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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當那年我撐著傘隔著春日里迷蒙的雨霧,看著細細密密的雨珠打濕他帥氣的銀白短發(fā),打濕他堅定雙眸上的長長睫毛,打濕他伴著從容卻又果斷步伐與我擦肩而過的身影時。
關于喪失了喜歡別人的能力這件事。
我就無比真切的感受到了。
那時的他微微側著略帶濕氣的臉靜靜的看著我。
帶著波瀾不驚的平靜輕輕的說,
再見了。
素還真。
我和他是同門的師兄弟。
與你們所想的不同。
我和他并不是什么名門流派之類的子弟。
只不過是往返于鄉(xiāng)鎮(zhèn)村落之間給各家紅白喜事唱戲過生活的草臺班子罷了。
都說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艱辛。
即使是我們這樣的草臺班子也不例外。
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
每一個基本功師父都要求我要做到最好。
甚至到了嚴苛的地步。
所以當師父領著他進門來的時候,我正躲在我們戲班唯一一個牛皮大鼓后邊揉著扎馬步扎酸的腰偷懶。
上回去陳家村廟演時偷溜出去買的蓮花糕還沒吃。
我小心翼翼的從懷里的暗兜掏出那一小塊油布包,看著滲出來的斑駁油漬咽了咽口水。
師父是不許我吃這種糕點甜食的。
說是小崽子在長身體,
怕我吃多了長胖,拿捏不出好身段。
所以當我解開油紙上的草繩并且拿出蓮花糕美美咬上一口時。
我并沒有想到師父會與反常的折回來。
當我聽見師父那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時,嚇得我趕緊將蓮花糕三口并做一口全塞進嘴里,都顧不得嚼,隨手拿起一把兵刃就開始裝模作樣得假裝練起了打功。
雖然說我時常偷懶,可我終歸是在師父嚴教下過了幾年。
十八般武藝雖說不上精通,但卻也熟稔。
那時的我心思全在如何不動聲色的咽下嘴里的吃食免得被師父責罵,根本沒在意自己拿了件怎樣的兵器,全憑著身子的感覺舞了一式又一式。
等我終于噎得半死咽下那塊糕點打算收式時,才反應過來我手里拿著一把軟劍。
一把被門外的光映得閃眼的軟劍。
而隔著那隨我手形而過的劍穗。
我看到了他專注卻又微微訝異的臉。
一張好看卻又偏顯瘦峭的臉。
后來師父交代了幾句比如要做好師兄榜樣好好照顧師弟多多指教之類的話就走了。
走的時候還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嚇得我趕忙舔了一圈嘴唇。
還好沒有。
然后他就過來輕輕地遞給了我一張手帕,抬手微微的指了指臉頰。
莫名其妙的。
我突然就為自己擁有吃東西漏嘴的壞習慣而感到十分的慶幸。
同門師兄弟,年紀相仿還天天在一個練功房里跟著師父練基本功。
我兩很快就狼虎成群狼狽為奸的玩到了一起。
偷懶摸魚,插科打諢。
好的不學,壞的倒是和我學得挺快。
然后就把我?guī)У脑絹碓綁摹?br> 每天都得挨師父一頓罰。
什么提滿水水桶扎馬步啊,不間歇后翻一百個啊,無墻懸空倒立啊等等等。
嘗試過都不知道幾回了。
次次都可憐巴巴的看著師父嘴里嚷著求饒。
但是到了下次依舊還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那時候師父真是被我們氣得不輕。
戲班里的長輩們看見他提起竹條啥也先別說趕緊嘹一嗓子讓我們趕緊認錯。
我們也知輕重,管他錯沒錯做沒做,先把四功五法都給練上一遍給討師父歡心。
也虧得我們師兄弟資質(zhì)悟性還算可以。
招招式式學的還算有模有樣。
愣是把師父那半管子火給壓了下去。
于是每回就能聽到他老人家在一旁用顫抖的聲音不可思議的說,
你們說這兩孩子分開來都好好的。
怎么湊一塊就都變了鬼呢?
