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莉莉絲應該很開心，她終于得到了黑色火焰。

　　外祖母家在一處平緩的山坡上。山本身很高，既高大又連綿。秋季美得像夢，那紅黃的還有綠油油的樹海像緞子一樣把山覆滿。
　　可現(xiàn)在，山林中應該只有那些頑強的雪松和冷杉了吧。我坐在外祖母準備的暖和的屋子里。
　　聽著壁爐的柴火燒得緩慢而旺時發(fā)出的“嗶啵”聲。
　　聽著窗外寒風呼嘯著排山倒海沖擊樹林的“嗚嗚——”聲。（那聲音像塞滿山谷的群鬼哭嚎。）
　　外祖母微笑著慈祥地望著我們，我那調(diào)皮搗蛋的弟弟妹妹波特、艾米也安靜下來，我們知道外祖母要開始講故事了。
　　她緩緩開口，嗓音溫暖干燥。
　　“從前有一對兄弟，哥哥叫布萊克，弟弟叫溫特。”
　　“他們在小時候就失散了，各自流浪往不同的地方。可是這對兄弟一直都思念著彼此。終于善良的天使施展了奇跡，讓他們再次相遇�！�
　　然而只有我知道，在我們津津有味地聽著外祖母的故事的時候，我親愛的表妹莉莉絲一個人偷偷跑了出去。一路踩著昏暗吱呀作響的樓梯，潛到了小小的閣樓。
　　那是被外祖母禁止的、我們這些孩子不能去的地方。
　　就在外祖母家里，莉莉絲告訴我她要去閣樓探尋秘密的那個下午。
　　“別擔心，那個時候她忙著講故事呢，不會守著閣樓，”莉莉絲瞧見我那模樣，不在意地擺擺手，興奮且神神秘秘地湊近我耳邊，“而且，嘿，你知道嗎，我有黑色火焰！”
　　然而我什么也沒看到，更不相信有火焰會是黑色的。
　　“黑色火焰啊——！”她的眼睛光芒閃爍，“它會幫我照亮，所有的，他們的秘密�！�
　　“什么？誰？什么秘密？”我大惑不解。
　　“我們都會知道的�！彼酉逻@句話，然后就帶著少女獨有的那種狡黠的笑跑開了。

　　“在那之后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哥哥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主教，高貴且富有�！�
　　外祖母還在說著，我也漸漸忘記了莉莉絲的事，沉浸在了故事中。
　　“弟弟卻是一無所成，四處流浪。好心的哥哥把弟弟接回家里，可是這個弟弟心術不正，不僅在信仰上忤逆上帝。還對哥哥的財產(chǎn)動了心思。一次他借口想回憶童年，和哥哥再玩一次捉迷藏，趁哥哥不備要殺他，而自己卻一失手從大開的窗戶那里掉下去，死了。”
　　“所以啊，好人會得到上帝的庇佑，壞人會因為自己的罪行受到懲罰。”祖母深深低下頭，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故事老套地結尾了，我開始走神。
　　莉莉絲拿著她那把黑色火焰（在我看來是荒謬離奇的），究竟會走到閣樓哪個地方去呢？那黑色的火焰又能否在狹窄陰森的閣樓里照映出她的小小身影呢？
　　我后來才知道，莉莉絲在那黑色光芒的照耀下找到了外祖母的落滿灰塵的筆記本。

　　“哥哥，你還記得嗎？”那個瘦削的青年極其溫柔地笑，陽光從他背后的窗戶照進來，燦爛地淌在他側臉、和那因為笑容而瞇起來的眼睛上。
　　那雙年青的眼睛烏黑而有光澤，凝視著那個背對他削蘋果的身影。
　　“以前我們總喜歡玩捉迷藏，你總是找的那個，可你從沒找到過我�！�
　　“之后我也找不到你了……哥哥…我怎么都沒能再找到你……”
　　“現(xiàn)在，要不要再玩一遍捉迷藏呢？這次我來當那個找的人，你猜我能不能找到你呢？呵呵……”
　　那個瘦削的青年笑著，轉(zhuǎn)過身，用手把眼睛蒙上。
　　“1、2 、3！”
　　然而下一刻，他惡作劇般立馬轉(zhuǎn)過身子，放掉手，狡黠地看著身后，咯咯地笑著。
　　可是。
　　他轉(zhuǎn)過身的這一刻，胸膛和肩膀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推，他連掙扎都沒有，身體驟然猛力地從背后大開的窗戶里傾出去。
　　一瞬間宇宙天空顛倒。
　　溫特從窗戶外跌了出去。
　　他眼睛大大地看著，哥哥。
　　嘴里那聲已經(jīng)不能被稱為聲音的“哥哥”。應該沒有人能聽見。
　　布萊克從窗口俯視著他，一面將削蘋果的刀用力插進手臂，“再見了，我的弟弟，溫特，我們本來不該再見的�！�
　　這一切天使看見了。
　　那些好心幫助兄弟團聚的天使們，怎么也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但他們只能在天堂的玻璃后面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天堂和人間不止隔著玻璃。
　　天堂管不了人世。

　　但那天我是真的看到了黑色火焰，莉莉絲口中的黑色火焰，當她闖進外祖母給我們講故事的屋子的時候，手上空空如也，只捏著本破爛的筆記本。
　　她將那筆記本摔過來，歇斯底里地跳腳喊著，沖著外祖母，“不是這樣的！不是溫特殺的人！你騙人！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明明什么都早就知道了！為什么要說謊！為什么要騙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流的扭曲或是影子投射問題，我真的在她映在墻邊的影子上，看到了。
　　黑色火焰，在她手中熊熊燃燒。
　　后來的事情我卻不太記得了，只依稀感覺到外祖母慈祥的笑容、她那胖胖矮矮一直在我看來可親的身影也隨著黑色的火焰扭曲起來。
　　我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凄厲恐怖了起來。
　　這之后我的記憶就全都模糊了。

　　第二天我們就要離開外祖母家了。動身太匆忙的緣故吧，我沒怎么睡好。
　　外祖母到門口來為我們送行，莉莉絲沒來，那天那件事之后莉莉絲就沒出現(xiàn)過了，外祖母告訴我她生病了。
　　車子轉(zhuǎn)角的時候，我還不舍地流連望著，那山間黃綠繽紛的光彩，外祖母慈祥的笑和如同小城堡般的房子。
　　我把身子轉(zhuǎn)回來，舒服地靠在車座上。
　　“不知道莉莉絲身體怎么樣了，都沒來得及和她告別，真遺憾�！蔽亦洁熘�。
　　下一刻我直起了身，“不過，嘿！你們知道嗎！莉莉絲有黑色的火焰！真的，黑色的火焰！我親眼看見的！”
　　我朝爸媽以及艾米、波特笑著喊到。
　　他們可能又以為我在說什么胡話吧。
　　爸媽和艾米、波特果然轉(zhuǎn)過頭來看我，不出我所料的一臉困惑茫然。
　　可接著他們問了一個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問題。
　　“莉莉絲……是誰？”
　　我覺得我的心一下子沉進了冷水里。

　　但是我還是不知道。
　　在我們車子轉(zhuǎn)過角去，再看不見外祖母家的時候。
　　外祖母仍是微笑著。
　　微笑著，慢慢將手蒙上了眼睛，數(shù)著
　　——“1、2、3……”
　　她背后的莉莉絲。
　　紅色蝴蝶的裙子，蒼白的臉龐。
　　驚慌恐懼地跑過。
　　黑色的火焰將少女吞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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