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動蕩不安的年代，她和他沒戀愛就結了婚，只因她年齡漸長，父母著急，就替她相中了風評不錯的他，催她嫁了。她很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知書達禮，可謂模范妻子。他亦不錯，凡事都很尊重她，溫柔體貼，也是個模范丈夫。唯一不同的是，他總會問她：“你覺得幸福嗎？”

　　每次她都會回答“幸福啊”，內心卻迷茫不已。她幸福嗎？她不知道，因為她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愛情。怎樣才算是幸福？而他，只是一眼，便看穿了她眼底的空洞。

　　他常常帶她去看美麗的風景，買給她最愛的衣物，陪她嘗遍各種美食。每一次，他都會問“你覺得幸福嗎”，她很奇怪，但也沒多想。就這樣，一問好幾年。面對他的同一個問題，她已經不再回答了。他一個眼神就能明了，她又何必自欺欺人？

　　光陰似箭，時間讓這段婚姻鋪蓋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塵埃。漸漸的，她開始期待一些生活驚喜，開始暗自羨慕人家的男人總比他來得要好，開始向往青春少女的情懷，羨慕那些為愛而結婚的幸福。她開始厭倦這種沒有感情的沉悶生活，心里不斷的埋怨，不斷的憧憬。她對他產生了距離感，她覺得，雖與他身在同檐卻已是天涯。她想與他分離，但看到可愛的孩子，一咬牙便忍了下去。于是，她常常暗地里流淚，哀嘆幸福為什么離她那么遙遠。

　　一年又一年，慢慢地，她開始習慣這種平淡簡單的生活，不再輕易地為一粒小石子激起千層浪，有時，她偶爾會想起那些曾經期盼幸福滋味的日子，漣漪微微一抹，即逝。

　　就這樣，她心如靜水的又過了好幾年�；ㄩ_花落，庭前燕換了一代又一代，都成舊識。她和他，也已鬢如霜。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他躺在搖椅上曬著太陽，搖啊搖，然后他喚她過去，拉著她的手，問：“這些年，你覺得幸福嗎？” 她微笑地看著他，眼神依然沒多大變化。對于他的問題，她早已習慣。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眼底盡是遺憾。

　　不知為什么，他的眼神，令她覺得萬分難過，以前從來沒有過。為了避開那份愧疚，她轉身走進廚房為他削梨子，一種不安的情緒升上心頭，不小心劃破了手。她吮吸著手指，拿著削好的梨，走向陽臺。此時的他，閉著眼，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她彎下腰，在他耳邊溫柔地喚著他的名字，但他卻一直這樣睡著了，靜靜地，沒再醒來。

　　梨子，掉到了地上，梨屑濺向她赤裸的雙足，冰涼冰涼，和她的淚水一樣……

　　沒有他的日子，她一個人孤獨著過了，每天，她都會想起他問的那句話：“你覺得幸福嗎？”每一次，她都為這句沒有回答的話，而流下淚來。那一天，也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她忽然很想看一篇童話，于是她從他的書柜中取出了一本童話書。書很舊很舊，卻無一點積塵。她奇怪的翻了翻，發(fā)現里面的空白處寫滿了字，筆跡從幼稚生澀漸變得熟練流暢，一句一句描述了兒童時代的她、中學時代的她、少女時代的她……那是他的筆跡，字里行間滿是愛意。他說，如果他有幸能取她為妻，就一定要讓她覺得幸福。

　　頓時，她明白了，為什么他總要問她“你覺得幸福嗎”。他，竟然從孩提時期就喜歡她了。

　　她捧著那本古老的童話，布滿皺紋的雙手不停地顫抖。他花了大半生的時間要給她的幸福，在此刻，終讓她了然于心。只是這時候，她已經很老很老了，而他早已不在。而最終的最終，她都沒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瞬間，她淚流滿面。

　　躺在他曾經睡過的搖椅上，她搖啊搖，回憶起過去與他的點點滴滴，幸福的感覺就這樣在心里一點一點的漫延開來。那些她年輕時無比向往的幸福，原來就在她過去不屑一顧的簡單里，之所以沒發(fā)覺，一切都怪太過于習慣了。

　　她躺在搖椅上對兒子說：“兒啊，我覺得好幸福好幸福。幸福，從來不預期。因為它實在太簡單了�！比缓笏⑿χ�，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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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作于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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