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夜涼如水。
冷白如玉的月光淡淡的灑下,仿佛水銀瀉地般,萬物都被籠上了一層銀色薄紗,散發(fā)著柔柔的光。
一陣風不知從何處幽幽的吹來,月光似乎在風中搖曳起來,絲死縷縷,空氣中滿是凄迷的味道,如云一般。
一片梧桐的葉子被風吹下,搖搖晃晃地向地上飄去,不及墜地便又被柔風托起,起起落落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梧桐樹下,傳來一聲皓嘆,幾許無奈,幾許心酸。
夜,涼如水……
吳宮大殿中,一百余枝巨燭將大殿照得明亮如晝,越王勾踐正在這奢華的大殿里大宴百官,慶祝著他臥薪嘗膽之后終于的來的勝利。越國大軍已經攻破了越國的都城,勾踐已經把這些年所受的屈辱全部還給了夫差。吳國已滅,從今以后,他可以挺直了背做這一國之主。
所有的文臣武將都在舉杯歡慶,慶祝他們苦難的日子終于過去,吳國已滅,他們可以不再辛苦作戰(zhàn),富庶的吳國夠他們享受一輩子了。
他們縱聲大笑,盡情歡呼,觥籌交錯,酒色笙簫,每一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是意氣風發(fā)的,看著殿中央猩紅地毯上美人的舞蹈,喝著杯中陳年的美酒,他們癡了,醉了。沒有人想到今日勝利的背后,是一個女子永遠的青春和她夜夜不斷的淚水,是她可以犧牲的一切。也許他們認為,一個越國的女人為越國做些事是天經地義的,但他們忘了,這個弱女子是在每一個越國男人都無法挑起歷史重擔之時挺身而出的,是她為他們收拾了殘局,給了他們重振旗鼓的機會。
男人的心中只有天下,沒有女人的淚。
一個男子從殿外走進,銀白的戰(zhàn)甲,黑色的披風,他掃視了一眼殿中狂歡的景象,斜飛的劍眉蹙了起來。
這個男子有著與生俱來的震懾群雄的氣質,有著文臣沒有的霸氣和武將沒有的才氣,不用刻意的表現,已是明顯的鶴立雞群。
這是一個生來就勢必會高人一等的男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只是上天的捉弄讓他可以統(tǒng)率百萬的兵將,卻永遠無法成為自己的主人。
無須出言喝止,他沉靜如水的目光已讓整個大殿漸漸安靜。他踏著沉穩(wěn)的步子走向前,身后的披風揚起更表現出他無與倫比的氣勢。頎長的身軀穿過舞女的隊形,帶走了美人們癡迷的目光。
他在勾踐面前站定,行禮:“參見大王!”
“是范先生啊!來來來,快請坐!”勾踐看著這位滅吳的頭等功臣,熱情的招呼。
范蠡卻沒有坐,仍英挺的立著稟告:“大王,城中的百姓已經安撫,吳軍的殘軍也已經進行編制我軍的駐軍以及巡防都已安排妥當,特稟大王得知!
“好好好,范先生勞苦功高,快請入座,讓寡人敬先生一杯!”
范蠡依然沒有坐,只是淡淡一笑,謙道:“大王過譽了,大王以國士待范某,范某自當相報。如今吳國已滅,越國從此安定,范某也該功成身退,遠隱天涯了。另外,當初范某薦西施赴吳時,曾答應她的父母,一旦吳滅。立即送西施回去,請大王答應范某帶西施離開!
“呃——”勾踐猶豫片刻,道:“先生是朝中擎天之柱,吳國雖滅,奈何百事未定,萬業(yè)待興,諸事皆等先生安頓,先生此時離去,豈不是棄寡人和萬千黎民于不顧?寡人誠心挽留先生,望先生成全。至于西施,她為了滅吳,甘愿投身虎穴,其心可敬,其功可表,寡人已決定將她收入后宮,讓她得以榮寵一生!”
范蠡慘然變色,踉蹌的退了兩步,臉色變的蒼白。不行,不能讓大王知道他對西施的情意,他太了解勾踐了,他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得到,得不到他就會把它毀掉,吳國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他定了定神,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大王,這件事是不是該征求一下西施的意思?據范蠡所知,西施并非那種只羨慕榮華富貴的女子,她也許更想回到家鄉(xiāng),過回從前平凡的生活!”
