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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冤枉啊,冤枉啊……”
絲絲縷縷的嗚咽聲徐徐傳來,回蕩在偌大的地牢里,讓人聽了不免有些心煩意亂。
牢房內(nèi)一隅,站著一位白衣少年。他正好奇地瞇起雙眼,向不安寧的對面牢房瞥去,卻只勉強辨出那人的輪廓——他伏在陰暗的角落,恍若一塊青石。
“你小子已經(jīng)連著哭了三天了,還讓不讓老子睡個安穩(wěn)覺了!”另一間牢房一粗野大漢厲聲喝道。
嗚咽聲戛然而止,那“石頭”犯人顯然駭了一跳,身子又往墻角縮了縮,可不出半晌,低低的抽泣聲再次響起。
少年心下驚疑,正想開口詢問,忽見他的書童羅非出現(xiàn)在牢房門口。羅非手舞足蹈地嚷道:“少爺,你真神啦,縣令大人真的用八抬大轎來請你了!”
一
聽了此話,少年牽了牽嘴角,擺出一副慵懶的姿態(tài),斜躺在草席上。只見以縣令為首的一群人泱泱涌了進來,臉上均寫滿不安。
縣令諂笑著走近:“那窮兇極惡的縱火犯已被捉拿歸案,老夫有眼無珠,誤將賢侄抓入大牢,還望賢侄海涵,看在老夫誠心相迎的份上隨老夫回府安歇!
若不是有個衙役曾在大街上無意中撞見過少年,認出了他腰間掛著的當朝丞相的家傳玉佩,縣令差點兒就鑄成了大錯。想著,縣令連忙示意一旁的獄卒,打開了關(guān)押少年的牢房鐵鎖。
豈料少年肚量小得很,他連眼皮都沒抬,只悠悠說道:“縣令大人言重了,我不過是一介草民,哪里敢勞煩縣令大人的大駕,這里環(huán)境還不錯,草民住著挺舒心。”一邊說著,少年一邊打了個愜意的哈欠。
縣令臉色鐵黑,不知如何是好,頻頻抬袖拭去額上沁出的豆大汗珠。
暗中窺見縣令一臉窘樣,少年心中竊喜,本打算就此放過這勢利老頭,沒想到還未起身,就見對面牢房有人撲了過來,透過鐵欄連連喊冤:“大人,冤枉啊——”
少年瞇縫著眼瞧去,這才看清方才那抽泣不已的犯人,只見他披頭散發(fā),雙手緊緊抓住鐵欄,臟兮兮的臉上滿是苦楚和冤屈?h令怒聲喝止:“來人哪,把他的嘴堵上!”
“哦?”少年騰地跳了起來,駭?shù)帽娙讼乱庾R地后退一步,“為何要堵上他的嘴?”
縣令顫聲解釋道:“賢侄有所不知,那犯人姓許名世安,一個月前殘忍殺害了一對夫婦,被判這個月十五斬首示眾,眼看行刑之日將近,誰知三天前,他竟瘋了,非說自己不叫許世安,而是,而是……”說到這里,縣令突然吞吞吐吐起來。
“是什么?”少年追問。
“大人,我叫小石頭,冤枉啊——”見獄卒要來堵他的嘴,犯人掙扎著喊道。
二
“小石頭?”少年擰眉,表情愈加認真。
“沒錯,”縣令點了點頭,“明明是個大活人,偏偏說自己原是角落里的一塊石頭,還說名叫什么‘小石頭’。他定是瘋了,賢侄莫要見怪,這地牢里什么樣的人都有!
石頭……
少年暗自琢磨,倏忽間眼睛一亮。他猛地打開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還哈欠連連地道:“縣令大人瞧也瞧完了,可否允許草民小憩一會兒?”說著他便自顧在草席上躺下,果真小憩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可羅非心里清楚,早在看到他家少爺眼里一閃而過的亮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家少爺是不打算就此罷休了,一時間羅非嘴角微微抽搐,暗道命苦。
少年用折扇擋住了臉,懶懶道:“你們回去罷,小爺要睡了。”
羅非知道再勸無用,朝縣令搖了搖頭,縣令只好帶著一眾人等離開了。潮濕的地牢里,不時傳來對面犯人依舊冤屈的嗚咽聲:“大人,大人,我是小石頭啊……”
少年輾轉(zhuǎn)反側(cè),最后干脆坐了起來。他將折扇一收,透過鐵欄直指那嗚咽的犯人,耷拉著眼皮道:“喂,你有何冤屈?”
