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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揚州城郊的破廟里。
一盞孤燈在暗夜里閃著昏黃的光芒。
她躺在孤燈照不到的角落里,默默地等死。
僅余的神智似乎隨時都在陷入沉寂的深淵,卻又一而再地被那邊飄過來的數(shù)錢聲和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你~錢響聲拉回人間,她就只得在昏沉中又抓回來一絲清醒,奇怪地想,她怎么還沒有死呢?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一千文!比昨天還多十幾文,足有一吊錢!”男子粗啞的聲音興奮地?fù)P高。
“瞧你的沒出息勁,這點錢也值得你樂成這樣!绷硪粋中年男人不屑地道,他長相原本普通尋常,只是左臉上有一道刀疤,一開口說話便會扭曲起來,立時增添了幾分兇氣。
“一吊啊,就是一兩白花花的銀子啊!”數(shù)錢的男人強調(diào)著,陶醉地捧起一把銅錢來,黝黑發(fā)黃的面龐在孤燈下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從他指縫間漏出來的銅錢砸在地上的銅錢堆里,那悅耳的聲音終于讓疤臉男人也露出一絲笑容來,但隨即就消失了:“行了,別數(shù)了,睡覺!
數(shù)錢男人的情緒還是十分高昂,喋喋不休地道:“大哥,幸虧聽了你的話,沒把人賣到窯子里去,就那小丫頭的寒磣樣,頂了天能賣兩吊錢,現(xiàn)在敲斷了她的腿,兩天就能賺回來了!這買賣真是太劃算了,我以前怎么就想不出來呢。要早想到了,老子早就發(fā)了——哎,對了,”他想到什么似地,往破廟的角落那里看了一眼,“那丫頭半天沒吭過聲了,不會死了吧?”
疤臉男人漠然地道:“死了就死了。”
數(shù)錢男人焦急地坐直了身體:“大哥,可不能這么說,她要死了,明天還怎么去賺錢?這幾天要來的錢一天比一天多,明天我們進(jìn)了揚州城,那可是個大城,說不準(zhǔn)一天就能賺兩吊!”
疤臉男人刀一般的眼光射向他:“誰說我們要去揚州城?”
數(shù)錢男人被看得不由瑟縮了下:“為、為什么不去?誰不知道揚州天下豪富,是個金窩窩——”
疤臉男人斬釘截鐵地打斷他:“不去,繞路。你以為揚州府的衙門捕快也和那些小縣城一樣,都是吃干飯的?要是被盯上了,插翅都別想跑得掉!
數(shù)錢男人不肯死心,道:“怕什么?我們就是去討個飯,又不是做什么犯法的事,我、我還想去找個上等窯子的娘們兒快活一下呢!
疤臉男人嗤笑道:“少做夢了,就這兩個錢,還想去上等窯子?你連進(jìn)去喝杯茶都喝不起!
數(shù)錢男人泄了氣:“那些娘們兒這么貴?”他只得放棄了這個念頭,轉(zhuǎn)而道,“那就只去抓兩服藥吧,好歹別叫那丫頭這么快就死了!
疤臉男人道:“不去,不用浪費這個錢,死了再去重抓一個就是了!
他話語中的冷血讓他的同伙都忍不住抖了一下:“不、不太好吧?這丫頭抓來還不到十天——”他雖然也不是個好東西,可離“視人命如草芥”的境界還差了一截咧。
疤臉男人顯然已經(jīng)沒有耐心再跟他啰嗦了,徑自走開了幾步,往地上一躺。
數(shù)錢男人還想再說什么,可看看疤臉男人躺在那里的背影,咽了口吐沫,到底還是忍了下去。
他把面前的一堆銅錢用塊破布蓋了,直起身來,伸長了脖子想要去把燭火吹熄。
腳步聲就在這時傳來。
疤臉男人猛然翻身坐起。
數(shù)錢男人沒被腳步聲嚇著,倒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大哥,你怎么老這么緊張?肯定又是哪個倒霉鬼錯過了宿頭,把他攆走就是了,我這里這么多錢,可不放心別人來!
