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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霜寒十四州
一
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是二十年前。
那時拓跋思南十一歲,還沒踏足江湖,隨師父隱居塞外,只能在替師傅打酒時從酒客的傳說里想象中原的繁華。
聽得最多的傳說,就是方乾。
聽說那個人也不知是從哪兒來,就這么突然出現(xiàn)在江湖上,一襲白衣,一把長劍,戰(zhàn)遍天下,未嘗一敗。還聽說他不僅劍術(shù)了得,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對奇門遁甲也頗有研究。當然更聽說他俊朗不凡,引得無數(shù)女子傾心,更有世家小姐發(fā)誓非方乾不嫁,鬧得全家雞飛狗跳。
拓跋思南抱著替師傅打的酒,卻對那世家小姐的故事不感興趣,心里只想著方乾到底有多強,他還得練多少年才能打得過。
十年大概不行吧。那二十年呢?要是二十年都不行,就等三十年。不不不,三十年的話方乾都老了,他勝之不武。還是得二十年之內(nèi)打敗他。
其實聽多了方乾的故事,拓跋思南還是時常會疑惑,按他師傅的說法,練劍的人就得一心一意,畢生所求唯有劍道,這樣才能有所成就?墒欠角褪莻活生生的反例啊,他什么都會,劍還那么厲害。是師傅錯了嗎?
拓跋思南去問師傅,師傅也不回答,只是看了他半天,說了一句“方乾的劍和你的不一樣!
不是“方乾和你不一樣”而是“方乾的劍和你的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十一歲的拓跋思南盯著自己的劍想了很久,最后結(jié)論是:方乾用的是輕劍,他用的是重劍。
嗯,一定是重量不一樣吧。
“酒錢!
拓跋思南聽夠了故事,放下兩個銅錢往回趕。
今天又有人說起方乾大戰(zhàn)少林高僧渡法的故事,拓跋思南不覺聽久了點,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
這下不妙。
師傅住的地方離著鎮(zhèn)上的酒館還有十幾里路,中間又是一片沙漠。有個胡狼或者馬匪出沒都還好,怕的是今天黑云遮月,沙漠里完全辨不清方向。
這種時候不如就在沙漠邊緣睡一晚,明早再回去。
沒到過沙漠的人大概只知道它炎熱的一面,其實夜晚的沙漠是非常冷的。拓跋思南有內(nèi)力護體,倒也不覺得。仰頭看了會兒星空就準備睡了。
溫度漸漸下降,狼嚎聲此起彼伏。
胡狼的爪子踏在柔軟的黃沙上悄無聲息,可拓跋思南還是敏銳地感受到了它們地接近。
他快速起身,卻發(fā)現(xiàn)它們的目標并不是自己。
那是一個瘦高的白衣人,正從遠處緩緩走來。好像完全看不見撲向自己的胡狼一樣,這人就這么腳步絲毫不亂地走著,離胡狼群越來越近。
不好,那人只怕是個瞎子。
拓跋思南毫不猶豫地拔劍掠向狼群,重劍帶起一陣勁風,在狼身上劃下致命的傷口。
他沒看到的是,就在他重劍出鞘的瞬間,身后的“瞎子”露出了一抹微笑。
“瞎子”從拓跋思南與狼□□上手便杵在原地不動了,任遠處的少年戰(zhàn)得如何精彩也沒有如何表示。直到少年的重劍劈開了最后一只狼的頭骨向他走來,才開口道:
“別動。”
聲音清冽,如同深山古井的泉水。
隨著這兩個字,他抬了一下手。只是抬手,除了那只白色的袖子,什么也沒有。但刺穿□□的聲響頓時在拓跋思南耳后響起。
胡狼擅長躲進沙中偷襲,這是一頭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露面的,試圖襲擊拓跋思南。
但比起差點被狼咬到,拓跋思南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的是“瞎子”剛才那招,狼身上沒有武器,那個人竟然只是用氣勁便擊殺了一頭狼!
白衣人現(xiàn)在走近了,拓跋思南這才看清他根本不是瞎子,那雙深不見底墨色眼睛正看著自己。
拓跋思南只覺得這個人眼神很奇怪,你可以從中看出他對你沒有敵意,但這個眼神又絕不可以用溫和無害來形容,反而是有暗藏的凌厲,就像是……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劍!
雖然他身上并沒有劍,但拓跋思南肯定,這個人絕對是個劍客。
而且從剛才那招來看,這個人只怕不會比他的師父弱。
“多謝小友方才出手相救!
