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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葚紅
〈一〉
盛夏,還是悶熱的天氣,每天太陽都灼燒著大地,令大地也散發(fā)出躁熱的氣息。樹葉很綠,蟬總是不知疲倦地鳴叫,一遍,又一遍。
蔡思彥一望著刺眼的陽光便覺得全身躁熱了,可她還是不得不每天穿梭于教學樓和圖書館之間,忙得不亦樂乎。
那天是一場很大的雨,來得突然又來得猛烈。蔡思彥措手不及被淋得渾身濕透,慌忙躲進了學校的琴房。
彼時他正彈奏著她叫不出名字的曲子,鋼琴上黑白的琴鍵在他飛揚的指間就像流水般順暢,發(fā)出風鈴般悅耳的聲音。
她冒失地沖進琴房,一下子撞上玻璃門,栽倒在地上。
琴聲戛然而止。
她狼狽地爬起來。抬頭,發(fā)現(xiàn)琴凳上的他正望過來,目光柔和溫暖,唇畔帶著微微的笑意。
“對不起。”
她羞愧地低下頭,轉身準備離去。
“誒!鄙倌旯唤凶∷,“雨很大吧?”
“嗯,很大!彼鸬。
“那就留下吧,不要走!彼穆曇敉褶D得如同剛才的琴聲。
她呆呆地站住了,轉過身望向他。
他含笑對她點了點頭,然后繼續(xù)撫摩琴鍵,奏出曼妙的樂曲。她怔怔地凝望著他,仿佛失去了靈魂。他是俊美優(yōu)雅的王子,他的指間仿佛有神奇的魔力,流瀉出美妙悅耳的音符。
美妙的音樂伴隨著她直到雨停。她趴在旁邊的椅子上淺淺地睡著了。
他起身的時候注意到她,凌亂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下來,秀美的睫毛微微顫動,沉睡的她可愛得像個洋娃娃。
那次以后,他見到她就會點頭打招呼。她總是羞紅了臉微微地笑,這使得他也忍不住微笑。旁邊的女生總是嫉妒地瞪她,她還是有些呆呆地,仿佛根本不知道那些嫉妒是針對自己。
席睿夫。
輕輕喚出這個名字,舌間都會有微微的甜意。這個全校女生都心馳神往的鋼琴王子,他彈琴的時候竟然可以那么好看。即使僅僅佇立著,他白凈的肌膚也讓人忍不住驚艷。他的家世也是不可思議的。他家的家族企業(yè)一個月的收入堆起來就可以高過巴黎的艾菲爾鐵塔。
都不知道蔡思彥是怎么認識到席睿夫的,她真是幸運。能夠擁有席睿夫的微笑和問候,蔡思彥被許多女生認為是最幸福的人。
可這個幸運的女孩卻常常迷迷糊糊的。她不是提到好看的男孩子就兩眼冒紅心的花癡,面對許多的議論,她只是不置可否地沉默著。她并不注重打扮,常常是在睡衣外面套一件校服就匆忙地跑來上課。而且常常是踩著鈴聲,氣喘吁吁地跑進學校。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15班的蔡思彥是個天真的小迷糊,很多人都知道。
〈二〉
也有很多人不知道的。
蔡思彥在家每頓只吃半碗飯,房間讓給弟弟睡,自己打地鋪。她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買過新衣服,現(xiàn)在的睡衣都是小學的時候就開始穿的。她父親在一家大企業(yè)工作,可是新上任的經(jīng)理對她父親不滿,正在伺機炒掉她父親。
她現(xiàn)在住的公寓很小,是父親貸款買來的。母親在家做家庭主婦,父親要靠那份受氣的工作供她和弟弟讀書,壓力大得不得了。
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下,蔡思彥,怎么可能是一個小迷糊。
〈三〉
社團節(jié)的到來是大家都難以預想的匆忙。偏偏蔡思彥還必須要為社團出一個節(jié)目。為了整個社團的同學的獎勵學分,她只好咬牙上陣了。
她上臺之前看到整個會議廳黑壓壓的人頭就已經(jīng)暈眩了,偏偏她還要上去唱歌。
唱歌好的紛紛進了音樂社,畫畫好的都進了美術社。她偏偏在這個不倫不類的藝術社。社里只有寥寥的十幾個人,亦都是素日與她交情極好的。偏偏他們都不愿意上場表演。
為了維系這個社團的生存,為了大家的獎勵學分,蔡思彥終究還是硬著頭皮報上了節(jié)目。
唱的是《世界末日》,周董前些年的歌。旋律依然是很美,歌詞更加恰倒好處。蔡思彥只是暗求自己不要荒腔走板,只要安然唱完這一曲就好。
走上臺,望見底下眾人炯炯的目光,蔡思彥更是不知所措。她低下頭,靜靜等待伴奏帶里的旋律響起。
一片寂靜。
人群終于騷動。后臺的同學不好意思地笑著跑過來,解釋說伴奏帶有問題,怎樣也放不出音樂。
