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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斷
他是個殺手。
道上的人都叫他溜兒——他行跡詭秘,干完一單就溜。無論要抓他的刑警還是想殺他的仇家,連他的影子都摸不找。
有人說他在全國有多處巢穴,甚至在國外都有避難所。
有人說他會易容變裝,且速度奇快、變化多端。
找過他“干活”的人說,他每次現(xiàn)身都戴面具,只露出一雙可怖的眼睛。
道上相傳,想要找他,就得將寫著目標和報酬的紙條放在x市中心廣場的雕塑下,若是三天內(nèi)紙條消失了,這交易便是成了。
快三十年了,溜兒從未失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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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破舊昏暗的窄巷。
兩邊暗黃的墻壁幾乎掉光了漆,貼滿了大大小小的陳舊的海報;兩旁廢棄的窗戶中伸出的攲斜而銹蝕的金屬桿搖搖欲墜。
溜兒急步躥了進來,輕手輕腳地將兩旁的雜物堆在巷口——他逃跑,有一套自己的規(guī)矩,看似簡單但卻總能唬住人。
誰能想到一個殺人逃逸的犯人還顧得上打理身后的道路呢?
溜兒轉(zhuǎn)身向巷子深處跑去,那里有一把窄而隱蔽的梯子,那是他多年前布置好的,逃逸的通道之一。先使了把力氣將身上有幾分重量的裝備甩上了墻,他拍了拍手,幾步蹬上了小梯。
突然,“砰!”
溜兒嚇了一跳,快速判斷出了槍聲的方位——是身后。但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情況,身體里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將他拽入了無邊的黑暗。
暈倒前的那一霎那,他的視野里出現(xiàn)了灰綠色警銜標志——原來是警察。
從沒失過手溜兒,今天,失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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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劉,小劉,你醒了?”
入眼是大片的白色。我只覺得頭昏腦脹,滿鼻子的消毒水的氣味。
這是哪兒?
一個年輕男人放大的面龐出現(xiàn)在眼前,他滿面焦灼的神色。
我嚇了一大跳——他穿著的是警服!
“誒?小劉你不認識我了?……醫(yī)生!他不會把腦子給燒壞了吧?”
“病人高燒不退,剛清醒時意識可能比較模糊,明天大概就沒問題了!
我猛的想起了之前窄巷里的事。怎么,難道沒被打死,而是被捕了?
“小張,你也別打趣他了,這不剛醒嗎?跟他說說之前發(fā)生的事吧!边@是一道年輕的女聲。
“啊,李姐來了!
我偏頭看向他們。他們一共四個人,都穿著警服,剛剛說話的那個女人手里還捧著警帽。
“劉強,之前綁架的那個案子,咱們不是蹲守在窩點門口嗎?你熬了幾夜又淋了雨,不知怎的,就發(fā)起了高燒。我們把你送到醫(yī)院,這不才醒!
我更加疑惑了。
“案子?”
“啊……那個綁架案你不用擔(dān)心,這幾天已經(jīng)破了,兇手也抓住了。你這幾天專心養(yǎng)病,上面還指望著你趕緊復(fù)職呢!咱們刑警大隊可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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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才知道,我的身份竟然是刑警,一個在任務(wù)中發(fā)了高燒,又醒過來的刑警。
真是荒唐。
這里的時間跟我最后躲進窄巷里的時間也不一樣了,足足早了一年多。我辦公的城市也是x市。
城市還是那個城市,只是溜兒已經(jīng)不再是溜兒了。
我成了正義之士。
每天,我跟著他們,開會,查案參與行動,但總是一言不發(fā)。
我知道,我不屬于他們。偷雞摸狗,通過傷害別人來養(yǎng)活自己,我配得上的,不只有這樣的生活嗎?
