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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歸來》
一
阿爾茲海默癥早期。
黑瞎子說完這句話,就把聽診器收起來了,他剛剛拿著它在我胳膊上聽了半天,也不知道聽了個什么。
我問道,什么是阿爾茨海默癥?會死嗎?
哦,阿爾茨海默癥是學名,俗稱老年癡呆,老年癡呆你知道吧?早期癥狀還行,就是記憶力減退,判斷能力下降,社交能力困難;中期呢,記憶力嚴重受損,偶有失語,失用,失認的情況,就是你基本啥也記不住了,還有可能不會說話;晚期那就更糟糕,大小便失禁,日常不能自理,很有可能死于并發(fā)癥。
黑瞎子手一攤:請節(jié)哀。
我們現(xiàn)在身處于一個地下黑診所,還是那個割雙眼皮的地方。我第一次來這里,失去了我的大半人生和嗅覺。我第二次來這里,即將失去記憶力和控制大小便的能力。
人生啊,真是無常,我要學著接受。
接受個屁。
你他媽拿著一個聽診器在我胳膊上聽,就能聽出我有老年癡呆?你是神醫(yī)還是神棍?
聽診器只是一個流程,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能只看表面。而且你要學會尊重醫(yī)生這個行業(yè),因為你的下半輩子很有可能就交在他們的手里。
我當然不可能只憑著黑瞎子的幾句話,就斷定自己有阿爾茨海默癥,雖然我確實是因為最近的記性越來越差才會跑來找他,想問問是不是因為蛇毒導致的?晌椰F(xiàn)在才不到四十歲,怎么能就這么讓他給我蓋棺定論。
離開那個黑診所以后,我跑到市醫(yī)院掛了一個號。那里的醫(yī)生果然靠譜很多,大手一揮給我開了大大小小二十多項檢查。我躺在CT臺上,任由醫(yī)生把我的腦子照個通透。
阿爾茲海默癥早期,哦,就是老年癡呆,初期癥狀有……
醫(yī)生。我打斷了醫(yī)生的滔滔不絕,問道,還能治嗎?我現(xiàn)在不能得這個病,至少還要一年,我才能得這個病。
醫(y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一聽我這話就樂了:年輕人,病這個東西哪有說等一年再來的。你別害怕,這個病不是癌癥,不會說來就來的,F(xiàn)在有一批特效藥,貴是貴了點,但是效果還不錯,我給你開一點,你拿回去堅持吃。你還只是早期,影響不會那么大的。
……適用于急、慢性腦血管病、腦外傷、各種中毒性腦病等多種原因所致的記憶減退及輕、中度腦功能障礙。也可用于兒童智能發(fā)育遲緩。這都什么鬼玩意。
胖子抓了抓肚子,拿著我的藥盒研究來研究去:五十塊錢一瓶的藥,你拿了三千塊錢的,你二大爺家的孩子發(fā)育遲緩啦?
我拆開一盒藥,讓藥片順著我的喉嚨流下去,我需要這些藥,我需要更多的藥。它們可以幫我延緩病癥,幫我記住更多的東西。
我要的時間不多,只多要一年。只要再三百六十五天,等我把“大計劃”了結,等我接到那個人。然后不論會忘記什么,對我來說都會是解脫,而非磨難。
市醫(yī)院的醫(yī)生推薦的特效藥果然很好用,除了會讓我失眠暴躁以外,它很好的發(fā)揮了自己的功效。三百多天,除了黑瞎子和我,沒有人知道我得了老年癡呆癥,他們只是覺得我瘋了。
上天是公平的,三百六十五天,我得到了,F(xiàn)在一切都結束了,于是我的病也要開始發(fā)作了。
二
黑瞎子告訴我,我不能再吃藥了,副作用會提前弄死我。但是我停藥以后病會惡化的很快,我前段時間吃藥吃的太狠了,藥效過強使我的身體產(chǎn)生了免疫。而且我磕的蛇毒堆積在身體里,讓我的病情更加復雜,已經(jīng)沒有辦法治療了。我注定會忘記一切,甚至忘記自己是誰。
所以過不了多久,我就會什么都不記得了是嗎?
