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坐著61人的寬敞教室里，她被遺忘在那個連陽光都照射不到的角落里，一個人。61，單數(shù)，她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多余的那一個。
　　其實，她，是一個癡迷陽光的女孩。

　　（壹)
　　教室里的氣氛壓抑極了，后面黑板上早已不復(fù)昔日繁華，“離高考還有14天”幾個大字鳩占雀巢。
　　那個個子不高，戴著黑框眼鏡的老處女站在講臺上不厭其煩地講解著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的低級數(shù)學(xué)題，底下的人低頭奮筆疾書抓緊一分一秒的時間，準備備水一戰(zhàn)。
　　她坐在那個角落里，把一切看在眼里，覺得異常好笑。
　　她已經(jīng)不清楚自己14天后能交上多少分的答卷了。兩年來，她一直穩(wěn)坐倒數(shù)第一的位置。兩年前，她是班里的第一名。
　　她偏了偏頭，把目光移向窗外。窗外，陽光燦爛，顯得非常暖和。光線透過窗戶，灑在地上。她伸手，想觸及那虛無的光線。
　　是什么時候開始癡迷陽光的呢？
　　那個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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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那樣一場生死離別，她一直以為是生命中一場太過真實的噩夢。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那些已經(jīng)離去的人會再次出現(xiàn)在她身邊，在那個小屋內(nèi)，她還能感受到那些笑容的存在。
　　兩年前的那一天，陽光十分強烈。她正在閣樓上寫文。父親，在她的筆頭浮現(xiàn)，記錄的全是溫暖。窗外，一縷一縷的陽光恬淡地打在她的筆尖和微微上揚的嘴角上。
　　那一刻，她想父親了。父親出差快一個月了。父親每次歸來總會給她和母親帶很多的禮物。父親是個很溫和的人，她從未見過父親發(fā)火……
　　“呯呯”，一聲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念。她飛奔出去，像接一場溫暖的宴會。門是被母親打開的，意外的出現(xiàn)了兩個戴警帽的人。
　　“這是童中言家？”她微微一怔，空氣中彌漫著無言的落寞。
　　“是的，有事嗎？”。
　　“終于找到了。你們看一下照片上的人是不是童中言�！�
　　那是一張充滿血腥與死亡的照片。血。鮮紅鮮紅的血，仿佛要掩蓋一切。那個倒在血泊中。瞳孔充滿絕望的男人——父親……
　　母親是當場昏過去的。
　　為什么不閉上眼睛呢？
　　父親的死因，警察全部告訴了她。一點點的片段拼湊，完成一幅太過黯淡的畫面。
　　父親深夜歸來途中，經(jīng)過那口正在開挖的井，由于太黑，沒有看見而掉下去，摔死了。次日，工人發(fā)現(xiàn)了尸體，報了案……
　　多可笑的理由啊。沒看見，所以摔死了。
　　太黑了嗎？可是光都到哪去了呢？若那一刻有光，會死嗎？
　　父親被安葬在荒涼的公墓的最后一排。
　　她去警局把父親的遺物領(lǐng)回來了。公文包里，有買給母親的項鏈和給她的手機。
　　她在父親送給她的手機上撥下一串號碼，按下接聽鍵。手機里傳來“嘟——”的聲音。然后，便聽見一陣刺耳但熟悉的手機鈴聲。尋聲望去，桌子上一部黑色的手機在顫抖著。
　　她就這樣靠墻站立著，等待手機那頭的回應(yīng)。
　　一分鐘。鈴聲，停止�！班健睋Q成了“嘟嘟”，頻繁地讓她心怯。
　　她無助地掛掉了手機，蒼白的手指無力的滑落。
　　也許她忘了，那個人，永遠不會接她的電話了。他，拋棄她了。
　　她，哭了。隨著墻壁滑落，連同眼淚。
　　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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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再沒有開過口，就那樣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盯著天花板，卻沒有焦點。
　　她從來都知道的，母親最愛的是她的夫，勝過愛她。
　　她什么都沒說，父親的死因，還有那條項鏈。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一如她的文，失去了完成的意義。
　　第二天，她再次被拋棄。母親，隨著父親而走，留下一地單薄跌碎的影。
　　夜太黑，從閣樓下摔下來，死了。
　　眼淚再次滑落。
　　公墓最后一排，母親睡在父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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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時開始的吧，開始癡迷陽光。
　　假設(shè)那一夜有這樣的一束陽光，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吧，那么現(xiàn)在的她，是幸福的吧。
　　可是，現(xiàn)實太殘酷了，一切都已發(fā)生，所以，假設(shè)，不成立。
