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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叩首
1.
天快亮了,黎明伸出強而有力的雙手,撕開那層厚重的黑夜,露出來的幾縷陽光被黑色的窗簾遮住,兩個安靜的男人各自坐在床的兩側(cè),沉默不語。
2.
一夜.歡愉,空中彌漫著濃郁的麝香味,和卿麻木的坐在床邊,開著床頭燈用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望著鏡子里那張丑陋的臉——那張原本平庸得毫無特點的臉,從額頭到右臉頰蜿蜒曲折著一條猙獰惡心的疤,橫穿過沒有神采的左眼,加上一些細小的傷疤,讓這張平庸普通的臉顯得丑陋無比。
正如陸然說的,這張臉看著都讓人感覺惡心反胃。
和卿顫抖著身軀站了起來,他非常瘦弱,慘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他拼命想逃離這個沒有感情的房間,最后卻跌倒在地上,咬著嘴唇?jīng)]有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你能不能走快點啊!笨吭诖擦硪粋(cè)的陸然咬著事后煙系皮帶,嘴角揚起嘲諷的冷笑,一雙漂亮的灰色眼睛是沒有壓抑的厭惡,“媽.的,老子每次看到你的臉就覺得惡心,趕緊滾!
他與和卿是一個鮮明的對比,他樣貌好看,意氣風發(fā),有著一個來自西方國家的母親,雖然沒有遺傳到金發(fā),但他耐看的五官因為混血更為深邃迷人。
而和卿——每看一次和卿的面容他都會故作夸張的作嘔,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丑陋的事物。
就連他也忘記了怎么和和卿相識的,為什么要和這樣的一個丑男人上.床打.炮,還上了好幾年床,以至于最后會選擇合居;蛟S是覺得好玩,也許是那張小嘴會吸,他最多年少輕狂罷了,要怪就怪那個丑男人不愿離開他——
陸然想。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丑八怪,更不用說一個稱得上相貌萬人迷的青年。他打算在今年年末惡作劇般的甩了和卿,沒準還會再對著這個惡心變.態(tài)丑的男人進行一段辱罵毆打——沒有人會知道的,他在外面依舊光鮮亮麗著,因為這個男人是那么的軟弱。
和卿的睫毛抖動了一下,雙手痙攣抽搐著使勁的想掰開他掰不開的門鎖,那雙滿是恐懼的瞳孔倒影著那扭曲的門鎖,深深地映在他的內(nèi)心里。
這個男人除了病態(tài)地愛著自己居然還會恐懼自己。陸然幸災樂禍地赤著腳走過去,一腳踢開弱不禁風的和卿,用煙頭燙在和卿的手背上,打開門再狠狠甩上。
和卿嚇了一跳,支吾著閉上眼睛,被燙傷的手背化了膿,他慌張地抱著頭,像驚慌失措的傻兔子,閉上那雙滿是麻木空洞的眼睛,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里,企圖留下一絲溫暖,來捂住冰涼的心臟。
3.
“粥好了嗎?記得別加糖,老子還要上班呢!标懭焕_餐桌邊的椅子,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的倚在上面,理所當然地問道。
青年短短的頭發(fā)還在滴著水,倚在椅子上慵懶無比。
和卿低著頭把燉好的小米粥端上鍋,那雙纖細的手腕湮沒在厚重的隔熱手套里,他安靜的從新回到廚房里,取出兩個碗和一小碟咸菜,擺放在桌上,看見陸然先動了筷子他才慢吞吞的舀出鍋里的小米粥,夾了一筷子咸菜。
他的吃喝住行,都是靠著陸然養(yǎng)著,沒有單位會收一個長相丑陋工作能力幾乎為零又寡言的男人工作,在這看臉的世界他一無是處。
熱氣騰騰的水蒸氣朦朧了那雙黑色的眼睛,淡淡的黑眼圈在那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陸然不欣賞那雙這在丑陋的面孔中唯一稱得上好看的眼睛,埋頭喝著燉得軟糯可口的小米粥,夾了咸菜就往嘴里塞,最后匆忙地披上外套,在玄關處穿上鞋,摔門離去。
和卿抿著唇,在陸然眼里,他就是一個累贅。
他長相帥氣八面玲瓏性格開朗,他面目丑惡孤言寡語性格陰沉。
這究竟是怎么樣的異端?
