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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在這一劫還未出現(xiàn)以前,我是行者的影子,隨著他跟著這世界一劫生一劫滅,一劫又生,一劫再滅,卻從未停佇。
一天,行者突然止住腳步,頓悟了。下一刻,行者在空中望著我,金光照耀著每一粒塵埃,身后再也沒了影子。
“我不能永遠做你的影子嗎?”我慌亂地問。
“沒有‘我’,所以沒有影子!毙姓哒f。
“那你是誰?”我不解。
“佛!狈鹫f。
“那我要做佛的影子,永遠的影子!蔽也欢,執(zhí)拗道。
佛望著我,用盡了這世間的慈愛。從那以后,我便是佛前的一泓清潭,映著佛的倒影,淌著人的心事。
那一劫很快過去,如過去的千萬劫一樣,新的一劫應運而生。我再也不能行走,卻能望見世間的所有,我知道,那是佛在看。
在新的一劫中,出現(xiàn)了一種跟以往千萬劫不同的凡塵,佛說那不是凡塵,那是人,是他的劫數(shù)。我不懂,佛怎么會有劫數(shù)?佛望著我,沒有說話,我的潭中卻倏然一陣輕顫,循著水波望去,是一名粉嫩的女嬰臨世,透亮的眼睛好像能映見潭中的我。第一次,我感到有些怯懦、又有些新奇;第一次,我忽略了佛的嘆息;也是第一次,我感到了時間的意義:
一刻、一天、一月、一年……女嬰長成了女孩、女人、婦人、直至老人,六十年之后,她離開了俗世。我回過頭,驟然發(fā)現(xiàn),從女嬰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我的目光竟沒有一絲抽離。
“她去了哪里?”我問,這是從行者成佛之后,我第二次開口問佛。
“為什么問她?”佛反問。
我怔了,潭中又浮現(xiàn)出她臨世時那對透亮的眼眸,水波第二次顫動,佛第二次嘆息:“一千年后,她會再次出現(xiàn),你愿意用一千年的時間化成白云,為人遮蔽烈日嗎?”
“我愿意!”能再見她,我的潭水都在沸騰。
“即使要忍受千年炙烤的溫度和刺目的陽光?”佛再問。
“即使要承受千年炙烤的溫度和刺目的陽光!蔽抑貜,卻有著截然不同與佛的堅定。
那一劫的天空本沒有云,佛憐眾生日曬之苦,將佛前清潭灑入俗世,經(jīng)歷太陽的洗禮,從溫潤的潭水蒸騰而上,聚成一朵朵鮮美的白云。這一千年對我而言,竟比千萬劫更加難熬,陽光的刺痛再重,也不及看不見她而心痛的萬分之一。
在千年的最后一天,她終于再度出現(xiàn),這一次,我偷偷地靠近,聽到了她的名字——石俏,但,正當我欣喜若狂地瞬間,佛履行了承諾,我又重新變成了佛前的一泓清潭。
“為什么不讓我多陪她一會兒?”我憤憤難平,第一次在潭中掀起了浪花。
“你想繼續(xù)陪著她?”佛問。
“是!”我毫不遲疑。
“即使要承受千年的寒冷和摔打。”佛望著我,用盡了世間的憐憫。
“即使要承受千年的寒冷和摔打!蔽抑貜停蝗缂韧膱远ā
沒有尖利的爪牙、狂風的速度和用之不竭的體力,人的生存惹佛憐愛。佛授王者以谷,灑佛前清潭由云化雨,承受寒冷,凝聚成雪花雨露,自千萬米高空墜落人間,滋養(yǎng)著百物的生長。
每一滴雨水的墜落,都意味著一次粉身碎骨的疼痛,可這卻并不是千年中最令我悲傷的故事。
又過了五百年,第三世的石俏已經(jīng)長到十六歲,亭亭玉立,求親的隊伍踏破了石家的門檻,卻都入不了她的法眼。誰知,一個暴雨的夜晚,一名趕路的書生借宿在了石家。第二天書生臨走時,石俏在門口送他,他回頭笑笑,旋即離去,再也沒有回來。
我看著石俏日日夜夜地立在門前,凝望著書生遠去的方向,心里比粉身碎骨的墜落還要絞痛;看著凝望未果的石俏在佛前苦苦哀求,只愿能見書生一面,我已不知那是怎樣的感覺,只記得那一月暴雨連綿、晝夜不停。
“佛,幫幫她吧!苯K于,我捧著瀕臨破碎的云朵飄到佛前,道。
佛看了看我,又望了望腳下的石俏,透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對著石俏道:“你愿意用五百年的時間來等待書生嗎?”
“我愿意!”她的聲音清脆得讓人著迷。
“即使化身石橋,忍受五百年的風吹、日曬、雨淋,他也只會從橋上匆匆走過?”佛又問。
“我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他從我的橋上走過!笔翁痤^望著佛,一如千百年前的我。
五百年,石俏被佛化成了山中的一塊石頭,承受著百年的孤寂,痛苦難耐。而我卻終于能以雨露雪花的形式觸碰到她,即使只有一瞬、即使觸碰就是死亡,我也心甘情愿。
五百年的時間很快過去,最后一年,石俏被一隊采石工人挖去,制成了一座石橋的欄桿,靜靜地佇立在鄉(xiāng)間,墊著人的腳掌、等著愛的回應。我拼命地用雨水沖刷她的每一次污濁,希冀著能洗刷掉她心中對書生的眷戀,卻只是徒勞。
最后一天,書生終于來了,他著一襲青衫,手持紙扇,肩背書筐,行色匆匆地走過石橋,上京趕考,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石俏。
“為什么?只是這樣嗎?!”石俏氣沖斗牛地吼道。
“你想讓他多停留一會兒嗎?”佛再度降臨,問。
“可以嗎?”石俏的怒火剎那間轉(zhuǎn)為驚喜。
“如果你愿再用一千年化身大樹,承受風吹、日曬、雨淋、甚至雷劈!狈鸷敛涣羟榈卣f。
“我愿意!”石俏迫不及待地答道。
佛默然地看了石俏良久,終于點頭離去。而我,則再度成為佛前的一泓清潭,映著佛的倒影、淌著人的心事、銘刻著石橋的等待。
“她選擇再等千年,你呢?”佛問。
我波瀾不驚地開口:“便再等千年!
佛第一次陷入了沉默,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我,不再講話。我竟也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地轉(zhuǎn)頭望著塵世中石俏化身的榕樹,看著她竭盡全力地擴大觸及的土地,用盡每一寸土地來打探他的消息,堅韌而強大。
眨眼間,竟又是千年。這一次,書生似是累了,看到大片的樹蔭,欣喜地解下書筐,靠著樹干睡著了。我看到石俏的每一片葉子都在戰(zhàn)栗,大概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她才回過神來,顫抖地收攏樹梢,幫熟睡的書生遮蔽炙熱的烈焰。
好景不長,書生很快醒轉(zhuǎn)過來,大概依舊是有事在身,停歇片刻,便又揮袖離開了。只是,這一次,石俏沒有怒號,而是選擇了靜靜地注視他的離去,一如現(xiàn)在的我。
佛在石俏面前現(xiàn)了身,問:“你是不是還要用一千年的時間來等與他的長相廝守?”
出乎意料地,石俏搖了頭:“不必了,我想,愛一個人并不意味著一定要守在他的身邊!
佛不由得舒了口氣。
石俏疑惑道:“難道佛祖也有煩心的事嗎?”
佛笑了:“有個人等了你三千年,我本以為他還要再等一千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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