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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影森林
孤山站在森林里。
“我想獲得勇氣!”
回應(yīng)她的只有從深林里傳出的鳥兒振羽聲。
一、被霸凌者孤山
電風(fēng)扇在頭頂慢悠悠地轉(zhuǎn)著,一個空易拉罐飛過來,正中她的腦袋。身后傳來嬉笑聲,孤山?jīng)]回頭,只是握緊手中的筆,在筆記本上狠狠地劃了一道,紙張攔腰劃破,自己的名字也成了兩個部分。
孤。山。
班長走到她座位邊,“孤山,班主任找你!
“孤山,這幾天休息得怎么樣?這周六早上七點半在校門口集合,競賽加油!
“老師,我不想去參加競賽。”
班主任驚詫地看著她,孤山抿著唇,推了推眼鏡,“我這幾天不舒服,不在狀態(tài)。”
“不論怎么樣也去試一下嘛,參賽也是一種鍛煉,名次好壞不重要!
孤山攥緊衣角,委屈像一群放出籠子的鴿子彌漫在胸口,往鼻腔里鉆,泛上眼眶。
班主任看著孤山的神情,為難地撓撓頭,“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幾天,位置給你留著,到時候自己決定吧!
不是不喜歡競賽,而是一想到來回時要與他們同坐一輛大巴車,就已經(jīng)害怕了。
背對暖黃夕陽,自己的影子比想象中的還要孤單。
掏鑰匙,開門,脫鞋,關(guān)門,開燈。
孤山舒了一口氣,表情總算松懈下來。電話適時響起,孤山把話筒貼在耳邊。
“媽媽!
“孤山啊,今天在學(xué)校怎么樣?”
“還可以!惫律窖柿搜士谒澳愫桶职质裁磿r候能回來?”
“年前吧,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不能到城里照顧你,你要照顧好自己!
孤山點點頭,媽媽的語氣變得有些為難,“有件事媽媽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修誠去世了!
“哪個修誠?”
媽媽沒說話,孤山的眼淚已經(jīng)流下來,電話那頭又說,“我不該告訴你的。過段時間媽媽請個假回家,帶你去醫(yī)院看看!
“修誠怎么死的?”
“他和朋友上個月到深山里游玩,失蹤了。同行的人說,水庫里有個小女孩溺水,他跳下去救人,讓他們?nèi)ビ行盘柕牡胤綀缶。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小女孩在岸邊昏迷,修誠不見了……”
孤山掛了電話,跪在地板上無聲流淚。遠處的森林掩映著晚霞,越發(fā)蔥蘢神秘,窗外夕陽透進來,孤山的影子像只縮在殼里的蝸牛。
孤山結(jié)識項修誠的時候才六歲。
父母把她帶回鄉(xiāng)下,和爺爺奶奶住段時間。蟬鬧聲不斷,爺爺奶奶早晨離家收割。孤山醒來時,爺爺奶奶已經(jīng)出門好久了。
她出神看著天花板,窗戶那頭突然響起了敲擊聲,幻想世界如同渦旋迅速塌陷。她打開窗戶,看見了一雙嵌在小麥色臉上的又圓又亮的眼睛。面前這個小哥哥帶著小草帽,穿著一件灰色的背心,從臉,脖子到肩膀全都染上夏天的顏色。
孤山定定看著他,臉上帶著警惕的神情,他笑了,“你是孤山吧,我叫修誠。爺爺奶奶怕你沒事做,讓我?guī)е阃!?br> 孤山猶猶豫豫地退了幾步,修誠把手伸進窗子,“別做個膽小鬼,來!
面前的這個大哥哥讓孤山?jīng)]來由地覺得親切,她把手伸了出去。修誠握住她的手,使勁握了握,突然發(fā)現(xiàn)手心有奇怪的觸感,攤開手一看,是一顆奶糖。
“送給我的嗎?”
