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他去了老家的深山。

　　Suna從列車上下來時，雪很大。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老家，一路上見到白雪紛紛揚揚往下落覆蓋住的沿路都有了些許變化。但是，依稀還能認(rèn)出舊時的樣子。
　　他記得鄉(xiāng)下的奶奶總會時不時打來電話。好不容易借了鄰居的電話給他打來，關(guān)心著他的身體，總說不要太勞累，家里都很好不用掛心。
　　現(xiàn)在住的房子其實往往是空的
　　Suna說：“讓奶奶費心了，一定打過很多次沒人接吧？”
　　“怎么會，我運氣很好，一打就通了�！蹦棠屉m然年歲很大，聲音卻依然那么熟悉好聽。
　　Suna雖然知道老人家一定費了很大的勁，仍然還是會覺得奶奶太嘮叨。
　　掛掉的時候總想著什么時候也給奶奶打電話吧，什么時候回去看看吧。隔天卻又忘記了，想著，奶奶也真是的，那么麻煩就不要總是掛記我嘛，她把自己照顧好我也會把自己照顧好的。
　　然后Suna看著滿屋狼藉的樣子，懶懶地躺在地板上，喝了些酒，腦子里還是昏昏沉沉的。

　　直到那年冬天，他輾轉(zhuǎn)知道消息，回了老家。
　　已經(jīng)遲了。
　　奶奶的喪禮是相熟的鄰里幫忙主持的，葬禮的規(guī)矩很煩，Suna一直就這么覺得。小時候爸爸媽媽的葬禮就覺得很麻煩，現(xiàn)在沒有機會向奶奶抱怨了。
　　從那時候起，自己就一直是個麻煩呢。
　　“奶奶，我已經(jīng)長大了啦，你不用太擔(dān)心我，我總會照顧好自己的�！边@么說著的自己，一定讓奶奶更擔(dān)心。完全是個不懂得感恩不知道關(guān)心別人的自私小孩子。

　　Suna去看了奶奶的墓，白白的石頭封起來的石頭里面有奶奶的骨灰。也應(yīng)該是雪白雪白的。
　　就像這大大的雪，他深出手，手心里便落了一些雪花，很冰很冰的雪花，在手心里積得越來越多，不能融化。
　　臉上也是。

　　離開墓地往回走的時候，想到，家里已經(jīng)沒有人再等他了。心頭便有些痛。
　　于是他走向另一條路通往的高高的山，在茫茫的雪地里蔓延出一串腳印，淺淺的長長的，很快就被雪蓋過去。

　　山腳有小小的神龕，常有人拜拜。
　　Suna繼續(xù)往山上走了一會兒，想起小時候好像曾在神龕那里看見一只貓，四肢朝天躺著。
　　他問奶奶，可以養(yǎng)貓瞇么？奶奶告訴他，已經(jīng)不可以了。
　　已經(jīng)不可以了，那只黑白毛的貓很安詳?shù)乃廊チ恕?br>　　Suna不相信，哭鬧了好久，奶奶說什么已不記得，腦海里只有一句
　　“已經(jīng)不可以了。”

　　于是他轉(zhuǎn)回來在神龕那里拜了拜，眼眶忍不住又有些冰涼。
　　雪又大了些。

　　轉(zhuǎn)頭卻見對面坐著一個衣服單薄的男子，低著頭似乎很難過的樣子。
　　Suna走過去，問他“需要幫忙么？”
　　“啊，謝謝，我只是再坐一坐�！蹦莻�人抬起頭，眼神很清澈。
　　于是Suna繼續(xù)往山上走。
　　“那個，……”陌生的少年叫住他。
　　“什么？”Suna轉(zhuǎn)頭，少年臉色很蒼白，發(fā)絲被風(fēng)吹得有些亂，領(lǐng)口并沒有系好，看起來更加單薄。
　　“沒，沒什么�！毖酃怙h忽了一下，少年淡淡的笑。
　　笑容很淺，像是很努力擠出來的，Suna突然就覺得似乎是見過他的。

　　“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他走過去和身邊的少年開始聊起來。
　　得知少年的名字叫Renn，預(yù)料之外，Renn居然比Suna還要大半歲。
　　Renn問Suna為什么會在這么大的雪天出門，還走到這里來，Suna沒有回答，反問回去，Renn也沒有回答。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Renn突然笑了笑，指著神龕說，你剛才拜佛的樣子根本就不誠心，反而好像你恨佛祖，很生氣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佛祖辜負(fù)了期待而已。
　　可是看得出來，你從來都沒信過他。
　　Suna覺得Renn有些像是在窺視他的內(nèi)心，但是看著Renn的表情，他也沒有期待著自己回答什么。