蔡思彥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她仿佛在期待什么,使得手心都捏出了汗。
終于——柔美的鋼琴聲響起——
眾人這才將目光投向舞臺一角的鋼琴。
席睿夫不知何時已坐在那里了。華美的音符從他修長的手指間流瀉而出,使人心醉神迷。
蔡思彥也微笑著開口:“想笑,來偽裝掉下的眼淚。點點頭,承認自己會怕黑……”
她的聲音帶著未洗凈的童稚,卻與他指間婉轉的琴音配合得恰倒好處。他一邊彈奏,一邊忍不住微笑起來。
一曲完畢,終于贏得轟動的掌聲。她有些羞澀地紅著臉,向觀眾們深深鞠了一躬。他起身,站在她身邊,亦向觀眾鞠了一躬。
直到許多年后,她憶起他深深鞠躬的模樣,心臟仍然禁不住加快跳動。
那是多么俊雅脫俗的模樣。他帶著彬彬有禮的微笑,仿佛是儒雅瀟灑的王子一般。
當時的她終究是年少,一心只想到自己的目的,竟未留心身邊這樣絕世傾城的美好。
〈四〉
那次以后,蔡思彥和席睿夫就微微熟絡起來。他們的關系仍然是慢慢地發(fā)展,如同細細的流水那樣。不過是見面笑一笑,甚少說話,甚至,她已然記不清楚他的聲音究竟是怎樣的。
席睿夫的朋友卻都知道蔡思彥。因為這是席睿夫第一次夸獎一個女孩子。他微笑著說,那個小迷糊,她真有些可愛。
說起她時,他眼里那點笑意是藏匿不住的。他的笑容那般溫暖柔和,于是,他對于她的好感,亦是藏不住的。
他卻沒有做些什么,只是一次一次與她碰見,笑一笑,然后各自走各自的路。這樣的笑容,于他,于她,都已經(jīng)是最和煦的陽光,讓他們的周身溫暖起來。
她如果沒有發(fā)現(xiàn)他,他就會靜默地凝望她。其實他們的班級相差不遠,她在15班,他在18班,每天在走廊上都可以碰到的。盡管,一個是普通學生的班級,一個是貴族學生的班級。
他凝望她的時候常常可以看到奇異的景象——仿佛,那是一個憂傷的小天使。她的臉蛋落著些嬰兒肥的痕跡,像個可愛的小包子。烏黑的眼珠更加可愛極了。可是她安靜下來的時候,眼里卻透露出與她的外貌不相稱的哀怨。
不知道她是在渴求什么呢。不知道,他可不可以幫到她呢。
他常常這樣獨自想著,隨后又嘲弄自己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了。可是,這樣的胡思亂想,便是常常出現(xiàn)的。停不得,也停不住。
〈五〉
他沒有想到會在琴房遇上她的。
她對著譜子,笨拙地摁下琴鍵,像個吃力的學徒?墒菐状我院,她便可以彈得流利起來。起先是最簡單的《小星星》,然后是中級的《夢中的婚禮》,不久后她竟然開始練習《幻想即興曲》!
自從發(fā)現(xiàn)她來琴房的習慣后,他天天都會來了。每次都是躲在門邊觀望聆聽,暗暗贊嘆她的進步神速。所幸在琴房外來去的人不多,要不然定是將他當作偷窺少女的不良青年了。
蔡思彥在練習《幻想即興曲》的過程中終于遇到了阻礙,她始終無法將左手和右手配合起來,甚至連左手的譜子也懶于去認了。
那天她練得倦了的時候,他悄然進入琴房,在另一臺鋼琴上流利地彈奏了一遍。她頓時被吸引住,望過去見是他,臉頰上飛快地升起了微微的紅暈。
彈完后他便問她,怎么會想要來練琴?她答,小時侯是學過鋼琴的,不過荒廢多時了。前些日子從家里清出一些嶄新的曲譜,恰逢課業(yè)輕松,便想要物盡其用。可惜家里原先的鋼琴早已變賣,于是只好每天帶著譜子來學校的琴房練習了。
他微笑,說道,不如以后讓我來教你。
她遲疑了片刻,便點了點頭。
從此以后,閑暇的時光,便是他們與琴房共同度過的。練琴的空隙他們會聊起很多,音樂家的生平,學校的變態(tài)制度,課業(yè)上的難題和方程式,以及國學里的詩詞曲賦。每次話雖不多,但這些皆是涉及的。他自小就是接受各方面教育的,卻難得她也懂得。他說出古典詩詞,她亦能發(fā)表自己的見地,真甚是難得。
每次接觸到他的笑容,她總是含羞地躲閃了目光。他俊美白皙的臉龐便也泛起微微的紅暈。總是不必多言,但是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臟劇烈跳動著。
那次卻不知怎么了,一向聰慧的她就是學不會那一段旋律。他講解很多遍,她卻仍然彈錯。
“誒!毕7蚪K于親自彈奏了一遍,“這樣,懂了嗎?”
“讓我試試。”蔡思彥推開席睿夫自己坐下。
蔡思彥便又彈奏一遍,仍是錯了好幾處。
“怎么會這樣?你可以彈出來的。”席睿夫微微俯下身子望了望琴譜,“并不難,不是嗎?”
“確實不難!