孤山害羞地點頭,下巴在脖頸投下一片陰影,面前的小哥哥咧嘴一笑,“走,我?guī)阕ヲ唑选!?br> 在那之后,每年的暑假孤山都會到鄉(xiāng)下和爺爺奶奶住段時日,和小哥哥的關(guān)系也愈發(fā)好起來。修誠是姑奶奶的孫子,農(nóng)忙的時候會趕來替幫忙。在暑假前他會準備好最甜的瓜果等候孤山到鄉(xiāng)下,釣魚釣蝦,爬山,游泳。孤山也買了許多在大城市才能買到的零食,不管修誠喜歡不喜歡,一見面就一股腦往他懷里塞。
其實孤山不喜歡吃蔬菜,修誠也不喜歡嚼黑巧克力和進口口香糖,但兩人一看到彼此眼睛里期待的目光,就忍不住興高采烈地全盤收下。
然而今年的暑假……
孤山緊緊握著拳頭,蜷縮在地板上,月輝清冷,在出租房內(nèi)灑下一地碎銀。淚眼朦朧里,她看見零星光點在半空中凝聚,逐漸顯現(xiàn)出人形。
白皙透明的皮膚,圓而亮的眼睛,微長的頭發(fā)遮住了眉毛,他盤腿坐著,微微笑,向孤山伸出手來。
孤山怔神,猛地竄起來,向后退了幾步。
他身上的月光還沒散去,偏著腦袋看著她。孤山揉了揉眼,他還在。她又揉了揉眼睛,他依舊在。
“小哥哥?”
他不說話,眉目漸趨柔和,像是在醞釀笑意,孤山不敢靠近,抱著自己的手臂,透過淚眼打量他。
“我不是小哥哥,我是月藻。”
月藻?孤山看著面前的少年,分明是修誠的相貌,不過更白,白得沒了人氣,眉毛也更秀氣,不像修誠的眉毛,亂糟糟的,像是兩只毛毛蟲趴在眼睛上。
“你是什么人?”
“你向倒影森林許愿了,”他笑,“我就來了。”
二、少年月藻
孤山醒來的時候,天才蒙蒙亮;靵y的夢境盡數(shù)退去,她睜開眼睛,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月藻。
她坐起來,搓了搓壓麻了的胳膊和冰冷的腳趾,月藻也睜開眼睛,笑瞇瞇地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早上好。”
“你說你是來幫我實現(xiàn)愿望的?”
月藻點點頭,即便過去一個晚上,他還是頭發(fā)服帖,衣服平整,眼神清澈,精神十足,黑白分明的眼珠像極了小哥哥。
孤山覺得面前發(fā)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議,提高了一些嗓音,“那我能叫你小哥哥嗎?”
月藻不悅地皺起眉頭,“不可以!
孤山抿了抿唇,“你會跟著我到學(xué)校嗎?”
月藻還是點頭,“我會一直跟著你。”
“有時候可以不跟的……”孤山流露出窘迫的神采,月藻會意,笑瞇了眼睛,“我對你在衛(wèi)生間里做什么不感興趣。”
“我是月藻,十九歲,來自倒影森林,專門幫助失意的年輕人。”月藻歪過頭看著手持相機的孤山,“夠了沒有?”
孤山揮揮手,示意他繼續(xù)說,月藻翻了個白眼,“……我現(xiàn)在在幫助一個內(nèi)心空虛,極度需要別人幫助,但又懼怕社交,對我又依賴又警惕的小姑娘。這家伙現(xiàn)在手里拿著相機,像收錄犯罪嫌疑人的呈堂證供一樣錄我說話。”
孤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月藻撓撓頭,“其他的我想不出來了,就這樣吧!
“你永遠只有十九歲?”孤山開口說話后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錄音,急忙閉了嘴。月藻也笑,“是啊,我永遠活在現(xiàn)在。”
“不會死?”
“不會!
“會消失嗎?”
“會!
不老不死的月藻背對著夕陽,膚色被霞光染紅,那么像死去的小哥哥。孤山把相機放下,忍著眼淚,“行了,我錄完了!
“你錄這個干什么?”
“我想你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看!
孤山?jīng)]有同桌。
對于這件事月藻一點也不吃驚,反而極其自然地坐在了她的旁邊,欣賞著她的自制的書封。
“很少有人會這么做了,你倒真有耐性!
孤山低低地嗯了一聲,月藻不再說話了,翻開了書,自顧自看了起來。
身邊有腳步聲響起,一人怯生生叫她,“孤山……”
孤山和月藻同時扭頭,她憋紅了臉,“你的數(shù)學(xué)卷子能借我訂正嗎?”
