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全
他牽著流川的手走在大街上,空氣很潮濕,也許不久前剛下過一場雨,路兩旁的建筑很熟悉,他想我應當來過這里,但倒底是哪里,他總是想不起。
除了流川,一切都顯得灰蒙蒙,他不知道他這樣握著流川的手有多久了,他們一直沒有交談,只是走著,他想真奇怪,這條路為什么一直走不完。
他總是搞不清楚流川穿了什么衣服,有一下似乎是那件白色雞心領毛衫,過了一會兒又變成藍色套頭衫,流川的劉海也在變換著長短,好像他們已經(jīng)走了很多天、很多年,他想要問,某種硬物卻堵住了喉嚨。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任何數(shù)字都像和他玩捉迷藏,他想不起一個具體日期?墒撬土鞔ㄟ@樣鄭重的走在大街上,到底是什么日子。
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夢。
關于流川,有一條細小卻綿長的線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他只要用手抓住,慢慢下拉就能搞清一切。
他發(fā)出了第一個聲音:“線。”
流川轉(zhuǎn)過頭,他的頭發(fā)好像漂在水面,他顯得很疑惑:“什么?”
他很用力的說,“我忽然什么都忘了流川,今天是星期幾?我們早飯吃的是什么?我們現(xiàn)在在哪兒?你今年多大了?我什么都想不起來,真奇怪,流川!
流川伸手摸著他的額頭,“你發(fā)燒了,白癡。”
流川的觸覺很真實,可是,他張張嘴,他看著地上的兩條影子,“這不是夢流川?我覺得像做夢,我們的影子好像有問題,似乎顏色太淺!
流川沒去注意影子,卻瞪他一眼,“腦子燒糊涂了?”
他握住流川的手,來回看著,每個指腹的紋螺都清晰縝密,他松口氣,不是夢,夢里哪有這么精確的指紋,“我們要去哪里?”
“河對岸。”
他們走在人群里,和所有人擦肩而過,他想真奇怪,為什么沒人看他們,有一次他們曾牽手走在街上,回頭率是多么的高。
那一次他們的球隊輸給了湘北,賽后流川來找他,他沒有搭理,在體育館的走廊里,流川跟在他身后,走過換衣間,走出樓梯口,陽光從天窗漏進來,照在他和流川之間,好像用粉筆畫了一條線,他還在走,流川從后面拉住他的手,他記得他轉(zhuǎn)過身時深呼吸了五次,他記得流川的臉很蒼白,流著汗,喘著氣,下巴上粘著一縷慶祝勝利的彩絲,流川抓著他的手,好像很著急,很生氣,那時他突然難以控制,上前摟住了流川。那是他們第一次握手,沒有放開,走到了街上,天色向晚,有云游移于上空,他們走在人們的視線里,走過很多個公交站牌。那天的星星也特別多,亮閃閃的透著涼意,空氣里全是汽水和甘蔗的甜味,他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奇怪,流川,他們都沒有臉!
“什么?”
“那些行人,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流川停住腳步,看著他。
“我只能看清你的臉!彼|著流川的鼻尖。
流川抓緊他的手,“別說傻話,抓緊時間!
“我們?nèi)ズ訉Π陡墒裁??br> “回家。”
“我們的家在河對岸?”
他真的什么都忘了,幸好流川還記得,他被流川拉得一個踉蹌,只好加快腳步。
路邊的海報讓他想起了一部電影,他很高興能想起點最近的事情,“我下載了整整一個星期,總算下好了,電影名字我還沒完全記起,但的確有那么一部電影,剛出沒多久,票房不怎么樣,但我都下好了,回去你一定要陪我看!
“好!
“流川你走慢一點,我跟你說說這部影片,它的導演是……一個南美洲的人,我忘了,大概一會兒能想起來,編劇……,我也忘了,主角……,我想……我可以肯定其中一個主角的名字是K字開頭……有一個片花,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他說,……我實在想不起了……但是流川你一定要陪我看這片子,你答應么?說話?”
他的聲音很大,嚇了自己一大跳。
“我剛才不是答應過了么?”流川轉(zhuǎn)過頭。
他的頭有些暈,他覺得胸口發(fā)悶,“流川你走慢一點!”他簡直想要甩開流川的手,“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走這么快!你明知道我不舒服,你總是這樣,你從來不肯遷就我,我們從來沒有一起看過一部電影!
流川皺著眉頭,“仙道,別耍脾氣,快來不及了!
他看到流川的手腕,那里有一塊銀色的表,那應該是他送的,他看不清指針,他瞇著眼睛,似乎是七點過十分,他知道了,“是快來不及了,NBA直播就要開始了!
