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頌聲并不是個享樂主義者，但他會品紅酒，會跳華爾茲，會做西餐，雖然他嗓子不好不抽煙，但是他會分辨雪茄的好壞。
　　這一切都是唐山海教他的。

　　民國十四年十月
　　嚴頌聲和父親商量過后，決定赴粵，準備報考廣州黃浦區(qū)的中央軍事政治學校。
　　在嚴頌聲出發(fā)之前，接到一位唐世伯電話，他有點無奈地和嚴頌聲說，“犬子頑劣，竟然私自從法國跑回來，說要投筆從戎報考軍校去了，你老成持重，到了那里，多多照顧犬兒�！�
　　嚴頌聲只好答應(yīng)，唐世伯還給他一個地址，那是唐家為唐少爺在廣州賃租的房子。
　　雖然唐世伯和父親交好，可嚴頌聲與這位唐少爺卻是素未謀面。
　　所以在見唐山海之前，嚴頌聲一直把他想像成跳脫熱血的沖動青年。

　　他到了廣州根據(jù)地址找到那所小院，有仆從過來開了門，他說明來意，被引到書房去見唐少爺。
　　廣州的十月中下旬天氣還是熱騰騰的，嚴頌聲穿件襯衣，扣子解了兩顆，袖子也挽到肘上，外套搭在左臂，右手提著行李箱，帶著一身風塵仆仆進了那布置精致的房子。

　　嚴頌聲見到和他想像中截然不同的唐少爺。
　　他是精致儒雅的西式格調(diào)青年，舉手投足間的矜貴讓人難以想象他是那個偷跑回國投筆從戎的熱血青年。
　　他像活在遠離人間煙火的云端，錦衣玉食供養(yǎng)出來的不諳世事，不知人間疾苦的貴族。
　　可他又一腔熱血，心懷家國。
　　以他的身世背景是不必攪入這亂世里來的，可他偏偏放下安逸日子，毫不猶豫地來了。
　　只因為這是他的祖國。

　　唐山海知道有位嚴伯伯的兒子也來報考軍校，他父親說這位嚴少爺是個穩(wěn)重的青年，人品可靠，要唐山海向嚴少爺多學點。還說已經(jīng)和嚴家說了要他倆互相照應(yīng)。
　　唐山海把穩(wěn)重可靠四個字想了又想，腦子里總是個古板的半老頭子形象，心里就有點不樂意。
　　所以他聽仆人來報，說有位嚴少爺來了。他面上已經(jīng)擺出了他一貫的禮貌又疏離的神色來。

　　結(jié)果被領(lǐng)進門的是位俊秀小哥，他稍微一愣然后笑著說，“你好，鄙人唐山海�！�
　　“我叫嚴頌聲�！彼f完微微一笑，放下箱子伸出右手來握手。他對熱血青年唐少爺抱有好感，而今一見本尊，好感更甚，所以他的微笑里滿是真誠。
　　唐山海被他的一笑感染了，不自覺地那份疏離就淡了，他握住伸過來的那只手。

　　軍校來年一月才正式招生，在這之前有好幾個多月的空閑時間。
　　頭幾日，唐山海帶著嚴頌聲上街買了些日用品。
　　多風多雨的時節(jié)，他倆就不愛出門了。兩人都是坐得住的，整日里在屋里待著。

　　閑暇時間里，唐山海給嚴頌聲講他收藏的酒，他說起洋酒來頭頭是道，不時倒上幾杯教嚴頌聲如何鑒別品嘗。
　　他還喜歡亨牌的雪茄，他也想過要讓嚴頌聲學會享受雪茄，可嚴頌聲嗓子不好，不抽煙。但是嚴頌聲也跟著他學了不少雪茄的知識，如何從外觀和氣味上去鑒別優(yōu)劣。

　　唐山海還教嚴頌聲跳華爾茲，甚至為了教會嚴頌聲，不惜自己跳女步。
　　可看起來挺聰明的嚴頌聲學起跳舞來僵硬得像截木頭，絲毫跳不出華爾茲的優(yōu)美，教了好久也不見長進。

　　不但如此，嚴頌聲還不時地踩他腳。每踩一次，嚴頌聲都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說到最后耳朵都紅了，手腳更加不協(xié)調(diào)。
　　嚴頌聲摟在唐山海腰間的手臂緊張得不由自主地收緊。
　　“頌聲兄，你很緊張嗎？”感受到腰間手臂在收緊，“和我跳都這么緊張，以后要是和人家姑娘跳舞，你不得把人家腰給拗斷了？”
　　嚴頌聲被他笑話得臉都掛不住了，一連又踩了唐山海幾腳。
　　看著父親嘴里老成持重的人這般手足無措，唐山海心里笑壞了。

　　眼看一雙高級定制的手工皮鞋被踩得不成樣了，嚴頌聲說，“山海，今天就到這里吧。我擔心你的腳有事�！�
　　“我腳倒沒什么，可惜這雙鞋，是我最喜歡的�！碧粕胶Ｒ荒樛锵�，抬頭看了眼嚴頌聲，“你說這么笨的學生，你該不該罰？”
　　“嚴某認罰�！�
　　“那罰你幫我擦鞋。”唐山海故意刁難，總以為嚴頌聲會推辭。
　　想不到嚴頌聲干凈利索地說，“好。你坐下，我去讓小李把擦鞋的工具拿來�！�

　　唐山海坐在沙發(fā)上，低頭看坐在小板凳上認真擦鞋的嚴頌聲，他頭頂?shù)亩贪l(fā)，還有那發(fā)旋。他雙肩隨著他手的動作在動。
　　嚴頌聲任何時候都是光明磊落的。
　　他可以坦然地認錯領(lǐng)罰，他總是言必信行必果。
　　嚴頌聲的的確確是個品行端正的君子。
　　唐山海非常欣賞這樣的嚴頌聲。

　　轉(zhuǎn)眼一月到了，他倆同時被中央軍事政治學校錄取。成為黃埔軍校四期的入伍生。
　　從軍操隊列到開槍射擊到行軍布陣的理論，嚴頌聲學起來都很快，成績斐然。
　　學校放假時，嚴頌聲和唐山海就去軍校碼頭乘船渡江回城里。
　　兩人跳華爾茲時，嚴頌聲還是會踩到唐山海的腳。
　　唐山海就想不明白在學校那么靈光的嚴頌聲怎么一跳舞就笨手笨腳。
　　唐山海不知道，只是因為他是唐山海，所以嚴頌聲才會一直緊張。

　　民國十五年三月，嚴頌聲和唐山海經(jīng)入伍生升學考核轉(zhuǎn)為學生，分別被編入步科第一團和政治大隊。
　　民國十五年七月，國民政府成立國民革命軍從廣東起兵北伐。
　　在七月北伐誓師前后，因嚴頌聲和唐山海成績優(yōu)異，指定調(diào)入北伐軍總司令部和直屬的警衛(wèi)團服役。
　　二人就此別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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