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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荒東北隅中,有一座名字荒疏的大山——兇犁土丘①。
林麓幽深,山泉清澈,日映嵐光,雨收黛色,寂寞了一千年的山景掉進(jìn)了我落寞的眼瞼之中。我蜷縮著身子,長長彎彎,千年的修行最終換得天生慵懶。寂寞了一千年呵!嘆氣、仰頭、盤旋、幻化成最美的樣子,無非是千年之中自己與自己最無聊的游戲。我住在這座大山的最南端,苦苦修煉千年,從角龍化作應(yīng)龍,終于耐不住千年的寂寞離開了兇犁土丘。
我來到了人間。
人間呵!
滾滾江洪夾著黃色的泥沙,席卷了兩岸的房屋和高樹,浩浩蕩蕩,呼嘯著,一片汪洋,拼了命地狂奔,撕裂了大地的祥和,人類扶老攜幼,東西飄蕩,這是最殘忍的洪水。
北方之神玄圭為禹引路,不僅得到了河伯的“河圖“,也得到了伏羲氏的玉簡,有了可以度量大地的玉簡和治水的河圖,玄圭與禹找到了我——這世間唯一修煉千年的蛇精,能化翅而飛的應(yīng)龍,能劈山畫地的應(yīng)龍。
我媚態(tài)如絲,步步生蓮,嘴角春情,就連吐出的氣息都氤氳著妖嬈,一步一搖,驚艷了整個人間。
突然之間,我琉璃的雙眸望見了玄圭。
那個玄衣黑袍的男子,一眼,便點(diǎn)燃了我寂寞了千年的靈犀。他神色肅穆,高高在上,是北方之神,英挺眉目下系的是天下蒼生的喜憂,萬民百姓的水火。我立在他的面前,仰望于他,執(zhí)拗地、貪戀地仰望于他黑白分明的深眸。
“應(yīng)龍!
他的手緩緩拂過九州山川的經(jīng)脈,萬里塵世的悲苦,一寸寸、一毫毫;他的目光從眾生之中轉(zhuǎn)向了我,那溫暖深邃的眸光中有著我的影子,嬌憨而癡笑的我。
“謝謝你!
我的身子隨著心一起顫抖起來,人說蛇的血是冷的,可心卻是熱的。只是一眼,喜歡便是喜歡,毫無道理,天經(jīng)地義地沉淪了下去。
這或許就是一個妖精的執(zhí)拗。
什么人間?什么洪水?什么大禹?什么功德?我貪的只是望見玄圭的那一眼,紅塵中的那絲心動,牽扯了我冷血的精髓,深深、深深……
真是一條勾魂攝魄的精魅。涂山女嬌啐道。妖魅,精怪,山魃,在這世間,無論多么強(qiáng)悍、良性,最終只能匍匐在神的腳下,湮滅在人類的眼底。
精怪永遠(yuǎn)是精怪,這世上最瞧不起的便是我這樣的精怪。
可是我不懂。
因?yàn)樾纾抑邑懖欢,竭盡全力跟在禹身邊;因?yàn)樾纾覔u曳著風(fēng)華,畫地劈山,拼卻了千年的修為,將龍門山一劈而二,使它分跨在黃河的東西兩岸;站在黃河陡崖上俯瞰河谷,疾馳而去,妖精的尾將那座擋住河道的山破成三門②,驚心動魄為人類留下了“鬼門”、“神門”、“人門”,疏通了黃河之水。
直到玄圭溫暖的手掌拖住了我倒下的軟腰……
“應(yīng)龍,你受傷了!
