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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叫郝瓊,是個道士。
在這個時代,當(dāng)?shù)朗康慕^對是稀有物種,尤其是我們這種……嗯……怎么說呢?這種真會做個法,捉個妖的道士。
妖?你還別不信,雖說建國后不許成精,但除卻被滅的和升級的,這世上確實還剩下幾只高不成低不就的陳年老妖,也一如那些上了年頭的志怪小說所寫,他們有的熱愛坑人,有的專于修煉,有的……咳,就想找個人談個戀愛。
比如現(xiàn)在在床邊兒上擰得無比妖嬈的這只。
嗯,我叫郝瓊,是個道士,這位是我對象,一個妖怪。
哎……雖然不想承認(rèn),別看他妖嬈,可我……才是在下邊兒的那一個。
別誤會啊,我淪落成這樣絕不能說明我是個總受,他其實挺man的,說他妖嬈,純屬是我因?qū)w位郁悶而在嘴上找的痛快,誰讓他把自個兒煉得那么好看,況且坐立起居間都只見得一根兒扭得千回百轉(zhuǎn)的腰肢兩條兒晃得眼花繚亂的袖子,再寬的肩再結(jié)實的身板兒都得顯得柳枝似得細(xì)溜柔軟。
我的妖怪老攻是個殘疾,他寬闊端正的肩膀下沒有手臂,只有兩團(tuán)兒和肌理分明的身子有些格格不入的細(xì)軟殘肢。
唉……可是就算少了倆胳膊,我還是打不過他。
說到這兒我又不得不解釋一句,雖說我每次起體位問題時總是一張積怨已久的苦瓜臉,可我真的不是被他以武力威脅綁來作受的,都什么時代了,妖怪也得講文明啊,。磕銌栁夷菫樯陡?因為他深沉又有趣,勇猛又溫柔唄~(我才不會承認(rèn)我是貪戀他的美色!)
還有吧,他對我,真的是挺好的。
我家這妖怪,并不是那種聊齋志異看多了的狐媚子和黃皮子一樣對和人類的親密關(guān)系抱有純真幻想的妖怪,剛認(rèn)識的時候,他只是旁邊兒村里一個新來的,因為好皮相而成功的引起了被道觀派去做助殘活動的我的注意的居民,特別低調(diào)普通的一個,買塊兒肥皂都摳唆唆的,可是每次只要我在,別管是剛發(fā)現(xiàn)他身份一言不合就開打的那陣兒還是熟了以后三天兩頭就一醉方休的那陣兒,只要是我提過一嘴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他那兒就會給我預(yù)備著他能弄到的,最貴最好的。
嗯,有點奇怪,這個從脾氣到品味都十分復(fù)古的妖怪,網(wǎng)購技能倒挺強的。
說來慚愧,我,一個意志堅定斗志強的二十一世紀(jì)新好道士,就這樣如一個情竇初開的無知少女一般,被這只不會說情話的老妖怪深情又苦情的糖衣炮彈攻陷了。
可后來財政合并后,我慢慢發(fā)現(xiàn)他非但不窮,簡直可以算得上頗有積蓄。
那何苦過的這么窘迫,我有點兒想不通,但也總忘了去問他是為什么。
直到周年紀(jì)念夜,大戰(zhàn)之后我突然來了興趣,想起問他一句他真身的品種類別。
“什么?你是蜈蚣?你怎么會是蜈蚣!你特么怎么可能是蜈蚣!”
我毫無形象的從被窩里躥起來掀了被子在他身上臉上上上下下滿處的摸。
“我一直還以為你是青城山老白家的呢……”
老攻看著我難以置信的樣子,眼神里有點兒受傷。
“我……長得像蛇么?”
“不,不是,可你們蜈蚣……不是最不缺腿兒的嘛?”
我欲言又止的看著他漸漸抿緊的薄唇,他看了我一會兒,有些別扭似得縮回肩膀下那截兒被我無意中捏在手里的殘肢。
“我修成人形的時候年紀(jì)還小,剛到人世,看什么都新鮮,什么都想要,可是沒有錢,只有成天的想,看得眼饞!