4.
和卿洗完碗換了身干凈的衣服打算出門買點東西,半猶豫著拿上一個黑色的口罩和帽子帶了起來。他還是害怕,害怕在路上遇到無知的孩童,當著他的面,指著他大罵丑八怪。
陽光很明媚,買完東西的和卿拎著一袋日用品站在電梯前面,看著電梯突然貼上了一張“電梯維修”的告知。
旁邊一個年邁的老人一籌莫展地望著她旁邊的大袋東西,苦惱地皺著臉。
和卿放下東西,垂低睫毛走過去,用沙啞低沉的聲音詢問:“需要幫忙嗎?”
老人先是用懷疑的眼光來掃視著和卿,警惕板著臉,最后發(fā)現(xiàn)這個看上去瘦瘦高高的男人雖然穿著打扮有點奇怪,但讓人感覺挺溫順寡言的。
于是她放松了警惕,擔憂地問道:“小伙子你行么?我住在十二樓!
和卿俯下身子拎東西,用行動證明他可以勝任。
和卿和老人磕磕絆絆地從樓梯走到十二樓,硬朗老人氣喘吁吁地用鑰匙開門,他便把東西堆積在門邊,轉(zhuǎn)身打算下樓。
老人叫住了他:“小伙子,你不喝杯水再走嗎?”
和卿停住了,聽著那充滿關懷的聲音疲倦的閉上了眼睛,搖搖頭。
老人又說:“你真是個好人,叫做什么名字?”
“和卿,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卿。”和卿回答。
老人感嘆道:“那可是一個好名字啊……小伙子,你和你的女朋友一定很恩愛吧?”
和卿一把拉下口罩,扭頭說出那句支離破碎的話語:“她不喜歡一個相貌丑陋的人!
老人噎住了。
和卿冷漠的“欣賞”老人看到他猙獰面容而愣住的神情,釋然地走下樓,留下空洞又孤寂的背影——以及,所剩無幾的尊嚴和倔強。
5.
和卿淡漠地垂著頭,再次站在電梯面前,他之前放下來的東西已經(jīng)不翼而飛,而電梯上的告知已經(jīng)被揭下來扔在地上,電梯正常的運轉(zhuǎn)著。
那個告知也許是某個頑皮的孩童惡作劇的貼上去的,也許是某個帶著惡意的青年貼上去……
不管怎么樣的猜忌都改變不了他丟著東西的事實,他一如既往地沉默著,低頭走進了電梯,淚水模糊了視線。
回到家后,他估計著陸然回到家中的時間,小心翼翼的從床底下拉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實木箱子,頹廢的坐在地上,從里面挑揀出零碎的膠囊,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衛(wèi)生間。
他對視著梳妝鏡上的自己,那個自己也對視著他。
這是一種極其諷刺的表現(xiàn)。和卿想。
突然響起門鎖開啟的聲音,和卿變得驚慌失措起來,像只面臨危險的小鹿,甚至用身體用力地去撞擊沒來得及關上的門,逼迫那扇脆弱的門關上,他的腦子一片混亂,忘記了他手中的藥,只有反復的在想為什么陸然會提前回家。
緊接著,響起大聲的腳步聲,而腳步聲的主人似乎非常奇怪為什么和卿會這樣關上衛(wèi)生間的門,叫了幾聲發(fā)現(xiàn)沒有人應便大力踢開那扇脆弱的門。
門踢開了。
映入陸然眼里的是害怕得蜷縮在角落里的和卿,他正在拼命的吞咽著什么,神情痛苦又夾帶著被發(fā)現(xiàn)的惶恐。
陸然皺起了眉頭,他到了公司才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忘記帶去了,匆匆忙忙地回到家中卻看到這令他不滿的一面。
于是他大步走過去,掐著和卿的脖子大聲叱喝:“你究竟吃了什么東西?”