“噯,范將軍此言差矣!”勾踐旁邊的席位上站起一個老者,是吳國歸降的伯否,他早已被勾踐買通,一直暗中幫助越國!按笸鯋圩o西施,才讓她留在后宮,一生榮寵不斷,這是世間女子想求都求不來的恩典,她怎會拒絕?如果她拒絕了大王的美意,那她也太不知好歹了。”
范蠡厭惡的瞟了一眼這大放厥詞的小人,冷冷的開口:“西施若同世間貪心女子一般,也不會在國之危難之時自甘犧牲了。伯太宰,你太看輕了她!”
冷怒的口氣,令伯否一陣心悸,畏縮的坐回,不敢再言。
“范先生的意思是怪寡人無能,把復國大任建立在一個女子的犧牲之上?”勾踐不悅的道:“寡人不明白西施除了無法與家人團聚外,還有何委屈?她在這里受盡了寵愛,享盡了富貴,現今寡人又要給她寵愛和富貴,難道這還辱沒了她?她未免太清高了吧?”
范蠡震驚的看著這個野心勃勃的大王,勾踐也直直看著他,眼中閃出的寒芒竟讓他心中一寒。他覺得一顆心無望的下沉,沉入了心中苦海,永遠沉淪。他曾經答應過西施會帶她泛舟五湖四海,可是現在,這個夢在迢迢趕來之后,又在他的生命中一掠而過,這……讓他如何心甘?
“大王……”
“范先生,無須再多言了,這事寡人心意已定,先生不會認為寡人連這點主意也定不了吧?”勾踐的話語中有威脅的意味,雖然不重,但范蠡聽得出。
他明白說什么都沒用了,再力爭下去,也許西施今晚就會遭了毒手。他凄苦的笑了下,腦中有些眩暈,記憶一片空白,整個人僵在那里,只有心臟在那里不停的抽搐著。
許久,他定住了思緒,向勾踐一揖到地,無聲的向殿外行去。
勾踐看著他不勝寞落的背影,唇邊揚起一縷獰笑。這個無所不能的人終于敗在他的手上,多少次在范蠡的博學多識下他啞口無言,這無形的恥辱比給夫差牽馬更讓他寢食難安。的確,這次滅吳范蠡當記首功,但功高蓋主的人往往只有最悲慘的下場,他沒有取他的性命,已是仁慈了。范蠡茫然的走出大殿,內心的痛苦思緒一波波一潮潮,排山倒海的向他席卷而來,讓他不堪重負的心更加沉淪。
當初,因為他的年輕氣盛,一心報國,才讓西施遠赴吳地。這些年來,兩人都飽嘗相思之苦,那個泛舟五湖四海的夢是兩人生命的全部,如今,這個夢杳無蹤跡,他與她,還能到哪里再去尋一個可以撐過后半生的夢?
昔日的傷口尚未痊愈便又破裂,他捧著一顆淌血的心踉蹌而行,錐心的痛苦布滿他輪廓清晰的臉龐,他一手顫抖的撫緊胸口,虛軟的靠在殿外的石柱上,搖搖欲墜,一股酸澀從心頭涌上,溫熱的血液從口中傾吐而出,濺在青石地磚上,更現悲愴。
他與西施注定此生無緣,不想早年相士一句“歷盡世間極悲之苦”的預言竟然成真,他倆竟如日月,朝夕可望,卻永無相聚之日,天下至悲之苦莫過于此。他仿佛已經看到西施那含著淚意的絕望目光,心又痛了。
“范將軍,您沒事吧?”一名守殿士兵問道。
范蠡擺了擺手,孤獨的行去。
冷月無痕。清冷的夜空中漂浮著悲切的情感,銀河在蒼穹中飄渺,那閃著的柔光,是織女凄切的淚。
寞落的星子孤獨的在月旁徘徊,孤星冷月共同演繹著天上的經典,世間的絕唱。
月光撒在湖面反射出幽藍的光,四周彌漫的輕柔的霧由乳白色轉為藍色,使這一方遠離紅塵的小天地愈加顯得迷離起來,有如仙境。
湖邊石上,一女子面湖而坐,如同黑色綢緞的長發(fā)飛瀉而下,直垂至腰,長裙拽地,皎白如雪。精致細膩的五官上,滿是凄楚的容色,臉上的淚光,比月光還令人傷懷。
范蠡站在一旁看著她,看著月光落入她眼中形成明亮的絕望,心里一陣陣的揪痛。這個讓他傾心相戀的女子,他竟無法保護,眼睜睜的看著她剛剛從龍?zhí)稈暝,便又無助的陷入虎穴。心,又開始淌血。他好恨自己,當初是哪一股邪力竟讓他舍得把西施拱手向讓,他實在不知用何種心態(tài)來面對這殘忍的現實,這個讓他等了生命的一個輪回的人兒,已經走到他面前時又被別人奪走。
“西施,我?guī)阕撸裁础笸酢,什么‘國事’,不管了。天涯海角,總會有咱們一處容身之地!”范蠡再也無法忍受內心的折磨,一把拉住西施的手,激動萬分。
西施只是柔柔一笑,掙開了范蠡的手,道:“將軍切莫如此。自從踏上赴吳之程,西施便知道此生此世在也與將軍無緣了。將軍是人中龍鳳,西施卻是一不詳之人,將軍切莫因西施而置前程于不顧。”
“什么不詳之人?別胡說!”