我打算暗中布置幾個藏生之處,找個機會干回老本行。
面對同事們的關(guān)心,我只有推辭——“這大概是高燒的后遺癥吧!蔽也桓抑币曀麄兊难劬Γ麄兊恼、團結(jié)、友誼,都與我格格不入。
又是一次小組會議。組長站在屏幕前,操縱著ppt,嚴肅地分析著案情;底下的人也舉手參與討論。我依舊沉默。他們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像從前做任務(wù)一樣。
“這些犯人當(dāng)真惡心,被害人與他們無怨無仇,他們?yōu)榱隋X就將他們殺害,不是太殘忍了?“
我伸向水杯的手一頓,心中不住酸澀。
惡心嗎?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羰悄軌蝠B(yǎng)家糊口,他們何必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呢!闭f話的是李姐。
我偏頭看向她,心中的酸澀不減反增。此刻,在我眼里,她的側(cè)影有些動人。
我和他們的關(guān)系慢慢近了起來。刑警的工作繁忙,就是有些空余時間也很零碎。小組里的幾個人除了組長都是單身,一到休息也就聚在一起。
小張是個急性子,談過好幾任女朋友,但都因為公務(wù)而分手了。最近一次,他甚至為了女朋友遞了辭職信,但她還是走了。從此他便消停了,說話做事也更加的大大咧咧,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吳陽是個嚴謹?shù)娜,在小組里負責(zé)管理檔案。他記憶力驚人,說話文縐縐的,倒像個書生。李姐也是小組里的,雖說是姐,但年紀不大,只比我,們這些人大了一屆,但很會照顧人,對大家總是溫柔體貼。
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感受到一種無法言說的吸引。年輕而健康的軀體、正當(dāng)?shù)墓ぷ、朋友的陪伴,這都是曾經(jīng)的我從來沒有的。我開始怕了,這樣下去,原來的我又能剩下幾分呢。
白天,我一直和同事們待在一起,這種時候無暇顧及其他,但一到夜晚,當(dāng)我一人獨處時,或是在睡夢中,我總能看到那個殘破不堪的自己,蜷縮在黑暗的出租屋的角落里,獨自忍受著傷病的蠶食。
那里甚至稱不上是一個家,為了躲避追捕,我的住處經(jīng)常變動,早些年倒還會布置一下新家,后來便淡了——有時有一張桌子,一張床,便是好的了。更多的時候,我躲在廢棄的大樓里,或是空曠的倉庫中,將就著,便也過去了一夜。
我對自己說,我享受這樣冰冷的孤獨。
又一次行動,我也在參與人員中。
隊長安排好部署,發(fā)給我們重量型的槍械,據(jù)說射程很遠。
我摸著槍身,莫名有些懷念。
任務(wù)對象已是窮途末路,但逃竄的速度還是很快,竟將我們幾人牽到了街道上。眼看著我們與歹徒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長,我當(dāng)機立斷撇下了槍支,箭步?jīng)_了上去,徒手將他制服。身后是隊員們的歡呼。
后來,我受到了表彰。李姐笑著恭喜我:”想不到你身手還不錯嘛!
組長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劉這次很果斷,這獎勵是你做出正確決斷應(yīng)得的!
小張立刻叫到:“劉強這次發(fā)了獎金了,該請兄弟們搓一頓了吧!”大家都附和著。
可怕。
我太融入他們了,融入到了一種連我自己都怕的地步。什么時候,我竟能跟警察稱兄道弟了?
那天早上我去上班,發(fā)現(xiàn)警局里的氣氛跟往常不太一樣。
隔壁組的組長死了。
那個組長叫張翼國,平日里總喜歡對組員大聲訓(xùn)斥,但他走了,所有人都很悲傷。
他是個好警察。
聽說他是下班后在回家的路上被擊中的,那時他穿著便服。據(jù)猜測,這是犯人的同伙的打擊報復(fù)。
局里組織人調(diào)查兇手,但他竟沒留下一點痕跡,真是古怪。
但我卻知道為什么。
溜兒有一單的目標人,就叫張翼國。
最近,我和李姐的關(guān)系更近了。昨天下班時下了雨,我替她打傘,一旁的小張忽然嬉笑一聲,“小劉,你和李姐不會有點什么吧!”
我一愣,隨即看向她。她低下頭,假裝在整理外套,一言不發(fā)。
我的心跳有些快。
正在鎖門的組長發(fā)話了:“要是真的也挺好,兩個警察結(jié)婚要方便很多!标犻L的愛人在監(jiān)察室工作,當(dāng)年他倆結(jié)婚也是段佳話。
我和李姐一路無語。
張局長被害案還在調(diào)查中。聽說找到了些什么線索,但我沒多打聽。一是因為我自己的工作實在太忙,二是因為我相信,他們抓不到溜兒。
忽然又想起了黃昏的窄巷。我安慰自己,就算他們找到溜兒,也得等到那時候,而不是現(xiàn)在。
算了算日子,距離我被抓竟然只有三個月了。我一驚,我來到這里已經(jīng)快一年了嗎?