下一秒他卻驚怔了。
她仰起頭,重重地吻住了他。就在他望了琴譜之后望向她的那一剎那。她的嘴唇依然輕巧地貼上來。
是那么柔軟,美好,如同櫻花的花瓣一樣清新的嘴唇。她白凈柔軟的肌膚貼在他的臉上,他感覺到那么舒服。
她的嘴唇那么薄,卻是狠狠地吻住了他。
他僵立了幾秒之后,終于摟住她的肩膀,回應了她的吻。
“你喜歡我的,對不對?”蔡思彥的嘴唇是鮮艷的紅色,可愛的帶著些微嬰兒肥的臉頰上還帶著紅暈。她仰起頭問道,帶著棉花糖那樣甜甜的笑容。她的呼吸有些不均勻,可是吐字無比清晰。
“對!毕7蚯逦鼗卮。
他知道,這樣一回答,他便是墜入她的手掌心了。也許永世都翻不出去。
可是,他是這樣喜歡她。剛才那個突如其來的親吻,依然讓他的心情興奮得難以平靜。既然真的真的這么喜歡她,那么就不要繼續(xù)玩這場曖昧的游戲。那么,就讓他成為她的王子。
是的,蔡思彥,我喜歡你。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六〉
之后,他們還是會來琴房一起練琴?墒撬麄兊年P系便已然公開得全校皆知了。
常常是手牽著手,在許多同學羨艷的目光下,一起來到琴房。
他們仍然會聊起很多話題,雙方的話語也漸漸多了起來。
有次討論到《詩經(jīng)》里說的“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他笑著指她上課沒學好,并告訴她,桑葚喻指的是甜美的愛情。
她便言道:“斑鳩吃了桑葚就會醉了。為什么明明知道會醉,還是要食下?難道斑鳩的母親沒有告訴過孩子們?”本是無意問的。
他卻笑言:“斑鳩食下桑葚是情愿的。因了那甜美,醉了也是情愿的。斑鳩也是有毒的——可是有個詞語,叫做‘含笑飲鳩’,聽說過么?”
她便緘默了。
他會吻她,會輕輕地親吻她右邊臉頰的小酒窩?吹剿蓯鄣哪樀皾q得通紅,他會滿意地拍拍她的頭頂。心里的羞澀幸福,簡直可以譜成最柔美的樂曲。
他們仍然有許多的話題,說起來的時候總是默契的。他不說話時,她也會沉默,沉默時的她常常忍不住將目光瞟向他,他每次都察覺到她的目光,但是都不說話。只是靜靜享受那一刻沉默的美好。
這樣的日子似乎維持了很久很久。
很多年后,蔡思彥覺得,自己年少的時光就在那安靜的琴房里度過了。而當時的那個少年,亦是心甘情愿地,將他的年華賦予自己。他那時恬淡俊雅的笑容,她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
〈七〉
通常這樣的故事會遭遇各種各樣的變故。他們應該是會分開的,才符合凄美的校園愛情結局。
可是,竟是這么的順利。
席睿夫的父母不是保守不懂變通的,他們家里在商界政界的地位也是穩(wěn)固得不需要靠繼承人的婚姻來維系。何況,席睿夫那么喜歡蔡思彥,父母怎么忍心扼殺了他的心頭愛。
而蔡思彥家里,自然是無從反對。自打外界知道她和席睿夫在一起,她父親的工作便也穩(wěn)定下來。那個一直不滿想要炒掉她父親的經(jīng)理,現(xiàn)在對著她父親總是眉開眼笑,“蔡先生”前“蔡先生”后,再也不敢“老蔡”“老蔡”地支使她父親去做事。由此可見席氏繼承人的強大影響。
果然。過去蔡思彥的父親總是點頭哈腰地討好那個經(jīng)理,卻常常得到冷眼。如今僅僅因為女兒交了個大有來頭的男朋友,便徹底顛覆了狀態(tài)。父親常常會這樣自嘲,蔡思彥便會沉默。
這個世上原本就沒有什么人情。利益永遠是每個人追逐的根本。
席睿夫微笑著對蔡思彥說:“你叫蔡思彥,我叫席睿夫。我們的結合,必然是最華美的宴席!彼麊舅拿,永遠是那么好聽,輕輕地,仿佛惟恐驚嚇了樹杈的鳥兒。他的眼眸,溫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來。
果然,席睿夫和蔡思彥的婚禮辦得異常的華美隆重。幾乎是全部的媒體都蜂擁而至。在商界政界都長袖善舞的席氏,唯一的繼承人席睿夫竟然年紀輕輕就結了婚。況且結婚對象并不是政界要員或者企業(yè)董事的千金,而是一個來歷不明的窮學生蔡思彥。
這簡直是現(xiàn)實里的灰姑娘傳奇!媒體果然大肆報導,將蔡思彥寫成的天使般善良可愛的女孩,令席睿夫一見傾心,不顧家族門第娶她為妻。因著席氏的勢力之大,所有的報導通篇滿溢贊美之詞,竟沒有絲毫貶損的語言。
蔡思彥看了這些報導總是莞爾一笑。
其實她自己才知道是怎樣。一見傾心不見得是假的,但是他不顧一切要娶她卻不見得。要不是她軟硬兼施,又是責怪又是撒嬌,也難以得到這段婚姻。她知道憑自己的出身家世,要嫁給他是不易的,他亦知父母家族以及那些社交場上那些叔叔伯伯們自然都會質疑他的選擇。可是,那許多的疑慮,又怎么抗衡得了她宜嗔宜喜的俏麗面容?怎敵得上她的軟語溫存?
