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墻上，帶著些頹廢表象。

　　“從今以后……”他開口，聲音清亮，卻是顫抖。

　　他想象自己可以幽雅地品酒，他想象可以閑適地賞花。

　　“罷了，罷了……”他狠命地?fù)u了搖頭，搖搖晃晃地走會酒室。

　　當(dāng)月光斜斜地映照下來，房間里便只剩下他獨(dú)自面對那些曾經(jīng)極富盛名的，被雕有精美紋路鏤空花紋的器皿所盛的美酒。

　　他知道，頹廢是一種表象，優(yōu)雅閑適卻是另一種偽裝，在這個沒有月亮的夜里，他終于痛哭出聲。手中的酒壇掉落在底上，潤濕了一大快，那濃烈的酒香四溢開來，融化不去，消散不開。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嘲諷一般笑著。

　　岱康酒，徒有虛名的天下第一酒。姚冉，徒有虛名的東徨第一的釀酒師。

　　朱漆窗閣的陰影投射而下，宛若水波蕩漾。

　　姚冉堪堪倚靠在床邊，熏香里是極重的白曇花香，裊娜地升騰在酒室里，纏綿而幽深。

　　他想起那個仿佛白曇花般的少年，想起他微薄的背影，裹在名貴的絲綢里，層層疊疊，在從前的歲月里，驕傲地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一般。

　　“你叫姚冉？東徨最好的釀酒師？”少年微挑著桃花眼，錦制的扇面，月白的綢緞衫，配著藍(lán)田玉刻成的麒麟，渾然天成的氣質(zhì)，卻是鋒芒畢露，“我是朱邪漪年�！�

　　他抬頭看那少年，朱邪是王姓，而漪年是皇上最疼愛的弟弟，東徨的小王爺。

　　白皙的臉與血紅的唇，無與倫比的美感。

　　相遇就像是昨日一般。

　　他的漪年是——驕傲的。尖銳的。任性的�？蓯鄣�。

　　“你要為我釀天下第一的酒。并且，是僅有的�！彼浀娩裟晖{的樣子，費(fèi)力地做出兇狠的樣子，到底還是個孩子。

　　他是他的劫，躲不掉，逃不了。

　　他知道自己掉進(jìn)了名為朱邪漪年的漩渦，并且心甘情愿為之沉淪。

　　在短短數(shù)月里，他們成了摯友。

　　在那個并不炎熱的夏夜，他請漪年喝酒，用的是到那時為止最滿意的作品滄浪。

　　少年皺了皺眉頭：“真不協(xié)調(diào)�！�

　　他抬頭看他，有些不解。漪年不滿地說：“你要表現(xiàn)的，是熱情吧？為什么要取名叫滄浪？”

　　那是第一個懂他的人，雖然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卻有精確的感覺。

　　他們在蟬鳴聲中喝酒并且聊天，而他早已發(fā)現(xiàn)，除了偽裝的高傲，漪年寂寞而孤獨(dú)，為此他只好讀書，并學(xué)會游歷，去證實(shí)書中的世界。

　　“你在哪里聽說了我？”他終于忍不住想要探究自己在漪年心中的看法了。

　　“我在雍州的居酒屋里喝酒，上將軍的公子告訴我，極樂的酒是姚冉所釀的滄浪。而如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么，你要天下第一酒是為何？”他欣喜若狂。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仿佛攪亂了一池春水：“給我的王兄，他最喜歡的美酒，”然后略帶撒嬌似的嗔怪道，“可是從來不許我多喝。不過我還是偷偷地喝一點(diǎn)，雖然總被他責(zé)罵�！�

