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劫后余貓
劫后余貓
好多好多時候我都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過分啦!為什么我要修練。繛槭裁疵刻焯栯x屁股還有很遠我就要起床。繛槭裁次乙妖S要吃素、連老鼠小魚兒也不許捉。繛槭裁次矣譀]有干壞事,苦哈哈地修練了這么些年過程中還不是被雷劈就是挨火燒啊!天吶,我是貓好不好?貓耶!看看人家都是怎么當(dāng)貓的——吃飽了曬太陽,喝足了打個盹兒,冬天樹洞夏天樹蔭兒,平日里頭大家玩玩鬧鬧,七八年快樂日子過完也就壽終正寢了。我呢,我呢!我活了一千五百歲了,如今見到些小朋友都不知道該怎么論輩分,可是算起來,最后吃到的一口葷腥還是斷奶三個月后從二花嘴邊兒上偷的那口魚呢……555,虧死了,休仙一點也不好玩,要是時間能倒退個一千四百九十九年,我一定不聽別人蠱惑來選這條路!可是……唉,就算真正成了仙也不能叫時間倒退啊。所以,這一切都怪凌虛,都怪他,都怪他啦!
第一次見到凌虛的時候,我才半歲。
關(guān)于那回,我記得還挺清楚:那一天他乘著一朵小云彩從天而降,青衫展動長發(fā)飛揚,“啪啦”就落在我們面前,當(dāng)時大黑和老黃正為一串魚刺骨打架,我舔著爪子在一邊兒看,他掉下來的時候我們?nèi)笺碌袅耍菚r我還心說:咦?如今天上飛的鳥是越來越奇怪了,看這只,連扁毛也不長一根的哦。
結(jié)果,這只“鳥”俯身把我抱了起來。他兩手托住我腋窩,捧在臉前看了半天,慢慢嘆口氣,用很冰雪很冰雪的聲音說:“九吟,我找到你了。”
要不是他那語氣都快把我的胡子給凍上了,我當(dāng)時鐵定要抗議一聲:喂喂,姑娘我叫三妞兒的,你這大鳥怎么給我亂起名?什么九吟……難聽死了!但那時,我實在是嚇得一個哆嗦——“找到”我?怎么聽這口氣是要拿我吃肉?不要啊!我?guī)缀醢Ш,我才五個來月,我骨瘦如柴,渾身臟兮兮的,我好久沒有洗澡了,我不好吃!但是說時遲那時快,我哪有時間告訴他那么多?我張牙舞爪地扭啊扭,拼了命地想掙脫了他就往家跑,誰想到他力氣大得嚇人,手臂一橫就把我抱在了懷里。我歪著脖子團把在他胸口前,聽到他拽拽地說:“自此以后,你叫我?guī)煾赴,九吟。?br> ……呃,我好懸沒被他勒死!
然后我才知道,凌虛不是鳥,他是個仙。至于“仙”是啥東西,當(dāng)時年幼清純的我還不大知道,否則早就敬而遠之當(dāng)場落跑了,哪惹得來以后這么些麻煩?唉,后悔呀……
話說,當(dāng)我再次被捧到凌虛臉前頭的時候,定下睛來,我對“仙”這種生物唯一的印象就是:哇哇哇,好丑!那張臉,刀削一樣棱棱角角,而且?guī)缀鯖]有毛!上面,細長眼,直鼻梁,耳朵是圓的,嘴巴居然只有兩瓣!大黑比他英俊一千倍,二花比他好看一萬倍啊……這個仙他剛剛說什么?要我拜他做師父?他?我不要。
當(dāng)然啦,到了后來,那個模子的五官臉型見得多了,漸漸就也覺得凌虛其實還算是個出類拔萃的。但是當(dāng)時,頭一回見到人類和仙類共用的長相,我實在是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姑娘我是山里的小野貓,沒有見過人的,奇怪嗎~?)。
凌虛對我的反應(yīng)沒說什么,他半點表情也沒有,只是眼睛里頭光芒動了動——那種光,像是有誰往黑漆漆的一潭水里投了塊小石子似的,刷拉泛起幾個波紋,一下子就又滅掉了。他這么看了我一會兒,然后說:“怕我嗎?不必。你只要知道,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我當(dāng)時很想告訴他,我家就在離這兒不遠一棵歪脖子柳樹底下的洞洞里,還用你帶?但是不知怎么的,他那句話說出來,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剮了一下似的,頓時疼得不成。我下意識地收攏爪子,在他手臂上撓出幾條印子后,身體緊緊團成了一個小球。奇怪……面目聲音都像冰塊的家伙,胸膛倒是暖烘烘的。我很喜歡這暖,于是用力拱了拱。咦?他的心跳,好劇烈。
那之后,凌虛板著一張臉,開始不擇手段地引誘人家。
“九吟,不想變回人形嗎?你現(xiàn)在,成什么樣子!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非常禮貌地告訴他:“丑死了,不想!
凌虛挑起一道眉毛。
“亦不愿長生?”
“長生好吃嗎?”
他愣了大概有三秒鐘,然后吸口氣:“你……都不記得了。你同我原都是住在上界的,如今竟不愿回去了嗎?”
“天上?”我瞪大眼睛。
他點頭。
“天上好玩嗎?有沒有好吃的?”
凌虛表情古怪地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啊!我回去我回去!不過,”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他一眼:“同你住?呃,不同你行不行?”
凌虛雪雕一般的臉上頓時黑了一層。“隨你!彼f。
我大聲歡呼。
就這樣,我邁出了……或者說是被連哄帶騙地邁出了,修仙道路上的第一步。
邁第二步之前,我哭著喊著問凌虛,我可不可以不修了?
原因是,凌虛告訴我,肉身修仙,需得勤奮,需得刻苦,需得堅持不懈意志堅定,然后還需得經(jīng)歷三道劫難仿可成正果。
第一道劫難,叫做天雷,是天降雷災(zāi)對準了你頭頂霹過來,躲得過,恭喜你,躲不過,離這兒二里地一棵枯叉叉黑焦焦的老槐樹就是榜樣;第二道劫難叫陰火,這個躲不過,只好熬著,火是自地底竄出、從你腳底下呼啦啦地?zé)饋淼,熬過去那就容顏一新脫胎換骨,熬不過咧,那就搖身一變成為野味一道,香噴噴脆乎乎,可惜你自己嘗不到;第三道劫難最厲害,赑風(fēng),凌虛說:“若是躲不過時,它會自囟門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浮生散盡。”
我聽得當(dāng)場哭出來。凌虛,我招你惹你了?
凌虛靜靜地把大手覆在我的腦袋上。他說:“有我在!
……凌虛這家伙,那表情,非常具有欺騙性。有他在,這三個字的意義還沒有搞清楚,我就可悲地動搖了。
我小心翼翼問他:“那我修的話,從現(xiàn)在修,多就可以修完?”
他側(cè)頭望了望天,說:“上界準我三日時間下凡來度你修仙,如無意外,這期間內(nèi)應(yīng)當(dāng)可以了!