余光里是后排坐在桌子上那群家伙的竊笑聲,孤山板下臉剛想拒絕,卻聽月藻漫不經(jīng)心地,“你的卷子不就在包里嗎?借她吧。”
孤山想告訴月藻,這是葉容慣用的欺負小晴的伎倆,但看著月藻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嘆了口氣,低頭翻出了試卷。
孤山發(fā)現(xiàn),當自己把試卷遞給她的時候,她的表情變得很感激,小心翼翼捧著那張紙,像是對待一塊兒寶石。
一整天里,從天而降的易拉罐或是塑料瓶都沒有出現(xiàn),這讓孤山大大舒了口氣。月藻像是一只跟屁蟲,從早到晚,形影不離。但孤山并不覺得困擾。
他和小哥哥那么像,但又那么不一樣。小哥哥對她百依百順,想把鄉(xiāng)間最好的瓜果都留給品嘗,她說去哪兒,小哥哥絕不會指反方向。
月藻不然。孤山不想幫助小晴,月藻偏要叫她把作文紙借她。孤山不想給媽媽打電話,月藻倒是先發(fā)起了脾氣。
“你昨天掛了她的電話,今天不給她打電話,她會擔(dān)心的!
孤山只是沉默地寫著作業(yè),假裝聽不見月藻在身后的絮絮叨叨,“作業(yè)遲點再寫,先給她打電話!
孤山硬是連頭也不回,月藻悄無聲息地站起來,一把扯過她的作業(yè)本,嘩啦啦一陣響聲,“打電話!”
孤山心里憋著一股氣,憤怒地瞪著他,看著他的臉,她半晌就敗下陣來,把手伸向座機。
“喂,媽媽……”
三、孤山的影子
烈日下,孤山兩手緊抓著單肩包的背帶,小心翼翼地往下坡走,月藻邁開大步往下走,一前一后,截然不同。
孤山扭頭,看起來心事重重,“你不怕太陽嗎?”
月藻搖頭,“我又不是鬼,當然不怕太陽。”
孤山凝注他,“那你是什么?”
“你覺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孤山茫然地看著月藻,月藻笑瞇瞇的,湊上前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表,“在糾結(jié)這個的時候,你好像快要遲到了哦!
“孤山,這個給你!
小晴遞過來一個蘋果,神色害羞,“謝謝你把卷子借我!
孤山反應(yīng)過來,急忙伸手接過,“哦,不用客氣……”
月藻坐在一邊,一手拄著下巴,笑盈盈地看著孤山,后排有聲音響起,酸溜溜的,“還學(xué)會抱團了,了不起。”
孤山隱忍著,沒有說話,小晴怯怯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呂晴,你和她待在一起,小心從蝸牛變成僵尸啊!
言語中滿滿的惡意像是幾根在空中急速飛來的冰刃。孤山扭頭,只見月藻陰沉著臉,眼底聚集著暴風(fēng)雨般的怒氣。
“孤山上次借我試卷……”小晴話還沒說話就被打斷了,葉容放大了嗓音,“她給點好處你就示好,你和條狗有什么差別?”
后排默契十足地響起一陣陣奚落的笑聲,月藻蹭地站起來,“你們成天除了擠兌人,還會點什么?”
后排幾個女孩子的表情變得驚詫,像是預(yù)想不到自己會被反擊。領(lǐng)頭的葉容最先反應(yīng)過來,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瓶子就丟過來。
貯滿水的礦泉水瓶在空中有力地旋轉(zhuǎn)了幾圈,被月藻一把接過,轉(zhuǎn)身扔進垃圾桶。被摔進垃圾桶里的礦泉水瓶發(fā)出巨大的響聲,站在位置邊的小晴倒吸了一口涼氣。
后面幾個女生目瞪口呆,回過神來剛想發(fā)作,鈴聲響起,她們只得悻悻回座位。
小晴碰了碰孤山,“孤山你別生氣,無視她們就好了!
孤山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僵硬地點點頭,“上課了,你回位置吧!
孤山坐下后,扭頭望向月藻,神情很不愉快,“你剛才干什么?”
“他們都看不見我,我當然要控制你的身體了。”月藻攤手,“要不然我怎么幫你!
孤山沉著臉不說話,月藻把臉湊近孤山,“要不要吃香瓜?”
每回自己發(fā)脾氣,小哥哥都會說這句話。在所有小哥哥準備的瓜果里,孤山最喜歡的就是白白胖胖的香瓜。
“你明明就是小哥哥!
“我是月藻。”
整節(jié)課上孤山都心不在焉,她確信月藻和小哥哥定然有聯(lián)系,然而每每問及這個問題,月藻總是一口否定。
孤山心里明白,她既希望月藻是,更希望月藻不是。
眨眼又到了孤山厭惡的體育課。
小晴在樓道上叫住孤山,“孤山,我們一隊吧!
