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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尹志平曾想過,如果沒有遇見小龍女,他也許會在旁人的嫉妒和艷羨中,接領(lǐng)掌教的位置,將教派的武功傳于后世發(fā)揚光大。
或者,家國天下,與眾師兄弟和所有同門助郭大俠對抗蒙古,有朝一日馬革裹尸,盡一份綿力。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亦或是鋤強扶弱,為之本分。
他對于小龍女的貪戀,跟他從小被灌輸?shù)倪@種理念,并無背離之處。他只是將一個女子刻于心上,夜夜輾轉(zhuǎn)不得安寐,更無處傾訴。
他想,自己是不值得同情的,因為這種思念犯了教規(guī),時時在他心里鞭笞,一邊是懵懂初動的情絲,一邊是禮教規(guī)矩的嚴防,偏向一邊,另一邊便是啃噬入骨,鮮血淋漓。
他夜半難以成眠時,便會忍不住起身,不點燈,只是開著窗扉,在皎白的月色下,提筆在紙上一遍遍寫下她的名字,字字啼血,仿佛這樣便能將自己的相思發(fā)泄殆盡,不留余地。
然而無用,他越是想將小龍女從心里摘去,那抹倩影就越是深重,只怕是要剖了心,才得清寧。
深夜無人時,他甚至躲在桌下,將自己蜷成一團瑟瑟發(fā)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為因相思而痛苦翻轉(zhuǎn)的心感到恥辱。
他褻瀆了教規(guī),也褻瀆了他心中出塵脫俗的仙女。
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自己折磨瘋了,可這是他活該,沒人讓他愛上小龍女,小龍女也沒有招惹他,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作繭自縛。
及至這一夜,那身影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溢滿的入骨相思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禮教,門規(guī),道德,包括他的理智,都被沖刷為齏粉。壓抑折磨的太久,他已分不清對與錯,甚至連自己在做什么,都已經(jīng)懵然不覺。
得到,終是比放手更具誘惑力。
待他清醒的時候,卑劣的占有已經(jīng)成為了事實,無可挽回?zé)o法抹去,他腦海中空白一片,只想逃離,自責(zé)和驚惶變成無法控制的催化劑,他懦弱,卑鄙的逃走了。
沒敢回自己的居室,他躲在重陽宮的后山,壓抑的悶哭在夜風(fēng)中像游離的山魈,沙啞而難聽。
他的一念之差,終究是毀了所有。
從始至終,都是他的孽,他的債,可如今,他的自私,毀了原本與他不相干的無辜,是他無論做什么都無法補償?shù)淖镓?zé)。
情為何物,可以讓人瘋魔至此。
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一死了之。他所犯下的罪孽,就算是用血也洗刷不了,可總該是一種解脫。
劍尖抵住自己胸口的時候,他還在垂淚嗤笑,若他會知道有今天,早該將自己一劍了結(jié)。
可他沒能死成。
趙志敬在尹志平當(dāng)上首席弟子之后,就時時刻刻關(guān)注他的行為,想找機會揪出他的錯處。他沒想到這么快,對方就自己將把柄送到了他手上。
趙志敬并沒有目睹什么,可他城府極深,極會察言觀色,尹志平之前對小龍女的思憶成狂他已暗中知曉,如今能讓他有此懊悔自刎行徑的,趙志敬只用腳趾頭都猜得出來。
失了方寸的人,只需三言兩語,便足夠得知真相。
不過死一個尹志平,并不能讓他登上首席弟子的寶座,他要通過這個把柄,穩(wěn)穩(wěn)坐上繼承掌教之位的第一把交椅。
深得丘處機信任看重的,只有尹志平,所以他還有用,不能死。
連死都死不成,何其悲哀!可尹志平覺得,這是該受的懲罰,并且遠遠還不夠。
更何況,死,也是一時沖動之下的行為,冷靜之后的他覺得,自己活著,已經(jīng)是一種錯誤,他無法面對小龍女,無法對她贖罪,這鄙賤的身軀還能做的,就是仗劍殺敵,力盡而亡。
也不枉費學(xué)了一身的武藝。
襄陽城外,再見小龍女時,她不知緣何身受重傷,孤身一人。
尹志平已經(jīng)麻木不會跳動的心,似乎又有了一絲波瀾。他心里,曾幾何時能放下。
放不下。
他看見她,仍是欣悅的不能自已。直到有人對她從后偷襲,尹志平一劍刺中那人的手臂,伸手接住了小龍女。
再次帶她入懷,他著急她的傷勢,心中也生不起任何邪念。
小龍女卻推開了他,此時她仍不知,奪取她清白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她只是不習(xí)慣跟陌生人挨的這么近。
龍姑娘,你的傷要緊嗎?他急問。
她的臉色蒼白,雙目也沒有之前重陽宮初見時那般明亮清冷,帶了一絲淡淡的哀愁,一句話也不愿多說。
尹志平不知她為何如此,心里只覺得,所有,都是自己造下的孽,她原本不該受任何苦。
情勢容不得他多說,剛才被一劍刺傷的霍都已經(jīng)退去,可是金輪法王卻不是他能應(yīng)付的,幸好郭大俠及時趕過來,他才能護著小龍女,并其他人退回襄陽城內(nèi)。
小龍女身負重傷,可她拒絕了任何人的幫助,包括郭大俠夫婦,只一個人靜靜的待在房間里,心若死水。
而就在這一晚,丘處機將掌教之位傳給了他,并吩咐他回重陽宮,好好教導(dǎo)后輩弟子,莫讓傳承就此斷絕。
他再三推辭不過,只得領(lǐng)受。如今襄陽城勢如累卵,他即便自認無德掌教,也只能容后再考慮傳與他人。而萬萬不能在這時令師叔伯們方寸大亂。
可趙志敬不這么認為,他處心積慮,下了這么多功夫,竟然還讓掌教之位落在尹志平的頭上,分明是尹志平出爾反爾,貪圖掌教之位。
你憑什么!