我高興得跳起來:“三天?就三天嗎?”那好說啊。
凌虛咳嗽一聲:“天上一日地下千年。”
我咕咚一聲暈倒。
至于他為什么要專門從天上下來找我以及我為什么一定要走上修仙這條漫漫長路,后來凌虛給了我一個答案。他說,“你原是仙人,因故被貶,如今在下界為獸,是懲罰也是試煉。至于我,我們有些過往是要一同承擔(dān)的,等你重登仙界你便明白!
老實說,這個答案叫我非常不滿意——什么嗎,故弄玄虛,沒說一樣!但是聽著他一字一句講出來的時候,我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拼命地翻騰,好像是有遙遠遙遠的記憶要裹著血裹著淚披荊斬棘地沖殺出來。我用爪子按按胸口,老天,這怎么搞得?好痛啊!凌虛的眼睛里頭像是有閃電,噼里啪啦地打了兩下,然后頓時變得極其溫柔,他動了動手指頭,要過來抱我似的,頓了頓,還是把手背過去,慢慢轉(zhuǎn)身。咦?我氣炸肺,這個仙在做分解動作嗎?有話不說,真是麻煩!
我把鼻尖碰在地上,嗆得打了個噴嚏,算是行了拜師禮,凌虛正式成了我的師父?扇f萬沒有想到,他教我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洗澡!!
這家伙太奸詐,開始并不說去哪里,他把我放在肩上,說一聲:“抓好!弊约耗髠手訣,一團云彩呼啦啦地自他腳底下騰起來,像團棉花糖似的把我們托到天上去啦。長那么大我可是頭一回飛!風(fēng)刷刷帶著云彩絲兒吹過眼睛的時候,我高興得渾身毛都立起來了,心想修仙雖然麻煩了點兒,但成仙之后就能這么每天飛來飛去,也不錯!誰想到,剛多一會兒,我還沒過癮呢,凌虛手決一指,我們“嗖”地望著一塊地方就落了下去。他踩到平地時,我渾身的毛再一次全部豎起來——面前,是,好大好大的一池子水,水面熱氣騰騰,竟然是溫泉!
我預(yù)感到不好,“蹭”地就從凌虛肩頭跳下來,撒腿就跑,結(jié)果,再快也沒有他快,他衣襟連動都沒動人已經(jīng)當(dāng)在我去路上,大手一提,我身子懸空,轉(zhuǎn)眼就被按進了熱水里……555,我不想洗澡啊……
被浸到水里時,我拼命撲騰,眼前白光亂閃,說也怪了,其中一道光特別明亮,晃得我眼都花掉,我楞一下,看著這道光從天邊拖著一條尾巴越來越近,終于唰地炸開在凌虛身后,變出個挺大個的家伙來。這回我可沒弄錯,那家伙是只鳥,雖然模樣構(gòu)造看起來跟凌虛有點像,但他背后豎著一對翅膀呢。大鳥把展開的翅膀收攏起來,滿臉喜色地跪下對凌虛說:“大人!恭喜大人找到九仙子!”
呀?原來這塊冰雕還是個大人。
凌虛頭也沒回,“嗯”了一聲,說:“原來他們是派你來……等我為她梳洗完。”
那只鳥一腔熱忱:“這等事,讓屬下代勞吧!
凌虛黑著臉斜過去一眼:“為九吟沐浴,你?!”
大鳥面紅耳赤,趕快轉(zhuǎn)身退開好遠去。
凌虛等他走開,解開外面披的云青色長袍,自己也跳到水里。我哆里哆嗦地趴在他胸前,又怕又氣,又覺得燙,十八根指甲全都抓到他肉里。凌虛居然動動嘴角,微笑。他洗我的耳朵,說:“我愿意看到你干凈漂亮的樣子。”
我楞,扭頭看看水面,老天,漂亮在哪里了?尖嘴猴腮的,像個落水老鼠!一想到老鼠,我舔舔嘴巴,餓了。
凌虛一邊往我身上撩水一邊擰起眉頭:“……這樣瘦。在下界你吃苦了。”
這話我愛聽,拼命點頭,對的對的,所以趕快給我甜的吃!
結(jié)果,凌虛的下一句話再次讓我暈倒。他說:“明日開始,不必吃東西了!
啥?!
終于洗干凈澡,他把我從水里撈出來用衣服好一通擦,然后放在一塊暖烘烘的大石頭上。我賭氣不樂意理他,扭過身去拼命舔毛,偷眼看他時,他閉著眼睛,左手捏個決放在下頜前頭,右手手心里慢慢慢慢地凝聚起一個銀光閃閃的小光球來。我看呆,連毛也忘記舔了,那枚光球越來越大,等到變得跟朵蘑菇一般大小的時候,凌虛睜開眼睛,把手往我眼前一伸:“吃吧!
我差點咬他。
這什么東西?我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嗬,軟吞吞的,還挺熱乎;試著舔了一口,咦?除了舌頭暖一下,一點感覺也沒有嘛!這玩意,怎么吃?
凌虛說:“以鼻吸緩緩納入丹田,隨后需靜坐消化。以后,就吃這個。”
我徹底哭出來,一聲慘叫還沒出口,旁邊已經(jīng)有人打抱不平——剛才那只大鳥不知什么時候又出現(xiàn)在凌虛身后,急得叫了一聲:“大人,不可!”
我眨眨眼睛,凌虛回頭看他。
大鳥臉都紅了:“大人,您需保重身體對抗‘縛炎’,不可消耗靈力!”
凌虛淡淡:“我自有分寸!卑肷危骸澳脕戆。”
大鳥表情痛苦地低下頭,一只手伸進懷里,頓了頓,終于掏出一個金光燦燦的不知什么東西雙手交給凌虛:“大人,對不起。”
凌虛接過來。那東西好像挺沉,他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移過右臂——“啪”的一聲,那花開兩瓣的金色玩意兒忽然合攏,嚴絲合縫地套在了他的手腕上,看起來就像一只厚墩墩的腕套。我看得茫然,凌虛朝大鳥點點頭:“縛炎我已戴上,回去復(fù)命吧。”
大鳥不太好意思的樣子,他抓抓頭:“當(dāng)日您與九仙子的事情,我因不服天帝裁決,頂撞了兩句……天帝罰我在下界除妖,降滿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方可重回天庭。所以,左翼又可以追隨大人了!”
凌虛愣了愣,嘆口氣:“連累你了。不過,我們師徒的事情我要獨自處理,你盡早完事,盡早回去。記得,阿右還在天上等你!
叫左翼的大鳥面紅耳赤:“大人!”
凌虛背轉(zhuǎn)身子不去理他。我鼻子里哼一聲,暗自點頭:哦,原來這個家伙一不想說話,總是要把身子背過去的。
半天,左翼頓頓腳,說聲:“好,聽大人吩咐,大人要保重,愿您也同九仙子早日歷盡劫難返回仙界。左翼去了。”說罷那大鳥看了我一眼,忽然跪下,眼神挺復(fù)雜地吼了一句:“九仙子……請您萬萬不要辜負大人!”說完翅膀一張,那家伙呼啦啦地飛走了。
我莫名明奇妙,看看凌虛,再低頭看看我的午飯,再度想哭……5,誰辜負誰。课視贿@家伙活活餓死的!