總之,他們總算是結婚了。雖是出身貧寒,但蔡思彥身上卻尋不著尋常女子的庸俗氣,非但如此,她竟帶著貴族小姐的高貴氣質。甚至她聰明能干,可以將家里那些關系處理得八面玲瓏。面對質疑的叔叔伯伯,以及有些刁難的阿姨伯母,她總能巧舌如簧地令他們心悅誠服。
結婚后的蔡思彥不再是跌跌撞撞的小迷糊,卻成了八面玲瓏的聰慧女子。這樣的變化未免有些驚人。甚至席睿夫偶爾會暗暗地想,如果讓他選,他會喜歡那個小迷糊還是這個聰慧女子呢?這樣的思考卻沒有答案。因為,席睿夫喜歡的是蔡思彥,無論是當初那個大雨中跌跌撞撞沖到他身邊的傻丫頭,還是現(xiàn)在這個冰雪聰明的少婦。她永遠都是她,是他喜歡的她。
〈八〉
那日蔡思彥換上華美的晚禮服走出來,席睿夫仿佛都不認得了。
婚后她調整了規(guī)律的飲食,并且每日都幫他處理大堆的事務,嬰兒肥的臉頰竟消瘦下去,成了楚楚動人的瓜子臉。穿上帶荷葉邊的海藍色晚禮服,她就如同深海里的人魚公主,高貴美麗得不容逼視。他多看她一眼,甚至都覺得有些褻瀆。
她笑道:“是不認得了么?”
席睿夫點點頭,又搖搖頭:“你變得再漂亮,還是我的女人!
他不喜歡文縐縐地稱她為“妻子”。喊“老婆”又有些惡俗,于是他霸道地將她歸為“他的女人”。這樣喊著,望著她臉頰上嬌羞的紅暈,他心里總是萬分甜蜜的。
他竟常常會想,如果她只是他的幻想,只是一場夢境——某一天就會消失無蹤。甚至如果她一直一直都不曾拿真心待他,他亦是愿意待她好的。如果可以就這樣讓她挽住手臂,可以輕易瞥見她嬌羞的面容——如果讓這樣的時間多停留幾秒,他便是即刻死去,也是甘愿的。
因著對你的愛戀,即使是虛幻我也會抓住。即使是要服下桑葚,我也愿意做那只迷醉的斑鳩。即使是,死在你手中,我也甘之如飴。
你懂不懂。
你不懂,也是無妨的。
〈九〉
這真是利益至上的世界。因著和席氏的姻親關系,蔡思彥的父親不久竟成了一家企業(yè)的董事總經(jīng)理,她家里的生活寬裕起來,甚至到富裕的程度。弟弟不再需要眼巴巴地看著別的同學玩游戲,他自己已有了大大小小好多臺新款的PSP。那棟貸款買來的小公寓早已經(jīng)被廢棄,取而代之的是復式洋樓。她原本是想給父親母親還有弟弟買一幢獨立的別墅,可是父親說只有幾個人,住在獨立的別墅里會很寂寞。她終于依了父親。
母親現(xiàn)在不需要親自下廚和打掃衛(wèi)生,一切都有傭人代勞。閑暇時分,母親會去美容院做做SPA,或者買機票去巴黎香港之類的購物天堂血拼,真真過著貴婦人的生活。
蔡思彥獨自想著現(xiàn)在她周遭的一切,常常都會笑起來。她自是奮力拼搏一生也掙不來這樣的榮華富貴的,卻讓她遇上了一出生便是天之驕子的他,并且很幸運地和他在一起。
不,她不喜歡對自己用“幸運”這個詞語。沒有什么是平白得來的。她只能說,能和他在一起,她也是煞費苦心,她也做了許許多多的努力。這世上,沒有誰會被特別優(yōu)待。
她既然得到了這一切,便會狠狠地抓住,不會讓它們溜走。
她想,現(xiàn)在擁有的就是最好了吧。無論是金錢,地位,還是他——她的良人,她的歸宿。
真的,已經(jīng)是最好了。
住在偌大的別墅里,應對傭人和公公婆婆她總能揚起純美的笑容。他應酬到很晚,深夜未歸的時刻,她便走到露臺上,凝望著天際皎潔的弦月,佇立久久。如今,面對任何的事件她總是能夠從容地處理,淡然地面對,胸腔里再也沒有年少時那種劇烈的起伏跌宕。
不知道,這樣的滋味,是不是寂寞。
〈十〉
幾年后的劇變,蔡思彥是始料未及。她自是沒有想到剛剛畢業(yè)的弟弟就進了父親的企業(yè)當總經(jīng)理,更加沒有想到年少無知的弟弟竟然慫恿公司偷稅漏稅,被查了出來。
弟弟對她解釋說,這些年公司一直效益平平,并且各項稅款的支出就去了大半。他也只是想為父親做出一點成績,不想什么都靠著姐夫。
蔡思彥只要又去求席睿夫。席睿夫跟上頭下頭打好了關系,不過讓他們按數(shù)量交了稅款,并交了些罰金,便沒有更嚴厲的處罰了。
原本事情已經(jīng)可以告一段落,偏偏席氏在上海的工程又出了問題,發(fā)生塌方事件,傷了好幾人。追根究底,提供建筑原材料的竟然又是蔡思彥父親的公司!弟弟對蔡思彥的解釋,僅僅是為了節(jié)約成本,所以和最便宜的供應商簽了約。
兩件事疊在一起,加上一直以來蔡思彥的父親和弟弟都得到席氏的特殊待遇,便終于有不滿的人揭發(fā)出他們企業(yè)更多的弊端。起先是一兩個人揭發(fā)出一兩件事,后來竟就是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