疤臉男人不理他,只是緊盯著破廟門口。
彎月高懸,一個人踩著滿地淡淡的銀輝走了進(jìn)來。
身影漸近,那人的面貌也漸漸從模糊到可見。
來者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一身烏衣,背縛長劍,臉型方正,五官清朗,看上去是個相貌堂堂的好人面相,讓人很難對他生出惡感。
數(shù)錢男人瞧見他肩膀后露出的一截劍柄,吞了吞口水,把到嘴邊的惡語收了回去。
這些傳說中的江湖人跟他可不是一個世界的,高來高去,彈指就可取人性命,哪怕借他一個熊膽,他也不敢招惹。
烏衣少年在幾步開外停下了腳步,笑道;“夜深露重,可否借貴寶地一歇?”
數(shù)錢男人有點結(jié)巴地道:“你、你隨意!
“多謝!睘跻律倌晔钟卸Y地道,抬手自背后抽出長劍。
數(shù)錢男人瞪直了眼,他他他想干什么?!他明明很痛快地同意了。
疤臉男人自地上站起身來,冷冷地道:“你是誰?”
“區(qū)區(qū)賤名,不足掛齒!睘跻律倌晗蛩Φ,“在下初入江湖,就是說了名姓,也無人知道!
疤臉男人冷哼一聲:“既然如此,你我并無仇怨,你何必找我的麻煩?”
“找麻煩的不是我,是這些日子以來死在你手底下的那十?dāng)?shù)條冤魂!
疤臉男人目光閃爍了下:“聽不懂你說什么,小子,你認(rèn)錯人了吧?”
“章大鵬,河北人氏,師從北地鐵爪門,行惡多年,于去年被長江口岳大俠廢去武功。隱遁數(shù)月后再度為惡,魔爪轉(zhuǎn)向普通百姓!睘跻律倌暾f道,“你如今形貌不易掩藏,指認(rèn)你的超過十人,在下一一確認(rèn)過,不曾有一字冤枉于你!
數(shù)錢男人聽得目瞪口呆,什么?他這個新結(jié)識不久的“大哥”居然是個魔頭?!
怪不得死活不肯進(jìn)揚州城,揚州這樣的大城,說不定城門口就掛著他的通緝令,他根本露不了面!
章大鵬面上的刀疤抽搐了下,道:“你想要什么?錢?武功秘籍?其實我身上有一張隱秘的藏寶圖——”
烏衣少年搖了搖頭:“我只要你還無辜者一個公道!
章大鵬咬牙道:“其實我已經(jīng)悔過,現(xiàn)在我都靠和乞丐一起討飯為生了——”
“我不相信!睘跻律倌暝俣葥u頭,“岳大俠信過你一次,后悔至今。我以為,你唯有親自去向死在你手下的冤魂賠罪,才算真的悔過。”
雪亮的劍光閃過。
章大鵬倒地,尸首分離。
烏衣少年往四周看了看,上前幾步,俯身把蓋在銅錢堆上的破布拿起來,向數(shù)錢男人問道:“能否借用一下?”
數(shù)錢男人牙齒格格打顫地點頭,鮮血飛濺上他的面頰,他連抬一抬手都不敢,任由那道血跡順著他的額頭慢慢流下來。
烏衣少年把滾到旁邊的頭顱撿起來,用破布裹了,利落地打了個結(jié),放到破敗的神案上,聽見身后牙齒打顫的聲音越來越響,他回過頭去,安慰地向數(shù)錢男人笑了笑,道:“見笑了,賺點零花錢!
數(shù)錢男人已快嚇昏過去了,殺人就算了,還斬首,這場面真的太可怕了!
“唔……”
角落里傳來一聲呻吟,聲音十分低微,假如不是在這樣寂靜的深夜里,一定會被忽略過去。
數(shù)錢男人一下子又被嚇醒了,糟了,他抓來的那個小丫頭還在那里!
