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后要跟著我？”
　　“怎么，不行？”
　　“你可得想好了，我身邊可不太平。若有個萬一，我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看不出來，張大佛爺也會這么婆婆媽媽�！�
　　“你不后悔就好�！�
　　“嘁，我齊家人鐵口直斷，從來出言無悔�！�
　　“隨你�！�

　　其實偶爾還是會有那么一點點后悔的。
　　齊鐵嘴被捆了雙手吊在房梁上的時候，心底掠過些微復雜的滋味。
　　跟著張啟山卷進長沙城這個大漩渦，最開始齊鐵嘴心里是很不情愿的。
　　但他沒有辦法，齊家憑著算命起家，對于玄妙之事向來敬畏。張啟山與他命緣相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張啟山不信命，但他不能不信。無論如何，他都不能離張啟山太遠，否則出點什么事，完蛋的就是兩個人。
　　不過齊鐵嘴后來覺得，比照張大佛爺那種只要出門就帶了人馬帶了槍的霸道軍閥范，一向勢單力薄的他才是更需要擔心自己安危的那一個。
　　這不，一沒留神，世人眼里九門中的“軟柿子”齊八爺，就被一群宵小提溜著衣領抓到了這個廢舊倉庫里。下狠手打了一頓不說，還把鼻青臉腫的他吊起來，像一塊風干了的肉一樣掛在繩子下晃來晃去。
　　“咳……咳咳……”齊鐵嘴唇邊溢出一點血沫，他咳了幾聲，覺得胸口隱隱作痛，默默在心底推算到底斷了幾根肋骨。
　　早知今日就不該出門。他想。時雨，雷作，忌出行，卦象誠不欺我。
　　……都怪張啟山那個混蛋，有事沒事總愛叫他過府。偏偏每回過去也沒什么正事可說，大半日就都干坐著，還得他使勁找話題緩和氣氛。
　　……不過張家的茶還挺香，下次多喝幾杯，就當撈點本回來了。
　　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勉強把注意力從身體的痛楚上轉開，齊鐵嘴開始煩惱自己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這群人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不太好打發(fā)。求財，他齊鐵嘴也沒多少家當，不知道能不能填滿他們的胃口；求命……都吊在這里了，他就是有千般手段，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心底里仍是存了一些微薄的希望……若是有人能前來相救……
　　但齊鐵嘴在長沙這片地上，名聲有一些，交游廣一些，真說起過命的朋友，一時還想不起幾個來。即便真有一兩個，也未必就有能力，又能這么趕巧，從這些賊人手底下救出他來。
　　倒是張啟山……
　　齊鐵嘴嘆了口氣。
　　張大佛爺日理萬機，哪會有那么多心思留意他是不是沒了蹤影？八成會以為他是不想去張府，偷偷溜到哪里去找樂子了。
　　倒霉呀倒霉。
　　齊鐵嘴正在心里長吁短嘆著，半掩著的倉庫大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往里推開了。
　　低垂的視線里出現了一雙熟悉的鞋。
　　齊鐵嘴微微睜大了眼。
　　張啟山慢步走進來，漫不經心地解開領扣，又將兩邊袖子往上折了兩折，口中淡淡道：“放了他�！�
　　接下來這些人到底說了什么，齊鐵嘴已經完全聽不進耳中，他怔怔地往下看，目光始終追隨著那個脊背挺直的身影，看他拔刀，看他動武，看他殺人，看他濺血，看他自虎狼環(huán)伺中冷然挑起下顎，朝著這個方向，輕輕一笑。
　　千重深雪，紅梅破土；無雙玉璧，落了桃花。
　　一笑山河靜默。
　　一笑心如擂鼓。
　　齊鐵嘴忍不住也跟著艱難地動了動唇角，拼盡力氣露出一個笑的模樣來。
　　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笑得很難看，也許還很滑稽。
　　心里生出一點沮喪。
　　然而那點微妙的情緒尚未擴散，便見著張啟山眼神灼灼，一點嫌棄和抗拒都沒有，專注得像是在看整個世界。
　　那人反手砍倒一個襲擊者，嘴唇張闔著，做了幾個口型。
　　齊鐵嘴在心底默默地學，緩緩地讀。
　　老八，別怕。
　　有我。
　　完了完了。齊鐵嘴想。這下子，是真得認栽了。

　　后來兩個傷號互相扶持著回去了，明明被救的人是齊鐵嘴，但張啟山的情況看起來卻比他要凄慘得多。
　　兩個人在路上走走停停，沒幾步就得一起靠在旁邊歇上一歇。
　　齊鐵嘴伏在一個石獅子上咳嗽，血沫噴了石雕滿頭，他拿袖子去抹，卻是越抹越開，一大片都連成了紅色。
　　張啟山看不下去，說：“別忙了，回頭我找人來清理�！�
　　齊鐵嘴嘟囔了一句什么，聽話地停了手，按著肋骨喘著氣，問他：“佛爺，你……你今天怎么會來？雙拳……難敵四手……來……也該、該帶點人……”
　　張啟山冷靜地把衣料在肩膀上扎緊了一點，緩和了一下血流的速度，淡淡道：“問那么多做什么，我來救你不好嗎�！�
　　“好……就是太好了……”齊鐵嘴吞了口唾沫，小心地看他，“老八怕自己，當不起�！�
　　張啟山抬頭看了他一眼。
　　齊鐵嘴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兩人對視了一會，齊鐵嘴發(fā)現自己并不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緒來。
　　他有點失落別開視線，面上卻笑得一如往常：“嘿，是老八我想岔了。在佛爺您的地界上動手綁人，這可是在挑釁您的權威，給他們點教訓瞧瞧，那也是應該的�！�
　　張啟山似乎是嘆了一口氣。
　　年長的男人站起來，隨手揉了一把齊鐵嘴的頭發(fā)，然后一拍他的后腦勺。
　　“平時聰明機靈，總在這種時候糊涂。”
　　“��？”齊鐵嘴直愣愣地抬眼看他。
　　張啟山滿身是傷卻像沒事人一樣，抬手就把癱在石獅子上的齊鐵嘴拉起來，平靜道：“啊什么，回家�！�
　　“……哦�！饼R鐵嘴撓了撓發(fā)頂，站在原地出了一會神，一抬頭看見張啟山已經朝前走了幾步，他慌忙跟上去，口中喊著：“佛爺！佛爺！您等等我呀！”動作太急，追的時候扯到了傷口，不禁齜牙咧嘴捂著胸口緩了好一會。
　　張啟山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放緩了步子等了等他。
　　兩人并肩在道上走著，光從前面照過來，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長，慢慢、慢慢，就交織在了一起。
　　齊鐵嘴又想起今早算出的那一卦。
　　時雨，雷作，忌出行。
　　大雨時行。
　　所幸一路有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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