犯人如泣如訴,娓娓道來,聽得少年時而點頭,時而沉思……
翌日卯時三刻,少年跟看門的衙役打了聲招呼,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地牢,徑直到衙門擊鼓鳴冤。
“升堂——”
“威武——”
縣令一邊整理烏紗帽,一邊手忙腳亂地走上公堂,臉上還掛著些許睡意,見天色尚早,面有慍色:“是誰一大早就來擾——”話還未落,便瞧見少年長身而立,白衣勝雪,他連忙堆笑道,“沒想到是賢侄!”
少年面若冰霜,聲冷似劍:“草民是來擊鼓鳴冤的!
縣令見狀,腦筋一轉(zhuǎn),連忙配合地說道:“如此說來,賢侄為誰擊鼓又為誰鳴冤呢?”
少年負手而立,目光如炬,聲如洪鐘,一字一字道:“許——世——安——”
三
眾人均是一臉驚詫,縣令不解,問道:“這許世安犯了謀害他人的死罪,又何來的冤屈?”
“還望大人重審此犯人。我昨夜聽到其他犯人和獄卒們都對此案議論紛紛,如果對這些聲音置之不理,那必然會影響府衙的聲譽。”少年拱手相求,語氣凜然,不容拒絕。
縣令無奈,只好輕拍驚堂木:“來人,帶罪人許世安!
不消一會兒,許世安便被兩名衙役架上公堂。
許世安好像沒見過什么世面似的,一瞧見這威武架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哀求:“大人,我冤枉啊,冤枉。 蹦求@慌失措的模樣,和當初結(jié)案時窮兇極惡的樣子截然相反。
縣令也不由得皺眉:“罪人許世安,五月初十亥時一刻,你闖入王氏一家將其夫妻二人雙雙殺害,證據(jù)確鑿,你還有何冤屈?”
許世安一聽,頓時面如土色,喊冤道:“大人明鑒啊,我叫小石頭,真的不是大人口中的許世安。
“大膽刁民,竟敢愚弄公堂!”
縣令驚堂木一拍,駭?shù)迷S世安直接癱軟在地,顫抖地抱頭蜷縮起來。
少年目光一凜:“大人,犯人許世安是否愚弄公堂,何不等草民審問后再定奪!
面對丞相之子,他上陽城一小小縣令不得不低頭。縣令諂笑道:“賢侄請問。”
少年劍眉緊蹙,目光落在那仍顫抖不已的許世安身上,緩緩開口道:“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是許世安,而是地牢角落里的一塊石頭,可有證據(jù)?”
許世安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他掙扎著跪好,顫聲回道:“我本是城南一楊樹下的石頭,終年風吹日曬,直到十五年前的一個春天,有個人將我搬進了地牢,從那之后我就一直在地牢里了!
眾人詫異。少年繼續(xù)問道:“你說‘有個人’,是誰?”
“我只記得是住在那間牢房里的犯人,叫李大福,是他叫獄卒把我搬來的!
角落里突然傳來“啪”的一聲,少年等人紛紛朝公堂一隅望去,卻見書吏目瞪口呆,手里的毛筆已然落地,漆黑的墨汁濺出一個詭異的圖案。
縣令不悅:“書吏你這是怎么了?”
“大、大人……”書吏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道,“大人難道忘了么,十五年前,富賈李大!睍籼嵝阎,眼里全是不可思議。
四
十五年前……
縣令回想起,不由得大驚失色,十五年前,他剛上任不久就偵破了一起倒賣私鹽案,犯人正是那李大福。
怎么會?!
書吏忽然想起了什么,說道:“我還能記起當時的情景。李大福抱怨說牢房簡陋,竟然連個枕頭都沒有,當差的獄卒拿他的話開玩笑,就給他搬來了一塊石頭!
縣令不可置信地望著許世安,按說那李大福都是十五年前的案犯了,才收押一月多的許世安又是如何知曉當時的事?