“好!惫律竭b遙望去,同學(xué)們已三三兩兩聚集在操場上。
老師吹著哨子做著手勢,學(xué)生們懶懶洋洋地排著隊,在烈日下瞇著眼如同冬日里曬著太陽的困倦的貓兒。
“今天練習(xí)排球?qū),自由組隊!
不出意料,孤山和排擠她的那群女生分在了兩個陣營。
“僵尸怎么會打排球啊,哈哈!
“哈哈,說不是排球打僵尸呢。”
小晴擔(dān)憂地看著孤山,孤山看了身邊的月藻一眼,月藻沖她眨眨眼,語氣自信,“關(guān)鍵時刻,我會保護你的!”
事實證明,月藻是個騙子。
年少時的惡意往往不是為了置對方于死地,少女們通過言語來攻擊異端以獲得滿足與自信,一旦在觸及生命這道底線時,她們又會展現(xiàn)出怯懦的一面來。
葉容嘴唇發(fā)白,汗順著臉頰蜿蜒而下,聲音哆哆嗦嗦,“我……她……孤山她暈過去了!
孤山睜開眼時看見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遠處操場上傳來女學(xué)生們打球時發(fā)出的嬉鬧聲,她支起身體,床邊是故意砸傷她的葉容。
“你還好吧?”她輕咳一聲,語氣尷尬,“哪里不舒服的話記得告訴我。”
“你不是就希望我出事嘛!
“我可從來沒這么想過!比~容撇撇嘴看向一邊,孤山面無表情地下床穿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抬頭就看到月藻站在窗口,沖自己揮手。
給她也倒一杯。月藻用口型提醒孤山。
孤山搖頭,月藻叉著腰看著她,如同一個發(fā)怒的老太太,這是小哥哥未曾展現(xiàn)出來的樣子。孤山笑了,但她還是搖頭。
月藻摸了摸鼻子,他身后的走廊上穿著校服的男孩子來來往往,他混在其中竟無一絲違和感。
小哥哥輟學(xué)得很早,讀完初中因為家里沒條件讓他繼續(xù)讀書,就讓他在家?guī)兔ΑK某煽兪且坏纫坏暮,孤山以前的暑假作業(yè)大半都是在小哥哥的幫助下完成的。
孤山轉(zhuǎn)身對著她,“要不要喝水?”
葉容吃了一驚,趕緊站起來,“你哭什么啊……”
“不要我就倒了。”
葉容慌張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接過水杯,默默喝著。室內(nèi)無人言語,一時沉寂。
過了好久,才聽葉容輕咳了一聲,“對不起啊。”
孤山的聲音悶悶的,“沒事!
孤山試探性地叫他,“小哥哥!
“我不是你的小哥哥!痹略逭Z調(diào)輕松,“人死不能復(fù)生的道理你應(yīng)該明白!
“可是……”
“我長得的確和他很像,”月藻撓撓頭挨著孤山,坐在地板上,“除此之外沒什么相似點了!
孤山不服氣地站起身,但背對窗外夜色的月藻讓她不禁心生懼意,偏偏不敢把自己心頭的想法說出口。月藻仰望她,“站得高不代表有道理哦,青年人。”
孤山不說話,想說的話在喉嚨口癢得要炸開,月藻回頭看了看,旋即了然,“我不是外星人,來去和月光沒什么關(guān)系,只管說吧!
“你和小哥哥有一樣的記憶,對不對?”
月藻歪著腦袋想了想,“一部分吧!
“哪部分?”
“他和你在一起的記憶!痹略逍Σ[瞇的,“你和他之間的友誼,很讓我羨慕啊。”
孤山面前的月藻漸漸模糊了,她趕緊吸了吸鼻子,忍住了不開口。
“你舍不得修誠,我知道你很想他。這段時間,我替他照顧你!
孤山慌張地背對身去,噔噔噔跑進廁所,月藻瞠目結(jié)舌半天,垂眸笑了,“在我面前哭有什么好丟臉的……”
“孤山!
孤山在女廁所門口,被葉容攔住了。
“研究性學(xué)習(xí),你有組員了沒?”
孤山搖頭,葉容不自然地別過臉,“我們一組吧,我不太會。”
孤山有些錯愕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在葉容微微表化的神情中點了點頭。
“哦,好啊。”
月藻站在葉容身后,故作深沉地捋了捋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表現(xiàn)得不錯!
孤山難為情地笑了,葉容雖不明所以,見到她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其實你笑起來還挺親切的,不像平時那么高高在上!