老攻垂著眼不看我了,他長得出奇的睫毛在深邃的眼窩中投下暗色的陰影,顯得有點兒憂傷,有點兒讓我心疼。
“后來,聽說有一個日子……好像是黑貓精搞的什么節(jié)日,東西都折了價錢,人們都瘋了似得買,我心里更癢了,又碰巧遇到一個藥材販子,你知道的,活到我這把年紀(jì)的玩意兒,邊邊角角的都能賣出點兒錢,我一時沒把持住就……”
他抬睫看了一臉震驚的我一眼,又有點兒心虛又有點羞愧似得把目光撇開了去。
“嗯……那陣挺貪得無厭的,等發(fā)現(xiàn)化不全形了才急忙收手,后來,才把該賣的賣了,認(rèn)真的過日子……”
老攻形狀精致的嘴唇又抿了起來,眼睛隨著那條還留著一條淡疤的斷臂輕晃了晃,又抬起來,同往日一般的深深的望著我。
看著他那張就差寫上心塞郁悶求安慰的帥臉,我雖然知道自己肯定一定以及必定應(yīng)該表示出脈脈的同情與憐惜,奈何嘴角僵硬酸痛的肌肉抽了又抽,到最后,道義和人性的底線終究還是沒能守住。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披頭散發(fā)的把床鋪錘得撲撲作響,肩膀頭頸都是止不住的狂顫,整個人快要笑癱在妖怪身上。
“我一直只當(dāng)雙十一的剁手的之名只是個夸張的形容,沒想到還真有傻帽兒……噗哧哧哧哧……”
“……滾!”
老攻終于被我笑得惱羞成怒,一條修長健美緊實有力的白腿飛起踹來,早年間沒少吃它苦頭的我輕車熟路的一擰身便堪堪躲開。
“幸好你及時懸崖勒馬給自己留了倆后腿兒,要不,哼,還讓我滾,現(xiàn)在就該我看你滾了呢!滾來滾去!滿床滿地!”
趁完了口舌之快,我酣暢淋漓的長出了口氣,然后對著他越來越黑的冷臉賤兮兮的拋了個媚眼兒,頗識時務(wù)的逃離了戰(zhàn)場。
躲在房頂上笑夠了,我又無端的憂傷起來,雖一度對老攻是如何丟了手臂十分好奇,我但總怕會引他傷心從不主動相問,原以為那往事會是如何驚心動魄的一場惡戰(zhàn)或是如何讓人扼腕的劫難,誰知道真相卻是這般叫人啼笑皆非嘆無可嘆,只一味看自個兒老攻現(xiàn)下如何的睿智深沉老謀深算,誰知他幾年前居然曾竭澤而漁殺雞取卵,哎……心疼啊!可真心疼!我不是心疼的那無辜犧牲的二百根腿兒,而是心疼他那嚴(yán)重被我高估了的智商,以及自己被其外表蒙蔽徹底跑偏的眼光。
于是后來我也開始精打細(xì)算了,因為花出去的錢不是錢,那都是我家老攻的腿兒啊!