終于,在席氏的董事會上,眾董事通過即刻令蔡思彥的父親退休,并且罷免了蔡思彥弟弟在公司的一切職務。那家交由蔡家經(jīng)營的企業(yè)也收歸了席氏。
即使身為席氏的總經(jīng)理,席睿夫也不能一意孤行,違逆所有董事的意思。
回家后他并未見蔡思彥有怪責的模樣,終于放下心來。心里的愧疚卻揮散不去,令席睿夫難于面對蔡思彥。整晚,面對她的笑靨如花,軟語溫存,他的臉龐都泛著窘迫的紅暈,久久不褪。
之后自是極力補償蔡家。蔡思彥的父親在退休后過上了安逸舒心的生活,她的母親和弟弟依舊是衣食無憂,輕松自在。這,已經(jīng)是他給她的最好了。
只要她的家人開心,她便會開心。
只要她開心,就好。
〈十一〉
難得有閑暇的時間,蔡思彥走進家里的琴房,坐在琴凳上,打開粉紅色的鋼琴。這是新婚時席睿夫送給她的禮物,可是婚后一直都很忙,竟沒有時間彈奏。
蔡思彥,你快樂么?
過著安逸富足的生活,成為灰姑娘嫁入豪門的典范,父母還有弟弟都因她而富貴。再也不用受到白眼和欺侮,再也不用打著地鋪睡覺、穿著睡衣上學。
這樣的生活,你快樂么?
她纖細的手指撫上琴鍵,彈奏出曼妙的琴音。卻響起了應和。竟是席睿夫——他竟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與她共同完成一曲四手聯(lián)彈。那是李斯特的《普羅旺斯古老的圣誕歌》,琴聲婉轉優(yōu)美得如同風鈴響動,仿佛觸動年少時最青澀的美好記憶。
她仿佛看到了普羅旺斯成片成片的薰衣草,仿佛聽到年少時懵懂的劇烈的心跳,仿佛感受到——隨著陣陣清風飄拂而來的濃郁芬芳。
一曲完畢,她抬頭望向他:“不是有會議么?”
“推到明天了!毕7蛭⑿Γ罢嫦胭u了公司,卸了這一身的擔子,天天只要跟你一起彈琴!
“哪里的話!辈趟紡┼凉值溃白尭赣H聽到,又該不高興了!
“有什么關系!毕7蛐Φ,“明明知道不可能,發(fā)發(fā)牢騷也不許么?”
“其實,”蔡思彥嘆息,“我也想要那樣的生活。每晚你沒回來,露臺的風都會很冷,我總是想——你在,該多好。”
“真的么?”席睿夫的雙眸里有掩飾不住的快樂,“過了這一段時間,我便請一段長假,陪你出去度假。我們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到時候什么也不要想,我要好好地讓你感受我的溫暖!
“你說過的話,可要記得啊!辈趟紡┠7,眼睛清澈得如同水晶。
“嗯。”
當你和心愛的人守在一起,便不覺得有什么艱難。仿佛對方的愛情,就是女媧補天漏下的精華。仿佛,漫漫的余生,你們永遠都可以這樣地在一起。
但是,又怎么能預見到結局呢。
〈十二〉
那天晚上,蔡思彥便是真的累了。
剛剛和弟弟在書房吵了一架,弟弟氣沖沖地摔門離開。
蔡思彥跌坐在沙發(fā)上,無力地仰望潔白的天花板。這一切……靠著她的努力得來的一切,難道要化為泡影了?
不!她決不舍得。
這些年的青春,這么多的努力,怎么可以毀于一旦?
在她終于適應了這樣的生活,感覺到幸福的時刻,為什么要發(fā)生這樣的事?
一切不是都好好的么?!
她攥緊自己的拳頭,卻是真的無力了。
席睿夫回家之后看到她面色蒼白地坐在沙發(fā)上,忙問她是怎么了。她微笑:“有些累!
“那就早些休息吧,公司的事情確是很忙的!毕7虻。
“睿夫……”蔡思彥低低地喚。
“咦?我還是習慣你喊我‘長頸鹿’。”席睿夫笑道。
因他的名字“席睿夫”與英文單詞“Giraffe”諧音,他便戲謔地讓她喊他“長頸鹿”。他說是個小時侯的朋友為自己起的這樣一個外號,因為很可愛,所以被他沿用至今。他也常常會送她長頸鹿的項鏈或者發(fā)夾,有些甚至是他專門去學生精品店淘來的。他說,我這只長頸鹿忙的時候,就讓這些小長頸鹿代我陪你吧。
他和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凝望她的眼睛,溫柔得仿佛讓空氣都凝滯。她可以近近地將他潔白的脖頸一覽無余——他真的像只高貴又驕傲的長頸鹿。
“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出去?我想你陪我彈琴!辈趟紡┑穆曇粢琅f低低的。
“傻瓜,明天我要去應酬彭姨啊。最近多虧了她的幫助,我們公司才化解了許多難題!毕7蛭⑽⑿χ,“讓小長頸鹿陪你好不好?”