修煉兩個月以后,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我非但沒有餓死,反而長胖了!一身白毛變得雪亮雪亮,個頭似乎也長大了些……凌虛給的光球,沒滋沒味,“吃”進去連點感覺都沒有,可是“吃”完了它,一連好幾十天,居然就是不餓,要不是嘴巴里淡得能飛出一群鳥去,我?guī)缀跻殉燥堖@回事兒給忘干凈了!這樣一來可把我傷心死了:哦,他一個小球球比我吃二十只老鼠還有營養(yǎng),那我還有什么借口去偷一口腥?哼,這樣活著倒是真方便,可是,大哭,真沒滋味!……在這一點上,我太佩服凌虛了,他比我還厲害,光球也不吃,每隔一段時間跑到山頂上去對著太陽坐一會兒,下來的時候就精神抖擻——人家飽了。哎,這世界上要住的全都是神仙,那得省下多少糧食來?
我同凌虛住在一座大山上。那是他對比了挺多地地方之后才決定來的住處。我記得那時他帶著我、駕著云彩在天上飛,幾乎沒怎么下降就到了那座山峰了,看看四周,他說:“這里好,清靜,靈氣!庇谑撬谏窖w了一棟小房子,搭了兩張床。
在那里,我開始了我的修煉。
要我為我的修煉總結(jié)一下的話,那就是:真枯燥,真無聊,真苦啊!日復(fù)日一,靜坐;年復(fù)一年,采補;什么天地精華日月靈氣,因為聽了太多遍,如今提起來我都撐得慌;凌虛教我識字,教我口訣教我吐納,教我如何騰云駕霧一躍千丈……學(xué)的時候我就想:這么了得的本事學(xué)得了,居然不能用來抓老鼠,虧了啊!
凌虛他,唉,怎么說他!師父么,算是個好師父,整日整日立在我身邊,風(fēng)吹日曬雨淋,一齊受著,認真嚴格得讓我有時想一口咬死他,有時卻心里酸溜溜的,挺是感動。但就是,這個人事太多,話太少,成天用手勢告訴我:不許貪睡,不許偷懶,不許殺生,不許這個不許那個……搞得我耳朵眼里直發(fā)霉,忍無可忍了,只好自己大聲唱歌給自己聽。每當(dāng)這個時候,凌虛就笑笑,問我:“悶了么?要耐得住寂寞。清心寡欲方是休仙之道!蔽野姿谎,嗓子扯得更大一點。
山上的日子,實在是悶死了。
有一回我熬不住,終于連夜爬起來,偷偷跑下了山去。那時我雖然還不會騰云,身法已經(jīng)挺拿得出手啦,我在黑夜里頭沒命地跑,也不管方向,滿心只想著離那座討厭的山和山上討厭的凌虛遠一點,再遠一點。就這樣呼哧呼哧跑到天亮,實在累壞了,剛停下來歇一會兒,面前一個人影,我一抬頭,當(dāng)場大哭。
凌虛過來問我:“去哪里?”
我嚎啕:“回家!”
他問:“為什么?”
我繼續(xù)嚎啕:“我想媽媽了!我想二花,想大黑想老黃了!我要回家要回家!”
凌虛沉默一下,說:“兩百年了,他們都還活著嗎?”
我嚇得噎。骸岸嗌佟⒍嗌倌炅?”
他看住我,一點開玩笑的樣子也沒有:“自你隨我修煉至今,兩百年。”
我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傻掉,然后就覺得:天,慚愧死了,居然兩百年后才想起家來哦……
凌虛走到我面前,蹲下,伸手——我兩只爪子抱住耳朵,心想這家伙要打我?墒堑攘税胩欤鞘种皇锹朴瞥恋榈榈芈湓谖业暮蟊成。抬頭,凌虛微微有了些表情,他皺著眉,眼光很深,讓我一頭掉進去就可以淹死的那種,望了我一會兒,說:“對不起。我明白行之不易,可你要堅持呵,九吟!
我拿爪子抹抹眼淚,為了那一句“對不起”,決定原諒他。呃,不對,我偷逃未果,應(yīng)該是他原諒我……反正,我抽抽噎噎,揮著小淚,同他返回了山上。
自那之后,凌虛實在是有了進步:他平均下來,每天會多講半句話。兩天就是一句!這個家伙還是有自覺的。而且更讓我開心的是,那只叫做左翼的大鳥開始頻繁地跑到山上來看我們了。
起初他也來過,每次總被凌虛三言兩語打發(fā)走,可自我逃跑過一次以后,想必得到凌虛默許,那大鳥百無禁忌啦,來這兒一坐就是大半天。雖然嘛,我總覺得那是個有點呆頭呆腦的家伙,但是有他跟我聊聊天、給我講講故事,日子一下子也就好過得多了。
每次左翼來,凌虛就會放我假,他自己回屋子里去。我高興得什么似的,可是左翼那家伙!顯然是想跟他說話多過跟我,往往就一頭沖進去,大人大人叫個沒完,氣死我啦!
與凌虛住在一起,我比較介意的一點是:他不肯讓我同他睡在一起。
我嘛,睡覺喜歡把身子團起來,喜歡靠在軟軟的、暖和的地方,凌虛搭的那張床是又大又硬,趴在上面還不如找根樹杈舒服;而尋遍了整座山,除了那些個飛禽走獸之外,最符合我睡眠需要的大概就是凌虛身邊了。但是這個家伙,入夜之后門從來都是鎖起來,任憑我把聲音裝得多可憐地“喵喵”叫,他既不出屋,也沒動靜,氣得我沒少在他房門上杠爪子。
算算看,我沒有在夜晚見過凌虛一次。而每日清晨他出屋的時候,神態(tài)都挺累的樣子,眉宇間有點黑氣,仿佛昨天不是睡覺而是同誰打仗去了。什么緣故,我可不知道,那時我心里只是挺得意:嘿嘿,叫你一個人睡,做噩夢了吧?活該啊活該!
但是我把這同左翼講了之后,左翼像被開水燙了一樣,頓時連臉都扭歪了,他吸口氣,嘆出來,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好奇起來,問他:“大鳥,你老是叫我九仙女啊九仙女的,那你知不知道在上頭我同凌虛是怎么回事?那個什么天帝干什么要貶我?”
左翼一臉堅決地搖搖頭:“我答應(yīng)過大人不向您吐露這件事的!
我嗤之以鼻。不然就說他呆頭呆腦嘛……鑒于凌虛自己也不肯吐露,我只好用猜的:“我犯錯誤了?”
左翼沉痛地:“您沒有!
我愣住。呃,沒有?那這太過分了吧?想了想,再猜:“在天上,凌虛是我的什么人?哥哥?好友?”
左翼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哦,那就是丈夫了!蔽覙妨。誰想到那只大鳥呼啦一聲跳起來,臉上紅得要著火,拼命又搖了搖頭。
居、然、不、是。那一刻,心里頭真失望啊。我苦著臉:“不會是老爹吧?”