孤山不知道該回復(fù)什么,只得訥訥地點點頭。鈴聲適時響起,她心下松了口氣,“快上課了,回教室吧!
“被人討厭雖然讓我很沮喪,但被人親近也很奇怪!
孤山重重地嘆了口氣,往地板上一躺,月藻也在她身側(cè)躺下來。
“時間長了就會習(xí)慣的。你不是想獲得勇氣嗎?這些都是必經(jīng)之路。”
孤山點頭,欲言又止。這是月藻出現(xiàn)的第五周,自己對他的依賴也越來越濃了。一旦自己真的獲得了勇氣,月藻就會離開的。
孤山側(cè)身,凝注月藻,孤山的憂心忡忡都被月藻看在眼里,他笑了笑,彎起指頭在她鼻尖一勾。
“還沒呢,慌什么。”
“害羞的孤山會主動和葉容打招呼,上課也愿意開口回答問題,真讓我欣慰!
“你什么時候走?”
月藻聳聳肩,陽光照射在他白皙透明的皮膚上,幾乎要透過去,“我也不知道,要看你什么時候接受現(xiàn)實了!
孤山困惑地看著他,月藻不說話,吹起一段口哨,輕快悠揚,經(jīng)過一片青蔥樹木下,陽光透過葉間的罅隙在他臉上跳躍。
“英語競賽的日子就快到了。”孤山的語氣失落。
“去啊,你不是和葉容握手言和了嘛。”
“又不只有葉容一個人欺負我!
“女生可真麻煩。”
孤山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走在后面,出神地看著地上的影子,只有她有,月藻沒有。
四、消失的少年
孤山驀地醒來,如同在深海窒息中得了氧氣,猛地咳嗽幾聲。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月輝無聲透過窗子落在書桌前。
她慌張地環(huán)視一周,遍尋不見月藻的身影,腳下的濕意喚醒她的迷思。
月藻渾身濕透,平靜地閉著眼,側(cè)身躺著,打濕的頭發(fā)還在往地板上滴水,嘴角不斷溢出水來……
孤山的瞳孔漸漸放大,驚恐霎時溢滿眼底,她蹲下來,不停搖晃著他的肩膀,“月藻!月藻!”
月藻渾身冰涼,毫無動靜。
“修誠!修誠……”
淚眼朦朧里,孤山聽到月藻咳嗽了幾聲,艱難地支起身體坐了起來,攏了攏垂在額前的濕發(fā)。
“我是月藻,修誠已經(jīng)死了!
室內(nèi)一時沉默,月藻站起來,打開窗戶,孤山站在他身后怯怯地,“我不想獲得勇氣了,我要你永遠陪著我……”
“不可以哦。”月藻聲音輕輕,“我遲早要走的。”
再過兩天就是英語競賽的日子,孤山不著急,月藻由于一個替皇帝著急的太監(jiān),在房間里焦慮地踱著步子。
“你明明想去,為什么要因為這點瑣事放棄這個機會呢?”
“我被人欺負不是瑣事。”
“可是這幾天她們已經(jīng)不欺負你了!
“她們現(xiàn)在不欺負我,難保在大巴車上不欺負我!
月藻快步走到孤山面前,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這是在鉆牛角尖!
“我就是不敢去,”孤山氣鼓鼓地回瞪他,“他們一定會欺負我的!
“你就是個膽小鬼!”
“沒錯,我就是個膽小鬼!”
月藻和孤山,大眼瞪大眼,須臾月藻反應(yīng)過來,笑得苦澀,“你真的是膽小鬼……我走了,你一個人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啊!
“我當個膽小鬼你就能一直陪著我,我為什么要變?”
月藻看著孤山,“是不是我不走,你就一直這樣?”
“我從來都是個膽小鬼,我的勇氣都是你給我的!惫律教岣吡寺曇簦拔也幌氚炎魑募埥杞o小晴,不想向媽媽道歉,我不想和葉容冰釋前嫌,也不想當個善解人意的姑娘!”
房間里又陷入了沉默,月藻看著孤山,眼神里滿是悲哀,“我要走了!
“我還沒有勇氣,你不能走!惫律綇娙讨蹨I已經(jīng)流了下來,月藻伸手想幫她擦擦,伸向半空卻又縮回。
“你有的!
