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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敵軍兵臨城下,人心惶恐。
天邊殘陽晚霞,血紅一片,這是帝國的末日。
我坐在空無一人的酒肆里喝酒,面無表情的看著滿街哭喊著四處逃散的女人和孩子。
十年前,興國最為鼎盛之時,大陸各國無不俯首稱臣,同時為了消除其疑慮,紛紛獻(xiàn)出質(zhì)子以表歸順和忠誠。
我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這個昔日的霸主,如今卻落魄至此。
半個月前的塵武之戰(zhàn)中,來勢洶洶的赤國將軍馮平輕而易舉的殲滅了御駕親征的興國皇帝強(qiáng)行征召全國男子而勉強(qiáng)拼湊的四十萬大軍。
君王雖狼狽的逃回都城,卻逃不過宿命,三天后絕望的死在病榻上。
之后,太子倉猝登基,城中僅余下三萬老弱殘兵。
赤國皇太子莫湮在天亮?xí)r已突破西南面的最后一道關(guān)卡,傍晚便將攻陷都城歲安。
我放下酒杯,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在興國喝酒。
站起身,伸個懶腰,朝著永樂宮的方向走去。
這座曾經(jīng)金碧輝煌,象征著王朝至高權(quán)利的宮殿群在落日的余暉下一片死氣,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佛一座巨大的陵墓。
原本駐守的禁軍早已作鳥獸散,嘈雜聲中隨處可見倉惶出逃的太監(jiān)和侍女。
我一路冷眼旁觀,徑自跨過正殿的門檻。
龍座上那人,左手支頭,閉著眼,滿臉倦容。
我停住腳步,有些心軟,本來準(zhǔn)備脫口而出的連串臟話又咽了下去。
不禁想起第一次來到興國,我跪在天子腳下,也是這間大殿里,感受到的是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內(nèi)心深處莫名的恐懼。
忍不住往龍座的方向偷瞄,首先看到的便是站在皇帝身旁,那個與我年紀(jì)相仿的少年。
“你來了!甭曇敉蝗粡纳戏絺鱽,比往常更加平淡的語氣。
我承認(rèn),對方那副過于悠閑的表情成功的點(diǎn)燃了我的怒火。
他將手中的書卷放到一邊,起身走過來,穿戴異常整齊的龍袍奢華的有些刺眼。
“怎么不說話?不是來跟我告別的嗎?”他朝我優(yōu)雅的微笑。
“你還笑得出來?”我鄙夷他的鎮(zhèn)定。
“難道你希望我哭?”
“對呀,我要你求我!”我故意笑得惡意。
他平靜的注視著我,眼底流淌著溫柔,卻半晌無語。
被他瞧得心慌,我只好大聲說:“世上沒有后悔藥,即使你現(xiàn)在后悔了,也給我咬牙忍著!”
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蕩,依然如同十年前那般溫暖。
我始終記得,當(dāng)年君王側(cè)那個氣質(zhì)高華的少年,在我飛快的一瞥后,走下臺階,和我并排跪在大殿中,仰起頭對著高高在上的那人說:父皇,我喜歡晨國的太子,請讓我和他做朋友。
“兩年前你本應(yīng)該離開,你有沒有后悔?”他問。
我壓制不住心中的涌動,火大:“沈方清,十年前,是你自己死皮賴臉的要跟我交朋友,我煩你每天像個狗皮膏藥樣的貼著我,攆都攆不走!你記不記得后來你答應(yīng)我什么?”
他偏過頭,苦笑,“那些丟臉的事能忘了么?”
“你敢你!敢忘了,我把你腦漿打出來!”我揪住他的衣領(lǐng)吼道。
他不做聲了,默默看著我,突然伸出手臂,把我抱個滿懷,在我耳邊輕輕的說:
“那時我跟父皇說喜歡你,結(jié)果害你每天被宮里的人欺負(fù)……”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被欺負(fù),那些欺善怕惡的東西就是欠調(diào)教,揍他們我跟玩似的,一天不揍還手癢癢!”
他笑了笑,“我粘著你是因?yàn)槲蚁氡Wo(hù)你,我以為他們至少不敢當(dāng)著我的面動手,哪知道你一腳踹過來,硬是讓我在床上躺了兩天!
“廢話,我那是在干架,都警告你躲起來別礙手礙腳的,你還偏偏死心眼的擋我前面,自不量力!身子比個娘們還弱,你倒是躺了兩天,我可是跪了兩天!”