白衣劍客從袖帶里掏出一個玉佩,拉起拓跋思南的手,把玉佩放進他手心。
拓跋思南剛想拒絕,就聽那人說:“作為謝禮,日后小友若有需要的地方,可以拿著這個玉佩到東海蓬萊島找我!
“是不是……太遠了一點啊!
聽到少年的抱怨,白衣人不禁笑出了聲,“如果你真的追尋什么的話,千山萬水也不算遠的。在下方乾,告辭了。”
白衣人幾乎立刻不見了影蹤,拓跋思南卻在原地傻站著老久回不過神。
剛才那個人說什么來著?
“在下方乾……”
方乾?
那個人是方乾!
拓跋思南決定今年都不再洗手了!
二
關(guān)于拓跋思南這一年到底有沒有洗手我們暫不討論,只是今年元宵還沒過完,師傅把拓跋思南一腳踹出了門:“名劍大會,去!”
言簡意賅。
十二歲,從沒出過遠門的拓跋思南拿著師傅給的名劍帖和一點碎銀,著實有點不知所措。
“藏劍山莊……有多遠?”
“藏劍山莊在杭州,離咱這大西北遠了去了!”賣馬的伙計看著這個還穿著十幾年前流行服飾的小子,嘲笑道,“這是第一次進中原吧,我跟你說,中原人要是看到你這身,還不得——”
拓跋思南卻沒聽他說話,只是好像提問又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那蓬萊,不是更遠嗎?”
“蓬萊?那是東海的仙山!那海上,沒人指路的話,一輩子也找不著!”
一輩子,也……找不著嗎?
拓跋思南突然有點說不出的胸口發(fā)悶。
那屆名劍大會的記憶,拓跋思南如今已經(jīng)很模糊了,似乎自己在大會上贏了幾場,又輸了一場,但總歸都無關(guān)緊要。
因為那次大會方乾沒有來。
拓跋思南再見到方乾已經(jīng)是十年以后了。那時方乾不在蓬萊,而在苗疆。
彼時拓跋思南自覺武功大成,戰(zhàn)書下到方乾手上卻許久沒有回應(yīng),拓跋思南感覺說不出的憋屈,一氣之下拋棄高手風范自己追到了苗疆,非要與方乾一站不可。
“師傅多久回來?”林可人面無表情地抱著劍。
“找到方乾就回來!
“方乾和你一起嗎?”
拓跋思南想了想,雖然心里不是很有把握,還是答道“當然……你先把地方收拾一下!
“是!
拓跋思南心想方乾在苗疆想必是在苦心修行,聽聞這異域秘術(shù)眾多,方乾一定是的到了什么秘法,那么他武功應(yīng)該大有長進吧。有點緊張啊。
所以當他看到方乾時,一時愣住了。
只見花海之中一位白衣男子席地而坐,嘴角噙著微笑,看上去平靜而愉悅。他那柄負有盛名的劍不在身上,而是由身邊容色昳麗的紫衣女子拿著,在一口大鼎里攪動著什么。
“好了!”紫衣的姑娘喊道,“快熟了!你快把鹽拿來!”
白衣男子自然是方乾,他手一揮,內(nèi)勁灌滿衣袖,一時間身邊的氣流激旋,帶起些許花瓣,竟是以多年前擊退胡狼的招式——往鼎里撒了一把鹽。
拓跋思南正在思索自己有沒有聽說過方乾還有個同胞兄弟什么的,就聽得那人叫道,“那邊的朋友,不妨出來一見!
聲音還如當年清冽。
拓跋思南滿臉尷尬地走近,發(fā)現(xiàn)那紫衣女子也笑吟吟地瞧著自己——竟也不是個簡單角色。
“晚輩拓跋思南……”
“哦,是你!
拓跋思南驚喜道:“你還記得我?”
方乾一臉莫名其妙:“你前兩天才給我寫過信啊。”
果然……記不得了。
“不知前輩是否接戰(zhàn)?”
沒想到一邊子女子接話道“過幾天桑子要熟了呢,”她輕笑,聲音與發(fā)飾上的銀鈴一般清脆悅耳,“不如等吃了桑子再去啊。”
拓跋思南道比武之事如此重要怎可為這區(qū)區(qū)小事影響,誰知方乾鄭重地點頭“如此正好!
……好吧,你開心就好。
三
拓跋思南贏了。
方乾離開中原,遠走蓬萊。
“師傅為什么不阻攔?”
拓跋思南看了看抱著劍面無表情的徒弟。
方乾來天子峰應(yīng)戰(zhàn)之日,沒想到一來就遇上這個小丫頭放了滿山的爆竹,還在石頭上刻了“熱烈歡迎方乾大俠”。饒是以方乾武功蓋世也不免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被暗算了。
對此,可人表示“不是師傅你叫我收拾一下迎接他的嗎?”
