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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鶴丸國永拿茶碗喝摩卡,不出意料地在嘴邊糊了一圈咖啡漬。俱利伽羅把紙巾遞去對方嘴邊,鶴丸在他指間聞到柑橘的清香。
那不是屬于俱利伽羅的味道。鶴丸很清楚。數(shù)分鐘前他在附近目睹一個女孩將護(hù)手霜涂在俱利伽羅手上,聽見他的男孩道謝,然后他和俱利伽羅前后腳進(jìn)門,等待一個解釋,而俱利伽羅只是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把手里的星巴克倒了一半在茶碗里遞給他。
柑橘味道在鼻端縈繞不散,鶴丸知道這是他的心理錯覺。他像領(lǐng)地被入侵的動物一樣對這味道感到煩躁異常,他的“領(lǐng)地”卻毫無察覺一般邊喝著剩下的半杯咖啡邊翻著影印件。
不洗手嗎?鶴丸問。
等下洗。俱利伽羅向鶴丸展示手上沾到的油墨。舊式影印儀,你該受到詛咒。
我要端點(diǎn)心過來,你去洗手。鶴丸再接再厲。
馬上。俱利伽羅示意影印頁所剩無幾,點(diǎn)心可以等等。
鶴丸壓抑住自己,端了仙貝過來,靜靜盯著俱利伽羅一頁一頁看完,拽著對方去衛(wèi)生間。
國永,我會自己洗手。
縱使俱利伽羅早已習(xí)慣鶴丸的顛三倒四很多年,在幾乎跨進(jìn)成人門檻的年紀(jì)還被人捉著往手上打香皂,實(shí)在是有些尷尬。
我怕你洗不干凈。
鶴丸執(zhí)拗地搓著俱利伽羅的手。牛奶香皂的味道蓋過柑橘香,但鶴丸覺得那香氣仍舊陰魂不散,打亂他的思路。之前在想什么來著?啊,對了。生人勿近的俱利伽羅怎么會任人往自己的手上涂東西,鶴丸國永怎么會任人往自己的俱利伽羅手上涂東西。
可以了。
鶴丸可能弄疼了俱利伽羅,對方強(qiáng)行抽出手,放在龍頭下沖洗。鶴丸把自己的手塞到龍頭和俱利伽羅雙手間的空隙,香皂泡泡淋到俱利伽羅已經(jīng)沖干凈的手上。
你今天怎么回事?
俱利伽羅姑且問問,同時在腦中回憶今日是否愚人節(jié)或什么特殊日子。
鶴丸終于等到這句話,抱住俱利伽羅準(zhǔn)備鄭重宣誓主權(quán),對方冷淡的聲音在耳邊傳來:不要借機(jī)在我衣服上擦手。
今天的鶴丸沒有這個打算,但他前科累累,俱利伽羅不會真的以為擁抱等于示愛。
他松開俱利伽羅,對方徑自關(guān)好龍頭擦干凈手,離開洗手間。
鶴丸手上濕漉漉,他舉起雙手,狠狠拍在自己臉上。
俱利伽羅夜間有打工。鶴丸迎他回小小的公寓,又聞到了該死的柑橘味。
他押解著俱利伽羅洗澡,牛奶味泡泡打滿全身。俱利伽羅裹著浴巾被他扔到床上,翻身擠進(jìn)被子里:不要,我很累。
會很舒服的。鶴丸哄他。
俱利伽羅面朝墻壁,在喉嚨里哼了一聲:每次都是這句話……你當(dāng)然會很舒服……
話沒說完,人竟已經(jīng)睡著了。
鶴丸并不是真的有那個興致。他盯了俱利伽羅一會,輕手輕腳拿來毛巾墊在男孩沒吹干的頭發(fā)下面,隔著被子摟住俱利伽羅,聽對方平穩(wěn)的呼吸,開始覺得委屈。
他那么喜歡他,喜歡到無論做過多少次,看到俱利伽羅皺眉,仍舊會心口一痛,趕忙小心地安撫,從來也沒有過強(qiáng)迫和傷害。
這些,他是不是都不明白,是不是從來都沒明白過。自己在他心里,是不是永遠(yuǎn)都是夏日午后靠一連串拙劣謊言把懵懂無知的他哄上床的隔壁熟人。
因?yàn)橹e言而開始的關(guān)系,難道就意味著這關(guān)系要靠謊言維持。
鶴丸摟緊懷里的男孩,讓眼淚滴進(jìn)對方的濕發(fā)里。
