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時代，加隆身上卻總揣著一本手帳：熟褐牛皮，金屬雕花的包角，中間橫著一根皮筋牢牢箍住內(nèi)容物——記事本、票據(jù)夾、支票、油性筆和一張死亡證明的復(fù)印件。

　　有一次加隆著急拿紙記下些什么，匆忙抽出疊成四折的死亡證明在背面劃了幾筆。過后他在本子上找那條信息，瞄見證明上自己的字跡，突然感觸頗深。

　　人死了，就是這么回事。什么好的壞的，都變成一張紙，一張還稍微有點(diǎn)用的紙，而已。

　　當(dāng)時給他發(fā)傳真的是米羅，原件也妥善保管在對方手里。米羅提過一次移交原件，加隆在電話另一邊搖頭：我不要。

　　你不要，我還能給誰？

　　你留著。

　　什么好東西似的，我留著…

　　此后米羅再沒提過這件事，該給加隆的那份證明和另一份放在一起，夾在書房抽屜的最底層。有時候米羅拉開抽屜，盯著文件夾，心里默念屬于自己那份里面那人的社會安全號碼。

　　總有一天我會忘了這九位數(shù)字。米羅想著，然后一遍遍默記著。

　　具體來說，我和他也沒什么仇。但是人不在了，總覺得不公平，報復(fù)都沒處報復(fù)。

　　加隆開車去辦事，經(jīng)過米羅的城市，順便約了晚餐。席間跟米羅感慨并展示了死亡證明上的信息：猜猜這是什么。

　　米羅抬眼瞟了一下：發(fā)表會地址。

　　別告訴我你也這么亂畫過。

　　我不像你，老年癡呆。米羅呷了一口酒：他們倆在一所學(xué)校一個班一起開的發(fā)表會，監(jiān)護(hù)人需要到場，我當(dāng)然也去了。

　　我怎么沒看見你？

　　我在后臺幫忙，你呢？

　　我在觀眾席。

　　靠，憑什么。米羅在桌子底下踢了加隆一腳：我都沒看到他們表演！

　　你年輕，應(yīng)該多忙忙；我老年癡呆，自然受照顧。加隆縮了縮腿：我雇人錄像了，等下給你DVD.

　　晚餐后他們回到米羅的房子，在沙發(fā)上做了愛，然后看加隆帶來的DVD.

　　我從沒想到有這么一天。米羅按著遙控器說。

　　你指哪點(diǎn)？和我做/愛？看孩子的DVD？還是在沙發(fā)上？

　　米羅沒理他，盯著電視自顧自說：他們都長大了，他們死了好多年了，你還記得他的社會安全號碼嗎？有一對組合數(shù)我怎么都不確定。

　　不記得，也從來沒記得過。加隆說：我只記得我的，還有他的——他指著電視里正在拉小提琴的孩子。

　　我快像你一樣了。米羅說：這是件好事，對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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