左翼真是被我逼急了,咕咚一聲又跪下:“九仙子,總之,請您潛心修煉,順利渡過了您與大人的劫難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我癟癟嘴:作為一只骨子里疏懶高傲的貓科動物而言,我已然很潛心了!
讓我自己也沒想到的是,又過了大概三百年,我的耐心徹底到頭。那一次,不開玩笑,我決定同凌虛一刀兩斷,再也不提休仙兩個字了。
那是因為我經(jīng)歷了我有生以來的第一場浩劫:天雷。
修煉之初凌虛倒是提醒過我,說我要經(jīng)歷三場劫難,不出意外的話,五百年一次。但那個時候我對時間完全沒有感念,一想五百年,遙遠得不可能,也就沒當(dāng)真放在心上。結(jié)果這一天,它來了。
那個時候我剛剛學(xué)會變成人形,大晚上高興得睡不著,借著夜色看我變得細細長長的十根手指頭。漆黑天空里打下第一道閃電的時候,我魂飛魄散。
雷聲過后,我身下的床變成兩半,分別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倒下去,凌虛從另一個房間沖進來把我抱在懷里。他一掌打碎窗戶,攜著我跳了出去。四五道霹靂之后,小屋著火,頃刻間坍塌成一堆廢墟。
當(dāng)時我腳軟成一團,根本走不動路,離開屋子就跪下了。凌虛把我護在手臂下,雷霆筆直地落下來,他揮手擋開,閃電與他腕上金環(huán)交鋒的聲音讓我毛骨悚然。我咬牙,心臟跳得幾乎撐破胸膛,最后受不了啦,我只好捂住耳朵,只好尖叫,不然下一刻一定會發(fā)瘋——雷在霹你,一萬道雷霆都是沖你而來……為什么呀!?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雷聲遠去,烏云像被寶葫蘆收走一樣頓時沒了影子。皓月當(dāng)空。那時凌虛已經(jīng)大汗淋漓,他垂下頭對我說:“好了!毖劬镱^靜靜的有些喜色。哦,是恭喜我躲過第一道劫難么?
我張張嘴:“喵!”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一頓雷已經(jīng)把我打回原形——被一驚一嚇,對維持人身早已沒有意識,變回來了。
我哆里哆嗦地慢慢低頭,低頭,低頭,把爪子蒙在耳朵上,終于大哭:“凌虛,凌虛,我不修仙了!
凌虛的喜色在臉上凍結(jié)。
皓月底下,燒成灰燼的小屋旁邊,我們倆的影子一高一矮被拉成長條。對峙。
“你想好了嗎?”他問。
他的聲音很累,很痛。我管不了啦。我吸著鼻子點點頭!拔也恍尴闪,不長生了,我只求老天爺別這么難為我。我是貓,到底是貓,我怕這些。”
凌虛說:“五百年了,就這樣放棄?”
我只差給他跪下:大哥!身后還有不知道幾個五百年呢!雷過去了還有火,還有風(fēng)!我的天,我早死早超生了,我看開了,行不行?
凌虛嘴唇動一動,說:“九吟,你……”然后他手腕上光芒暴亮。
那是一種熔巖一樣灼熱的赤紅色,自凌虛那金燦燦的腕套上放射出來,我眼前一花,然后只覺得整個夜空都著起火來。
在那樣的光芒里頭,凌虛身子一震,我下意識地后退兩步,天啊,他怒了,要沖過來了!
但是,凌虛沒動。他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顫抖,半晌,終于說:“好吧!
嘎?我沒聽錯?
他吸口氣,不看我,慢慢轉(zhuǎn)過身去:“這既然是你的選擇,我不逼你了。你好好的就可以。去吧,九吟!
我后退,后退。他不是在試探我吧?不會等我跑遠再抓回來吧?恩,好像不會……會也顧不得了!我連騰云也忘記,拔腿就跑。
跑開十幾步,身后傳來“撲通”的一聲,我嚇一跳,回過頭去——凌虛兩手支撐,跪在了地上,手腕上光芒如焰。
我捂住嘴巴。
唉,現(xiàn)在說起來,是我不對,當(dāng)時我沒有沖回去看看他。我以為他那是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呢,一方面讓我走一方面又后悔,以致殺氣騰騰手腕子上都紅彤彤……我怎么會想到那么個冰雕雪塑、連雷也霹不動的神仙大人會狼狽到雙膝跪地痛不欲生?唉,后話,后話。
當(dāng)日離開,我坐在小云朵上,一個勁兒地思考應(yīng)該往哪兒去,就想起從前凌虛教我讀書寫字時曾經(jīng)講過的“小隱于林,大隱于市”來,所以我拿定主意,遠遠地挑了一處最熱鬧的城市住下。原因?我不想再見凌虛了。慚愧也好害怕也好,總之,不想。所以我躲起來。
恩恩,我承認,那段經(jīng)歷非常之慘痛:沒錢,沒見過世面,到處都是很丑的臉,而且?guī)缀踹B語言也搞不通……最慘的是,第二天,在我下定決心要用法術(shù)去偷吃一個包子的時候,被左翼抓了個正著。
大隱于市?我哭!
大馬路上,那只大鳥打扮得像個普通人,硬是把雙翅膀藏得分毫不露,不過一看到我,這普通人就丟開面具氣急敗壞地沖上來:“九仙子,你怎么可以半途而廢?你如何對得起大人?!”
我擺手!澳慵掖笕硕挤盼易,你嘰歪什么?”
“大人向來不肯拂逆您的選擇也不忍叫您吃苦,可,九仙子,您這一去,叫大人怎么辦呢?”左翼的臉皺得像我手里的包子,看得出他真是著急。
我愣:“怎么辦?他回他的天上我活我的凡間,大家逍遙自在。他可沒說我修不成仙,你們天帝還要罰他啊!
“罰是不會,可這場試煉到底是失敗了!您不記得,倒是痛快,大人他……何況大人要是肯就此回去也就好了!”左翼頓頓腳,語無倫次地。我聽得滿頭問號,終于做個手勢:打住。
左翼有一句話說對啦,不記過往的人,當(dāng)然什么都痛快。我得天獨厚,不趕緊享用何必去找罪受?我同左翼大吵,把話說絕,包子丟在他頭上,轉(zhuǎn)身跑掉。
哼,可惜了我一個包子。
自此,什么大隱小隱的,再也不信,憑著本能,我找到一處雪山住下。雪山里頭,我恢復(fù)本相——一身白皮毛,個子又小,跑在雪里看誰還有能耐把我給找到!
住下的頭幾日,我很是得意,修行打坐全部荒廢,成天都在尋思要怎樣享受生活。結(jié)果,很快就被實際問題困擾住:這雪山上,沒有吃的呀!也加上我五百來年不曾捕獵了,對于食物的概念早已模糊成凌虛手心里頭那一團團的小光球,于是肚子餓到不行時,我自然而然,盤膝打坐,采補起天地靈氣來。采補之后大力反。涸撍赖,簡直比修煉的時候還刻苦!憑什么?我已經(jīng)自由了耶!