見她沉默,他又溫柔地撫摩她的頭頂:“過幾天就是年終總結了。忙過這一段時間,我就陪你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
“真的?”蔡思彥呆呆地問道。
“嗯,真的。”席睿夫笑著擁抱了蔡思彥。
似乎正因為這個擁抱,所以他沒有看到她眼里的淚水。
〈十三〉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席睿夫坐在床上發(fā)呆了很久?粗趟紡┦焖臉幼樱男睦锓路鹗谴猴L吹動春草,依然是和煦溫暖。
臨走時,他輕輕地吻住了她右邊臉頰的小酒窩。
“你要記得,我愛你!
仿佛這就是席睿夫最后的話。
聽到席睿夫車禍死亡的消息,蔡思彥竟然沒有任何表情。
她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仿佛是很累的樣子。一如前一天的晚上。一坐,就是整整的一天。
但是,竟再也沒有人來關切地詢問了。
其實并不是沒有人。還有婆婆——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她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卻率先穩(wěn)定下來,反而來安慰媳婦蔡思彥。還有家里的傭人,為蔡思彥默默遞上咖啡還有茶,以及拭淚的手帕。
可是蔡思彥真的沒有哭。身旁的一切都在發(fā)生著——她對關心她的傭人說謝謝,她對婆婆說,媽,我沒事,您先去休息吧。
她仿佛還是以往的樣子?墒切木箍樟。
她害死了他……她真的害死了她的良人,害死了最關切她最愛她的人。心,竟然就這么空了。
步步為營地來到他的身邊,處心積慮地成為最稱職的席少夫人。獲得安逸富裕的生活,成為人人羨慕的美麗少婦。現(xiàn)在……這樣的安逸平靜再也不會被破壞了,再也不會了。
還是讀書的時候,下過一場大雨。其實那天蔡思彥帶了傘——只不過被她丟棄在無人的角落了。因為知道席睿夫在琴房,所以闖進去。她用這樣的方式,闖進了他的生活。她的形象永遠是傻呆呆的迷迷糊糊的,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聰慧的他果然喜歡這樣簡單的女子。
社團節(jié)的時候,是她自己有意把伴奏帶弄壞。她知道席睿夫有鋼琴獨奏的節(jié)目,定然會待在后臺。她想試一試,他會不會愿意為她伴奏。
她才不是什么鋼琴天才。她省吃儉用湊了些錢,求了又求,終于請到了鋼琴老師輔導她。學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彈奏終于漸入佳境。她知道他常常會經(jīng)過琴房,所以總會注意到里面的琴聲,總會注意到她。
她沒有主動接近他,沒有主動向他示好,可是卻讓他心甘情愿地陷入了她的甜美笑容。
原本想要循序漸進,慢慢發(fā)展?墒钱敃r那個經(jīng)理對父親逼得緊,要求她父親在一個月內完成不可能達到的高額業(yè)績——如果無法完成,自然就是要將他父親掃地出門的。她終于等不及,于是她吻了他,于是他們在一起。
每一次遇上他時,她的心動,不知道是為了他這個人,還是僅僅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依靠他過上富裕無憂的生活。
結婚后她竭盡全力去做好,她也的確做得很好。她聰慧能干,成為他事業(yè)和家庭的賢內助。她八面玲瓏地面對許許多多的長輩,竟沒有絲毫失儀——自然也為他贏得了面子。
她常常會覺得寂寞空虛,常常問自己快不快樂。因為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愛著身邊的這個男子;蛘,只是為了利益吧。
前一天,弟弟在書房告訴她,席睿夫已然查出了弟弟和父親前些年來挪用席氏巨額公款的證據(jù),如果席睿夫選擇上訴——那么她的弟弟和父親都難逃身陷囹圄的命運。到時候,哪怕是再近的親戚,只怕席氏也會毫不留情地將蔡家趕盡殺絕。那么,蔡思彥和席睿夫的婚姻自然也保不住。
蔡思彥跌坐在沙發(fā)上,喃喃地問怎么辦怎么辦。弟弟說:“只要你勸得動姐夫在公司年終總結大會之前開車出門,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弟弟曾經(jīng)在同學那里學過一些汽修知識,他已在席睿夫的汽車上動了手腳,等閑是看不出的。如果席睿夫出車禍去世了,這些事情自然就成為永遠的秘密。
蔡思彥跟弟弟大吵一架。弟弟冷冷地說:“如果你想看著我和父親死在監(jiān)獄里,想看到母親流離失所。那么就盡管揭發(fā)我吧!我倒想看看,到時候姐夫會不會因為你的功勞而不和你離婚!