“所以那時我才會問你,你恨不恨我……”他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憂愁。
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那個少年蒼白的臉。
他撐著傘急匆匆的跑來,滿頭大汗,像是大病初愈。
“烈,我……我沒想到會害你……我去跟父皇說……”
我已罰跪了兩天,腰部以下感覺盡失,精神極度恍惚,聽到這種楚楚可憐的哭腔就想扁人。
“滾!”我極度不耐煩的瞪他一眼。
他默默的退到外邊,卻不肯走。
“我知道……你一直討厭我……”他小聲說。
我心里想著,哼,才發(fā)現(xiàn)呀!你簡直就是個掃把星!但沒力氣罵他。
等了好久,不見對方做聲,也沒有漸遠(yuǎn)的腳步聲。
我忍不住扭頭往后看去。外面正風(fēng)雨交加,又沒有檐遮著,他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透了,低著頭,看不到臉。
“喂……”
我剛要開口,卻聽到他輕輕的問:
“陽烈,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直咬牙,心肝脾肺都要被他氣炸了。
“滾……”
他像受驚般的抬起頭,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那張總是掛著笑容的臉上原來也會有痛苦的表情。
“滾進(jìn)來!”我用力吼道。
他呆呆的站著,似乎要花了很大的力氣消化我說的話。過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走到我跟前。
“你那次當(dāng)著皇上的面說想跟我做朋友,果然是耍著我玩的!”我啞著嗓子說。怒氣讓連日的饑餓和疲倦感都變得微弱了。
“沒有!”他猛地睜大眼睛,震驚,“我是真的喜歡你!從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在心里想這個人絕對能和我成為好朋友!”
我一拳揮過去,打在他肚子上,“蠢蛋!你當(dāng)我陽烈是什么人!”
他揉著肚子,眨了眨眼睛,對我的舉動不解。
我狠狠的說:“那天你走下來,跪在我身邊,你說了你想說的話。是因?yàn)槟阕隽诉@些,所以你說完之后我沒有反對,你就是我陽烈的朋友!不是一個時辰,不是一天,是一輩子!”
他跪下來,平視著我,微微顫抖,“我們真是朋友?我還以為是我一廂情愿……”
我雙手掐住他的脖子,“要再提這種蠢問題,就掐死你!”
“一輩子的朋友!彼p輕的念了一遍,然后傻笑。
“我們晨國皇族一旦認(rèn)定對方為朋友,無論生死,絕不背叛!違逆者,死后將墮入十八層地獄,永受油煎火烹之刑!”
他握住我的手,用稚氣的聲音鄭重的承諾:“絕不背叛!”
絕不背叛!
因?yàn)檫@四個字,所以兩年來,其它諸國的質(zhì)子幾乎都已返回祖國,我卻執(zhí)拗的留下來。
父皇已多次頒密旨,命我速回都城豐玉。他還不愿意過早卷入興國和赤國的戰(zhàn)爭。
但我無法眼睜睜的看著朋友被當(dāng)作活祭品,和興國這個沉重的尸殼捆綁在一起,共同掉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烈,這些本與你無關(guān)……”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由他抱著,突然明白他的用意,只冷冷道:“兩年前我既然沒走,現(xiàn)在也斷然不會一走了之!沈方清,你有話直說,何必繞彎子!你是絕頂聰明人,我卻不懂讀心術(shù)!”
他明顯僵了一下,不自然的笑道:“你一定認(rèn)為我變了很多……”
“五年前,你若不變,我已死了百次;三年前,你若不變,你母妃的沉冤永遠(yuǎn)無法昭雪;一年前,你若不變,曝尸荒野的將不是你的皇兄們,而是你;半個月前,你若不變,你肯定早已瘋了!
他松開我,后退了幾步,黯然道:“為了一把龍椅,一件龍袍,一塊玉璽,兄弟鬩墻,父子相殘,皇室內(nèi)亂,還連累眾多無辜,結(jié)果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又換來了什么?不過是國破家亡,宗廟難繼罷了!”
我抓住他的手,手心冰涼,
“沈方清,你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要我主動許諾那四個字!你那么多心思,那么多千回百轉(zhuǎn),敢情你平常學(xué)的兵法都用到這上頭了!”
“那你幫還是不幫?”他也不躲閃,正面問道。
“絕不背叛,說好一輩子,這才短短十年而已!
“我想你帶方希去你的國家,讓他遠(yuǎn)離戰(zhàn)亂和仇恨,重新開始生活!狈较J欠角遄钚〉幕实,今年剛好十二歲,也是除了他之外,興國僅存的皇子。
“這很容易,我可以把他藏在莫湮永遠(yuǎn)也找不到的地方!
“最好他們兩人永遠(yuǎn)不要見面,這樣方希那孩子也不會惦記去復(fù)仇。興國不是毀于敵人,而是自己!彼牡。
“難道你以為我會平白幫你而沒有條件?”我嘲諷道。
“除了一樣,任何條件都無妨!彼(zhèn)定自若的微笑。
“你跟我一起走!”