我桃面嬌羞,癱軟在巖山的洞穴里,舔舐著身上大小不一的傷口,嘴角止不住輕輕掩笑,細(xì)長的媚眼半瞇,腦海中全是身后那個為我填溝埋壑的玄色身影。我偷偷地一遍又一遍在石墻上畫出“玄圭”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在心里描繪著那個背脊挺拔、俯覽山河的男子。
我愛上了一個男子,不曾想過他的身份,不曾想過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只是固執(zhí)地愛上了一個生而為神的男子。
我看不清世間神妖的法則,聽不到凡塵俗定的約束,蒙了雙眼、聾了雙耳,一心想要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同攬山河,比翼紅塵。
可是,我有一千年的修為,仍然是條妖精。
三千年。⌒薜饺瓴拍苡鸹上。我能忍受兇犁土丘一千年的孤獨(dú),卻不能忍受有了歡喜后兩千年的寂寞。我看不懂,執(zhí)拗地不肯明白。為了與他比肩而立,我倔強(qiáng)地努力著,肆無忌憚地去修煉,讓自己可以成為神伴在他身邊。我的努力,我的堅持在世人眼中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巫山③有十巫采藥,天帝的藥齋偷偷隱匿在此。我偷偷地潛入巫山,竊取了天帝的神藥,慌亂中吞吃了天帝最喜歡的麋鹿,那溫吞的鹿血是寶貴的藥草喂養(yǎng)而成,令我竊喜,令我瘋狂。我搖曳著細(xì)腰,噙著血紅,用那精致的皮相惑亂了大禹治水后的太平盛世,我要的不多,我要的是天帝的神藥,人間的元?dú),助我早日成仙,不必兩千年的寂寞與相思。
我只是喜歡上了一個生而為神的男子。我只想要變成最好的自己停留在他的身邊。我修煉了千年,依舊是個妖怪;而他,生而為神。這天上地上的距離,跨躍了碧落黃泉。
他們說,我觸犯天庭,惹怒了天帝;我禍亂人間,成為塵世中人人能誅的精怪。我看不懂。天雷轟轟,鳳凰屬的黃鳥用它犀利的尖喙啄斷了我冷血的筋骨;禹帝忘記了我舍身為他開山畫地的功勞,在斬龍臺誓言要滅殺我這條蛇精。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我只不過喜歡上了一個生而為神的男子。
我癱軟在斬龍臺,傷痕累累,鮮血斑斑,沒了那精致的皮相,細(xì)腰、雪臂、芙蓉面。曾經(jīng)那些視我為神的人類向我吐著惡心的口水,叫囂著將我抽筋拔骨,碎尸萬段。
我沒了力氣。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只不過貪戀了心中的那點(diǎn)歡喜。
這世間哪里容得下精怪?否則精怪怎會千辛萬苦,忍卻一千年又一千年的寂寞與孤獨(dú),修仙,修仙,一直在修仙,修到老,修到死,到死都不是生而為仙。
突然間,我似乎懂了。
在這虛幻的世間,我貪戀的太多。
到死,我終于看到了他玄色黑袍,英挺眉骨。
斬龍臺。
北方之神,玄圭,憐悲地、慈愛地望著我這條丑陋的、原形畢露的、可憐卑微的黑色巴蛇。
“玄圭!
第一次,我輕輕呢喃出他的名字。在我最丑陋的時刻,最絕望的地步。我知道,他深邃的眼中裝著天下蒼生,裝著這個世間的悲喜。只是,我很想問一問我那么多的不可饒恕,那么多的罪孽深重,有沒有換來他的一絲眷戀,他裝滿天下的眼中有沒有裝過我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應(yīng)龍,你錯了。”他輕輕緩緩開口,猶如初見時第一眼的溫柔。
突然間,我的心在瞬間綻裂,鮮血淋漓,無邊無際的痛絲絲縷縷彌漫起來,我蜷縮著身子,顫栗著,想要講出的話變成了尖嘯。我拼卻了所有的力量,騰躍而起,那斷裂的身骨滴淌著著冰冷的鮮血,死死地纏繞了他,一絲,一絲,生生世世,密密,無縫。
我撐開了所有的身骨,蹬斷了所有的筋脈,我聽到了自己斷裂的的聲音。
慘烈、決絕。
玄圭,你聽到了嗎?
我葬身在你的脊背中,與你合二為一,真好。
我為你負(fù)了天下,從此,你就是我的天下,這樣真好。
最后,我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玄武。
這就是故事的最后,只是一個妖精的貪念與執(zhí)拗。
①《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大荒東北隅中,有山名曰兇犁土丘。應(yīng)龍?zhí)幠蠘O……”
、凇端(jīng)注河水》:“砥柱,山名也,昔禹治洪水,破山以通河,三穿既決,水流疏分,指狀表目,亦謂之‘三門’矣。”
、邸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有巫山者,西有黃鳥。帝藥,八齋。黃鳥于巫山,司此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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