對,以后你照鏡子,都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個陌生人。
行。我點頭,從兜里把手機掏出來,調(diào)出了支付寶:趁現(xiàn)在我還記得,你抓緊把上個月欠我的五千塊錢還給我,利息我就不要了。
黑瞎子沒有還我五千塊錢,他給了我一個藍色的沙漏,沙子漏光剛好需要一分鐘的時間。我把沙漏拿在手里,拋了拋,問他這有什么用。
他說沒啥用,就是讓我擺在床頭,我的記憶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樣,隨著時間流逝一點一滴的漏光,想象畢竟沒有眼見來的刺激,他幫我實體化了。
我停止了吃藥,記憶果真如同沙漏里的沙子一般,平均每一秒我就會忘記一件事。一開始我還嘗試記錄平生,畢竟爺?shù)囊簧敲磁1,忘了多可惜?br> 為了記住一切,我每天都在筆記本上寫東西,還在墻上貼滿了便利貼。我買了十幾塊白板,把我還能想起的所有人,以及所有人和我的關系都寫上去,貼上照片。
因為我一個人住,平時很少接觸其他人,所以我一直以為我的辦法是奏效的,我的記憶都還在,并沒有忘記什么人。直到有一天我去銀行取錢,柜臺小姐讓我簽名,我提起筆卻足有五秒不知道應該寫什么。那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原來我已經(jīng)忘記了那么多事情。
丟一只襪子會被發(fā)現(xiàn),可是丟一雙就很難被發(fā)現(xiàn),等有一天你連襪子是什么都忘了,自然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少了襪子。
我放棄了記錄,我不愿意再做為難自己的事兒,這些年我為難自己為難的夠多了,忘記有什么不好的?既然要忘,干脆忘個干干凈凈,讓自己放飛一次。
胖子一直不知道那些藥是我在吃,他也不知道阿爾茲海默癥是什么,事情結束以后他回北京,我就一直沒有告訴他。再后來……我忘了告訴他。
——來電話啦,接電話,快接電話,來電話啦。
喂,你好,請問哪位。
還哪位呢,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咱們才多久沒見?有一個月沒有?天真你夠可以的啊你。行了,還有倆小時胖爺就到杭州了,麻溜來機場接我,小花也來了。咱們哥仨今天不醉不歸!上飛機了,掛了!
我坐在家里的沙發(fā)上足足一個小時,都沒能想起這個電話到底是誰打給我的。本來手機上有通訊錄,還可以看看名字,可惜前幾天我做飯,把手機當成火腿放進鍋里煮了,F(xiàn)在這個手機是新的,除了10086,還沒有任何通訊記錄。
人家都給我打電話來了,不去接不合適。我分析了一下,電話號碼是北京的,從北京飛杭州,一般都是蕭山國際機場。還有一個小時人家就到了,我得趕緊準備準備出門。
胖爺……是個胖子?那小花難道是女的?不對,說是哥仨,那就是個男的,聽起來像個娘炮。我很樂觀的想,雖然我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們認識我,肯定沒問題。說不定一看到他們的臉,我就想起來那個人是誰了呢?
三
我站在接機口,從出口出來的每個胖子我都認認真真的去端詳,穩(wěn)穩(wěn)妥妥的不認識;瘟思s莫半個小時,就在我以為接不到人準備回去的時候,一雙大手突然從天而降,拍在我的肩膀上:天真你瞎晃什么呢,胖爺這么大面積都瞅不見,你那眼睛得瞧瞧去了啊。來,給你帶的土特產(chǎn),拿上!
果真是個胖子,四五十歲的年齡,帶著肥胖的人所特有的油膩豪爽的笑容,我認真的端詳著他,把他的長相記在心里。跟他一起來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衣著打扮很是講究,看得出家境很好,倒是對得起他那個外號。
遺憾的是,我看到他們的臉,還是沒有想起他們的名字。我茫然的看著胖子,他沉浸在故友重逢的喜悅中,可我卻不認得他了。
我跟胖子是很熟的朋友,我默默把這件事記在心里,擠出笑容道:你們可算來了,等半天了都,走吧,樓外樓搓一頓?
胖子一下就樂了,摟住我的肩膀道:就等你這句話呢,不醉不休啊不醉不休!走著走著。
喝酒的時候難免會聊到過去的話題,我盡量不說,引著胖子多說,實在糊弄不過去,我就舉杯讓大家一起喝酒。這一招對付胖子很有用,但跟他一起的那個小花不是好對付的角色,席間他一直盯著我,看的我冷汗直冒。
吳邪。酒喝到一半,小花突然開口喊了我一聲。
我一抖,堆起笑來:什么事啊。
我叫什么名字?小花一字一頓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
阿花你酒喝多了?自己名字都忘了哈哈,來,天真,大聲的告訴他!丫叫什么!胖子以為小花在跟我開玩笑,把桌子拍的啪啪響,催促我說出他的名字。
你……小花?