我決定在雪山之上找到真正鮮活可口的食物,來證明我還是一只貓。
努力了半個月左右,我真的找到了!看到那好大一坨食物的時候我頓時口水飛揚。不過,不是被饞的。
那家伙,好漂亮啊。
第一眼看到蒼嵐,我覺得那應(yīng)該是人類。蒼嵐長得同凌虛一個構(gòu)造,不過頭發(fā)是白色的,銀子一樣閃閃發(fā)亮,他的皮膚半點血色也沒有,泛著些青白,并且沒有溫度,乃至他靜靜撲在雪地上時,周圍積雪半分也沒有融化;找到他時,我原本當(dāng)他是個死尸,心里捉摸著要不要就這樣將就一頓算了,結(jié)果我用爪子碰碰他,這具死尸居然呻吟一聲,吐出兩個字來:“……夜離!
我把蒼嵐撿回我挖的雪洞里去。
之所以會救他性命并且收留他同住,有三個原因:第一,我實在是菩薩心腸啊菩薩心腸;第二,找一個人陪我也很好,只要他不逼我修煉;第三,秀色可餐!蒼嵐實在是個很好看的家伙,不輸給凌虛,而凌虛那張臉我看了五百年,急需換個口味。
為了給客人留下個好印象,把他安頓在雪洞里后,我花了好大一把力氣變化成我所能想到的最最美麗的人形;對著冰凌結(jié)成的鏡子照一照,嗯,滿意了,我回到雪洞里用法術(shù)將蒼嵐喚醒。誰想到他張開眼睛,看見我就嘻嘻一笑:“哦,小貓,你好!
哭了,好眼力。
再然后,我知道蒼嵐并非人類,而是修仙進行中的白狼一只,自修煉起至今,一千年整。
我當(dāng)時太吃驚,結(jié)結(jié)巴巴:“你你你,你,也是從師父身邊逃出來的嗎?”
他歪歪頭,大笑:“原來如此。小貓,這可不好,早晚被抓回去!闭f罷又搖搖頭:“我們沒有師父,是憑著一念執(zhí)著自行修煉到如今的!
我嚇得合不攏嘴:“自行修煉?!多苦。槭裁?”
他說:“為了想同另一只狼天長地久。”然后蒼嵐銀色的眼眸驀然冷肅下來,望著我聳肩一笑:“不過如今也都是說說而矣了!
就這么著,我知道了蒼嵐與夜離的故事。
故事嘛,說起來不大好聽,總之是當(dāng)初有一黑一白的兩只狼,它們感情很好,于是就相約一道修仙,想要長長久久地相伴在一起永不分離;他們也確實努力,努力了一千年,中間歷經(jīng)困難重重天劫考驗,到了如今,不知為什么,母狼一方卻厭了,倦了,變心了,背著丈夫與人類往來,公狼得知之后,很是傷心,一怒之下遠走雪山,發(fā)誓這輩子再不要見妻子了,而至于什么相約成仙、天長地久之類,如今看來都是笑話,所以,也就罷了吧……
講到那里的時候蒼嵐忽然捂住胸口,他撲在地上渾身顫成一團。我嚇了一跳,趕緊去扶他,手剛一碰到他肩膀,就感覺有一線線極冷的波紋自他皮膚下流淌過去。這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明白,可慌忙之下沒有辦法,我運了靈力在掌心,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半晌半晌,寒流平息,蒼嵐恢復(fù)過來,便震驚地望著我:“……多謝。前輩靈氣純正,看不出修行竟是千年以上的!
我頓時噴血。但看看蒼嵐神色鄭重,我自己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只好抓抓耳朵:“不啊,我才五百歲!
蒼嵐愕然,打量我一通,終于緩緩點頭:“哦,對了,你師父!闭f罷微笑起來:“你師父這樣待你,你竟跑了?呵呵,要是我,我可傷心死了!
他的話,一來我不明白,二來,被他一說,我這心里也真酸溜溜的……于是我斬釘截鐵:“不提這個啦!總之,我看你是受了傷,而且也沒有地方去,你住下來好不好?”
蒼嵐嘻嘻地笑:“好呀,要多謝你呢。”
那么,這就是我的第一個同伴。真正的同伴。想到這個我挺激動,湊過去抱抱他。哇,這家伙冷的!但是想了想,我還是很認真地望著他:“喂,你的夜離不要你啦,我也不要我?guī)煾噶耍凑覀兌奸e著,那我來愛你,可不可以?”
蒼嵐沉默一下,下一刻又笑得挺沒正經(jīng)地問我:“你從哪里聽來這么個‘愛’字,就胡使?”
我側(cè)頭回想。嗯,是啦,這是凌虛提過的。凌虛說這世上別的都好學(xué),唯有這個字不成,不是他一教我就學(xué)得來的。他說總有一天你自己能領(lǐng)會,那時……想到這里,我有點黯然。凌虛的原話是:那時,希望我還在你身邊?墒,嗯,蒼嵐,這是一樣的。
我朝蒼嵐眨巴眼睛:“可以的吧?”
蒼嵐微笑:“好呀,我也正無聊呢。謝謝你,小貓!
我與蒼嵐一起生活了一個月,過程平平靜靜輕松愉快,除了蒼嵐那古里古怪的傷勢經(jīng)常反復(fù)、愈演愈烈之外,我們的小日子過得相當(dāng)滋潤。那個時候我想,苦哈哈地修煉成仙,天上的日子能有這樣自在嗎?恐怕不能吧?能,我也不去理它啦,代價太大,付出得莫名其妙,就這樣挺好。
這期間,凌虛找到過我一次。
凌虛立在雪地上的樣子尤其像一尊冰雕,見到他時我有些傻眼,然后分外地?zé)o地自容。哦,原來他果然沒有回到天上去。不過,為什么呢?我們已然兩不相干了呀。
他說:“離開他,九吟!
我愣:“蒼嵐?”
凌虛說:“我放你走,是要你幸福喜樂,是要你活得愉悅的。那只狼,它不值得。”
我心中有氣,想也沒想:“不成,蒼嵐愛說愛笑,他陪我開心,比你好不知多少!我也愛他,何況,他受了傷!
凌虛眉心一跳,半晌他眼色平息下去,看著我:“那不是傷,你傾盡修為也于事無補。他身邊并不安全,我希望你離開!
我賭氣:“我愿意,你不要管我!我如今不修煉啦,你還不肯放過我?”
凌虛沉默,轉(zhuǎn)身離去。
回到雪洞里蒼嵐問我:“那個是你的師父?”
我點頭。蒼嵐就笑:“天呀,好大來頭,是天上的神仙呢!
我心里莫名地有點難受,面上嗤之以鼻。
蒼嵐笑了笑,銀色的眼睛忽然復(fù)雜而沉默下來。半晌他說:“你師父說得不錯,我不值得,而且,我身邊的確不安全。小貓,你得考慮好了!
我反身抱住那家伙,嘿嘿一笑:“少來,他說了不算。我覺得你很好,你不要瀉我的氣!”
