮斗三年,二十七歲找個女孩子結(jié)婚。那個人,最好白白凈凈,胖些,愛說話。
我微笑著祝福他。
“加油。”
“嗯。絕對!
我知道他沒有說完的話。絕對要開始新的生活。絕對,要找到跟她不一樣的女孩子。
很對不起那個出納,瘦瘦小小的個子,不愛說話沉默寡言,卻敏慧。
是了,那一次,騎著自行車逃跑了是最后一次見面。
四年后,他從表弟那里拿到了她的□□號。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她一直跟他表弟有聯(lián)系。而且,讀大學(xué)時,每年暑假她都會幫她媽媽在夜市里賣啤酒。那個夜市離他住的地方不遠(yuǎn),每晚他都要去那里吃夜宵。但是,一次都沒有。
他沒有發(fā)現(xiàn)她,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她就在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
宛如那一次,他終于鼓足勇氣問出口:你是否曾經(jīng)喜歡過我。
她吃驚地好久好久沒有說話。
她說,我一直都喜歡你。高中的時候,最開心的事情是你來學(xué)校。你站在走廊上,我連課也上不好。
但是……
“終于說出口了呢。朱,我還以為我永遠(yuǎn)都不會說出來!
他還來不及高興。
她又說:“我會留在北方呢。工作也找到了,主要是……”
他從來不是個自信的人,也不是個可靠的人。
每次每次,身體總會比心先做出逃跑的舉動。
這一次,只有一次都好,努力地做出改變。
她說,她要留在北方,已經(jīng)有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有一個不錯的男友。
那么,他去南方,去找一份不錯的工作,一個不錯的女友。
好像賭氣。
只是,想保存,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過的,喜愛你的心情。
都幸福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吧。
再見。
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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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氣,原本弄了個新筆名的,但是密碼忘記了。
文發(fā)了一半,只好又回來。
奇怪的是自己,感覺缺少了很多東西。
也許是,真的開始邁向另外的人生了吧。
復(fù)雜的,再也回不來的。
但到底是,還想做慶嘉兒,也想當(dāng)慶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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