見眾人如此驚異,少年牽了牽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隨后他表情一轉(zhuǎn),繼續(xù)問道:“僅此一人還不足以證明你的身份,可還有其他證據(jù)?”
“有的,有的,”許世安慌忙點頭,“十五年前,李大福差人將我搬來后,就為我取名‘小石頭’。后來李大福走了,又陸續(xù)進來了一些人,他們雖不曾和我說過話,卻均留在了我的記憶里。”說著,許世安開始從十五年前李大福出獄后羅列囚犯姓名,竟是如數(shù)家珍,井井有條,“十年前有個死刑犯,叫羅達,入獄不足半月就病故了;五年前,有個叫吳磊的盜賊,前后被抓進來不下三次……前年年底,來了個家伙叫田龍,脾氣尤其暴躁,發(fā)起火來還踹過我?guī)啄_;去年九月,一伙山野強盜紛紛入獄,他們的名字我都記得,分別叫林勝、高大山……”
每說一個名字,縣令及眾人的額頭上就多出一抹冷汗。小石頭說完,抬頭望著縣令,一副冤屈模樣。
眾人均是一臉愕然,半晌沒有言語,書吏更是翻出了陳年記錄薄,將“小石頭”所說之事對照舊案,雖稍有出入,但基本吻合,一時間也驚駭?shù)煤喜粩n嘴。
縣令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之事,莫非眼前這人真是那地牢里的石頭?眾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少年鳳眼微瞇,道:“如果你是那石頭,那真正的許世安去了哪里呢?”眾人立刻豎起耳朵,此時此刻,他們也急于知道真相。
可許世安的回答讓人失望,他模棱兩可地回道:“我不知道,三天前我一醒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許世安卻不見了蹤跡!
“那塊石頭呢,還在地牢嗎?”縣令連忙追問。
許世安搖了搖頭:“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縣令詫異,高聲道:“來——”
少年見狀,揚聲打斷了他的話:“大人可是差人去牢房查證那石頭的蹤跡?若是的話就大可不必了,因為……”他頓了頓,胸有成竹地說道,“那石頭不見了!
五
“這、這……”縣令震驚不已,“這可真是天下奇聞!”
眾人滿臉驚訝,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自稱石頭的許世安。
然而少年卻表情一轉(zhuǎn),目光犀利地望向許世安,直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怎、怎么了?”
少年輕笑:“我一直有個疑問,不知小石頭你可否為我解惑?”
許世安顫顫點頭:“請、請說!
“啪”的一聲,折扇打了開來,少年輕輕搖著:“你剛才一口氣說出了近十五年獄囚的人名,為何卻對去年九月后入獄的犯人只字不提?莫非……作為石頭的你冬眠了?”
“賢侄有所不——”
少年一拍折扇,打斷了縣令的話,示意眾人耐心聽許世安解釋。
可許世安卻臉色慘白,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怔在原地半天才小聲說道:“我記不清了……”
少年搖著頭:“真是奇怪,你清晰地記得之前那些人,卻忘記了最近出現(xiàn)的人。”
少年彎腰湊近許世安,冷聲質(zhì)問道:“該說,是你真的不記得了,還是——”他刻意頓了頓,直直盯著許世安,“這‘會說話的石頭’的故事只是你胡編亂造的?”
許世安惶然一顫,極力否認道:“我沒有!”
縣令和眾人也莫名其妙,不知少年又在搞什么名堂。
“既然沒有,那么你就說說看!鄙倌曛逼鹕韥,輕笑道。
“我……那個……”許世安支支吾吾,眼神恍惚,沒了主意,好半天才勉強冒出一句話,“我記不清了,那段時間好像進來過幾個人……”
此話一出,少年突然邪肆地牽起嘴角?h令驚堂木一拍,大喝一聲:“大膽罪人許世安,竟敢藐視公堂,撒下彌天大謊!”
許世安見狀,,一時間不知所措,只能哀聲求饒:“大人冤枉啊,我可能記錯了,我真的只是一塊石頭,不是許世安啊,求大人明鑒!”
少年不禁搖頭:“若你執(zhí)意狡辯,只好……”他轉(zhuǎn)身望向堂外,似乎在等什么人,公堂陡然陷入一片靜謐,隱約中有腳步聲傳來,少年輕笑,“他來了!