　　雪越來越大了。
　　Renn說，Suna，你有沒有什么現(xiàn)在不去做就會后悔的事？
　　后悔。已經(jīng)不可以了�！@樣的事情，總是有的。

　　Suna從剛才就背著的包里拿出一件背心。奶奶總是說，Suna體寒，要多加衣，然后前一年給他寄了一件羽絨背心，Suna知道，是奶奶親手做的。
　　一面覺得窩心，又突然會覺得太麻煩。
　　前一年，他把背心放在衣柜里，每次手伸過去，都沒有把背心拿起來，即使曾經(jīng)碰到，也馬上移開了。
　　他或許真的不知道怎么對待這樣暖暖的關(guān)懷。反正，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不能再感受到了。

　　Suna把背心遞給Renn，“穿上吧，你看起來很冷�！�
　　Renn眼神閃爍了一下，“……”默默接過了背心，穿好后像是突然醒悟過來道了聲謝，笑得很開心。“總覺得好像認(rèn)識你。”Renn說。

　　“嗯。”其實Suna也這樣覺得�！拔蚁肷仙阶咦�。你繼續(xù)坐吧�！�
　　“誒？”Renn撐著破舊的石凳站起來，想要脫掉背心，卻又停了，說“我和你一起。”
　　Suna點點頭。發(fā)現(xiàn)Renn的腳有些不方便，又搖搖頭讓他坐下。
　　“本來就是想要上山的，沒想到扭了腳�！盧enn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皼]事沒事。已經(jīng)沒事了�！彼麛[擺手。
　　“真的？”Suna問。
　　“嗯�！盧enn深吸了口氣，站起來。

　　他走得很慢，Suna過來扶著他走。
　　兩個人在白雪里留下了兩行腳印，交錯著。雪依然在落。

　　那天下山的時候，Suna背著Renn。
　　Renn的腳還是沒能走太遠。
　　Suna覺得背上的人很冰冷，不時就問一句“冷不冷？”
　　Renn笑著說，一點也不冷啊，因為有羽絨背心。

　　后來在山下分手，Renn要脫背心還他，Suna說，給你吧，你比較需要。Renn還是堅持脫下來放在了Suna的手里。
　　Renn的頭發(fā)突然被風(fēng)吹散開，露出了眼角的小小的青色斑紋。
　　如云絲繚繞顯現(xiàn)出一朵花的形狀。

　　Suna記得小時候看見的那只死去的貓，和后來出現(xiàn)的它的主人都一樣，眼角有奇異的花紋。很神奇。

　　那時候他似乎是很喜歡貓的花紋，而覺得它的主人非�？膳�。躲在奶奶的身后，奶奶莫名地?fù)u搖頭，問他怎么了。
　　Suna什么都沒有說。
　　因為，貓已經(jīng)死去，不可以再養(yǎng)了。他在看到那臉上的斑紋時嚇得叫起來，已經(jīng)讓那個蒼白的人露出了悲傷的神情，已經(jīng)不能夠要求原諒了。

　　“我走了。謝謝啊�！盧enn慢慢朝另一邊的路走，回頭笑著向Suna揮了揮手。“好好保重！”

　　Suna抬起手，沒有動。他突然想起來那只貓后來是由奶奶幫忙埋在了墓地里，小小的白白的石頭的碑。都是自己任性地要求的。
　　往回走的時候，又去了墓地。
　　奶奶的照片是微笑的樣子。好像還在叮囑他說，我這里都很好，你一個人要多保重啊。天冷記得多穿點衣服，你體寒，著涼了會很難受的。
　　雪依然落在手心里，被羽絨背心溫暖的身體似乎讓雪化成了水滴。

　　離開的時候，他先前走過的腳印里，有一個小小的突起的石塊。
　　Suna曾經(jīng)對一個叫做Renn的自稱貓的主人的哥哥說，你看，貓會好好安息的，你也要保重哦。
　　Renn說謝謝，你也是。

　　很多事情都變得已經(jīng)不可以了，但是至少希望還有一些沒有變。
　　不管如何，他又見到Renn了。
　　當(dāng)初蓋在小貓身上的單薄的衣服，他現(xiàn)在仍穿著。

　　即使會錯過更多，Suna還是不想繼續(xù)往前走。
　　好想再見到Renn。還有奶奶。還有爸爸媽媽。
　　因為，即使奶奶說了很多次“已經(jīng)不可以了�！�
　　可是他總能見到的。

　　然后這個亂七八糟的故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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