說完,他就摔門而去。
蔡思彥是真的累了。她獨自想了很多——
勸席睿夫包庇弟弟和父親是不可能的,即使他愿意,公司也肯定不止他一個人知曉內情。到時候弟弟和父親再被檢舉出來,席睿夫會很難做人。何況現(xiàn)在席氏的繼承權都在席睿夫身上,她不過是協(xié)助經(jīng)營打理——如果離婚,她便會一無所有。但是,如果這樣的丑事被揭發(fā)出來,即使席睿夫千分萬分不想離婚,又怎么堵得住悠悠眾口。他再堅強,也是抵不住那么多壓力的。一旦離婚,蔡思彥便會受盡白眼,一面照顧獄中的父親和弟弟,一面服侍失去安逸生活的母親,艱難可想而知。何況,她定然會聲名狼藉,又可以到哪里找工作?
即使席睿夫愿意拋開這一切的壓力帶她離開,她又怎么忍心把家人留在這水深火熱之中?何況,到時候他們兩個靠什么生活?難道要清貧地從頭開始?
所以,她的美好生活,她這些年的努力——定然是走向毀滅的。除非真的像弟弟說的:席睿夫去世,她掌握到席氏的大權,可以鏟除掉那些握著她們家把柄的職員。那么,她就可以維持這樣安逸富裕的生活,永遠永遠了。
真的想了太多,內心掙扎了太久。所以到了晚上,蔡思彥面色蒼白得有些嚇人——她是真的累了。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對席睿夫說:“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出去?”
那一刻,她竟然希望他答應她。她只想擁有一天的時光了——就那么一天,有丈夫好好地陪著她,她可以和睦幸福地度過。那么,即使之后走向毀滅,她也無怨了。
可他竟拒絕了——這是他自己讓自己走上死亡的道路。
她是應該慶幸的?墒牵瑸槭裁丛趽肀臅r候,她還是潸然淚下?
席睿夫——那個清新俊美的少年,那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他真的離開了么?
是不是,再也沒有人會和她四手聯(lián)彈了呢?
是不是,再也沒有人會陪她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了呢?
〈十四〉
蔡思彥真的成了一個傳奇。
起初,并且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社會各界都對她產(chǎn)生了各種各樣的揣測;旧希蠹乙恢抡J為蔡思彥是沒有頭腦的單純少女,如同少女漫畫般幸運地認識了貴族少爺席睿夫,所以得以嫁入豪門。即使她之后在席氏的各類社交場合中應對自如,別人也不過以為是席家教導有方罷了。
但是,自從她年紀輕輕就喪了夫之后,她的一系列表現(xiàn)都是令社會各界震驚的。席氏少夫人蔡思彥獨自擔起丈夫席睿夫留下的各項職務,并做得井井有條。她在公司實行改革,裁掉了部分資格老邁但是無所作為的職員,雖然受到“不近人情”的批評,但是著實提高了公司的效益。
憑著她的經(jīng)營和管理,席氏的事業(yè)蒸蒸日上,做到了比席睿夫在世的時候更輝煌的成績。
蔡思彥也因此得到了廣泛的贊揚。
在家里,她是最孝順懂事的媳婦。在公司,她是精明能干的CEO。樣樣事情,她都做到最好。
看似,她過得很安逸,很滿足。
她也的確欣慰于自己做出的成績——希望,這是對他的道歉和補償吧。
直到那天,她在書房里發(fā)現(xiàn)了席睿夫留下的一張便箋。上面并沒有很多的內容,只是印著一只斑鳩,四周是艷麗得如同桑葚的紅色?瞻滋,是他飛揚的字跡。
簡短的七個字——如同他溫情的眼眸,如同他輕柔的低訴。她仿佛看見他微笑著,撫摩她的頭頂。
她怔了許久,淚水終于流下來。
原來,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明知道車被動了手腳,可是毅然出門。他確知已無路可走——于是選擇死亡。他怕事情敗露后自己會頂不住許多的壓力,會負她,于是,他寧愿她負他。
他死去,可以成全她的幸福。他知道,只要他在年終總結大會之前消失,蔡思彥和她的家人就會安然如往昔。只要自己把公司的大權留給蔡思彥,以后任誰也無法趕走她傷害她了。
難怪那些應該知曉挪用公款內情的職員都沒有再舉報,原來是他打好了關系。
蔡思彥的雙眸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心臟竟然像針扎一樣無休止地刺痛起來。
從她第一次冒失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便洞悉了她的用心。為她伴奏,教她彈琴……這一切一切他都是知道的,可是他從來不曾揭破。
包括娶她為妻,包括為她赴死。這些,他都是知道的,他都是情愿的。
這些年他們竟一直在斗智斗勇。這樣的游戲,她處心積慮,終于還是敗了。若是沒有敗,心怎么會這么的痛?
他用他的死亡,贏得了她的痛悔她的愛,贏得了最美的勝利。
她在炫耀,她有多么不愛他——而他在告訴她,他有多么愛她。
只有席睿夫自己知道,在這場游戲里,他是多么的幸福。因為,曾經(jīng)有那么一瞬,她竟然對他說,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出去?
那時,他便知道她愛上他了。是真的,愛上他了。愿意交付自己辛苦獲得的一切,換取他的安好。
他真的很想留下來,陪她四手聯(lián)彈,繼續(xù)送她很多的小長頸鹿。他很想陪她去普羅旺斯,躺在大片大片的紫色薰衣草中歡笑。
那天晚上,他擁抱她的時候,感覺到她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肩膀。她,是在為他哭么?她舍不得他。她心疼他。她愛他。
擁有這么多,他真的足夠幸福了。所以走的時候他一無所怨。最后,他吻住了她右邊臉頰的小酒窩。他想說,傻丫頭,你睡覺的時候真可愛。
最后,他在她耳畔輕聲說道:“你要記得,我愛你!