誰都不信我有多珍惜你,連你自己都不信。
鶴丸發(fā)燒了。
俱利伽羅想不明白為什么鶴丸選擇睡覺不蓋被。他記得自己拒絕了鶴丸求歡的邀請,并不代表把鶴丸流放于棉被之外。
這不好玩,國永。
退熱貼放在頭頂,俱利伽羅的嘆息忽遠(yuǎn)忽近。
不要故意弄病自己去達(dá)到驚嚇的目地,這樣很幼稚。
鶴丸一言不發(fā),眼睛也不睜開。俱利伽羅微涼的手貼上鶴丸的臉頰,停留了一會,留下一聲“我去上課”就離開了房間。
鎖門的聲音從玄關(guān)傳來,鶴丸睜開眼睛,裹著棉被蠕動到窗口,小心地從百葉窗的縫隙往下看。
俱利伽羅背著斜跨包,邊按著手機(jī)邊往大學(xué)的方向走,身邊沒有別人。
鶴丸松了口氣,躺在地板上,意識開始模糊,恍然夢到很久以前的事。
他在樹蔭下用一把園藝鏟挖坑,挖來做什么已經(jīng)忘了,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和惡作劇相關(guān)的壞事。他挖得全情投入,視界里突然出現(xiàn)一雙穿著涼鞋的小腳,嚇得他坐在地上。
為什么要挖坑?年幼的俱利伽羅問他。
小男孩的金眸清澈見底,鶴丸神差鬼使地撒謊:
我在做一個墓,給……給小鳥。
鶴丸感覺到自己被人抱起來,放在柔軟的床上。太陽西斜,俱利伽羅下課回來,給他換上新的退熱貼,嘴巴里也被塞了體溫計。
和蒼白的外表相比,鶴丸國永健康得可以,發(fā)燒幾可算得上新鮮體驗(yàn)。俱利伽羅比他焦急,檢查了體溫計溫度后有些變色:怎么辦,是不是需要看醫(yī)生……
鶴丸自己瞟了一眼體溫計,39度,當(dāng)即笑了笑:沒事的。
你為什么睡在地上?
我睡在地上了嗎?鶴丸裝傻。
說實(shí)話,好嗎。俱利伽羅固定住病人的臉,強(qiáng)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你從昨天開始,就很不對勁。
柑橘味道鉆進(jìn)半塞住的鼻腔,鶴丸覺得眼睛一熱,急忙闔眼:因?yàn)槲也×搜健2∪藳]有邏輯。
你沒病的時候也沒有邏輯。俱利伽羅起身:我去做粥。
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鬧。俱利伽羅掰開鶴丸抓著自己衣服的手,鶴丸立刻顧不得頭暈合身撲上:別離開我。
聽說人生病時會變得脆弱、充滿依賴性,看來是真的。
俱利伽羅摟著鶴丸高熱的身體,想哄他乖乖躺著,可惜其一貫的不善言辭此刻沒有因?yàn)榍闆r緊急而進(jìn)化為靈光乍現(xiàn)。
總之,先從反省自我入手。
對不起,昨天沒讓你蓋到被子。
俱利伽羅半真心地致歉,半腹誹鶴丸老大的人不懂自己的健康管理。鶴丸的頭埋在俱利伽羅肩上,聞言搖了搖頭。
昨天不該拒絕你。
鶴丸搖頭搖得更大力,俱利伽羅感覺脖頸上有滾燙的液體滑落?v然鶴丸國永經(jīng)常不讀空氣,此刻俱利伽羅并不覺得對方是刻意拿眼藥水醞釀著什么驚奇事件。
鶴丸國永,那個鶴丸國永哭了。這樣的事實(shí)更甚于任何計劃好的惡作劇,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嚇到俱利伽羅。
怎么了呢。他笨拙地問,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問吧,問吧,鶴丸知道現(xiàn)在問什么,俱利伽羅都會好好地回答。
那個女孩是誰?你厭倦了嗎?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嗎?