尹志平憂心于小龍女的傷勢,卻自覺沒有資格去看她,面對著趙志敬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他只能沉默以對。現(xiàn)在除了小龍女,他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多做解釋。
尹師弟,你以為在你玷污了小龍女之后,還有資格繼承我們的掌門之位么。如果你不想自己跟小龍女茍且之事人盡皆知,就該明白怎么做!
人都有逆鱗,小龍女就是他的逆鱗,他一直隱忍趙志敬的野心,為其所要挾的緣由,只是為了不再讓自己的過錯,為小龍女多一分連累,可如今,連這,都要做不到了么。
若是讓趙志敬將那件事胡言亂語出去,他固然不在乎一死,可是那有何用,會因此蒙羞的,是恩重于山的師門,會受千夫所指的,是他最心愛的人!
他想到了自盡,可是在那之前,他要拉著趙志敬陪葬!
趙志敬敢這么威脅尹志平,就是防著他狗急跳墻,可是他卻防不住另一把劍,刺穿了心。
然后那柄還帶著血的劍,抵在了尹志平的咽喉上。
你說,他說的是假的!不是你!小龍女的臉色蒼白到毫無血色,眼睛卻亮的令人心驚,語氣顫抖的令他心痛。
一步錯,終生錯。
他也希望不是他,可他只能挺直了身軀,微微闔目,你殺了我罷……的確是我。
這四個字說出來,他心里卻帶著一種詭異的解脫感,死在她手上,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果。只是最對不起的,還是她。
可惜或許連上天都看不過眼,他如此輕易的償還自己的罪孽,幾位師叔伯的出現(xiàn),因為趙志敬的死而變成了敵對的僵持。
生平第一次,他做了一件連自己都不敢想象,卻無比清醒的決定,他對著幾位師叔伯拔劍相向,一口咬定是自己殺了趙志敬,只因趙志敬不服他接任掌門,與其留著這樣一個心懷不忿的對手,不如就在此了結(jié)他。
謊話,最易被人相信的,就是七實三虛。
就算身敗名裂也好,只是換了種方式,既可以保全師門的名聲,又可以保全她的清譽。
多虛偽,是不是?他毀了小龍女,卻還想著保全她的清譽,哈,連他自己內(nèi)心,都忍不住唾棄和嘲笑自己。
當(dāng)丘處機氣極,一劍直取他項上人頭時,他坦然笑對。就這么死在師叔伯手中,一切,都可以最小的代價,塵埃落定。
然而最不能救他的人,卻毅然挑開了這一劍。
要殺他的,只能是我。小龍女的臉色比先前還要慘白,語氣也冷的像冰。
外面,是蒙古大軍攻城的鼓角聲。
尹志平,因殘殺同門,犯上忤逆,終于在接任掌門之位的第二日,被逐出教。
不過這些,他自己是聽不到了。他只想死在小龍女手上,以血贖罪。小龍女卻視他為無物,仿佛失了靈魂般,如行尸走肉,迤邐而行。
龍姑娘,你為何不殺我?他問,心底還無恥的藏著一份企望。
沒有回音。他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下去。
也對,他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竟還奢望什么,也好,他這條命已經(jīng)是她的了,生死都隨她高興罷。
他只求最后一眼,還能看見她,便心滿意足了。
卻不想,這一次上天,倒遂了他的心愿。
活死人墓里,他終能抱她入懷,卻只是一具美麗,冰涼的尸體。
小龍女先后內(nèi)傷頗重,一路走來,半分不為自己療治,想是早就心無生存之念。那最后躺在他懷中的絕世容顏,目光卻根本不曾看過他一絲一毫。
平靜如水的,自絕了生機。
他在最后一刻問,你能原諒我嗎,小龍女沒有說話,只是微不可查的搖頭。
不恨,亦不原諒。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她的眼中也沒有他。
至死,不變。
他心里像被挖空了,寒意滲透的想哭,可嘴角卻扯出難看之極的微笑。
一口石棺,躺得下兩個人,卻只放得下一顆心,也好,上天終究是憐憫他的,跟最愛的人死在一處,全了心愿。只是,又要委屈了她。
他果然,是自私到了極點。
石棺在昏暗的燈光下,被徹底封死。
如果有下輩子,讓我補償所有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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