　　她伸手，夠不著那份溫暖，于是把桌子往前挪。伸手，無法觸及，卻碰到前排同學(xué)，惹來厭惡的眼神，然后便是老處女的暴怒聲。
　　“童落，不想聽課，但請不要打擾別的同學(xué)。你已是全校最后一名了，但愿高考不是全市最后一名，別給本班丟臉……”
　　她面朝窗外。窗外的陽光靜謐的讓她忘了一切。
　　癡迷陽光，像毒癮一樣纏繞著她。
　　倒數(shù)第一嗎？好像是，兩年了吧�？稍瓉聿灰恢笔堑谝坏膯�？怎么滑得這么快。有原因吧，一定有。
　　對于那段歲月，她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每一夜，她總是從噩夢中醒來。整點的鐘聲總在那一刻敲響，敲得她心顫。她不斷地夢見父親。父親躺在那口井中，血液不斷地從眼孔中溢出，在地上如玫瑰般肆意地綻放。父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然后機械地站起來，向她伸出手。她突然怕極了，想逃離，可雙腳卻被死死的釘住了。就在父親那雙血淋淋的雙手快碰觸到她的臉時，夢，驚醒。眼角，濕了。
　　就這樣重復(fù)同樣的夢境，一個月。
　　如果那一刻，她抓住了父親的手，父親就一定會活過來，一定會的�？梢磺卸及l(fā)生在沒有結(jié)果的如果里。
　　于是，開始上課不聽課，開始把每一次考試考砸。這樣父親會生氣吧，會再出現(xiàn)在夢里吧。這次，她一定會抓住父親的手，一定會的。
　　可是為什么，父親一直沒有出現(xiàn)呢？兩年了啊。
　　怎么忘了呢，她，早就被他拋棄了。
　　眼淚滴滴噠噠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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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還是那么明亮，溫暖。
　　她站在操場上，抬頭。光線有些刺眼，她還是選擇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太陽，直到眼睛發(fā)痛。伸手。光線在指縫間穿梭。手指彎曲，什么都抓不住。一切只是虛無，卻依舊癡迷。
　　人流涌動著。結(jié)束了。這一次，她認真地答完每一張試卷。原來，題目如此簡單，原以為自己會考得一塌糊涂。
　　又忘了。兩年來，即使不聽課，卻一直很努力。她還是不想讓父親失望的。
　　終于看開了，終于放下了。累了，累的不想留下。
　　那一夜，她再次夢見父親，還有那個她已經(jīng)忘卻的女人，應(yīng)該稱做母親吧。他們對她笑著，那笑容如陽光般令她癡迷。他們和她隔著不可逾越距離。
　　夢醒來，還是凌晨三點。起身，出門。她只是想去看看那個一直不敢面對的地方，那個有著父親氣息的地方。
　　她是微笑著走過去的。沒有陽光，她在黑暗中絕望的微笑。就是這樣吧，是的，演繹一場輪回的劇幕。
　　那一夜，她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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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后，高考成績表上，那個曾被忽視的，叫童落的女孩考了第一�？墒牵�，死了。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方，就是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父親尸體的地方。
　　于是，人們開始談?wù)撍?br>　　“高考第一名是我們學(xué)校的，叫童落。后來卻死了�！�
　　“那女的原來是她們班倒數(shù)第一，高考卻是第一，肯定是作弊的�；蛟S是因為羞恥，自殺了吧�！�
　　“可能吧。那工程老板真可憐，兩年前準備挖井，沒幾天就死了人，一個男的，死得很慘烈。工程便暫停了。前幾天準備重挖的，又死人了，唉……”
　　“你猜那女的是怎么作弊的，能躲過那么多老師的兩只眼，真牛。”
　　“鬼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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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只有她自己知道死因，和父親一樣。沒看見，所以摔死了。
　　后來，人們開始淡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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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很大很溫暖，再也看不到陰暗潮濕的角落，一切的罪過變得透明。校園的鈴聲響起，一切恢復(fù)平靜。
　　那口井在埋葬了兩條命之后，被稱為禁地，人煙荒蕪。
　　公墓的最后一排，三座凄涼的墓相依著。墓碑上的照片，淡黃。照片上的笑容陽光般溫暖。沒有人知道，他們曾是一家人。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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