如果到時候碰面,我該如何面對“他”,又如何面對自己?
最近x市發(fā)生的幾起命案據(jù)猜測都是一人所為,因此被當(dāng)做連環(huán)殺人案分配給了我們組。
看著ppt上,一張張熟悉的被害人的臉,我心中只有漠然。
是溜兒干的,又不是我。
案子毫無進展。組長的兒子出了些事故,他無法,只好請假回家。他一走,組里的重擔(dān)就全壓在了李姐身上?粗挂辜影啵治霭盖,我實在不忍。
有種幫她的沖動。
那天我找她聊天,試探了試探:“案子有進展了嗎?”
李姐揉了揉緊皺的眉頭,說:“毫無頭緒!
“那……我聽到些東西,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
她眼中顯出些許希望,“什么?“
“有傳言說中心廣場的雕塑底下有個職業(yè)殺手,我懷疑他跟最近的連環(huán)殺人案有關(guān),我們可以蹲守在那,看他是否現(xiàn)身!
李姐的愁眉終于舒展開了。
她開心,我就開心。
抓捕職業(yè)殺手的行動迅速展開著,我和李姐的感情也逐漸升溫。有了我的幫助,他們終于找到了溜兒的逃跑路線。我疑惑了,當(dāng)時擊中我的警察,是怎么找到我的呢?難不成他們有一個“劉強“給他們指引嗎?
抓捕的那天終于到了。我看了看日期,近分毫不差,不禁有些恍然。如果我們相遇,我會消失嗎?
容不得我胡思亂想,隊長喊我們出發(fā)了。他說這次行動涉及地域特殊,于是發(fā)了灰綠色的警銜標志讓我們帶上。
我看著那標志,總覺得有些眼熟。
我們按計劃潛伏在窄巷周圍,在殺手動手前將其制服或擊斃。
溜兒出現(xiàn)了。我看著他,就像照鏡子一樣熟悉,但又那么陌生。突然間,懷念的思緒像潮水一樣把我淹沒,無法掙脫。那一個個從心所欲的日子,那一個個孤芳自賞的夜晚,仿佛都跳了出來,將我從這身警服里剝離出去。
周圍的一切都恍惚了。
“小劉,發(fā)什么呆!“李姐悄聲提醒。她就隱蔽在我身后的某處。
回過神,我才發(fā)現(xiàn)溜兒已經(jīng)接近了受害人。
“三!二!一!“
我們幾個人一齊端著槍疾步上前。溜兒很快反應(yīng)過來,向窄巷跑去。早就預(yù)知了他的動向的我們快速跟上去,但還是差了些,讓溜兒跑得有些遠。
“允許射殺!”李姐作為這次行動的副指揮,當(dāng)即出聲提醒,“請最前面的隊員抓緊射擊!”
最前面?我向前看去——沒有誰。最前面的難道是我嗎?
我站定,端好槍,準備瞄準。
溜兒轉(zhuǎn)過身。
溜兒將包袱扔上了墻頭。
我的手在顫抖。我猶豫了。
溜兒開始爬梯子了。
我要殺死他嗎?我要殺死……“我”嗎?
我覺得這一秒是那么漫長。
溜兒消失在了視野里。
“劉強!”
那是李姐的慘叫聲。我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身體發(fā)著微弱的光,變得越來越透明……
不!我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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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x市的都市傳說依舊存在著。
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城市里存在著一個可惡的、只要給錢就殺人的惡棍。
很多人都知道那個謎一樣的職業(yè)殺手從未失手過。
他依然在中心廣場附近活動,但從未被警察抓到過。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看似收入可觀的職業(yè)花銷有多大。東躲西藏、置辦裝備幾乎使他入不敷出。
他們更不知道,從未以真面示人的他曾堂而皇之地走進警局,點名找一個叫劉強的警官。
“劉警官嗎?幾年前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淋了雨,生了場大病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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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這么傻,溜兒不死,那里有我。
曾經(jīng)的我沐浴在陽光下,身旁有光明磊落,春暖花開。
但現(xiàn)在,這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了。
這是我做出的決斷應(yīng)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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