老攻雖滿心悲憤滿腹火氣,可經(jīng)過我三天兩夜的捏肩錘腿陪笑奉菊,卻也終是雷雨轉(zhuǎn)晴,繼續(xù)過我們相親相愛升級打怪的小日子了。
不知是不是年少無知時做的蠢事留下了重度晚期的尷尬恐懼,老攻總是一副超然外物的冷淡模樣,別管是打架還是奪寶都提不起太大興趣,連修煉升級都是和我認(rèn)識了后才勤快了些,不過估計,也是怕我懷著深重的職業(yè)精神和正義執(zhí)念萬一哪天遇見強敵也要硬來,一不小心就讓誰給弄死了吧……
哎,能勾搭上這么個靠譜又強大的戰(zhàn)友,著實是他的麻煩我的造化。
就這樣,我倆你發(fā)招來我輔助,你伏擊來我掩護(hù),受唱攻隨的刷遍了附近方圓百里內(nèi)為害一方的各種惡妖,在人民群眾間留下了一段段讓我覺得終于將背棄師門的罪孽彌補一二的佳話。
可常言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臨省一生態(tài)園不明不白的死了八條人命,我和老攻匆匆趕去,殊不知這回要面對的便是我倆降妖生涯中最大的惡敵。
對方是一只千年的老野雞,一頭村口王師傅的杰作瀟灑蓬松姹紫嫣紅,老攻難得的皺了眉頭,不僅是因為對方的形象實在是讓深受古典寫意風(fēng)格審美影響的他倒了胃口,還因為正面遭遇天敵,即便修為相當(dāng)怕是也絕占不到什么便宜。
果不其然,戰(zhàn)過三日,雙方都已是強弩之末,野雞精看準(zhǔn)老攻倒地時的破綻突然發(fā)難,他身懷的利器本就是專攻對手面門的鐵骨鋼喙而老攻缺了雙臂重傷雙腿后上盤更如敞門空城般無力相抵,眼看那喙便要向他當(dāng)胸?fù)羧,心口驟緊,我本已力竭幾乎昏厥的身子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竟又跳起來強行催劍沖那殺馬特的冠毛便劈。
“你干什么!”
饒是持道不同,從前的對戰(zhàn)經(jīng)歷也讓老攻看出我此時所出的,是破了氣血枯竭的命脈硬生生憋出的修為和肉身都承受不起的妄力,野雞失了引以為豪的劉海兒再無心對付老攻而是長嘯一聲調(diào)頭啄來,劍影中我抽空擦了擦口鼻間不斷涌出的血跡,露出了毫無血色的嘴唇,和神氣活現(xiàn)的笑意。
“干正事兒!”
余光中他總是半垂著的鳳眼幾乎眥裂,雖心知自己時日無幾,我卻不知為何,生出了一陣得意。
“老攻啊,從前我總是想,等自己老了,就跑了躲起來,不讓你看見我鶴發(fā)雞皮的德行……現(xiàn)在這樣多好啊,如果你能記著我,那你記著的,也只會是我青春貌美的樣子了。”
被劈豁了大半兒的劉海下,野雞滴溜溜的小眼睛已殺得通紅,劍風(fēng)在散碎的羽毛和血肉間破出尖銳的嘯響,我從不知自己還能這么厲害,也從沒覺得自己像此時這樣爺們兒過。
“你總是傲嬌,總是嘴硬,總是不說你有多喜歡我,我本來一直想著,你不說,我也不說,可今天我要說了,我再不說,就要沒機(jī)會了,老攻啊,我以前總是惹你總是氣你總是欺負(fù)你,那是因為我知道,你即便急了和我過兩招也都是繃著收著舍不得使兩分力的,我就是知道你喜歡我,仗著你在乎我,我是多幸福的呀。你的一些錢我給你在城里買了一溜門面,按月去收租就夠你花了,不要再克扣自己啦!你那些袖子垂垂掛掛到處沾灰拖泥也不愿收收,以后還是剪了吧,別總顧著好看就想著方便了,況且憑你那張臉,就算穿塊兒塑料袋兒也沒有難看的可能呀,老攻啊,你以后也要作個善良的好妖怪,除暴安良我不指望,千萬可別傷著人啊,你可要記著,我這么一最銳意進(jìn)取愛崗敬業(yè)的道士,從道觀里偷跑出來,就是因為相信你本性不壞,一心想要和你在一起呀。哎怎么越到緊要關(guān)頭我這嘴越啰嗦,簡直破壞我冷艷牛逼的人設(shè)!老攻呀,為人二十三年,我郝瓊最慶幸的便是能遇著你!最后悔的便是沒早點兒遇著你!和你在一塊兒的日子,就算被你打得哭爹喊娘搞得下不來床,我都是甘愿的,快活的啊,哎,你說怪不怪,明明我倆認(rèn)識了也沒幾年,可我偏偏就是知道,古來今往,天上地下,我郝瓊最疼最愛最惦記的,這輩子就只有你啦!”