然后就是一聲十分無奈的嘆息。
后來我兩都漸漸大了。
他開始在意長幼順序。
跟著師父的時候他還會像模像樣恭恭敬敬的叫聲師兄。
離了師父那是直接全名素還真上口毫不留情的。
尤其是在身法武藝之后。
每每比不過我的時候,他就會在假招假式的打功中真刀真槍的和我干一架。
直到我或真或假的滾地認輸他才會刻意不屑的看我一眼伸手把我從地上拉起來。
然后我兩又愉快的去插科打諢偷懶摸魚。
我還記得那會兒咱戲班接的是一個莊里的廟演。
戲臺子剛搭好,我們這些后生小輩兒又還沒得本事上臺唱,也用不著做啥準備。
還沒安分半盞茶,我兩就已經(jīng)心神領會溜了出去。
雖說隔天才是廟會,可那天的走街商販卻也不少。
吆喝叫賣的,卻也還算熱鬧。
那時候戲班雖然窮,但是卻還是會發(fā)點兒犒勞錢,不多,也就幾分錢。
可是攢攢對于當時的我們來說也算是很可觀了。
街上的東西五花八門,看著這也想買那也想要,可還是奈不住兜里沒有幾個子忍了下來。
本來我兩心思就都在買買買上,又加上人還有點多。
被人流推著走沒多遠。
我兩就毫不意外的散了。
當然我們并沒有按照你們的套路發(fā)展。
什么一路往回擠聲嘶力竭的喊對方的名字。
講道理,我們的智商還是能回戲班子的好不啦。
反正當我停下來的時候,是在一個脂粉絹帕的攤子前。
擺攤的大姐帶著一臉了然的神情看著我捂著嘴偷偷笑了一下。
憋不住笑的說,
哎呀看來我都老了,小伙子你家姑娘喜歡的味道是郁點還是淡點?
然后又打量一下我說,
這么好看的小伙子喜歡的姑娘想來也清秀安靜,要不試試這個?
其實我是想趕緊解釋自己只是路過而已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
當我看到了攤上一方四四方方的絹白手帕再加上那個熱情大姐說的話。
莫名的,
我腦子里突然就浮現(xiàn)了他的臉。
飛揚入鬢的眉,漆黑的眼,單薄緊抿的唇........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早已將那方手帕緊攥在了手里。
而大姐看我剛回神的樣子卻是笑得更厲害了。
甚至都不打算掩飾。
她抿著嘴笑了一下說,
也是,你們這年紀用脂粉還太早。這種干干凈凈白得一點污漬都看不見的手絹兒才適合和你這般年紀的姑娘。
我很想解釋我并不是要送給我家姑娘。
那也不是我家姑娘。
甚至都不是姑娘!
然而想想看反正怎么解釋也解釋不清了。
于是我仰著臉。
盡量睜大我那一雙眼。
無辜而又一往情深的問,
姐姐,那你能給我往上撒點萬年果的脂粉蹭點香味嘛?
雖然我不清楚自己怎么知道的。
但那時的我依稀記得,
他很喜歡萬年果的味道。
后來當我兩在戲臺后邊有期而遇的時候。
他正拎著一小包油紙包靠著搭臺的竹架子等著我。
喏,桂花糕。
他抬起手將紙包遞到我跟前眼神飄忽的說。
我看見湊巧有賣,想到你也挺喜歡吃,就給你帶了點。
我有點吃驚。
因為像我這樣的窮小子,蓮花糕這種一毛一包的糕點。
也不能算是常吃。
連偶爾都沒有。
他怎么知道我喜歡還順手給我?guī)Я它c?
也許是我目光中的熱情與光明太過炙熱。
他被我盯得有點難為情。
晃了兩下身子之后就毫不猶豫的收手轉身要走。
不要算了。
聲音帶著慍怒。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難過。
誒要要要要要。。
我趕緊給他拽了過來。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蓮花糕.......的
我記得那時的他無可奈何的轉過身。
用一臉你無藥可救了的神情盯了我很久很久。
末了才忍不住嘆息出了聲。
要不你以為你每回吃一半藏在鼓下的蓮花糕都是誰幫你包好的?
后來我也把那塊手帕給他了。
很自然的他又用完蛋了這人肯定是傻了的表情看著我。
哎呀別這樣,那時你借我的我給弄丟了,我也是湊巧看見了,就給你買了一塊做賠嘛。
我小口的啃著蓮花糕含含糊糊的說。
但其實那塊手帕我根本沒有丟,那時就在我懷里,現(xiàn)在也在我懷里。
我只是..............
用習慣了。
他輕笑了一聲,
那不過是我妹妹的。
他手腕微轉翻看著手頭里那純白的手帕,
湊巧那天打家里來,揣身上擤鼻涕剛好給你擦擦嘴而已。
我當下就笑罵著佯裝生氣和他打作一團。
揚手不輕不重的打了他幾下。
他也沒還手。
就這么笑笑的看著我。
瞇著他細長又好看的眼睛笑笑地看著我。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或許是那笑容太過好看,
又或許是些什么。
鬧著鬧著我就走了神。
我突然覺得世界安靜了下來。
什么鑼鼓聲,戲曲聲,嘰嘰喳喳沸騰著的人聲。
統(tǒng)統(tǒng)就都安靜了下去。
我的視野越來越小。
小得就只剩下了他的臉。
和他越來越近微張的唇。
還有鼻子里嗅著不知道是他呼出的還是手里那條手帕散出來的若有若無的萬年果香氣。
然后我就親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來我為什么記得他喜歡萬年果的味道。
那是他衣服上的味道。
你以為你每回落在外面忘記收的衣服是誰幫你收進來的?