西施幽幽嘆了口氣,:“紅顏禍水,吳國因西施而亡,西施不能再連累將軍……”
“西施,你別說傻話了,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落得如此地步……是我害了你!”范蠡心如刀絞,懊悔如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他的臉又蒼白起來。
“將軍無須自責,這是西施的命,也是將軍的命 ,西施一介女流,如何違抗天命?”她哀怨的看他,飄忽如羽毛的目光中滿是淚意。
范蠡痛苦的閉上眼,知道自己如何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他雖然學貫古今,文武雙修,但他要面對的是一國之主——越王勾踐,“君要臣死,臣不死即為不忠”,他如何能與君王爭奪西施?!
“西施,你這樣,讓我情何以堪?我又該怎樣向你的家人交代?”
剔透的晶淚如滾玉般從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滑落。家人?她苦笑,從離開故鄉(xiāng)的那日起,她已預見了這一天的到來,心,從那日開始就已死掉一半,另一半,今天也死了。
“沒什么好交代的了,西施從離家那日,就已經死了!”她的聲音無溫且空洞,仿佛古井之水一般不起一點波瀾。
范蠡心里一陣絞痛,他清清楚楚的看著她傷心,卻無法代替她一絲一毫!拔摇瓕Σ黄鹉悖
“西施得遇將軍這般知己,已是不枉此生,今日一別,再無相會之期,望將軍自己保重,莫再自苦!彼p持一根洞簫,素手綠竹相映成輝,“西施為將軍吹奏一曲,此曲一畢,便成陌路。”
她緩緩將竹簫移至唇邊,嗚咽的簫聲從她的唇間、指尖飄出,在湖面蕩漾,傷痛的簫聲從傷痛的唇開始,而她,甚至是連舌間都含著傷痛。
簫聲空靈而孤寂的飄蕩在湖面,仿佛孤獨的月光精靈在翩翩起舞。哀傷的樂律是那般無助,漸漸的融在霧里,散在霧里,終于飛揚成絕世的纏綿。曲韻越蕩越緩,絲絲縷縷的滲入霧中縹緲而不復見,只留下永恒的哀怨凝結了空氣。
范蠡怔怔的立著,面色慘白。曲由心生,曲中是接近毀滅的絕望,他明白了西施的想法。這一刻,他忽然感到死亡的確是一種解脫,如果此生注定不能相守,那么寄予來生也是好的。
“吳國因西施而滅,越國不能再步后塵……”她低喃著,寒光一劃,她一個踉蹌,軟軟的身體向旁倒下,鮮血灑在她雪白長裙的下擺,登時綻開朵朵紅梅.
范蠡搶上一步抱住她,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他淚如雨下:“別怕,我會陪你!”
她虛弱的搖頭,唇邊浮出的笑嬌美如仙子:“不,你不能!……能死在你懷里,我已無憾,你……帶我泛……泛舟五……湖……”純真如天鵝的笑仍停留在那傾國傾城的面容上,只是長而密的睫毛已覆蓋在星眸上,永遠不再睜開.
“西施,你放心,天涯海角,我永遠陪著你!”
“大王,西施她……她自盡了!”宮殿內,內侍對勾踐如是稟報。
“什么?”勾踐震驚的站起,“那……范蠡呢?”
“范將軍已掛印而去沒,而且?guī)ё吡宋魇說要帶她去五湖四海!”
勾踐恍惚的跌坐在王座上,心中五味俱全。怎么會這樣?一夜之間,他失去了越國第一國士和第一美女。一陣悔意浮上心頭,他是錯了嗎?也許,用權力壓制一個忠臣,即使勝了也算敗了……
念不在兮此生無望,余將寄夢于他世。
執(zhí)素手兮遠避紅塵,吾意淡泊而蕭居。
泛舟游兮五湖四海,誓相守兮共天涯。
……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