眼前這野雞閃瞎人眼的發(fā)型終于被我在見縫插針間剃到頭皮,眼看命門暴露沒折的半截硬喙和殘翼便揮的撲的更加兇猛強力,骨肉中支持著氣力的精血已現(xiàn)頹勢,我無力再顧一旁那貨呆愣后撕心裂肺的怒吼和驚恐至極的目光,血腥與劍影中野雞那片閃著幽光的嫩紅肉冠已現(xiàn)出真身,我知道,再不將他徹底了結(jié),可就再也來不及啦。
“我能在最好的時候遇著你,真好,你不要傷心……你生的那么好看,這樣好看的時候,還有很多,還夠你去遇見很多人……”
我喃喃的說著,只覺得方才踢斷了野雞腿骨肋骨的腳上,已是要沒有力氣了。
“不……不,不會,不會……”
我的妖怪老攻只是哭著搖著頭奮力的朝這邊兒挪著,奈何他沒有手臂爬不起來,兩條長腿卻也都已斷了。
“你說的什么渾話……你說這些干什么!”
要在平時我見他這樣說什么也硬不下一顆心來,可方才終叫我捉住機(jī)會朝野雞頭頂當(dāng)中劈下時那鳥的手爪也已穿透了我最后兩根兒完整的肋條,眼前一陣黑紅,我想,我現(xiàn)在怕是,再也顧不上他了。
“傻蟲兒,你忘了么?我本就注定是要,死得比你早上許多的嘛!
喉頭驟然抽離的氣息讓我的聲音比秋天的蚊子強不了多少,越發(fā)模糊的視野里,我恍惚中看見他在地上磨得一片稀爛的下巴和肩膀,還有金色的瞳孔里顫抖著絕望的光。
“只有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與我而言才算得最好的時候,再沒有了,再沒有了!自此之后的漫漫長路,剩下的都只是無邊的冷清和孤寂……小瓊,我好怕,你不能走,不能走……”
老攻肩膀下那截已磨得見骨的短小肢體帶著泥土和血污顫抖著蹭開我散落滿面的亂發(fā),他的喉頭在抽噎中發(fā)出一陣極為痛苦的咯咯聲,而后俯面啟唇,把一團(tuán)金色的光芒渡到了我的嘴里。
嗯???內(nèi)丹?這不聲不響一棒都打不出仨屁來的貨居然還能結(jié)出個丹???
于是,又輪到我對著他癱軟瀕死的原形焦急懵逼了。
五天后,我拖著自己血泡疊血泡的手腳和一卷兒兩米來長的編織袋兒跪在了三清觀的大門前。
出乎意料的是,一年沒見,我的師父并沒有難為我這離家出走的徒弟,他只是喜迎被拐兒童一般從觀中跑出來熊抱了我,而后無比急人之所急的拆了我的簡易裹蟲布,對著老攻斑斕顏色都黯淡了的原形上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的瞧。
“你說說你!就為了這么個……條……根妖怪從觀里偷跑出去?時代在進(jìn)步觀念在發(fā)展,甭管性別年齡宗教物種戀愛自由拒絕包辦,師父們再古板守舊也會明白,你怎么就對我們沒一點兒信心呢!不過你這……找個老虎仙鶴什么的也好啊,干嘛非要找條蛆呢?”
師父恨鐵不成鋼在我腦門上連戳出幾個紅印兒,然后推開張口結(jié)舌的我從懷里掏出老花眼鏡,皺起眉頭在老攻身上一邊兒摸一邊兒嘖嘖稱奇。
“不過你這……這……大蛆得是多少年頭的啊,皮肉都化出甲來了,嘿嘿,稀罕,沒見過沒見過。”
“師……師父……他……他是個蜈蚣!您別不信啊,他就是腿兒少了點兒……哎,找著了,您看,這不還剩半條呢!”
地上已幾日未曾動彈的老攻抬了抬腦袋,搭在我手心里的半條細(xì)腿兒在師父震耳欲聾的狂笑中如過電一般的抽搐。
“師父您快別笑啦!可給徒兒留他一口氣兒吧!!老攻你怎么又吐血啦!師父!您快救救他吧!徒兒可不想守寡呀!”