樹蔭下金瞳的男孩,相信他信口開河的話,用稚嫩的小手虔誠地為不存在的小鳥挖一個墳?zāi)埂?br>
那時那刻,鶴丸第一次產(chǎn)生了近似于歉疚的心理。他用紙巾包裹著一個掉在院子里的白色毽子,謊言上疊加謊言,說這就是那可憐的小家伙。
他們在蟬鳴聲中為虛假的小鳥舉行一個葬禮,從墳?zāi)沟阶T~沒有一樣是真的。
但是,但是啊,我和你,都是真的,我對你,也是真的。
謊話說多了,到最后沒有人會相信你的真話。
“狼來了”。
俱利伽羅在夜暮的黑暗中驚醒,先去摸鶴丸的體溫,感覺降了一些。鶴丸哭著哭著睡過去,他脫身不得,也跟著打了個盹,F(xiàn)在覺得是時候給鶴丸塞點(diǎn)吃的進(jìn)去——中午留的飯,對方一點(diǎn)都沒動。
做了粥,開了燈,鶴丸在白熾燈下瞇起眼睛,俱利伽羅換了桌邊的柔光地?zé)簦瑹崦碚泻舻晋Q丸臉上,擦鼻涕眼淚糊成的一團(tuán)。
毛巾拿開,鶴丸病得有些頹唐,俱利伽羅恍然意識到鶴丸其實(shí)比他大了很多的這個事實(shí)。
大人也會撒嬌啊。他想。
勺子遞到嘴邊,俱利伽羅示意鶴丸張嘴。
鶴丸吃下一口粥,閉起眼睛: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你們家剛搬到我隔壁時,我們不是一起給小鳥做了墓嗎。
俱利伽羅點(diǎn)點(diǎn)頭。
那個不是小鳥的墓,我也不記得是挖來做什么的,里面沒有小鳥,只有一個羽毛毽子。
俱利伽羅露出十足困惑的神色:我沒明白,你為什么要說這個。
對不起,第一次見面就騙了你。騙來騙去,騙到你離家上學(xué)后還死皮賴臉地住進(jìn)來。
鶴丸鼻子又酸了,俱利伽羅撂下碗勺,像是在猶豫什么,很久之后坐到鶴丸身邊,壓抑地笑了一聲。
不、啊、原來是這么回事。嗯,原本挖坑是要做別的事,是嗎。
現(xiàn)在輪到鶴丸訝異。俱利伽羅沒有任何不悅憤怒或者任何鶴丸覺得合理的情緒。對方用食指壓著上嘴唇,像是抑制爆笑一般。
那時我還在想,這個人真是又漂亮又悲憫,是希望小鳥來世自由飛翔,不再被做成毽子嗎。
鶴丸眼睜睜地看著俱利伽羅反常的笑容。
抱歉,國永。我當(dāng)時也騙了你。
俱利伽羅用指肚蹭掉眼角憋笑而擠出來的淚花:你埋的那個毽子,是我掉的。我為了撿它才爬進(jìn)你家院子,結(jié)果卻幫你把它埋了。
好像解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解決。
鶴丸出了一身冷汗,溫度又降下不少:我的意思是,我是一個從一開始就欺騙你的人。
之后也沒少騙,所以?俱利伽羅復(fù)執(zhí)起碗:你現(xiàn)在突然開始反省了嗎?張嘴。
小俱利,我喜歡你。鶴丸突兀地告白。
我知道。
是嗎,你知道啊……那么,你相信嗎?
為什么不信。俱利伽羅把勺子塞進(jìn)鶴丸嘴里:因?yàn)槟憬?jīng)常騙我,所以我不可能相信你的每一句話?你果然是發(fā)燒燒糊涂了吧。
但是……“狼來了”不是說謊話說多了,到最后沒有人會相信你的真話……
俱利伽羅嗆到一樣:……原來那個故事是這個意思。
我一直以為,那個故事是指謊話說多了,到最后就會變成現(xiàn)實(shí),還覺得是個很積極的故事。
鶴丸沒反應(yīng)過來一樣瞪著俱利伽羅。
俱利伽羅自顧自挖了一勺粥,吹了吹:就算你的“喜歡”真的是謊言,現(xiàn)在也變成現(xiàn)實(shí)了。又有什么差別呢。
次日,鶴丸的熱度全線潰退,整個人的神清氣爽持續(xù)到早飯后。
我有一個問題。鶴丸在俱利伽羅收拾桌面時舉手:為什么前天,你讓一個女孩子給你涂護(hù)手霜。
俱利伽羅瞟了鶴丸一眼,露出一點(diǎn)了然的笑容,而后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管迷你裝護(hù)手霜,仔細(xì)地揉在手心后覆在鶴丸的手背上:現(xiàn)在的推銷手法,大概是利用皮膚接觸提升親密度而讓顧客產(chǎn)生非買不可的愧疚心。對我不太適用,但免費(fèi)品總是歡迎的。對你適用嗎,先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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