蒼嵐動動嘴角,笑得耐人尋味。
一個月之后,我是真正泄氣啦。那時,雪山又來一位客人。
大老遠見到那邊的影子,我腦袋里“嗡”的一聲,就只有兩個字跳出來:夜離。
夜離形單影只,烏衣長發(fā),腳丫踏著冰雪往那里一站,就像素凈白紙上揮開了一枝墨竹,驚心動魄地闖到我眼睛里來。老天,那時我瞪著她喘兩口氣,心想這樣的美麗可有些太過分了,我同她比一比,那可真叫……什么來著?云泥之別?麻雀鳳凰?反正……就是那么幾個詞兒,讓我只想一腳踹到蒼嵐身上:喂!你可沒說過你那個變了心的妻子長得有這樣好看,而且,你也沒說過她會找來。
夜離無哀無怨地向蒼嵐笑笑:“找到你了。你要躲我到什么時候呢?”
蒼嵐眼睛里像寒冰裂了縫,他不肯看那美女,只走過來把手臂往我肩膀上一環(huán):“咱晚上吃點什么,還是雪蓮嗎?要不要換個口味?”
我咽咽口水,覺得無比之尷尬。
夜離像一匹流淌的黑色錦緞滑過來擋住我們?nèi)ヂ。她靜靜搖頭:“蒼嵐。”
蒼嵐抬頭,厭倦地:“喂,你看不到?我如今的愛人是這只小貓,你該去哪兒去哪,謝謝你,行不行?”
我瞇一下眼睛,側(cè)頭看看蒼嵐不耐煩中隱藏著絕深沉痛的臉,然后,嘆口氣。該死,那家伙是胡說八道的。
果然,對面,夜離連眉毛都沒動一動,她安靜微笑:“你以為說這樣的話就能騙我離開你了嗎?蒼嵐,你小看了我們這一千年了!闭f罷,沒等我回過神來,她向我們伸出手掌,我定睛一看,一顆黑乎乎的大藥丸子安頓在她掌心。她目光里有了些急切:“這是這一月的藥,你不吃總是不行的?禳c,蒼嵐。”
蒼嵐攬住我的胳膊驟然一緊,他厭惡地:“不要!你用人類男子精魄血液制成的東西,我看了都惡心!”
夜離沉靜地:“這是救命啊,蒼嵐!
這下子,蒼嵐勃然大怒。他厲聲:“毀你的修行,救我的命?!你以為我這樣活下去了就挺踏實嗎?千年修行談何容易,讓我看著你作賤自己我不如死了舒坦!夜離,你竟不明白我?”
對面的美女眼睛里頭有光芒閃動,她胸口起伏,半晌,忽然爆發(fā)成河?xùn)|獅吼:“什么?什么?!讓我看著你重傷死去,然后自己修成正果?蒼嵐,你這個混蛋又明不明白我?!”
我耳朵里頭一陣轟鳴,眼前簡直有金星蹦出來。這時候我覺得身旁蒼嵐的肌肉僵了一下,猜想他不是干脆被吼聾了就是那古怪的傷勢要發(fā)作了,想到這里我伸手要扶他,他卻將我向后一推,自己縱身擋在夜離那漆黑的身影跟前,他抬頭望向天空,咬牙說了一句:“糟了,比翼鳥!”
天邊上,一點精光拖著道尾巴急速而來。
夜離容色一凜,她一推蒼嵐手臂:“你快走,不干你事,它是沖我來的!
蒼嵐頭也不回地怒一聲:“這種時候了,說這屁話?!”
夜離一愣,隨即嘴角掛上一絲微笑!澳,同它拼了。
蒼嵐冷哼。頃刻間,漫天雪起。
蒼嵐與夜離殺氣騰騰,一左一右地并肩立著,漆黑,雪白,兩色長發(fā)飛揚而起,這兩只變作人形的狼此刻看去儼然是方太極,陰陽交融,完美得渾然成一。我看得傻眼,然后不小心撇到雪地上自個兒的影子,心中大怒:哇,完全被晾在這里了!切,生命還真是寂寞如雪啊寂寞如雪……
至于來的那個叫做“比翼鳥”的家伙居然會是左翼,這我可萬萬也沒有想到。并且在我印象里,那只呆頭呆腦的大鳥也從沒有像那日這樣有氣勢過!
左翼揮舞巨大翅膀從天而降,金色的眼睛像是著了火,他壓根也沒看見我,只威武地一指夜離,喝道:“狼妖,你以妖法煉丹取藥,至今毀傷一十二名男子性命,我奉天命來拿你,你可知罪嗎?”
他那聲音,簡直像晴空里頭一個雷,打得我頓時縮小幾圈,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那邊,夜離的聲音冷然道:“天道不仁,太為難我們這些修煉之人了,我也是為了救命,難道——”接著就是蒼嵐狠狠地笑了一聲:“跟他廢什么話!帶翅膀的,你要我們服罪,那就試試看!”
然后,噼哩啪啦。
啊!原諒我用這種平平板板毫無創(chuàng)意的擬聲詞帶過一場惡戰(zhàn)吧,因為那時我大腦確實是空白一片!我把眼睛瞪得有鈴鐺大,只看到金光亂飛,黑白交錯,羽毛飄搖,要不是不時有法術(shù)對抗的碰撞聲音闖進耳朵,我真要當(dāng)自己掉進了一場漂漂亮亮的噩夢里,再也不信這是真的了呢!喂,拜托,半點鐘前我還琢磨著要就照這個樣子和蒼嵐長相廝守踏遍紅塵呢,現(xiàn)在,怎么搞的?人家老先生竟攜著自己的愛人同我的老朋友打成這個樣子了耶……這世界,亂套啦!
我承認,那邊三個家伙生死決戰(zhàn)的時候,我儼然是在做夢。而把我喚醒的是一串血珠子。
血珠飛過來,“唰啦”灑在我面前的雪地上,殷紅殷紅的好似開了一串臘梅花。我愣,然后便看到夜離“啊”的一聲摔過來。我往后蹦開一步,下意識地接住她,抬頭就看見蒼嵐的背影張開雙臂昂然擋在夜離身前,而左翼,他右手擎著一道精光,往蒼嵐頭頂呼嘯而下。
當(dāng)時我的眼珠子幾乎跳出來,竭盡平生所能,我大吼一聲——“住手。!”吼完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魂飛魄散。
左翼,老天保佑,他真的住手了。
左翼右手舉在半空,愕然看著我:“你,九仙子?你怎么在這里?”
我氣得,沖上去死命一推他,搡得左翼連退了好幾步,我怒吼:“你干嘛?!”
左翼氣勢頓消,居然有點結(jié)巴:“我我我,我降妖……”
“降妖也要講道理,蒼嵐哪里惹你啦?!他——”我回頭指去,這才發(fā)現(xiàn),身后不對勁了。
蒼嵐匍匐在地上,神色痛苦。他腳下,一道漆黑的烈焰騰空而起。
“這是,這是……”我目瞪口呆,拼命搜索那個就在嘴邊上的詞。旁邊,左翼凝重地替我說出來:“啊,這是陰火。千年之劫到了!