“就是這一樣,不行!彼χ鴵u頭。
我吼道:“你瘋了還是傻了?這個破爛國家到底還有什么值得你留戀?我只住了十年就煩透了,你住了二十多年還沒住夠?你的父母兄弟,現(xiàn)在只剩方希一人,你怎么舍得再跟他分開?就算你偉大你悲壯你要留名不要命,那他呢?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親人全都死絕,他如何受得了?”
“不用勸我,我不會離開自己的國家。”他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平淡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堅(jiān)持。
我的拳揮到他眼前,停住,怒道:“不要逼我動武,你知道我的功力,也知道我的脾氣,這兩樣都不是好惹的!”
他溫和的笑道:“若單論武功,整個大陸年輕一輩中,大概只有赤國的莫湮可與你一較高低!
“莫湮是什么人?這個赤國的皇太子,殘忍血腥婦孺皆知!每攻克一地必定屠城三日!你以為在這種人面前,你一個敵國的新帝還有活命的機(jī)會?”
他掙開我的手,淡淡道:“一年前,我雖然已經(jīng)做過很多違心的事情,但那個時候,我還可以安慰自己說這只是為了保命。但后來,皇兄們相繼死去,無論我的本意如何,這便注定了我后半生的命運(yùn)。只能作為興國的皇帝死去,是義務(wù),君王必須履行的義務(wù)!
“什么狗屁義務(wù)!你什么都沒得到過,卻要以身殉葬?”
“我希望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次決定。既然我的出生,母妃的慘死,國家的毀滅都與我的初衷相違背,那么至少這一次,我與命運(yùn)的抉擇相同!
“放屁放屁!你真的瘋了!跟瘋子無道理可講!”
我要上前拉他,卻被他從容避過。
“如果上天注定興國在今日滅亡,那么興國的皇帝也只有死沒有生。既然如此,至少我希望能死在自己的宮殿里,這是我僅剩的尊嚴(yán)。”
我上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明明我們之間只是三步的距離,卻好像隔著一條萬丈深淵。
“沒人會記得你,你也不會留名青史!”我吼道。
“你只是個蠢蛋!歷史上最大的蠢蛋皇帝!你別以為你們興國滅了就沒人知道這事,我回國后肯定會讓史官詳細(xì)記載,哪怕過了一千年,還有人要嘲笑你!”
“那這事就有勞你費(fèi)心了。”他笑道。
我愣了愣,張口說不出話來。
我們對望,我找不到對方一絲縫隙。
他反而有種安詳,極端的安詳。
對我來說,那就是絕望。
“快走吧,否則等赤國的軍隊(duì)來了,連你和方希都有危險。”他看著天色說。
我艱難的轉(zhuǎn)身,別無選擇,他說的對,走了幾步,又扭頭沖他大聲叫道:“你若僥幸生存,那就是命運(yùn)要你活!你給我聽好了,到時一定到豐玉來找我!”可心里想的卻是永別。
“會的!彼Φ闷胶停砩夏羌k爛的龍袍卻亮的刺眼。
我背過臉,往外走,不讓他看到我的眼淚快要掉下來。
右腳剛跨過正殿的門檻,聽到他輕聲說:“烈,對方希好一點(diǎn),他的命運(yùn)比我的更殘酷!
我轉(zhuǎn)身,只來得及看到他臉上一絲奇怪的表情轉(zhuǎn)瞬即逝。
他沒有再說任何話,爬上臺階,坐回到高聳的龍椅上,將袖口的褶皺弄平整,臉上恢復(fù)成古波不驚的微笑。
我遠(yuǎn)遠(yuǎn)望著,突然產(chǎn)生一種幻覺,那不應(yīng)是個活人,只是瓷人。
我?guī)е较T诠コ侵,順利逃脫,接?yīng)我們的人已做好萬全準(zhǔn)備,十天后,我們躲過赤國的重重眼線,一路抵達(dá)大陸東南端的晨國都城豐玉。
屠城進(jìn)行了整整五天,興國都城歲安幾乎變成一座死城。待赤國的軍隊(duì)將永樂宮洗劫一空之后,莫湮下令放火燒毀了這座有著一百五十年歷史的華麗宮殿群。當(dāng)時被投進(jìn)永樂殿活活燒死的大約有一千多人,其中就包括興國的年輕皇帝沈方清。
大火又持續(xù)了近十天,據(jù)后來赤國的士兵回憶,每天都能聽到宮殿里傳出凄厲的慘叫聲,聞?wù)呔憫?zhàn)心驚,然而這時,皇太子莫湮就會撫掌大笑。眾人更加懼怕,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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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gòu)思的時候是有下文滴,不過介個寫滴太亂了,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