幸好老攻平時摳唆唆攢下的靈力讓他硬是挺過了這次劫難,我吞下的內(nèi)丹被取出送回他腹中,雖損了些許修為,可我倆的命,總歸是都保住了。
能下床后,我每天都要拄著拐走好久的路去看看他,蜈蚣喜陰涼,師父把他放在院里背陰的假山下,裹了老厚的藥膏紗布看著白慘慘圓鼓鼓的,出不來聲兒,也動彈不得,我不敢對他做什么太熱情出格的動作,只是摸摸他露出來的殼兒,在他旁邊說一陣話,好在他原先就話不多,現(xiàn)在也會晃著觸角碰碰我的手,用這種又涼又癢的方式回應(yīng)我。
冬天過去,我已不用再拄拐了,拎著剛從食堂打了五個包子晃悠到師父院兒里,我卻看見半個黑黢黢的人影坐在假山下,輕彎了嘴角遠(yuǎn)望著我。
“傷還沒好怎么就急著變回來啦?再養(yǎng)幾天不好嗎?”
我一瘸一拐的奔過去在他面前坐下。
“師父們,趁你不在,在門口賣票,叫人一撥撥的排隊參觀我……”
他垂下長長的睫毛遮住瞳孔里暗金色的光,低垂的眉眼間含著郁郁的幽怨。
“而且……還讓你師弟拽著我剩下的腿解說……”
老攻縮回仍習(xí)慣性的探過來卻再也圈不住我的半截大腿,目光落在許是會讓他想起完整小巧的童年形象的黑色大疤上,話音也漸漸弱下來了。
看著他憋憋屈屈的模樣,我有點兒想笑,也有些心疼。
“咳……哎,他們一直就是這樣,我小時候還總給我扮成姑娘去騙施主家的糖……老頭兒也沒壞心,我代為給你賠個不是,反正等你好利索了咱們就要走啦,你當(dāng)吉祥物為觀里賺幾天錢,就當(dāng)是給我的聘禮吧!
“你……還要走?”
老攻漂亮的眼睛抬起來,輕蹙了眉頭憂心忡忡似得望著我。
“不能留下……因為我是條沒了腿兒的蜈蚣……?”
“哎不是你的事兒,”
我干笑兩聲,撫著他肩膀的手順著那條又消瘦了許多的斷臂滑下來,將一條舊道袍黑黑皺皺的袖管扯在指間心不在焉的絞著。
“我傷了經(jīng)脈,道行廢啦,再賴在觀里也沒什么用處,不如和你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做點兒小生意,過幾年小日子,興許再碰到個當(dāng)世蒲松齡,還能留一段兒故事哄哄你以后的徒子徒孫吶。”
老攻剩下的光板兒身子隨著瞪圓的眼睛繃得發(fā)僵,他形狀清晰的喉結(jié)在長脖子里滾了又滾,暗金鳳眼里的光,卻是漸漸黯得要尋不到了。
“我還是……沒能護(hù)住你……”
“傻逼你說什么吶!要沒有你我早就成了雞飼料啦!”
我丟下手里的袖子,沒好氣的沖他長好了的右肩推了一把。
“雖說丟了道行,可咱倆還能在一塊兒過日子,我已經(jīng)頂知足啦,只是你的修煉……以后我不能降妖,怕是更要耽擱下了……”
“我本就無意再修成什么,那時候愿下功夫,只是聽說再修些日子,能生出一對金翅來……”
聽出我言語中的內(nèi)疚,他著急似得磨蹭著斷腿想湊過來,可話說著說著又低下頭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興許能化成手呢,我其實……挺想抱著你的……”
看著他蒼白臉上不自然的血色,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一塑料袋的包子丟在了露水瑩瑩的嫩草上,我伸手勾上他還貼著膏藥的肩,撲過去將那團(tuán)紅暈狠狠親了一口。
“真能長出翅膀留著帶我上天多好呀,抱來抱去這不一直都是我的事兒嗎?從前還總嫌我身上熱得你難受,睡到半夜自己下床躺光地板,現(xiàn)在反過來想要抱我,是又覺得咱倆還不夠黏糊啦?”