“……”
“師傅你不是等了好幾年嗎?方乾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哦!
“不準對直呼其名,要叫前輩!蓖匕纤寄系馈斑有你什么時候?qū)W會用語氣詞的?這不符合你的設(shè)定。”
“不要在意細節(jié)!笨扇税衙麆Α坝瘛睋Q了單手拿,“先回答我的問題!
站在天子峰頂向東看去,只見云海翻騰,像極了東邊那片浩瀚的海域,仿佛此刻只需使輕功一躍,便可去往蓬萊仙山。拓跋思南握緊了手里的玉佩,看了許久,最終還是長嘆一聲,轉(zhuǎn)回身,“他有他的驕傲。”
再見到方乾是在燭龍殿。
雖說如今同屬九天,兩人還是甚少見面,反而是向來以“了無蹤跡”聞名的幽天君與他聯(lián)系較多。
此次依然是接到幽天君的消息要求支援燭龍殿。
“你離那里比較近嘛,”幽天君道,“而且這次方乾也會去!
也不知道幽天君是從哪里知道劍圣喜歡追著蒼天君方乾跑的,總喜歡拿著個威脅,或者誘惑他。搞不好是可人泄密?
拓跋思南心里對這種行為是十分鄙夷的:“我去!
方乾與幾年前似乎并沒有多大變化,還是白衣銀發(fā),溫潤如玉的君子風貌,看向他眼底時,卻又暗藏鋒芒,似一柄青霜寶劍,熠熠寒光。
方乾會出現(xiàn)在這里倒是奇怪。他既然發(fā)過誓不回中原,就絕不會輕易違誓。拓跋思南倒也不多想,只道是此番情況緊急,九天不得已將遠在海外的方乾調(diào)回。
然而很快拓跋思南就被一句驚呼狠狠地打臉了。
“爹!你怎么來了?”
還重復(fù)了兩遍……兩遍!
劍圣表情有點扭曲。
所幸大家對劍(zhai)圣(nan)拓跋思南不認識萬花五毒兩派掌門的事情也是見怪不怪,天策統(tǒng)領(lǐng)李承恩熱心地解釋道:“這兩位都是方前輩的子女!
拓跋思南看了看長身玉立的東方宇軒,又看了看比可人還矮一個頭的曲云,表示:“哦。”
看到方乾招來的動物,拓跋思南不由驚嘆。心道果然方乾與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自己若不是劍術(shù)上打敗了他,恐怕根本就不會被方乾看上一眼吧。
那是一只雕。
東方宇軒與曲云阻攔不能,方乾執(zhí)意要回俠客島。兩個晚輩左右看看,竟找上了拓跋思南。
“前輩與家父素來交好,可否勸家父留下?”
拓跋思南想,這句“素來交好”倒是聽著不錯,方乾也的確是因為與自己戰(zhàn)敗而離開中原的,于是也不說話,轉(zhuǎn)身便向人走去。
方乾看著突然躍到雕背上的拓跋思南:“皓天君……”
“叫我姓氏便好!
“額,拓跋兄……”
“我本名姓楊!
“……楊兄!狈角鄣椎膭σ鉂u漸濃烈,絲絲寒氣透出如玉的外殼,像一把劍出鞘一般殺氣漸盛,冷笑“楊兄是想阻攔我?”
一個白色的物體拋過來,方乾下意識接住。
這是……
“約定!蓖匕纤寄系,“搭個順風雕!
東方宇軒、曲云:喵喵喵?
四
東海,俠客島。
海浪依然單調(diào)地在岸上來去,方乾摸著大雕的頭,感覺到絨毛在手心蹭了蹭,不由笑起來。
“你去哪兒?”
“雁門關(guān),中原亂起,我去支援玄甲蒼云!
拓跋思南背起自己的重劍,看著那人的銀發(fā)在海風里飛揚,“以前我?guī)煾嫡f你的劍和我的不一樣,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
“這還不簡單”方乾笑道“劍于我是窺萬物之門,萬事萬物皆入于心,琴棋書畫,草木蟲魚,皆可化為劍招。所以變化萬千,長于技巧。而你此生除了劍再無所求。劍于你便是生命,所以你的劍簡單利落,追求一擊致命!
“……”
“所以你不必關(guān)心所謂天下大亂,只要潛心研究劍法!狈角曇粢廊蝗缋淙魈,“而我,卻是不得不去的!
“有一句不對”拓跋思南認真道,“我并非除了劍別無所求!
“走吧”不等方乾回答,拓跋思南躍上大雕,“搭個順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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