眾人聞言,均轉(zhuǎn)頭望向堂外,許世安更是驚惶不定地扭身望去。
卻見羅非攙扶著一個人腳步匆忙地趕來,一瞧見少年,羅非就樂得臉上開花:“少爺,我把人帶來了!”
許世安瞧見來人,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來人五大三粗,模樣頗為彪悍,只是右腿有點兒跛,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恐照群土_非的攙扶,他走上公堂,冷蔑地瞥了眼許世安,然后雙膝跪地,恭聲道:“大人!
縣令見其,不由詫異:“冷捕頭,你怎么來了?”
原來此人名叫冷傲天,曾是衙門的捕快。
六
羅非插話道:“是少爺派我去將冷捕頭請來的。”一大早他就收到獄卒的消息,說是他家少爺吩咐他去尋冷傲天,并將其帶到公堂上。
少年輕搖折扇,望了眼冷傲天的腿,問道:“冷捕頭,請問你這腿是怎么傷的?”
“唉,別提了,”被戳到痛處,冷傲天滿心痛楚,“去年九月,為了抓那伙強盜,打斗中傷了右腿,也正是如此,我才辭去捕快一職!
冷傲天恪盡職守,眾人皆知。不過,對于冷傲天的突然出現(xiàn)大家還是摸不著頭腦,只有許世安一直低垂著頭,臉色煞白,默不作聲。
少年走到許世安面前,眼睛看著許世安,卻是在問冷傲天:“那么,你可認得他?”
打從一進門就認出了許世安,冷傲天點頭道:“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沒想到你小子詭計多端,竟想出如此欺瞞之道!”說完,他不屑地哼了一聲。
眾人還是納悶,少年解釋道:“事情已經(jīng)水落石出了,這許世安與冷捕頭早年相識,從前常常登門拜訪,日子久了,他自然對冷捕頭那些豐功偉績有所了解,所以才會如數(shù)家珍地將案件羅列出來,只是冷捕頭去年九月離開了衙門,許世安自然也不會知道其實這半年多來,那間牢房再沒住過其他犯人!
眾人恍然大悟,不禁對少年另眼相看。
“可是,”縣令還是不解,“那塊石頭去哪兒了?總不能憑空消失吧?”
少年輕笑,蹲下身來,抓住許世安的手腕將他的手呈給眾人看:“石頭消失的秘密怕是就在這雙手上了。”
眾人紛紛瞧去,卻見那雙手臟兮兮的,十指均微微腫脹,顏色暗紅。
“瞧見這指甲里的褐色泥土沒?”見眾人點頭,少年繼續(xù)說道,“怕是那石頭并非是實心的,而且長年累月處于陰暗潮濕的環(huán)境,石頭已不再堅固,犯人正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才心生詭計,想要混淆視聽,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昨晚與許世安長談之時,他便發(fā)現(xiàn)了這十指的異樣。
“你是說石頭是他用手敲碎的?”縣令詫異。
“沒錯,我想那些碎石就在草席底下!弊蛞,他發(fā)現(xiàn)許世安輾轉(zhuǎn)反側(cè),睡得一點兒也不踏實。
“原來如此……”縣令摸了摸下巴,這才有所明朗,不由贊道,“賢侄果真聰敏過人!”
少年聳了聳肩,面帶倦色:“草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睉野敢哑疲苍摴Τ缮硗肆。
縣令見狀,以為他還要回牢房,連忙起身阻止:“賢侄請留步!”
“怎么?”少年一改斷案時的精銳模樣,懶懶道,“大人還想將草民關(guān)入牢房不成?”
縣令連忙搖頭:“不敢不敢!
少年不再理會,兀自向外走去,羅非慌忙跟了上去。
一直癱在地上半天沒有動靜的許世安此時突然轉(zhuǎn)頭,兇神惡煞地問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少年的出現(xiàn),徹底擊碎了他僥幸逃脫的幻想。
少年頓了頓,瀟灑一甩頭,便大步流星地沒入了大街小巷之中,只余下懶懶的聲音不斷回蕩在公堂上——
“小爺白馬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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