老攻許久沒剃的胡茬硬硬的扎著臉頰,他輕笑了笑,身下被剪去一半的道袍下擺間,那兩團(tuán)圓圓短短的肉樁兒帶著爬了滿腿的縫線針眼兒,抽筋似得微微動了兩下。
“以后,熱也不躲了,你氣跑了,我怕追不上了!
【三年后】
我叫郝瓊,是個神棍。
還俗下山后,我轉(zhuǎn)行幫人家看風(fēng)水,也偶爾兼職驅(qū)邪和抓鬼。
反正家里有只最辟邪不過的金丹蜈蚣,閑著不用也是浪費。
老攻沒腿以后并沒如我所愿在屋里四處打滾賣萌,同殘臂一樣長的斷腿反而激發(fā)了他的物種天賦,雖說都只有一掌來長,追咬我時支在地上撲騰起來,可一點兒都不必原先那兩條大長腿遜色。
雖說還了俗,逢年過節(jié)我還是會帶著老攻上山去看看師父,師父一直當(dāng)我還是徒兒,小師弟們也會追著喝醉變回原形滿院子蠕動的老攻師嫂師嫂的叫。
也對,我家老攻一直是個黑長直的美男子,沒腿以后穿了皮子做的靴套雖說也能立著行走,可殘肢終歸太短,再如何挺直腰桿也沒法夠到我的胸口。
一目了然的身高優(yōu)勢不復(fù)存在,他和我站在一起,似乎也有被誤會的機(jī)會了。
低頭看著兩條殘臂奮力而徒勞的攀著我的腰,高仰著臉試圖咬住我衛(wèi)衣拉鏈的老攻,我蟄伏已久的反骨,似乎又帶著多年積蓄的耿耿于懷蠢蠢欲動起來。
自我失了道行,他失了雙腿后,臥室里的熱身運動便只剩下貼身肉搏,他沒窺破我腹中的鬼胎,也沒料到我這次要來真的,待覺出不妙想起要跑的時候,已是被我坐上了腰,肉球似得四團(tuán)殘肢再怎么撲騰也逃脫不得了。
哎……說來真難為情,即便老攻幾乎成了個肉蟲子似得人棍,打架時想占點兒便宜,我都得靠陰謀和運氣。
我揚眉吐氣的翻了回身,老攻的后門沒經(jīng)過事兒,饒是我已盡量小心溫柔還是疼了許久,雖然他后來也沒怎么生我的氣,可想到他那幾天撅不起屁股挪不動腿,只能靠下巴和肩膀在剛打過蠟的地板上艱難磨蹭的慘樣,我卻也再狠不下心故技重施一回了。
唉……興許我就是作受的命吧,誰讓我那么善良心軟,他又那么招人疼呢。
沒了坐吃山空的憂患,老攻也恢復(fù)了幾分買買買的底氣,每年到了時候,他必定提前幾天焚香沐浴,養(yǎng)精蓄銳,把手機(jī)叼到高度最舒服的茶幾上用鼻子和殘臂點得小雞啄米一般戰(zhàn)到痛快,而后日日守著玄關(guān),在快遞小哥驚恐萬狀的目光中用臉和肩膀夾著美工刀淡定的開箱驗貨,叼筆簽字,再氣沉丹田,挪一步下巴頂一下紙箱,一點一點把快遞推進(jìn)屋去。
一向勇于接受現(xiàn)實的老攻有時也會盯著自己修長不再的殘腿輕輕嘆氣,我一度憂心他是為自己越發(fā)不方便的身體傷感抑郁,待小心問起卻得出他只是覺得最后那兩條腿白白丟掉沒有撿走賣錢實在浪費的官方答案后,也便不想再理他了。
一向沒心沒肺的我偶爾也會對著那把被雞腦殼硌出豁口的劍悲春傷秋,老攻見不得,便給我買了防護(hù)完備的濾氣面具,屈尊降貴的爬進(jìn)讓我客戶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那些邪樓陰房,吐一口百年陳釀的毒屠戮那些時運不濟(jì)的孤魂野鬼。
吃穿不愁,清靜無憂,更重要的是愛人還在身旁,我倆就覺得,這樣的日子,真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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