我瞪著那愈燃愈烈的漆黑火焰,忽然心中雪亮:哦,原來這些日子,蒼嵐壓根不是受傷,而是考驗臨頭。這么說,糟糕,我一味壓制,也不知道好是不好呢……
至于陰火焚身是什么滋味,我那時確實是不知道的,所以看到蒼嵐面目漸漸猙獰,竟至捏緊拳頭仰天長吼的時候,我靈魂“嗤”地飛出了腦殼,想也沒想就朝著他跑了過去。余光里,我瞥見左翼大驚失色,他伸手想要撈我,沒有撈住,我向渾身裹著漆黑烈焰的蒼嵐擁抱過去。
半空中,有人攔住我。
那人的手心與胸膛非常溫暖,他沒有開口,只緊緊地把我抱在懷里,可我仿佛已經(jīng)聽到他冷冽又寧靜的聲音:九吟,不行!
我聲淚俱下。
那么那么熟悉啊,凌虛。
我在凌虛懷里頭蹦著跳著掙扎,我大哭:“你救他啊,救他!”
凌虛沒有說話,我感覺他在搖頭,我更加傷心,就拼命地想要推開他。我吼:“你見死不救,你算什么仙人?你、你吃醋罷了,吃醋罷了!放開我啦!”喊到這里我戛然而止——黑色的烈焰旁邊,夜離,重傷的夜離,她撐起身子,吐著血,一寸一寸挪向蒼嵐。
蒼嵐的聲音在火中支離破碎。他說:“傻瓜,你別過來!
夜離微笑:“我們說好的。你又想撇下我一個人嗎?”
蒼嵐好像長嘆,又好像大笑,他說:“罷罷罷!”伸出手。兩道身影擁抱在一起。
茫茫雪原中燒起漫天大火。
自始至終,凌虛一個字也沒有說,任我踢他打他咬他、最后伏在他胸口嚎啕。所以,當(dāng)后來黑色火焰慢慢隱滅,余燼中走出兩匹狼搖搖晃晃的身影時,我那個吃驚和尷尬呀……
——怎么?天吶,他們沒死?燒了這么半天,居然沒死哦!那我哭什么?!
雖然沒有死去,但那時的蒼嵐與夜離儼然像兩只過了火候的野味,渾身焦香,難分彼此。蒼嵐抬頭,似乎乍然脫離痛苦,目光尚有些茫然,但看到凌虛與左翼,仍勉力把夜離護在身后。這時凌虛淡淡地向他點了點頭,說道:“陰火之劫已度,恭喜你們了!
狼形的蒼嵐愣住,銀色眼眸中炸開一絲驚喜。他回頭用鼻子碰了碰夜離,轉(zhuǎn)而又瞪住左翼。左翼挺無奈,他抓抓頭:“這……陰火灼身之后,原是該脫胎換骨的,那么,唉,那么從前的罪孽不算你們就是啦。以后可要當(dāng)心,哼,我離交差還差著六千來只妖怪呢,再有下回,我可不留情面!
……于是故事的結(jié)尾就是,兩只狼相依相偎,于一望無垠的潔白雪原之間緩緩走遠,而一只貓目瞪口呆,留在原地不知該以如何面目重見她曾經(jīng)的師父。
蒼嵐,就這樣走啦,我說我愛你他笑嘻嘻地說回來的那個家伙。我心里多少有些酸溜溜的。不過……歪頭想一想,他望夜離的眼色,他為她的作為,他們相擁在沖天烈焰中的那個片刻……呵,那個才是愛,我看得明明白白。然后,我的臉紅起來。
帶著一臉鼻涕眼淚,我偷眼看看凌虛。凌虛手腕上有幾道爪痕,胳膊上還有牙印兒,見我望他,他略略嘆口氣:“這些日子……你又瘦了。這地方不好,太冷,又不舒適,換一個吧。不要顧慮我會找到。你不愿意,我不會出現(xiàn)在你眼前,放心!
破天荒的,他竟然對我說了這么些話!說完,他垂一下眼睛,轉(zhuǎn)身,不見了。我手伸在半空,一句“師父”卡在喉嚨里,卡得我生疼生疼。
一時間,我有點委屈,也有點覺得對不住凌虛。我怪難過地放下手,慢慢回過身來,左翼正在那里瞪著我,見我看他,便吹著口哨望天,氣得我飛起腳來踢他一身的雪。
我問左翼:“凌虛他怎么還沒回天上去呢?”
左翼居然冷笑,自顧自道:“九仙子,您火候還不到,碰了陰火,只怕肺腑具裂,百年道行要一朝散光的。您明白了嗎?”
趁我愣住,左翼臉色凝重下來,他向我欠欠身,展翅而去。
……碰了陰火,百年道行一朝散光。幸而凌虛把我攔住。可是為什么凌虛他會……呵,凌虛啊。
我難過得把臉捂住。
我沒有換住的地方,仍然是窩在雪山里。沒有了蒼嵐,整座雪山太清靜太清靜,我的日子徹底寂寞下來了,我覺得挺難耐?墒,在想清楚一些問題之前,我并不想離開。
比如說,NND,怎么會有這么不公平的事情?你看普天之下,鴛有鴦,鳳有凰,蒼嵐有夜離,連左翼也有個叫做阿右的大鳥在天上等他回去。我?我只有凌虛,結(jié)果,還從凌虛身邊跑掉了……我這個傻呀!
幾個月之后,蒼嵐同夜離來看望我。那時人家夫妻已經(jīng)重振精神容光煥發(fā),連修行帶恩愛都各自上到一個新高度了,看得我滿心替他們高興,可又忍不住要指著蒼嵐的鼻子罵他一頓:“你該死的,為了騙走愛人就拿我當(dāng)托對不對?哼,虧我為你還浪費不少靈力,沒有良心的!”
蒼嵐訕訕地:“這個嘛,對不住啊,我們身邊又沒有師父,也沒人告訴我們劫難是怎么回事,我只當(dāng)自己重傷不治,又不愿看到阿夜受我連累,這才找個僻靜的雪山想藏起來的,誰想到碰到你這傻小貓……總之……”
我重重地哼他一聲,最終撐不住,同他們笑成一團。蒼嵐夜離鄭重地說出謝謝來,真是搞得我挺不好意思。
我問夜離:“陰火燒身的時候,痛不痛啊?”
夜離想了想,微笑:“不記得了。再痛能痛多久?痛過之后,能同愛人在一起,想一想也就不怕了。是不是,多值得!
我啞口無言。是嗎?原來是這樣的嗎?千年修行,歷經(jīng)劫難,統(tǒng)統(tǒng)……是為了這個。為什么我從前竟不知道呢!
夜離問我:“你的師父呢?”
我心里像被抓子撓過。
見我不言語,蒼嵐攬了夜離,搖搖頭:“小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樣好的師父,你靈力純厚,修仙路上比我們走得要順當(dāng)多了,多半是他給予的吧?他用自身修為來周全你呢。若是別人這樣待我,我總要問問清楚為什么的,縱然問不出來,總也不能辜負了他,對不對?”