他搖了搖頭:不是綽號,你告訴我,我叫什么名字,連名帶姓的說出來。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整整十分鐘過去,我尷尬的張了嘴,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胖子本來還笑著,慢慢的也不笑了。他捏著杯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我,氣氛一時降到了冰點。小花靠在椅背上,點起了一支煙。
我試圖掩蓋,卻錯過了最佳的時機。我只好嘆著氣,跟他們解釋我生了病,不太記得過去的事情了,包括他們的名字,他們是我什么時候認識的朋友,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忘記了。
為了證明這不是玩笑,我?guī)麄兓亓思,讓他們看我貼在墻上的便條紙,又順著他們的名字,找到了白板上當初我記錄下的那些信息。
胖子顯然不能接受這件事,我不記得他對他的打擊非常大。我也有些難過,我本來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忘了,這樣的折磨我一個人承擔就夠了,我已經(jīng)習慣了,何必去連累其他人陪著我一起難過。
解雨臣是個理智的人,他沒有過多的問我問題,而是把墻上所有的便利貼都撕下來一一查看。他看完了所有的白板,翻完了我所有的筆記。我沒有隱私被窺視的感覺,因為我都不記得那些上面寫了什么了。我給他倒了一杯水,問他有沒有看出什么來。
解雨臣道,我看完了你所有的記錄,有一個人你沒有寫上去,是你故意沒有寫上去的嗎?
我一愣:啊,沒有啊,我能想起來的都寫上去了。
想來好笑,我現(xiàn)在的大腦一片空白,我自己的事情,別人記得倒是比我清楚多了。于是我笑了笑,問他:我漏了誰?
張起靈。解雨臣道,你遺漏了張起靈。
四
張起靈。
我將這個名字細細的念了一遍,簡單的三個字在我唇齒間翻滾,有一種刺痛的感覺從我的心口蔓延,傳輸?shù)缴眢w的每一處。我下意識揉了揉腦袋,身體的反應告訴我這個人我認識,我想不起來。
我問解雨臣:他在哪里?你可以幫我聯(lián)系他嗎,我想見見他。
解雨臣道:沒有人可以聯(lián)系到他,他已經(jīng)失蹤很多年了。
因為想不起來我也沒有太過遺憾,靠在窗臺上和解雨臣一起抽煙。他問我想不起來會不會覺得難受,我是一個很固執(zhí)的人,以前想不起來什么都要難過死。
我就道,一開始會,現(xiàn)在不會了,反正什么都想不起來,干脆留點腦子記常識,萬一以后我連一加一等于幾都忘了,就真成廢人了。
解雨臣笑了,說道:如果你以前也有這么豁達就好了。
我也笑:你說的好像我以前很小氣似得。
你不是小氣,你只是太過執(zhí)著,有時候執(zhí)著是好事,可有時候它會把人給逼死。其實忘了也好,至少能睡個安穩(wěn)覺,對吧?
我沒有告訴解雨臣,我晚上還是睡不著,失眠也許是這病的附加項目。每天晚上我都只能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就這么空熬一宿。尋常人或許還能想點什么來打發(fā)時間、催眠自己,而我只能不停的想自己叫什么名字來渡過。
胖子抽了三包煙,終于接受了我不記得他這件事。他摟著我的肩膀,告訴我沒關系,不記得就不記得,咱們現(xiàn)在再認識一次也是一樣的。我不記得的事他都幫我記著呢,他的記性特別好,一件都忘不掉。
他跟我說了很多,從七星魯王宮開始說,說海底墓,說海猴子,說他放的屁,說我闖的禍。最后,他開始跟我說小哥,張起靈。
胖子說,我、他、還有小哥,我們是鐵三角,我們一起闖過了很多難關,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說的就是我們。小哥是我們中身手最牛逼的,上可九天攬月,下可四海捉鱉云云。
我知道我明天就會把這些都忘記,但我還是認真的聽他說,從別人嘴里聽到自己的人生,這感覺還真是微妙。尤其是胖子說話的時候總是帶一點夸張的成分,特別像說書,說到好笑的部分我倆就一起拍腿狂笑。
解雨臣不陪我們胡鬧,躲在廁所打電話。他說我這樣不行,以后會越忘越多。是病就得治,他在北京還有幾個朋友,替我安排一下,過幾天去北京看病。
我知道我這個病大概是看不好了,有人跟我說過,我的病只會越來越嚴重,沒有別的辦法能夠緩解。后來一想,誰跟我說的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說不定現(xiàn)在有好辦法了,就答應過幾天跟他們一起回北京。
我的屋子很小,沒有客房,胖子自動自發(fā)的從我的衣櫥里拿出了被子,準備在臥室打個地鋪。
胖子,你還記得小哥長什么樣嗎?我躺在床上,用兩只手在空中虛虛的畫著。我不記得了,你給我形容一下唄。
解雨臣插嘴道:他啊,成天板著一張臉,也不說話,沒事就玩失憶,不記得這個不記得那個。
他也是阿爾茲海默癥?