出門的時候他竟然流淚了。不是為了自己即將死去,而是,他真的再也沒有機會陪她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了。他離開之后,她會快樂嗎?漆黑的夜晚,她孤獨地佇立在露臺上凝望皎潔的弦月時,還會不會冷呢?
有些回憶,她肯定不記得了。
她6歲、他7歲的那年,曾下了一場大雨。那天,補課回家的她和逃禮儀課出來的他,恰在同一家商場的屋檐下避雨。小蔡思彥被小席睿夫漂亮的樣子吸引住,竟一直盯著他,不移開目光。
他被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女孩盯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微笑著朝她點頭,說道:“你好,我叫席睿夫。”
她竟“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如同銀鈴一般清脆好聽。她笑道:“席睿夫?那不是Giraffe么?原來你是一只長頸鹿啊。”
他被她可愛的笑容逗得忍俊不禁,終于莞爾。
她一直以為高中在琴房才是他們的初見,可是卻忘了,其實他們很早以前就見到過。曾經(jīng),她用銀鈴般清脆美妙的笑聲,那么深地打動了他的心。
所以,許多年下來,他都讓身邊的朋友喊他“長頸鹿”。他說,這個名字是小時侯一個很可愛的朋友為我取的。這些,她不記得,可是他一直都記得。
他真的很感謝大雨——小時侯,是一場大雨將她送到他身邊。年少時,又是一場大雨,將她送回了他的身邊。
她重重吻住他的那一刻,他的周身仿佛遭遇一陣強大的電流。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快,幸福的氣息溫暖地流淌到他的指間。
面對這樣一個美好的天使,即使是為她死去,他也是甘之如飴的。
小時侯的事情你不記得沒有關系。蔡思彥,我只要你記得——我叫做席睿夫。我愛你。
〈十五〉
流年在指間悄無聲息地逝去。
作為席氏的CEO,蔡思彥親自出面參與一個大型慈善活動。慈善活動中,席氏為貧困地區(qū)捐贈了大量財物,還資助本地一所中學修建了新的教學樓和圖書館。
那所中學就是一中,也就是蔡思彥和席睿夫的母校。
與校董們洽談并且簽署了一些文件之后,蔡思彥終于得了空閑,于是在學校里四處逛。
她在學校小桑樹林的石凳上坐下,靜靜凝望四周。陽光溫暖地普照,樹上的桑葚紅得如同奔放的火焰。四周的空氣仿佛凝滯。
竟然這么多年了。歲月在她的臉上并沒有留下太多痕跡,痕跡卻盡在心里。曾經(jīng)她是那么羞澀的少女,如今,她在各種各樣的社交場合都應對自如——衣香鬢影,輕歌曼舞,早已成為她生活中的大部分。
她甚至都沒有閑暇,去顧慮曾思考許久的問題——她,是不是寂寞。
許多回憶一下子襲上了她的腦海。
那天早上,她躺在床上假寐,他輕輕吻住她的酒窩。他的聲音那么清晰地在她耳畔響起,可是她不敢睜開眼睛抱住他。她任由他為她赴死。
那天,她百無聊賴地彈琴,他竟然出現(xiàn),和她四手聯(lián)彈了李斯特的那曲《普羅旺斯古老的圣誕歌》。她和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配合默契。聽著那指間流瀉出的音樂——她仿佛真的見到了普羅旺斯成片成片的薰衣草,仿佛真的嗅到了沁人心脾的濃郁芬芳。
那天,她穿了華美的海藍色晚禮服出來,窈窕美麗得如同人魚公主。他看得怔住。她笑吟吟地問他:“是不認得了么?”可是他答道:“你變得再漂亮,還是我的女人。”
曾經(jīng),他對她笑言:“斑鳩食下桑葚是情愿的。因了那甜美,醉了也是情愿的。斑鳩也是有毒的——可是有個詞語,叫做‘含笑飲鳩’,聽說過么?”
他在毅然赴死前留下了一張便箋。上面只是印著一只斑鳩,四周是艷麗得如同桑葚的紅色?瞻滋帲撬w揚的字跡。僅僅只是七個字:“為卿含笑飲鳩毒!
他為她,心甘情愿,含笑飲鳩。
曾經(jīng),他在舞臺上為她伴奏《世界末日》。長身玉立的他優(yōu)雅地向觀眾鞠躬致意,他的樣子簡直俊美得令人窒息。
更早的時候,在一場盛夏的大雨中,她闖進了他練琴的地方。彼時,他的指間流瀉出風鈴般優(yōu)美的琴音,宛如仙樂。
她還記得,那日,他抬起頭來,唇畔帶著微微的笑意。那笑容謙遜溫和,更加是俊美得無可比擬。她的心間仿佛吹拂過一陣和煦柔美的輕風,竟有溫暖奇異的力量使得嘴角上揚起來。
那一刻幸福安寧。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他和她的,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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