和卿劇烈的掙扎起來,就連腳趾全蜷縮起來,膠囊干燥的卡在黏膩的喉嚨里,讓他的臉難受的扭曲起來。他倔強地帶著哭腔:“我沒有……我沒有吃什么……”
陸然顯然不滿意他的回復,一拳砸在他的臉上,上面凹凸的皮膚膈應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沉聲重復一遍:“你剛才吃了什么?”
和卿吃痛伸出顫巍巍的手護住頭部,可能是因為剛才不小心咬到口腔壁,慘白的牙齒帶著冷森森的血液,他發(fā)出低低的呻.吟:“我沒有吃什么……求你別打了……我知道錯了……你別打了……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他用那雙沒有生氣的眼睛望著陸然,空洞而絕望,痛苦地哀求著陸然,淚腺像是壞了般不停流下透明的眼淚,闡述著主人悲慘的現(xiàn)狀。
陸然收縮著掐在和卿脖子上的五指,那慘白的脖子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得毫無防備,仿佛他一掐,眼前的男人就會珠碎弦斷,夢一場的消失。
“媽.的!标懭凰﹂_這個讓他心煩意亂的男人,不顧他摔疼了的嗚咽,毅然踩著家居鞋離開。
和卿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縮成一團,嗡嗡響的耳朵清晰地聽到陸然摔門的聲音后,他才小聲的抽泣,艱難地扶著洗漱臺爬了起來,對著鑲在墻上上的巨大鏡子發(fā)呆,那雙眼睛,像黑洞那樣又黑又深,要把狼狽不堪的和卿吸進去。
和卿搖搖晃晃地走出衛(wèi)生間,開始在廚房里忙活起來。
直到把那一桌豐盛的飯菜全部端上桌后,他開始在他收拾整齊的客廳里翻出一根破舊的拐杖。
他記得這拐杖,這是他和陸然在一起的時候他送給陸然的,那時候的陸然還不是這樣,陸然很溫柔,會無微不至地照顧,會聽他講話,會對他好……
和卿的眼睛越來越空洞。
他開玩笑地說過想和陸然一起?菔癄,拄著拐杖一起去看晚霞,走到人生的盡頭。當時陸然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現(xiàn)在他才知道陸然那時候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他攙扶著拐杖,一點點的走出這個“家”,眼神飄向幾乎不會有人走的樓梯。
6.
陸然走到一半的時候才忘記自己要帶的東西又忘記帶了,厭煩地打算回家去拿,回頭經(jīng)過一家甜品店的時候無意看到櫥柜旁精致的生日蛋糕他才猛然想起今天還是和卿的生日。明明同居那么多年他都忘記了那個丑男人的生日,為什么會突然想起來?
“媽.的。”陸然咬牙切齒地罵道。
他的拳頭緊握著,腦海里全是和卿,他簡直不敢相信,和卿居然敢有事瞞著自己。
和卿和卿和卿——!
滿腦子都是和卿!
他總是在想那個丑男人,不會是喜歡上了那個丑男人了?
這個想法一出來,他自己首先嚇了一跳,那個又丑陋又沉默的面孔逐漸浮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只為以前的行為感到懊悔。
和卿就算以前被他毆打也會沉默不語,任憑拳打腳踢,今天和卿卻選擇了求饒……
陸然接受不了更沒辦法接受。從小就認為自己沒有做錯過的陸然像一個充好氣的氣球,而和卿卻如一根針往氣球上狠狠地扎,毫不留情地批判著他的錯誤。
他突然憤怒地一拳打在墻上,骨骼嘎吱作響,關節(jié)上的皮磨破了,引來不少好奇的路人轉(zhuǎn)頭觀看,陸然呆愣了一會,才想起自己的失禮,快速平復了心情,一頭扎進蛋糕店。
他不甘心承認自己的心軟,特別是對那個可能有著嚴重受.虐癖的丑男人。
“先生?你這是要購買什么?”收銀臺的小姐羞澀看著在一旁站的有些久的陸然,即使帥哥養(yǎng)眼,她還是要工作的啊。
陸然纖長的手指指著一個尺寸適中樣式可愛的蛋糕,上面窩著一只小白兔,軟糯糯的,像極了和卿:“這個,給我來一份!