有一回他們剛從kfc出來,他想要去經(jīng)貿(mào)的樓頂吹吹風,可是流川要看直播,那一次他也是那么拉著他往回趕,那次他似乎沒有生氣,反而有些心疼,流川的腿那時有點傷,他說要背流川,被流川踢了回去,他們打鬧著往回跑,穿過地下隧道,隧道很長,填滿震動后不能消散的轟鳴,每輛駛過大巴里的乘客都把頭伸出車窗看他們,他們跑得太囂張了。可是他想當時大概也是有些不高興的,不然不會在這個時刻忽然憶起。
他走到路邊的長椅上坐下。
流川站在原地,“你走不走?”
“不走!
流川看著他,他不看流川,他知道流川肯定在不知所措。
他瞟見流川的手指在褲管上左右摩擦,這是他慌亂時的習慣動作。他懷疑流川可能會掉頭就走,這是不奇怪的,可是流川卻走到他身邊坐下了,身體前傾,兩只胳膊撐在大腿上,干巴巴的坐姿,他聽見流川在微微的跺腳,也許持續(xù)沉默有一會兒,流川終于挨過來,額頭抵在他肩上,輕聲說,“回去好嗎?仙道!
流川在向他示好,很拙劣,但他的心軟了一下。他聞到一股藥水味,難道流川生病了么,他什么也想不起,藥水味像是一場雨,淋濕了他和流川,他看見流川臉上的潮紅,他真的病了么。
“我們回去,好么?”
又亂了,這一路他都懵懵懂懂,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這真像一個夢。
他回應著流川,“好,”但是沒有站起來,“流川告訴我,到底這是怎么回事?我需要明白。”
“你病了,你要回去吃藥!
我病了?什么?流川這么急是要送他回去吃藥么?
“那你呢?”
流川看著他。
他重復了一遍,“你呢?流川,我要知道,你呢?”
“我很好!
“我好像很久沒有見到你……但忽然又在一起,”他愣了一下,就在剛才閃爍的線頭被他抓住了,他呆在原地,緊攥著那個重要的東西,但他不敢下拉,他不敢往下看,“我很久都沒有見到你……你去哪兒了?為什么一見到就送我回去?”
“你病了。”
“那你呢?”
“我很好!
他搖著頭,“不是,我都知道了,”他看著流川,“別騙我,你呢?我知道我很久沒有見你了,你去哪兒了?”
流川的身體好像透明的,好像能被風吹散,散得人行道和路邊樟樹葉上,到處都是,他伸出手,流川皮膚又凝固下來。
他都知道了。
流川說,“你病了仙道,大家都在等你好起來,我們回去好么?”
“好!
他站起來,重新握住流川的手。
“流川,我知道這是夢,但我很高興你在這里!
流川的眼睛閃了一下,兩人并肩走起來。
“以前有一次,我也做過一個夢,我大概跟你說過,我知道那是夢,夢里我在廁所里,我站著,很多人經(jīng)過我身邊,一個一個的尿完然后出去,后來有一個人問我,你為什么不尿,我說你沒看見啊我在做夢,如果尿了,肯定會在現(xiàn)實中尿床!
流川看著他,臉上有點笑意,“你總是做很白癡的夢,”那笑意好像一盞燈,亮了一下又熄滅,流川已經(jīng)停住腳步,指著前方,“河!
就算是在夢里,這風也逼真的嚇人,他聞到了淡淡的水味,看到了那條黝黑寬闊的河,風把他的衣領吹開,還有流川的頭發(fā),一條狹窄的木橋在風中搖擺。
流川從背后推他,“回去吧。”
他聽到流川的手從他的手里抽開,他的手里只剩風。
“你呢?”
“我看著你走!
河水的響聲從腳底傳來,夜的片段從天上淌下,“流川,我走了,你呢?”
“我就在河對岸,仙道。”
他醒的時候,一只透亮的輸液瓶高懸在頭頂,他的母親用沙啞的聲音和他打招呼,“想吃點什么?”白大褂在身邊穿梭,換下滴空的藥瓶。
中午他吃了一大碗面,里頭有什錦菜和煮魚片。晚上他吃了蘋果和一碗肉粥。
醫(yī)生來看了幾趟,他說,“他恢復的很好,太太,不用擔心。”
越野和福田也來過,他們說你嚇死我們了,發(fā)燒三天也不上醫(yī)院,你說你想自殺也不帶這樣吧?還好,最后沒掛。
藥水和藥味一同注入他的身體,他想著那條河。
他想著,是流川送他回來的。
后來他又活過了很多個夜晚和白天,可那是他最后一次夢到流川。
歲月靜好,就像流川從未死去。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