應該不是,不過從他的年齡來看,確實是到了老年癡呆的歲數(shù)了。
他年齡很大?
是啊,超乎想象的歲數(shù)大,老而不死是為賊,我看他也差不多。
哦……
我閉上眼睛,嘗試在腦海中勾勒張起靈的樣子:年齡很大,不喜歡說話,身手很強,板著一張臉。
直到睡著我也沒想出個所以然,這些描述很難拼湊成一個人的模樣,倒是難得做了一個夢。夢里下起了鵝毛大雪,我站在雪山之中,有一個人從深山里走了出來,一步一步的朝我的方向走來。他戴著防護鏡和口罩,我看不到他的長相。他走到我面前,喊我。
吳邪。
五
在解雨臣的安排下,我到了北京,短短三天跑了五家醫(yī)院,都是專家會診,中西醫(yī)都有?礃幼咏庥瓿冀o的錢不少,每個醫(yī)生都拿出了看家本領,把脈的把脈,CT的CT。
一通折騰下來,醫(yī)生說的話都差不多,說這個病現(xiàn)在沒有很好地解決辦法,而且我的情況比他們看得其他病人都要復雜,只能吃溫和的藥物,嘗試保守治療。
從醫(yī)院出來我拍了拍解雨臣的肩膀,跟他道謝。解雨臣勉強笑了笑,告訴我他已經(jīng)在安排美國的醫(yī)生過來,看外國有沒有好的特效藥。我沒有拂他的好意,笑著接受了。
為了讓我更多的接觸人群,解雨臣把我以前開的鋪子弄了回來,讓我找點事情做,說這樣可以鍛煉大腦。我知道我以前從事的是古董相關的行業(yè),有點擔心自己會不記得古董的價格,把贗品當正品賣出去倒是無所謂,萬一把正品當贗品賣出去可就虧大了。
解雨臣很無語,說我忘了什么都沒忘了自己的奸商本質(zhì)。說歸說,他也擔心我一個人打理店鋪會出什么岔子,就給我雇了一個店員,叫做王盟。
王盟是個反應非常遲鈍的人,好像隨時可以進入待機模式,他總是坐在電腦后面,用復雜的眼神看著我。
有一回特別無聊,我就問他:哎,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王盟慢吞吞的道,沒有。
我道那你為什么老這么看著我。他道因為我和他以前的老板長的很像,他以前的老板是個瘋子,而且特別小氣,總是壓榨他,還帶著他去了很多危險的地方。
我若有所思的點頭,然后第二天我又問了他同樣的問題,第三天,第四天,每天每天都問了他一模一樣的問題——這是王盟告訴我的。
古董這行飯不好吃,淡季也好旺季也好,來的人都不多,好在我有一些積蓄,可以留著養(yǎng)老。每天早上八點我從家里走到鋪子,如果天氣好,就搬一把躺椅到門口,躺在上面曬曬太陽,舒坦的很。如此躺上一天,五點我就關門,回家看電視,吃飯,睡覺。
杭州西湖是個著名的景點,為什么著名我已經(jīng)忘了。我的記憶衰退,一開始只是忘記近期的事情,慢慢的開始遺忘過去的事情。等那些都忘光了,發(fā)展到現(xiàn)在,就開始忘記知識和常識。
總之,著名的景點意味著游客很多,反正沒有事情做,我就數(shù)來來回回從我店門口走過了多少人,再把人數(shù)記在筆記本上。我有一個遠程提醒軟件,我把想要被提醒的事情輸入,會有記得住的人定時給我發(fā)信息,提醒我。
每天從我門口走過的都是陌生人,我最習慣的也是陌生人。有時候起床上廁所,無意中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都會想很久這個人是誰。哦,原來是自己。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也挺不錯的,每天都有新的驚喜,人家說人生若只如初見,我自己定時格盤,強行初見了。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把躺椅搬到門口,舒舒服服的躺了進去。天氣已經(jīng)慢慢轉(zhuǎn)涼,我遍開始在膝蓋上撘一條毯子。
一個年輕的小哥背著雙肩包,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板著一張臉,用漆黑的眼珠看著我,跟我說:你好。
我也對他道,你好。
互相道完你好后,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我。我有些許的尷尬,問他,你有什么事嗎?他還是不說話。我又道,你想買東西嗎?我這里古董字畫都有,你想買什么告訴我,我讓伙計幫你找。
問來問去,好像都不是他過來跟我說話的目的,要不是他一開始跟我說了你好,我還以為他是個啞巴。思來想去,我腦內(nèi)靈光一閃,問道:我們以前認識嗎?