反正一會打電話給公司請假就好了。
7.
陸然拎著一盒蛋糕,用鑰匙扭開門鎖,偌大的房子里除了他自己空無一人,桌上還留著一桌簡易又熱氣騰騰的飯菜。
陸然把蛋糕放下,走到餐桌前,上面有一張被油漬滲透了小半的白紙,上面是一行雋秀的小字:記得好好吃飯,我走了,以后要照顧好自己。
這是和卿的字,都說字如其人,可和卿的字非常好看,好看到讓人眼前煥然一新。
剛好有些饑餓,早飯沒來得及好好吃的陸然拉開桌椅坐下,拿起放在一旁的碗筷開始吃飯。
他雖然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堅信和卿會回來的,和卿在外面沒有工作,也沒有房子,要說會有什么人留他居住那簡直是一個笑話,就因為那張臉和性格,和卿從來沒有過名為“朋友”的東西,而家里的老人,也因為他為了陸然決定出柜而當做沒有這個兒子。
和卿無路可退。
陸然冷冷一笑,筷子撥弄著飯菜,他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忽然對認識和卿的記憶有了點印象,那次好像是一個膽怯怯又被自己騙得團團轉(zhuǎn)的男人向自己告白來著,而自己又是感到有趣,隨口答應了,誰知道一答應就是好幾年。
一個既丑陋又膽怯的男人哪來的勇氣和自己告白?
那時候的陸然想。
于是就造成了一個喜聞樂見的舞臺劇。
8.
陸然越想越氣,心里已經(jīng)在琢磨著等到和卿回來就把他的雙腿打斷這種殘忍的想法。他把筷子扔在桌子上,心頭突然一陣劇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讓他更加煩躁的是樓下莫名其妙的喧嘩了起來,明明住的挺高的還隱約的聽到一些“有人跳樓了”“那么年輕就自殺”之類的。沉默了下,他就好像倏地明白了什么,瘋了般沖出去,連門都忘記關了。
果然是有人自殺了,警察還沒過來,零零散散的人圍觀著,指指點點,大罵晦氣,有的人掏出手機趕緊報警。
陸然全身上下在這炎熱的夏天涼了個透,他忽然害怕起來,他不敢去看,萬一真的和卿他無力承受。
一個嘴雜的老太太和一旁的同伴委婉地嘆息道:“我認識著小伙子,這個小伙子有點可惜啊,之前還幫我提東西上樓呢,雖然他毀了容,但也是個好人哇……”
陸然緊閉著眼哆哆嗦嗦地撥開人群,終于不堪重任地睜開了灰色的眸子。
和卿躺在血泊里,安詳?shù)亻]著眼,扭曲的四肢讓他像個支離破碎的洋娃娃,白花花的腦漿從破了洞的腦殼流出來,紅色的血模糊了他的臉也模糊了陸然的臉,陸然的腦袋嗡嗡作響,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得到一片黑色的泥潭,逐漸吞噬和卿,將和卿連通他的那塊血肉用鈍刀切割掉。
陸然甚至可以想象和卿那單薄的身子是如何像斷了翅膀的蜻蜓般下墜。
他趴在地上麻木到發(fā)不出任何,只有痛苦的嗚咽卡在喉嚨里,曾幾時的他的眼神也像和卿那般空洞絕望。
樓上那盒兔子蛋糕和和卿的尸體在陸然的眼前交織著。
陸然緩緩地在了起來,不在去看著和卿的尸體,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只聽見遠處隱隱有警笛。
涼風夾帶著濃郁的血腥味輕輕吹起,吹進陸然的心底,涼透了他人生中的整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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