　　他看著漪年絕色的笑顏，驀然發(fā)現(xiàn)漪年的眸子橫來縱往里，全是漫溢的愛戀。

　　他忽然覺得自己丑惡異常，那股說不出的嫉妒就像是無邊的網(wǎng)，飛入網(wǎng)洞里的鳥，便再也無法逃脫出來。

　　他們喝到很晚，而在酒醉后，姚冉終于發(fā)現(xiàn)了漪年的秘密。

　　那混合著酒香的花香散發(fā)出來，彌漫在小小的房間里濃郁而芬芳。他記得，是白曇花。

　　他在夜幕里偷偷吻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滄浪的味道混合在很多種美酒里，從唇齒間滲透出來，即使沉醉也變得甘美。

　　漪年很瘦，可以摸到骨頭，尖尖的臉蛋，然后是美麗的頸項(xiàng)與鎖骨，他展開層巒疊嶂的衣衫，看見少年單薄的身體。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如此地愛他。

　　他至死也不曾明白。

　　接到再次江流王密函的時候，他剛巧起身。他知道，是時候了。

　　雖然前面數(shù)次的密函都被他燒毀，并且不作任何回應(yīng)。他不愿傷害漪年，所以不想殺死漪年唯一的哥哥。

　　但他終究交給漪年一壺酒，壺很空，并沒有裝滿，搖晃的時候，可以發(fā)出叮當(dāng)?shù)拇囗憽?br>
　　他告訴漪年，酒只有淺淺幾口，卻是已是他的極至，這些許的美酒名叫琳瑯，浪費(fèi)之后，便再不會有。

　　他知漪年愛東徨王至深，才甘愿只身跋山涉水來著苦寒之地為王兄求酒，必會全數(shù)帶給東徨的王。

　　漪年看著他欲言又止，只是戀戀不舍地說：“姚冉，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走的時候，你定要來送我�！�

　　好丑陋，好令人厭惡。

　　他沒有依言送漪年離開，只是把自己鎖在房里數(shù)日，他不敢想象漪年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他已經(jīng)是漪年心目中的朋友，何苦去做背叛漪年的事情。

　　而他又想自己本就是江流國人，世代釀酒的姚家舉家遷來這苦寒之地，只為了在東徨闖出聲明，只為了有朝一日，于國有益。

　　那日漪年決絕的迷戀終于使他的天平傾斜開去。

　　數(shù)日后，姚冉出門，前往鎮(zhèn)上。

　　舉國縞素。

　　他急急奔向店鋪問道，怎么了？

　　那小二見是姚冉，便道：“姚師傅怕是久居酒廬并不知曉，小王爺去世了！”

　　他震驚了，那酒，分明是自己千叮嚀萬囑咐要親手交給東徨的王，而他亦早已做好殉國的準(zhǔn)備。

　　他想起，接到酒時漪年的欲言又止；他亦想起，吻他時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呼吸與微微睜開，便迅速閉上的眼睛。

　　漪年早就知道了，但他依然選擇了相信。

　　他靠在墻上，帶著些頹廢表象所掩不住的優(yōu)雅閑適。

　　“從今以后……”他開口，聲音清亮，卻是顫抖。

　　他想象自己可以幽雅地品酒，他想象可以閑適地賞花。

　　他拾起酒壇的碎片，劃向白皙的手腕。

　　他閉上雙眼，在白曇花與岱康的香濃中陷入了沉睡。

　　從今以后……再沒有一位東徨釀酒師，可以超越姚冉；

　　從今以后……再沒有一種酒，可以超越岱康。

　　——完——
　　By 祈風(fēng)
　　2008.2.14

　　呵呵~~~情人節(jié)快樂~~好孩子們要引以為戒呀~~~~抱~

　　注釋：關(guān)于為什么叫岱康，呃……因?yàn)槟筹L(fēng)很萌嵇康，彈《廣臨散》那位帥哥……他臨刑前有三千太學(xué)生為其求情，終不許。死前索琴彈奏此曲，并慨然長嘆：“《廣陵散》如今絕矣”。南京西善橋南朝墓出土模制嵇康畫像磚，描繪了嵇康席坐撫琴，氣宇昂軒的形象。~~~星星眼~~~~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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