孤山急忙擦干了眼淚,凝注月藻,月光下,月藻的身體漸趨透明,孤山慌了,伸手去拽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不過在一團空氣中撈來撈去,光點在自己的掌中四散。
“等等……”
在孤山的注視下月藻散成零星光點,化作一地月光。
“孤山,這周六就要英語競賽了,你準備怎么樣了?”班長托了托眼睛,“陳老師讓我問問情況,假如身體不好的話不用太勉強的!
小晴端著水杯路過,擔(dān)憂地轉(zhuǎn)過頭,“你哪里不舒服嗎?”
孤山剛想答話,葉容從后面急吼吼趕到前面來,“上次的頭暈還沒好?”
孤山擺擺手,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著,自己嘴邊的解釋被強咽了下去,一股酸意鉆進鼻腔里。月藻說的對,我真的可以的。
“老師,我要去參加英語競賽。”
班主任笑了,“不要有壓力,加油!”
烏云密布,空氣悶熱異常,粘膩的空氣里,小蟲在耳畔掠過,孤山走近了森林深處。
“我想要月藻回來!
遠處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孤山抬起頭,細細斜織著的雨籠罩了遠山。寂靜的山林里,孤山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
“我想要月藻回來。我想要月藻回來……”
我不是膽小鬼,我已經(jīng)有了勇氣,我只想要最后見月藻一眼,和他好好告別,和小哥哥告別。
雨停了,霧氣彌漫在森林里,孤山的眼底也彌漫著霧氣。
孤山坐在地板上,打開了相機,看著那段視頻。
窗臺前空空蕩蕩,秋蟬寂寞地鳴叫,房間內(nèi)只剩下孤山錄視頻時留下的聲音。
“你永遠只有十九歲?”
“……”
“不會死?”
“……”
“會消失嗎?”
“……”
“行了,我錄完了!
“……”
“我想你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看!
這段只有幾分鐘的視頻,孤山看了一遍又一遍。月藻離開了,房間里再沒有他生活過的痕跡,但關(guān)于月藻的記憶卻沒有一星半點的消失。孤山放下相機,敲門聲也適時響起。
篤篤篤。
孤山慌張地從地板上站起來,疾步走到玄關(guān)滿心期待地打開了門。
“孤山,媽媽回來了。”
孤山打開門的動作僵了,半年沒見媽媽的聲音那么熟悉,面容卻有些陌生了。推開門,提著行李箱走了進來。
媽媽拿起桌上的泡面碗一臉責(zé)怪,“你看看你,這么大了還是不知道照顧自己!
孤山不說話,默默地把行李箱推進床底下,媽媽開始收拾起屋子里的東西來,邊收拾邊和孤山聊,“我聽你班主任說,你接下來要參加英語競賽?”
孤山嗯了一聲,媽媽嘆了口氣,“這樣就好,成績一定要顧上。爸爸媽媽不在你身邊,對你的照顧也不如其他同學(xué)的父母,你是個乖孩子,學(xué)習(xí)上不用我們操心。”
孤山捧著熱水杯遞給媽媽,“你不是年前回來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媽媽看她一眼,眼底滿是擔(dān)憂,“媽媽這次是特地回來帶你去看醫(yī)生的。”
孤山有些惱怒地凝注她,“我已經(jīng)痊愈了。”
“你從小就不愛和人交談,前段時間發(fā)生了太多事情,我們怕你一個人在城里不能承受,醫(yī)生也說你這幾年情況比以前還要糟糕,有出現(xiàn)多重人格的趨向。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以后決定我在這里住段時間,陪你去看醫(yī)生!
“我不!”
孤山氣鼓鼓地背過身,委屈的淚水滴滴答答落在前襟,媽媽慢慢放下手中的雜志,為難地看著她的背影。
媽媽走到孤山面前,試圖握住她的手,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修誠的死,我也很難過。假如修誠還在世,他一定也希望你身體健康!
孤山要避開,卻愕然發(fā)覺夕陽下暖黃的光點漸漸凝成人形,少年握住她的手腕,緩緩地把她的手遞向媽媽。
少年明明蹙著眉頭,嘴角卻微微上揚,“不是說不是膽小鬼了嗎?”
媽媽欣慰地笑了,孤山扭頭看向少年。淚光里,少年站在窗口,夕陽染紅了他的半邊臉頰,他沖她笑,“能陪你這一路,我真高興。今后的日子要加油啊!
孤山緊緊握住媽媽的手,點了點頭,已然泣不成聲。
“假如你能看見小哥哥,告訴他,我很想他!
媽媽摟住孤山的肩膀,孤山在淚眼中凝望窗口,那里是掩映著霞光的永遠寧靜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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