烏衣少年循聲走過去。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睜大了眼,望著越走越近的少年身影,他年紀(jì)很輕,身形不算高大,但看在她眼里卻如同天神一樣偉岸,讓她敬仰,想要靠近。
她用力想要抬起手來,但僅余的體力不足以支撐這個動作,她只能動了動指尖,艱難地向他道:“救……救救我……”
“別怕。”烏衣少年蹲下身來,握住了她的手,承諾道,“沒事了,我會幫你!
她心弦一松,閉上了眼,終于放任神智沉入無邊的黑夜里。
烏衣少年看著躺在面前的幼小身軀,這個孩子可能最多只有十歲左右,與他家中的妹妹差不多大,但她身上卻沒有一點屬于孩童的水靈粉嫩,而是骨瘦如柴到叫人一見便忍不住生出憐憫之心,更慘的,是她兩條呈詭異角度彎曲著的腿。
他一眼便看出,這是遭人用蠻力強行打斷,且斷后沒有得到任何治療。
烏衣少年起身,走到破廟門邊,拆下一扇搖搖欲墜的門板,拔劍將它砍成合適大小的幾塊木板,拿著走回角落里,又自懷里取出一卷布條,做成兩副簡易的夾板,俯身將地上女童的雙腿用夾板固定好。然后盡量小心地避開她的傷處,將她抱起來。
他轉(zhuǎn)過身來。
數(shù)錢男人看著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從喉間發(fā)出一聲驚嚇的怪異叫聲,連滾帶爬地向門外沖去。
烏衣少年腳尖一抬,踢出一塊做夾板剩下的碎木頭,那木頭飛射出去,擊中數(shù)錢男人的右腿膝窩處,令他摔出去足有三四步遠(yuǎn)。
“啊——”數(shù)錢男人抱著腿在地上翻滾慘叫。
烏衣少年在他身前站定,待他的慘叫聲漸漸消下去,才道:“這孩子與你有何仇怨,你要對她下此毒手?”
“大、大俠,你誤會了,我是她爹——”
“一派胡言!睘跻律倌杲財嗨,“天底下豈有你這樣狠心的爹?守著一堆銅錢,卻連一副最便宜的草藥也舍不得給女兒用。你最好老實說話,如若不然,我有的是法子叫你吐出真言。”
數(shù)錢男人剛見識過他揮劍的英姿,半點不敢懷疑他的威脅,滿肚子的巧言辯解一個字都不敢往外冒了,趴在地上道:“我、我說實話,這孩子是我抓來的,我見她是個乞丐,無親無故的,就昧了良心——可我只想拐了她去賣幾個錢,真沒想打斷她的腿!這個壞主意都是姓章的出的,是他說,把這孩子的腿打斷,我和她冒充父女,以給孩子湊醫(yī)藥費的名義去討飯,肯定能多討好多錢——”
烏衣少年聽得面似寒霜,忍不住冷哼一聲。
數(shù)錢男人被哼得腿軟,連連磕頭:“大俠,您饒了我吧,我都知錯了,我禽獸不如,狼心狗肺,您千萬別和我一般計較!
烏衣少年道:“你起來!
這是不準(zhǔn)備砍他的頭了?數(shù)錢男人心下一喜,忙從地上爬起來。他右腿膝蓋處還是隱隱發(fā)麻,無法正常使力,只能歪歪斜斜地站著。
烏衣少年道:“我不對一般百姓動手,所以現(xiàn)在送你去揚州府衙。半途上,你若還想逃跑,盡管試試!
數(shù)錢男人心下一涼,府衙?他不想去坐牢!
烏衣少年并不管他想什么,自去取了神案上的包裹,就去攆他出門,連夜趕往揚州。
數(shù)錢男人百般不情愿,幾次想跑,但一想到跟在他后面的少年,腰間系著的包裹里裝的是什么時,那點剛攢出來的勇氣就全散掉了,只得垂頭喪氣地老實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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