我打趣的看著他錯愕的臉,
隨手塞給了他一口蓮花糕得意的說。
自此之后,我們好像在一起了。
為什么說好像,
是因為我們都好像忘了一般,誰都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但我們卻又真切的因為這件事更加親密了。
只是誰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去奢求些什么。
這樣本來就挺好。
我們漸漸的也長成了能獨當一面上臺的戲角。
生旦凈末丑。
哪有需要哪有我們。
簡直和解放軍一個樣。
到處搶險補空。
他長得比較秀氣。
常演花旦。
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開始我還覺得這事挺可笑的。
想著他收拾穩(wěn)當出來還得消遣消遣他。
但沒想到妝成之后倒也挺像那么回事。
眼波流轉回身甩袖之間竟也還有那么點女子的神韻。
雖然我也常常演花旦與他同出。
但那神韻身形卻是被他壓得一點不剩。
還記得那次演不知道是貴妃醉酒還是游園驚夢。
得上場的那位老戲角突然就崴了腳。
妝面行頭什么的都準備妥當了。
偏偏臨開場就崴了腳。
這出戲恰好我們也演練過。
班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
然后就毫不猶豫的讓我?guī)椭s緊上妝穿戲服整理一下好上臺。
接著就帶著其他人開始搬其他樂器行頭去了。
當時時間那個緊啊。
他一邊涂面我一邊給他穿衣裳。
臨到畫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來不及了。
我就側開了身子抬高手盡量不擋住鏡子給他畫眉。
他的眉毛可真好看呀。
細細長長的揮就入耳鬢,都不用遮掩。
稍稍著色讓它從濃厚的白粉下顯現(xiàn)出來便好了。
不曉得為啥,畫著畫著。
我腦子里突然就想起了一首詩來。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想想看那時的場景。
我覺得倒也還滿貼切。
就當我心里暗暗發(fā)笑。
嘴角大概還有那么點上揚的時候。
我突然看見在我手下的那雙光彩靈動的眼微微闔了闔。
然后就眼波一轉這么靜靜地看著我。
漆黑得如雨后澄凈夜空般的眼睛就這么靜靜的看著我。
我們是離得如此近。
近的讓我忍不住想要看看清楚他那漆黑眼眸所包含的世界。
那個蘊含著無窮無盡的耀眼星光的世界。
我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大概只有一瞬間。
我卻覺得有很久很久。
就像經(jīng)歷了滄海桑田。
桑田滄海。
直到他出聲打破了這凝滯。
他帶著不可掩飾的疑惑看著我。
你發(fā)什么愣?我的眼睛畫的還行么?
那時我的腦子還有點暈乎,
突然就不能理解他在說什么。
不由自主的便啊了一聲。
許是我的反應真的太過奇怪又或者時間真的太緊。
他只是說了聲罷了便問我眉毛畫好了沒。
我那時真的無比慶幸他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
而且我還有點為自己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而感到心虛。
眼神閃躲看也不看便撂下畫筆趕緊應了聲說好了好了。
然后整個后臺就淪陷在了素還真你趕緊把我眉毛畫回來!。〉呐叵曋。
說起游園驚夢。
我記得我和他演練過一場戲。
那是才子佳人初相見的戲目。
那時他要念一句,那還請公子多指教。
而我則要對一句,不必多禮。
可我不知道腦子抽了還是怎么的。
當他說完那還請公子多指教。
我卻一聲笑出來。
說了句。
那余生,便多指教了。
他張嘴本想順著劇本答下一句。
聞言卻是一愣。
良久才笑著捻著腔說。
客套。
后來........
你們問我后來.......
恩.........
后來有個從城里來的戲曲學院教授恰巧在我們出演時經(jīng)過。
看到了他唱的那一出霸王別姬。
當場便指名把他帶走了。
說是重點培養(yǎng)成戲曲大家。
我不想寫了。
我心好累。
想起這些事。
想起這些話。
想起這個人。
我的眼睛早已不知道濕了多少回。
我確信我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了。
那些幼年時的懵懂。
那些年少時的悸動。
那些涉世后的平淡。
都不會再和任何人重演了。
直道相思了無益,
未妨惆悵是清狂。
作為我以前師弟的他。
現(xiàn)在是我的男彭宇。
我喪失了再喜歡別人的能力。
好了不說了。
我要去機場接他了。
他去印度進修了幾年說是學些弄蛇的戲;貋斫o我們的老戲班增加點項目。
哦對了。
那個教授看的那出霸王別姬。
我和他同臺。
所以指名的也有我。
所以說天資聰穎的人醬醬又釀釀的竹馬竹馬故事。
你們懂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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