……辜負,又是辜負,連蒼嵐也這樣說。我用力瞪他,瞪過之后,自己也疲倦。那么說,我真的辜負了凌虛?可是他,不肯對我說實話呀!
蒼嵐與夜離走后,我空前、空前、空前地后悔。我想念凌虛,想他的種種細枝末節(jié)、當(dāng)初叫我煩不勝煩的那些照顧,想他待我的耐心與好處,想他暖暖和和的胸膛和手心……想到我終于淚如雨下。這冰天雪地的,凌虛,你在哪兒啊?
繼而我又想到,天!如果他終于厭煩了這里,回去了,那么,天上一日,地下千年!我哪里還能夠見到他!?
這一線思維像閃電直接霹進心坎,我疼得從雪地里跳起來,放聲大叫:“左翼,左翼左翼,左翼。
左翼簡直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他張著翅膀兩手抓滿咒符,一落地就驚道:“怎么、怎么了?”看見我一個人抽抽噎噎,他一頭汗流下來:“九仙子,我正忙著降妖啊……”
我哪管他這個,沖過去抓住他一通搖晃,連哭帶喊地:“凌虛呢?左翼,凌虛在哪里?你幫我找他,好不好?我想回去了,修煉也可以,劫難也可以,我想和他在一起了,好不好?”
左翼匪夷所思,認認真真地看了我一眼:“哦,你找大人?那叫我做什么,大人他比我近多了……”
我愣掉,然后聽到身后有很輕微的“喀啦”的聲音。怔怔的,我回過頭去。
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空氣中一道淡紅色的細線劃過,然后沿著細線,一只金色腕套花開兩半,沉重地跌落在了雪地上。凌虛于我身后緩緩顯出了形跡。
我捂住了嘴巴。原來一直一直,凌虛離開我,只有十米。
不過那刻,凌虛大概比我還吃驚,他低頭望著自己的手腕,臉上沒有表情,眼里卻已暗濤涌動。半晌,他望向我。我被兩萬伏電壓打通血脈。
……啊,這世界上鐵定沒有比左翼更會破壞氣氛的家伙了!在我情不自禁地醞釀一場奔跑,想要撲過去投進凌虛懷里的那刻,人家老先生忽然跪下,激得雪花飛揚地顫聲叫道:“大人!縛炎,縛炎解開了!恭喜大人與九仙子。
天啊,我要暈倒了。那個叫做什么炎的腕套,它裂開了,我們沒有眼睛的嗎?要你吼出來!不過……那腕套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頃刻間這一切,全都有了解釋。
原來在我的上一世,當(dāng)我還是個能滿天飛來飛去的神仙的時候,我與凌虛既不是兄妹也不是夫妻,當(dāng)然啦,他更不是我老爹,而是——居然又是,師徒。不過那時候,我比較風(fēng)光,是他的師父。在一次游歷人間的時候,我偶然遇到根骨非常出眾的凌虛,便含辛茹苦數(shù)千年如一日地度他修成正果,兩人一道位列仙班。不過要命的是,嘿嘿不好意思,我們相愛了,而在上界,師徒愛戀乃是禁忌,偏偏我倆義無反顧寧同萬死……就這樣,天帝這老家伙同我們打了個賭。他說,如果凌虛能夠把那凡間數(shù)千年的師徒之誼盡數(shù)還給我,那么我們算是互無欠礙,便可以在一起,但條件是:我要被貶下凡,并且不能帶有此生記憶。凌虛能夠找到我并且度我回去,那是我們贏,喜歡如何,他再也不管;可若凌虛不能,那么是我們輸了,輸了,就要認命。當(dāng)日約定的期限,是天上三日。算到現(xiàn)在,嘿嘿,大概剛過中午。
左翼講完這些,激動得連眼淚也掉下來,他說:“大人為了九仙子,夜夜要承受烈焰焚身之苦,如今,終于解脫了!
我正在那里感動,一聽這話又嚇得蹦起來。左翼把雪地上的金環(huán)撿起來,擦擦鼻涕對我傻笑:“這個是您從前的法器,叫做縛炎,是在火焰山中鍛煉而成,除了您之外旁人不能使用的,否則每至子夜便要放出烈焰反噬主人,一直到黎明才能平息。天帝下令,自大人找到九仙子的那刻起,便要將縛炎戴在腕上,什么時候九仙子能夠……能夠?qū)Υ笕藘A心相戀了,什么時候,縛炎解開。九仙子,您瞧!解開了!”
一下子,我又羞又氣,又驚喜,呆呆地望著凌虛:“你、你怎么不早說?傻瓜,笨蛋,你早點告訴我。
凌虛目光溫柔得要把我溺死了,面容依然淡淡。他說:“怎么能夠早說。愛之一字里最最容不下同情和刻意,同你說了,便要冒險,也許你日后再也不能滿心純粹地面對我。那不值得!
“可是,可是可是,我們差一點就……”我誠惶誠恐。
凌虛微笑:“我自有分寸!
我大哭。這一回,真正是喜悅。
呼……我的生涯好長好精彩呀,我窩在床上,終于回憶完畢。抬頭看看太陽,三桿子高了,而且肚子很餓,起床!
哦,忘了說,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每天睡覺之前我都會恢復(fù)本相,不然變成人形時,睡一晚上,腰就要痛,人類發(fā)明的席夢思床墊,太軟啦!
伸個長長的懶腰,聽到隔壁屋子有動靜,我跑過去,看到凌虛坐在桌子前頭上網(wǎng)。
唉,凌虛那把長長的頭發(fā)早就剪短啦,就連他那身我最喜歡的又瀟灑又飄逸的云青色長袍現(xiàn)在也換成了襯衫和西褲,沒辦法,他要上班,你說說當(dāng)個神仙還得考慮與時俱進的問題,容易嗎?
我撲過去竄到他的椅背上,在他脖子里蹭蹭:“咦?今天休息嗎?”
凌虛反過手來拍拍我:“辭職了。”
“。俊蔽覒K叫:“那我沒有西洋參和菊花茶喝了。]錯,我還在吃素,你笑吧……)”
凌虛不動聲色地點開一頁網(wǎng)頁給我看。那上面像切碎了的蛋糕一樣五顏六色,我抓頭:“這是啥?”
凌虛念給我聽:“臺風(fēng)預(yù)警,名為蝴蝶的熱帶風(fēng)暴將要登臨我國沿海城市。我在看氣象圖!
我的黑眼珠“噼啪”一聲放大一倍,半晌,驚喜萬狀:“就是說,就是說——凌虛!”我跳起來,一把摟住他脖子:“赑風(fēng),赑風(fēng)!最后一道劫難,我們要功德圓滿啦!”
凌虛轉(zhuǎn)過頭來微笑:“這么高興?躲過去再說吧!
我樂得摟住他,三瓣嘴吧“梆”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嘿嘿,不怕,有你呢!”
——劫后余貓•終——
07年8月15日
10:43
插入書簽
工作之前,這篇小文在我最困頓的時候為我換來了米飯。紀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