六
我可以坐在這里嗎?那個小哥終于再次開口,卻不是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伸手指了指我躺椅旁邊的臺階。
原來是個走累了的游人,我了然,點了點頭:沒事,你坐吧,想坐多久都成,不收你錢。
得到了我的許可,他把雙肩背包摘掉放在一邊,直接坐在了臺階上。我好久沒有跟人聊過天了,就借機跟他攀談。我問他:你是來旅游的嗎?
我回來,找一個朋友。
哦,是嗎,你們多久沒見了?
十年。
我驚嘆道,十年了?真好,我都不記得我十年前有沒有朋友了。你別誤會,不是我人緣不好,是我得了病。我也不記得是什么病了,就是記性不好,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嗯。
問了幾個基本的問題以后我就沒得問了,我不問那個小哥也不說話,安安靜靜的坐在我旁邊,看走來走去的游人發(fā)呆。我覺得老跟人家搭話也不好,人家走累了,就想坐一會。于是我也安靜下來,從頭數(shù)我店門口走過的人的數(shù)量。
過了一會,我數(shù)的無聊了,想說找個人聊會天,就問那個小哥:哎,這位小哥,你是來旅游的嗎?
那個小哥抬頭看著我,道,我回來找一個朋友。
哦,是嗎,你們多久沒見了?
他道,十年。
十年,應該是非常好的朋友吧,我羨慕的想著。對我來說,能記住自己叫什么已經(jīng)很困難了,也許十年前我也有這樣的好朋友,可惜不記得了,如果我能記得,我也愿意千里迢迢的去看他。
我很想知道他們有沒有見面,就接著問道,那小哥,你見到你朋友了嗎?
他點頭:見到了。
真好,小哥,你是哪里人?
不記得了。
好巧,我也不記得了哈哈,我看我們可以做個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個小哥短暫的沉默了一會,我以為是我問的太多了,剛想道歉,他開口道,張起靈。
張起靈……?因為這個這名字有點拗口,我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這是他的名字。姓張應該很少會有家長給孩子起名叫起靈,起靈起靈,好像是喪禮上喊的,具體是哪一環(huán)節(jié)來著?
我笑著道,你這個名字重名率應該很低吧,好像有點不吉利。
他也輕輕的笑了:很多人都這么說。
后來我問了他不下十遍小哥你是來旅游的嗎,我是在問第十一遍的時候突然想起我問過他這個問題了。好在這個小哥的脾氣很好,我問那么多遍也不生氣,依舊淡淡的告訴我他是回來找一個朋友的。
我跟他聊了一下午的天,直到王盟出來告訴我已經(jīng)六點了,問我要不要打烊,我這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很多商家已經(jīng)點亮了自己門口的招牌,賣小吃的也已經(jīng)出攤。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讓王盟收拾一下,把躺椅搬進去,我們關門打烊。
那個小哥也從臺階上站起了身來,我意識到我打樣以后他就要離開了,就問他:你明天還會來,對嗎?
他輕輕的點頭:明天我一定來。
那……明天見。
吳邪,明天見。
我站在店門口,看著那個小哥轉(zhuǎn)身,在夜幕中漸行漸遠,慢慢的失去了蹤影。我有一種叫住他的沖動,可最終我沒有開口,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也忘了他為什么會來,更不記得我跟他說了些什么,實在有些遺憾。但是沒關系,我記得他明天還會再來,這就足夠了。
二零一五年八月,吳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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